扶着前额的绍尔，抬了下眼，艾蕾莉已经来到他身旁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我这把年纪没睡，应该也是正常的吧。小鬼们睡了？」

「嗯。不过，怎么在喝酒？心情不好？」

「嗯。」绍尔后倾靠着椅背，缓慢摇晃手中的玻璃杯，杯中的冰块发出匡啷的声响。「……因为你一直逼我婚啊。」

「黄雀街的奥普拉小姐没有不好吧？」

「……没有，她很好。不是她的问题。但我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

「可是你已经28岁了。你也知道克洛普不在了，我们家族只剩你是继承人了。」

绍尔垂下眼帘，仰头深吸了口气。「这个我当然知道。」

「绍尔凯尔，我认真问你一个问题。」

听见艾蕾莉严肃的声音，绍尔也面色凝重地转过头。「……你要问什么？」

「你想娶的人是莱緹吧？」

绍尔愣着，呆望着艾蕾莉，说不出隻字片语。

看来绍尔连表情都无法控制，肯定很怪才让艾蕾莉看得笑了出来，「呵呵，我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赶紧地，绍尔强迫自己找回了声音。「你不要乱凑对哦，莱緹年纪那么小……」

「可是你心动了。」

对。他非常明白。但是为什么……

绍尔低头，右手撑在桌面摀住脸。他从指尖的缝隙凝望桌面的痕跡许久，他的思绪是那么紊乱，但他却也那么清晰地知道，他对莱緹的悸动。

「别说了。不管怎么样，我跟她实在相差太多了。」

「嗯，是吗……」艾蕾莉洩气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跟莱緹说了艾布提登的女孩会在秋收节将橡实项鍊送给心爱男孩的传统，她就开始着手製作了。」

橡实项鍊？绍尔冷哼一声。「姐姐，莱緹是要做给佐恩的。她那个年纪就该爱慕跟她年纪相当的人。」

艾蕾莉双手托腮，有些愉快地微笑。「还真敢说。想吃嫩草的不知道是谁～」

「……喂。」

没错。我能说谁啊。我才是最糟糕的那一个。

※※※※※※※※※※

「我来了！」他朝山洞内一声呼喊。

洞外的海风从他身后呼啸而入，他扶着洞缘稳住身子，抵挡突然的强风。黑暗的洞内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踩着碎石地，缓步走入洞中。熟练地边拿出包包中的木桿，木桿上头早已綑好了扎实的纱布。另一手，拿出了一玻璃罐的油，在昏暗中，将油淋上了纱布，这一切他早已从一开始的迟钝笨拙，到现在已经是俐落迅速。

黑暗已然蔓延到了身侧，光线几乎止步的洞穴深处，一道暖黄的火光乍现，黑暗即刻驱散……

一隻全白、带着鳞甲的巨大生物骤然出现在眼前。

「……您还在睡啊？」

巨兽似乎甦醒了过来。缓慢地移动了脖子，睁开双眼，抬起脖子，冷蓝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条龙。

男人轻轻一笑。「醒了？」

白龙发出一声低鸣，双眼闪烁着光，道出了人类的语言：「……亚岱尔.索普伦多。你不累吗？」

「累？」被唤作亚岱尔的男人仍带着笑容，将手中的火炬固定在墙边的洞上，在龙的身旁席地而坐。「是啊，您看起来很累。不是请您唤我作亚岱尔吗？连名带姓地叫会很累人。」

「……呵。」白龙一笑，声音縹緲如纱，虚幻不已。「你还是一样聒噪。」

「因为我是吟游诗人。」

……真会胡诌。「这样的话，讲个故事来听。」

「那么，我们去外头说？」

看着亚岱尔微笑得灿烂，巨龙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这次要讲的故事跟阳光有关。你不是说……想看看世界吗？在这个世界上，有阳光的地方，才有各式各样的生命。像你这样躲在暗无天日的山洞，是不会有朋友的。」

