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辰离开后,阮钰也出了门,在附近买了两笼包子并两碗白粥,端回来放在石桌上。他不知应辰何时能归,但也为他备下两样早饭,放在自己对面,而后,才拿起一只包子吃了起来。
吃下三只小包子,又喝完大半碗粥,阮钰已有些饱足,余下包子倒还可以留在中午热了吃,粥却不成,于是他就一边思索一道策论题,一边慢慢地喝。
恰在粥碗见底时,一道白光坠落下来,正砸在院中一棵杏树下。
阮钰略微抽了抽鼻子,先嗅到一股血腥气,便直接抬头看去。
在那处,一个颀长的年轻公子挺拔而立,犹若苍松竹木,自有一股傲气。但与他这周身气质不符的却是,在他手中赫然拎着一只软趴趴的野狐狸,垂头丧气,也不知是昏迷着,还是已然死了过去。
阮钰连忙起身迎接,惊讶道:“通溟兄,这样快?”
应辰将野狐随手扔到地上,嗤笑一声,说:“难不成还要花费许多工夫么。”
阮钰拱拱手,笑道:“兄长本领高明,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应辰道:“你既知道,也要记得才好。”
阮钰莞尔,忙说:“是。”
唉,通溟兄有时也实在心粗,便是知道又如何?他这位至交好友哪怕能翻天复海、担山赶月,一旦不在他眼皮子底下,该担心也还是要担心的。
应辰也只是随口一说,早知书呆子爱操心,也没指望说了他就能当真听进去。之后他也不客气,一掀衣摆,便大剌剌坐在阮钰对面,拿起包子一口一个吃起来。
野狐已捉到,阮钰并不急躁,只坐下来,陪着应辰又慢慢吃了个包子,他见应辰吃得豪放,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位至交平日里一副贵公子的做派,气度也极为出众,但其实是不拘小节的,细处虽很雅致,但并非是他刻意而为,反倒像是刻在骨子里头,天生便是如此。
应辰胃口不差,很快吃完自己那笼。
阮钰见他不见得吃饱了,赶紧又把自己还未碰过的半笼推了过去,可推过去后,他又有些迟疑地说:“若兄长不嫌弃……”
应辰未等他说完,已将那半笼包子拿来吃了。
阮钰就先闭嘴,而后又说:“兄长可还够吃?若是不够,小生再去买一笼来。”
应辰摆摆手道:“不必了。”
再添十笼也只是尝个味道,犯不着叫书呆子来回地跑腿。
吃完了包子,应辰仰脖将他那碗粥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才一指那野狐,说道:“幸不辱命,将它活捉了来。你既然要宰杀,就去厨房拿刀吧,我在一旁瞧着,你可莫要心慈手软。”
阮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正色说道:“小生这就去拿。”
听见二人对话,伏趴在不远处的野狐忽而呜呜咽咽地哀鸣起来,细声细气颇有些人语的意味,仿佛是在求饶。
然而它如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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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也没理会野狐,只迅速收拾了桌上的残局,将之拿到庖屋去,待再出来时,他的手中就多出一把厨刀。
应辰见到那厨刀,先嘲笑起来:“你莫非想用这刀?它可砍不断狐狸脖子。”
阮钰有些尴尬,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厨刀,才反应过来,这刀怕是真不成,他再看向应辰,面上就不禁带上几分求助意味。
应辰见状,挑了挑眉,伸手将腰上悬着的银刀取下,“啪”的一声,搁在了桌上。
他示意道:“也罢,用它吧,还算有些锋锐。”
阮钰一喜,连忙拱手,郑重说道:“多谢,多谢,兄长肯将爱刀借给小生,小生定然好生用它,不损其分毫。”
应辰笑道:“也称不上爱刀,随意拿来用罢了。你只要将它拿稳,用力时莫要反伤了自己,便是将它豁开几个口子,也算不得什么。”
阮钰这时正拿起那刀,只觉得它看似单薄,入手却很沉重,刀鞘上点缀着许多细小的银色宝石,乍看不起眼,细看却会发觉其粒粒相似,色泽饱满,合在一处时流光溢彩,与银刀匹配起来,好似映照出一片天河,美到了极致。而刀柄上更是镶嵌了一颗极剔透的金色宝石,湛湛生光,平日里不显光辉,不过是因着佩戴在应辰身上,被其气势所遮掩罢了。
如此一把弯刀,阮钰忽而觉得有些烫手。
这、这如何敢拿来去砍野狐狸的头?
