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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斩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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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绵绵的宫道上,尚宫局的宫人们抱着铜盆匆匆而过。

文嘉立在含章殿外的飞檐下,望着远处雨雾笼罩的朱雀门,手中的丝帕不自觉地攥紧。

“公主,平乐殿下被押进宗正寺了。”

冬序将披风轻轻笼在她肩头,声音压低。

“听说昨儿夜里,太子殿下亲自带人围了西市的胡姬酒肆,连人带物都呈到御前了……”

话音未落,甬道尽头突然传来铜盆坠地的脆响。

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盆中几件衣物散落出来,沾染了地上的灰尘。

管事嬷嬷顿时火冒三丈,扬手便要责打。

“蠢货!这是能随便摔的?”

文嘉瞥见她们袖口的青紫瘀痕,快步走过去。

“怎么回事?”

嬷嬷福了福身,眼神满是嫌恶与不耐。

“启禀殿下,这俩丫头原是平乐公主府出来的,笨手笨脚惯了,连个端茶洗衣都做不好。”

树倒猢狲散,宫里最是凉薄之地。

众人皆爱锦上添花,鲜有人雪中送炭,平乐尚未失势,这些人已然忙着落井下石,踩低捧高。

文嘉眉头微蹙,拢了拢披风转身,裙裾扫过阶前。

“劳烦嬷嬷,同尚宫局管事说一声,本宫想讨这两个丫头去公主府浣洗衣裳。”

嬷嬷惊讶地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敛衽应下。

“是。”

冬序淡淡剜她一眼,跟在文嘉身后,默默走向含章殿。

图雅公主正跪坐蒲团,一袭镶宝嵌翠的宝蓝色织金长裙拖曳如流霞,面前的供桌上,鎏金佛像垂目慈悲,仿若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她面容沉静,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神态平静得近乎冷漠。

“姨母万安……”

文嘉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又难掩焦急。

图雅公主看到文嘉进来,波澜不惊地抬眸。

“坐吧。”

佛珠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挲声。

文嘉向前半步,裙裾扫过蒲团边缘,侧身浅坐。

“平乐公主的事,姨母可听说了?”

“大梁的家务事,与我何干?”图雅声音清冷,仿佛带着雪山的寒意。

文嘉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

“姨母,平乐豢养死士,勾结权臣,毒害后宫,罪状之繁,罄竹难书。如今她虽被拘押,但凭着父皇一贯的宠爱,未必会深究重处……”

文嘉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图雅的神色,眼中满是期待。

“一旦逃过制裁,她定会卷土重来,再度兴风作浪……”

图雅指尖突然停住。

脸上的青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却自始至终遮挡着她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真正的心思。

“你想让我劝说陛下,严惩平乐?”

文嘉欠了欠身,“姨母若能以圣女的身份警示父皇,让父皇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是为民除害……我阿娘地下有知,也会感念姨母慈悲心肠。”

图雅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裙,动作优雅却又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不过是客居之人,怎敢议论朝堂?”

文嘉心中一凉,还想再开口劝说,却见图雅已经转过身去。

“送客。”

下了逐客令,她重新跪坐在蒲团上,拿起佛珠,开始默默念诵经文。

文嘉无奈,将薛绥托摇光交给她的一个密封朱漆匣子,轻轻放在图雅的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告辞。

走出内殿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图雅依旧跪在那里,身姿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紫宸殿。

崇昭帝的案头,堆满了罗列的证物。

神臂弩图纸只是冰山一角,盖着平乐宫印的通关文牒,与西兹狼卫的来往信件,还有顾介按了手印的证词,还有两个从平乐轿辇抓到的西兹狼卫先锋。

一件件罪证,如同重锤砸在帝王的心头。

“陛下,御史台联名多位臣工参劾平乐公主通敌卖国,请求废黜封号,革去尊荣,下狱议罪。”御史大夫周正平的声音,沉沉地落在暖阁里,格外清晰。

崇昭帝突然将奏报摔在地上。

“顾介呢?传他进宫!”

“回陛下,顾介昨夜在西市遇刺,伤及心脉,至今仍昏迷未醒,无法入宫面圣……”

刑部尚书薛庆治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王承喜疾步趋前,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图雅公主今日闭目诵经时突然人事不醒,周身萦绕白雾,头顶浮现七色佛光……说是得了乌兰圣山的启示,请殿下移驾含章殿……”

崇昭帝猛地起身。

錾金蟠螭灯的火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你等暂且退下,此事容朕细思。”

说罢拂袖,昂首阔步往含章殿疾步而去。

“速备辇驾!”