「你不是？」

「我是！我当然是！但也是你唯一的一个，是吧？」

那天，龙让他说服到了山洞口晒晒太阳。然而，龙也第一次听着海浪的拍打声，依着海洋轻抚而来的风，让阳光洒落在她晶莹的龙鳞之上。

冷蓝的眼瞳中，第一次染上了暖阳的色彩。

「……然后啊，男子最终没认出女子就是从海中远道而来，为了他而放弃鱼尾、失去声音的美人鱼。在一个苍凉的夜晚，女巫找上女子，说杀了男子淋上鲜血，便能解除诅咒。」

「所以说，魔法的副作用还是避免不了。就算是再厉害的操纵者还是一样，人类无法理解魔法正确的使用方式……」龙忍不住吐槽了故事的乔段，还说了一大堆。

「好了，你别扫兴嘛！」亚岱尔朗笑起来。「我现在说的可是浪漫的爱情故事呢！如果您是美人鱼，您会怎么做呢？」

「……我？我当然会杀掉男子。我想回到海里，最好是没有阳光的地方……这里实在是太刺眼了……」

亚岱尔笑得更夸张。「……我看您谈不了恋爱了。最后，女子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要承受诅咒带来的折磨，或是让爱人死去，还不如让一切起头的自己烟消云散。」

……

……

「还真傻啊。人类。」沉默半晌后，龙做出了评论。「生命明明是比魔法更伟大的能量，就这样轻易失去了……」

「这个故事的重点是恋爱啦，您放错重点了。」

「……恋爱。」龙显得更困惑。「不过是让生物能交配的基本反应。」

「您没有能交配的对象，所以不懂爱情吧。」

「啊，可以这么说吧。」龙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但，这个故事跟阳光什么关係？」

「就像您所说的，生命是比魔法更崇高的能量。升天的女子灵魂，感受到了阳光的照耀，突然心中转念一想：『只有活着，才能再看见阳光。』如果女巫的话是在白天说的，那女子的结果会不同吗？」

「……唉。」龙长叹一口气，缓慢起了身。「别再胡说八道招摇撞骗了，人类跟我不同，很容易被骗的……」

见龙要朝山洞深处走去，亚岱尔赶紧出声拦住了她。「……那、那个，等等！我、我不久之后就要远行了，这次会去比较远的地方，回来之后也就可以讲更不同的故事给您听！」

龙微微停住了脚步，回头。「……你还要回来？」

「嗯，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还需要你担心吗？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不过……下次也能讲恋爱的故事吗？」

亚岱尔浅笑。「您不是不喜欢吗？」

「不喜欢。但……想更瞭解人类。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是的，我一定会回来。」

她醒了。

窗边滑落的曦光与鸟儿的歌唱声，提示着早晨已然到来。然而如此灿烂的阳光已经许久未见，空气中还瀰漫着逼人的烤麵包香气，慵懒的身体正从美好的梦中甦醒……

等等！几点了？

她猛然一坐，紧绷的神经让肾上腺素瞬间发作，掀起了棉被就要衝下床！然而，她却看见绍尔穿着围裙端着早餐来到了她的床边，她因此僵住了动作。

「早安，莱緹。」

莱緹有些沮丧地坐回床上，抬头望了绍尔一眼。「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有关係，这几天做了这么多事。你肯定累了吧。」

莱緹微微叹气，沮丧的神情仍没有退去。「……我才没资格说累呢。」

「别说了，吃早餐吧。」绍尔说，将手中盛着早餐的托盘放在了莱緹床边的小桌上。「家里事情都做好了，你不必担心。再两天就是秋收节了，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

望着绍尔的一举一动，莱緹缓缓开口。「……绍尔、先生。」

「嗯，怎么了？」

绍尔转头看向莱緹时，后者突然更加茫然。「您是绍尔先生吗？您的话本来就这么多吗？您能为我说个故事吗？」

绍尔皱眉，伸手在莱緹面前晃了下，「你还没醒啊？」

莱緹一愣，恍如初醒一般。「呃，抱歉，我昨天……梦到绍尔先生了。」

「真的？梦到了什么？」

「你说，你要离开一阵子。你答应我你绝对会回来的。」

绍尔蹲下了身子，让视线几乎与莱緹齐高。他伸手揉了下莱緹的头发，轻笑。「我没有要离开。只是梦而已。」

莱緹乖巧点头，绍尔笑着起身，离开了房间。

然而，那并不是莱緹想得到的答案。只是，她连自己想听到什么，都没有头绪……

梦里的她，好像寂寞又孤僻。好像活了好久、好久，对人生毫不贪恋，而绍尔先生……对这个世界，似乎充满了热情。

只是，心里有一点点鬱闷。梦里的我，明明是这么期待外头的世界，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关在黑暗中！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作这个梦。从遇到绍尔先生后，几天就会梦到一次，每次都不太相同，却都是相同的场景、角色。

莱緹拉开了床头小柜的抽屉，小小翼翼取出了一条未完成的橡实项鍊，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再两天就是秋收节了……

这么回想起来，与佐恩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