应辰瞧他不动,便问:“怎么,你拿不动么?”
阮钰慌忙说道:“非也,只是这刀……”
应辰恍然知道他的意思,撇嘴说道:“一把刀罢了,上头那些也只是凡物,当不得什么。你已见识过这许多山妖鬼怪,怎还看重俗物?”
阮钰哑然。
若是他自己之物,自然是不必看重,但此为好友之物,他也该当珍重的。
不过阮钰也很快想通,歉然说道:“兄长教训得是,既然是刀,便应当拿它作刀来用,外物再如何华丽,也只是装饰罢了,不必在意。否则,便是本末倒置了。”
应辰满意道:“这才像话。”
阮钰再看那银刀时,不由反省自己,近来着实在外物上用了太多心思。他与通溟兄这般的交情,若是他自己,有什么不愿与通溟兄分享的?通溟兄虽每每故作脸色,心中待他想必也是如此,实乃外冷内热也。其之来历不凡,手头任意一样东西,于他看来都十分贵重,故而每每纠结斟酌,反复思虑,头几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叫人厌烦,这相处得不舒坦了,哪里还愿意再长久结交?若因此反倒叫通溟兄离去,便是他自作自受了。
思及此,阮钰握住刀柄,将刀拔|出。
刀身薄且锐利,寒光闪闪,应能削铁如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阮钰眼中一亮,不由暗赞:好刀!
他心绪也越发平静,左右他也不会觊觎通溟兄的东西,何必每受一样就要叽叽歪歪?心平气和,心平气和。日后他所思不该为回报,而是倾心相交,生死不畏才是。单一个“回报”之心,实在辜负了通溟兄对他的情谊。
应辰站在旁边,见阮钰对着银刀似有出身,也不去打扰,但不知为何,渐渐却觉着这书呆子不知想了什么,比之先前似更讨喜些。
而阮钰想定后,心境有所改变,流露于外时自然也有改变,他将银刀略挥了挥,试了试坠手之感,方对应辰笑道:“通溟兄,我这就动手。”
应辰见他眉眼间生出一股坚毅,点头说道:“去吧。”
于是,阮钰持刀来到树下。
尽管野狐已动弹不得,但应辰也随之走去,就站在另一侧,守着阮钰出手。
阮钰神情坚定,将狐摁在地面。
野狐啾啾不止,双眼中俱是泪水,那哀哀祈求,仿佛要叫铁石心肠之人都软一软心肠。
然而,阮钰并非铁石心肠,却半点也不会对野狐手软。
若是只因此狐形容可怜,就对它心生怜悯,那被它欺侮还被当作谈资的女子,又有何人同情?它敢做下那等恶事,就该明白事发之后,也定有天理报应,总有心存正义之人,要来取了它的性命!
这一刻,阮钰手起刀落,银光闪动,血水迸溅。
那颗大好的狐狸头就此被齐脖而断,骨碌碌地滚出了好几尺去。
阮钰吁了口气,低头去看银刀,却见血水自其上滑下,居然半点也不曾沾染其上。他想了想,还是去寻了软布浸湿,好生将银刀擦拭几遍,才将之插|回刀鞘,双手递给应辰。
应辰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似乎并无其他情绪,略有些诧异。
于他看来,这小书呆是个心软至善的,纵然能坚定下手,在此之前也该会因野狐求饶有些不忍才是,砍杀野狐后,亦应当有些心思沉重。可如今看来,却好似半点影响也无?
这般想着,应辰自然免不了多看了阮钰几眼,同时接过刀来。
阮钰见他目光灼灼,有些纳闷,开口唤道:“通溟兄?”
应辰觉得阮钰顺眼之余,又觉他十分有趣,不过面上不显,只道:“那狐狸你要如何处置?狐头虽断,但狐皮也有些用处。”
阮钰一听便知这是好友想要他用狐皮做衣裳,连忙婉拒道:“这狐精的尸身,小生倒是有些想法,不知通溟兄意下如何。”
有灵智的狐精与无灵智的狐狸岂可相同?若是后者,冬日里买些皮毛大氅避寒无妨,而前者纵然乃是为恶之狐,那皮他也不愿穿到身上。
而且,阮钰对这野狐,当真是早已想好用处。
应辰来了兴致,问:“你要如何?”