含章殿的烛火彻夜未熄,上京城的更鼓也格外沉重。

平乐公主通敌一案,东窗事发,上京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御史台每天收到数百封弹劾的密信,世家千金翻出旧年与平乐的往来诗笺烧毁,连街头的乞丐都在议论“曾见过公主府的马车深夜出城”……

慢慢的,敢于揭露平乐公主的人陡然多了,那些从前与平乐有来往的官员,陷入了人人自危的怪圈……

五城兵马司的巡街铁骑,整日里忙着抓人……

如此,也止不住坊间的疯传。

图雅公主的圣山启示,与天香阁楼下的算命先生“天格裂变,地煞冲垣,上京城有阴祟作乱”的流交织在一起,引来满城恐慌。

传闻越传越荒诞。

慈恩寺的签筒突然开裂漏签……

城西的道观被狂热信徒砸毁……

有人在护城河上,看见“阴兵借道”……

米市因囤积粮食避祸,发生百人斗殴……

药铺的朱砂被抢购一空……

桩桩件件,吓得坊间百姓,连夜往皇城的墙根儿上,泼黑狗血……

就连街头的孩童,也传唱出了新的童谣。

蟠龙困浅滩,

狐狸坐金銮。

一刀斩蛇尾,

血落人心安……”

这场由弑妃案与卦谶催生的漩涡,带着铺天盖地的流,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上京城卷向了更深的猜忌与癫狂。

城池里的人们,如同被扔进了热锅里的元宵,翻滚着、嘶鸣着,不知下一刻会酿出何等祸患。

每个人仿佛都在等待那一把斩落的刀。

或是一场预示天罚的风暴到来……

幽篁居。

残烛在青铜烛台上明明灭灭,将李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映得如同刀刻玉琢一般,更显锐意锋芒。

他屈指弹了弹袖口,掌心微握,似在掩饰情绪。

“殿下,药熬好了。”来福捧着白玉碗,“按薛六姑娘的方子熬的,老奴守着两时辰,火候分毫不差。”

当日薛侧妃留下的方子,说是可以控制情丝蛊发作,可殿下拿了药方回来就锁在匣子里,碰都不碰。今日却突然翻出来,叮嘱膳房新开了一个小炉熬药。

李肇皱眉尝了一口,喉头滚动两下,仰头饮尽。

又让来福将药炉里剩下的滤净残渣,倒入罐中封好。

“换成青瓷盏,她不爱银器。”

“是!”

“她怕苦,再配些蜜渍青梅。”

来福忙不迭应下,捧着罐子小跑去取蜜渍青梅。

梅如晦立在暖阁门口,看着炉中更香燃剩不足三寸,迟疑良久才皱眉问:

“殿下可是要亲赴刑部大牢?”

“正是。”

“微臣斗胆进,此举不妥。”

李肇低头拨弄袖口,“孤以为妥。”

梅如晦饱读诗书,精于谋术,最擅长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可在东宫多年,他从来不曾说服过李肇。

因为这位太子殿下太有主意了,从不对任何人妥协。

但这次,梅如晦硬着头皮也要阻止。

“殿下不该涉险。”梅如晦跨前半步,见太子眼神淡淡地剜过来,欲又止。

“殿下贵为储君,当惜万金之躯。此事暗藏杀机,稍有差池便会授人以柄……”

“先生所极是。”李肇语气轻慢,却透着一股冷意,“孤岂可轻蹈险地,让宵小称心?不过,本也没想到要用情义作饵来诓她入局。有些东西,抢比求更快。”

梅如晦松了一口气,郑重拱手。

“那殿下且宽心休憩,臣必定小心周全,将薛六姑娘安然带上漕船……”

“不。”李肇随手扯过玄色大氅,从墙上摘下玄铁长剑,斜挎腰间。

“孤不在,你们何人请得动她?”

说罢,将案头摊开的狱防图投入火炉,系正腰间蟠龙玉带,拔剑出鞘三寸,冷目示意。

“着各卫率按原定部署行事!勿使惊觉……”

梅如晦忽觉喉间一滞,话到唇边转了个弯,恭谨俯身道:

“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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