阮钰笑道:“此事,还须兄长相助。”
刘月娇自幼被父母娇惯,兄长待她宠爱,嫂子温良贤淑,与她相处融洽。原本她如今已是二八年华,正该与人议亲,寻个如意郎君出嫁,再为他相夫教子,人生顺遂。孰料竟有狐精夜里前来,将她……她被妖法所迷,又不敢惹怒狐精,好不容易才想法子将其驱逐。
但饶是如此,她名声已毁,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叫她苦不堪言。如今父母兄嫂为她收拾家当,想要带她远走,找个无人知道此事之处定居,她心中感动,但连累家人,却也叫她柔肠寸断,伤心不已。她心中痛恨狐精,却也明白,如今只能做到这般了。
忽然间,窗扇被人打开。
刘月娇又惊又怕,莫非是那狐精又来——
但她万没想到,有人从外面掷来一个毛茸茸的物事,月光之下,居然是一具狐头滚在一旁的狐狸尸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么哒!
嗯,我先去吃点东西长长力气,然后去刷双十一哦~
我老妈平时九点多就上床了,今天现在依旧与沙发缠绵,我怀疑她也在等着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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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度愤恨之下,刘月娇快步过来,竟全无平日里的娴雅,先是一脚将狐头踢到墙角,又狠狠地踩在了狐尸之上。随即她反应过来,匆匆来到窗前往外看去——她深知那狐精绝不会自砍脖子,定是有侠士知晓此事,去将狐精杀死,并将其尸体送了过来。
然而窗外无人,唯有树影摇曳。
刘月娇心砰砰跳,鼓足勇气扬声叫道:“恩人!侠士!您的恩情,月娇永世不忘!”
随即才有一道嗓音传来,似真似幻,听不出男女,亦不知老少。
“此事已了,从此忘了吧。”
之后,再无一丝动静响起。
刘月娇有些失望,又禁不住欢喜。
如今总算是再无后患,从此以后,她也终于不必在夜间辗转反侧,可以安眠了。
不多会儿,熟悉的脚步声极快过来,而门被敲响,有焦急的男声说道:“小妹,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无事?”
又有个温婉的女音也带着焦急:“月娇,你做噩梦了么?可要紧?我们能进来么?”
刘月娇轻声说道:“进来吧,我没事。”
门被推开,很快进来一对年轻夫妻,他们瞧见刘月娇,都有些惊慌:“小妹,你怎么哭了?”
刘月娇怔怔地说:“我哭了么?”
她抬手轻轻擦了擦脸,才发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竟然不知道何时落下泪来。
然后,刘月娇含笑带泪地指了指墙边的狐尸,哽咽着说:“有个侠士将那狐精除了,兄嫂请看,尸身尚在……”
年轻夫妻一同看去,都是惊异。
下一瞬,她那兄长拎起一根棍棒冲过去,狠狠地将那狐头狐身尽数砸成肉酱。
次日,刘父刘母自子女口中得知此事,都是既惊异,又欢喜。他们对那侠士十分感激,却也明白对方无意透露身份,于是为侠士立了一个长生牌位,时常供奉。
至于那具已砸成一团血肉的脏污玩意,就被他们丢弃到荒郊野外,并差人盯着,直至有野狗过来将其分食一空,才算泄了心头之恨。
又不几日,刘家总算处理好家务,收拾好家当。
一家人,自此远远地离开了。
而刘月娇,来到那不知她根底之地后,由父母做主,以新寡身份嫁给了一个读书人。那人颇有才华,人品也不差,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读书人三十岁考中举子,捐了个县官,其间刘月娇连生三子,皆有才能,亦极孝顺。
刘月娇晚年安稳,寿八十,无疾而终。
长生牌位始终被她供在屋中,直至她逝世,子孙在供奉她时,也始终一并供奉。
阮钰不知刘家还给“侠士”立了无名的长生牌位,更不知道刘月娇日后如何,待应辰归来后,他立即起身问道:“通溟兄,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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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道:“不过是随意丢进去,岂有不顺之理。”
阮钰笑道:“倒也是。”
应辰并不以那事为意,就走到书桌前,见他出去这趟间,阮钰刚好抄完一篇诗文,便仔细品评起来,道:“我去时你心境不定,此篇不成。”
阮钰点点头,将这篇揉了丢进火盆,铺开新纸重新抄写起来。
应辰在旁瞧了瞧,也就不站在此处干扰,到一边坐着。
半个时辰后,阮钰该抄的抄完了,这才又给应辰品评。
两人都没再将那狐精之事放在心上,过了几日,隐约得知山南那户人家搬走,再三四日,应辰同阮钰说道:“那谋夺田产的两人,可以处置了。就在明日,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阮钰顿时一喜:“如此再好不过。”
他也不问要在何处看,只等应辰带他去瞧。
卢家村与刘家村皆有学塾,其中两位夫子彼此有亲,且意趣相通,故而不时来往,平日里教导学生时也都类似做派,说类似道理。
这一日,两位夫子要集合一处会讲,将两所学塾中出色的学生约在一处,一同谈论。
恰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诸多学生认真听讲时,忽而有阵阵微风浮动,吹来许多纸片盘旋飞舞,上头似乎还有字迹,顿时引起众人注意。
霎时间,就有纸片附近的学生禁不住好奇,捡起一片翻看起来。
有了一人打头,其余学生纷纷如此。
刘夫子见状,严厉说道:“会讲之时,当心无旁骛,你等还不快收拢精神,继续听讲?”
卢夫子拈须,赞同道:“刘夫子所言甚是,快快将东西放下。”
这两位夫子平日里也是之乎者也,满口大道理,学生们听得多了,对他们也十分尊敬,都将他们所言当作金科玉律。若是以往,闻得他们如此说,众人便必然会连连道歉,专心读书,然而此次却是不同。
在听他们如此言语后,众学生面面相觑,面上的神情都十分奇异。
应辰手掌打在阮钰肩上,与他站在墙角之处,用术法遮掩身形,将这一幕尽数收在眼底。
原来方才应辰带着阮钰乘风而行,迅速来到刘秀才与卢秀才家中,依照记忆找到他们所藏书信,而后又来此讲学处,用法术摧动流风,将那些信纸吹进众人之间。
如此一如应辰所料,那些学生全都瞧见了信纸。
再说刘夫子与卢夫子两人,斥责诸多学生后,见学生们反应很不相同,居然露出如此古怪之色,顿时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不妙来。
紧接着,有个学生迟疑一会儿,将手中信纸送给两人。
两夫子拿到信纸后,不消细看,就认出是他们的“杰作”,登时面色大变——他们私通的书信,为何会突兀出现在此处?这、这该如何是好!
而学生们在看过信纸后,到底还是信任塾师,虽说上面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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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夫子手指颤抖,拿着的信纸也抖动个不停。
他们紧张地抬起头,看到的便是无数如刺般的眼神,直叫他们恨不能钻到桌底去。
脸面全无了。
看到此处,阮钰心中舒坦许多,说道:“此后他们焦头烂额,想来也没那心思再去图谋未亡人的田产了。”
应辰轻哼道:“之后便看此地县官如何行事。”
阮钰点点头。
两人遂不再多看,应辰拉住阮钰,直接将他带回别第去。
不久,那两个秀才想对寡妇做的腌臜事传开,当即那些学生都耻于与他们为伍,不再去他们的学塾里读书。而后这事也传到县官耳中,县官很是正直,闻言大怒,就差人将他们带到衙门狠狠斥责一番,且以两人品德败坏为由,将他们的秀才功名革去。
从此,两秀才再也无力对那寡妇做什么,而寡妇因此保住了田产,虽只孤身一人,但多少受几分县官照拂,加之她是个节妇,总有几分脸面,故而倚仗田产,之后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阮钰和应辰知晓此事后,见县官清明,也就不必让阮钰给他的上官写信报冤了。
而后阮钰放下了一段心事,又见那两个秀才之事仍旧被人议论纷纷,不由觉得有些吵闹,于是就要离开。他研究过路线,若要往余杭去,便得一路离开山东,先穿过江苏,再到浙江。沿着这路线去找,阮家在山东境内已无别第,再下一处的居所所在则是徐州。
应辰也看过舆图,阮钰同他商量,兖州与徐州相距不算近,却有一条直达的水路,而水路比之陆路快上许多,既要前往,不如直接坐船了。
于是两人做下决定,锁好门,一同来到兖州的码头。
兖州码头上各类船只不少,因颇多水脉汇聚于此,往各处去都有船,那直达徐州的亦颇有几艘。船有大有小,小的灵便,合适短途,大船则能长久在水面航行,更稳当些。两者各有优劣。
阮钰仔细看去,发觉不少大船都要运货,故而船上总有镖师随行,相较一些小船自是安全许多。他不是个喜欢麻烦的,既然用大船便利,也就去找了一艘看起来更稳健的船,与船家商议,待说定了价钱后,便与应辰一起上船。
大船不仅外观不小,内中还隔出许多小间,都是用来待客的。有船员将阮钰和应辰带到房间中,阮钰一眼瞧出,此处尽管是尽量收拾过,但看过去仍旧不甚洁净,除却一张床外再无他物,着实简陋得很。但出门在外,也不必计较太多。
船舱有限,两人只得住在同一个船舱里,阮钰身量小倒好些,但应辰长手长脚,也跟着挤在小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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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应辰如此,阮钰便有几分歉意。
应辰一见便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道:“以往我独自游历,风餐露宿也是常事,如今还能遮挡风雨,有什么不成的?”
阮钰自然知道应辰豪迈得很,而且堂堂男儿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之处,偶尔受点憋屈实属平常,只是他总觉得应辰贵气逼人,自然替他委屈。但转念间,这点矫情的心思也就褪去了。
坐大船的人不少,各类人都有,阮钰交了银子,还能和应辰一起住个小间,但更多人家资不丰,虽是必须坐船,但若要他们再花银子去住小间,却也是不愿意的。因此许多人挤在一个大舱里,不仅伸展不得腿脚,还得嗅闻诸多刺鼻气味,那才是真正的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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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间很封闭,阮钰取出书来,就着一点微光翻看。他自己不觉如何,但看得久了,必然要眼酸耳鸣。应辰瞧他用功,就把那日用过的珠子取出来,还是用纱包着,挂在小间的上方。
霎时间,小间内一片明亮。
阮钰察觉,抬头朝应辰谢过了,便安安静静地看书。
应辰却道:“我听闻读书时默诵不及诵读,你可读出来,不必理会我。”说到此,他瞥了阮钰一眼,“你读书闷,反能叫我好睡。”
阮钰原本还觉歉然,听他后面那句,便只有好笑了。
于是他拱手说道:“那小生慢些读,为兄长助眠。”
应辰也笑了,往后一靠,曲起腿,双臂枕在脑后,十分自在。
阮钰则果然诵读起来,声音不太大,不过语音清朗,流利自然,颇有韵律之美。
渐渐地,应辰眼皮耷拉,当真睡着了。
阮钰似有察觉,侧头一看,瞧见那安然睡脸,眸光也不由软和下来,他口中仍在诵读,只是更缓慢一些。
诵读个把时辰后,阮钰也有些发困,他想了想,将书放到一旁,学着应辰的姿态躺下来。他大致能伸展开,但应辰已占了大半的地方,他干脆微微侧卧,闭眼就睡。不多时,呼吸也已绵长。
酉时至。
船舱外有人敲一面锣,并大声嚷道:“放饭的时辰到了——”
原来正是船员轮班用饭的时辰,故而要叫一声。
不过于船客们而言,只要能出得起银子,不论何时总是可以找到人伺候,也无论何时都能有热饭热水。
阮钰与应辰被这声音惊醒。
应辰皱眉恼道:“吵死了。”
阮钰连忙安抚,说:“通溟兄莫要生气,如今已到了用晚膳时,小生正有些腹饥,想来兄长也是如此。不若我二人出去找些热乎的吃食?何况你我在船舱里待久了,多少也有些憋闷,透透气也好。”
应辰闻言,想起书呆子经不得饿,就将恼怒抛到一边,答应下来。
两人遂走出船舱。
甲板上已有许多人在来往了,船栏前有不少人在看着江面用饭,家资厚的那些还能有三四酒菜吃吃喝喝,家资薄的便大多是拿着干粮就水食用了。这些人里也有几个读书人,他们三五在一处,对着河面吟诗作对,还凑钱弄了小菜同吃。
阮钰出来后,并未主动去与那些读书人交往。也不是旁的缘由,而是他与应辰同行多日,早已能瞧出应辰不爱与旁人交往,若是人多了,应辰虽不会失礼,但不仅寡言少语,心中也对此十分厌烦。
在他来看,通溟兄平日里对他实在迁就很多,在船上遇见的读书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很难再见,更遑论结为友人。若是他独自一人出行,倒无妨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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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阮钰拉着应辰,走到甲板的另一面。
此处的人少些,他招手请了一位船员过来,给了他一角银子,请他帮着弄些河鲜过来。
应辰则与阮钰并肩站着看河,两人也无多少交谈,只看着前方天高河阔,就很惬意了。
不多时,船员拿了个大托盘过来,里面热气腾腾的三五种河鲜,单是鲈鱼就有一大条,还有好几样蚌类,有清蒸的螃蟹、热炒的大虾,以及两大碗的白米饭。
船员身后还跟着个同伴,健壮的膀子有大力气,竟扛来了一副桌凳。
他们俩走近后,一个快速将桌凳摆好,另一个则把河鲜一一放上去,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阮钰瞧了自然满意,他也是个出手散漫的,就从袖子里又摸出块碎银子,给了取菜的这位船员,再给搬来桌凳的那位一把铜钱。
两个船员这般热切周到,原本也是因着跑船多了、能辨人的缘故。他们见应辰一派贵公子的打扮,而阮钰虽是年少,却面色红润、衣着大方,半点不见贫寒学子的窘迫,因此知道两人家境至少殷实。过后阮钰叫他们弄河鲜却不定价,他们便越发明白了,故而很快送来这些。果不其然,二人所得的银钱不仅足够抵了这些饭菜,还大有余裕——那自然就是他们的了。
东西送来,两人识趣地不在此处打扰,只又问一句:“两位公子若是还要酒水,只管吩咐,咱们立即就给送来。”
这回不待阮钰说话,应辰先道:“酒不必了,拿些热水过来即可。”
两个船员自是很快去了,不多会回来时,一人提着一壶热水,另一人拿着个铜盆,将两只茶杯用热水烫了又烫,才给他们放在桌上。放好之后,两人再迅速退下。
阮钰伸手去拿壶,想先给应辰倒水。
应辰抬手,轻轻将阮钰的腕子拨开,道:“不忙。”
阮钰不解。
应辰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瓶子,推到阮钰面前。
阮钰诧异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说话间,他见应辰示意打开,也就顺手将塞子取了下来。
几乎就在那一瞬,有一股极为清甜的气息弥漫过来,沁人心脾,直叫人欲罢不能。
阮钰双目微微睁大,道:“这是——”
应辰笑道:“一种玉露罢了,吃河鲜时饮不得茶,你也得少喝些酒,故而用它。兑水过后清冽甜香,可来佐餐。”
阮钰忍不住一笑,当即将那玉露分别倒进两只杯子里,再用热水注入。
刹那间,清甜之意缠绵不休,只略闻一闻,已知道这乃是无上的好滋味了。
阮钰先给应辰一杯,自己那杯则放到嘴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诚心大赞:“肺腑留香,萦绕不绝,果然是极好的滋味!”
应辰见他喜欢,便又笑了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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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如今也不与他客套,就拱手说道:“既如此,小生领受了。”
他难得不啰嗦,应辰也多瞧了他两眼,眼里俱是带着笑的,说道:“自然。”
随后阮钰主动给应辰夹了一筷子鲈鱼,然后用热帕子擦了擦手,想去剥那螃蟹。
应辰见状,屈指在那些蚌类、虾蟹的盘上点了点。
下一瞬,那些蚌壳、虾蟹的外壳晃了晃,居然都自己从身上剥了下来,堆在了旁边。
阮钰看得目瞪口呆:“这、这——”
应辰笑道:“雕虫小技罢了,你快吃,若冷了就少些滋味。”
阮钰愣愣神,“哦”地答应着,然后低头夹了一筷子蟹肉,送进嘴里,这一刻,蟹肉的细腻鲜嫩席卷而来,着实是一股极美的滋味,也叫他真正回过神来。
对,对。
通溟兄的法术本就是极玄妙的,如今何必大惊小怪?
这般想了后,阮钰再吃用时就恢复如常,一边吃喝,一边同应辰说笑。
应辰似乎觉得河鲜的味道不差,很快吃了大半后,又找船员过来,让他们再送一桌。
船员们有跑腿的钱拿,当然是一百个殷勤,一万个热心。
一直吃了半个多时辰,应辰足足吃了两桌,阮钰陪在一旁,因见应辰吃得高兴,不自觉也吃了许多,撑得腹儿微圆,连走路都难。
应辰见阮钰如此,就丢了筷子,到他身旁将他扶住,嘲笑道:“书呆子用饭怎地还不知节制起来?这模样可不好看。”
阮钰很是尴尬,然而不知如何言说。他总不好说是瞧见应辰吃得酣畅,自己不知不觉食欲大开,也吃成了这般吧?所以他也只好任由应辰数落,一个字也不提了。
不过应辰数落几句后,也未在此事上纠缠,只拉着阮钰,叫他在甲板上慢走,不许立即就回到小舱里去。他自己也跟阮钰一同走,陪他消磨时光。
渐渐地,夜幕降临。
许多船客陆续回到船舱里,这两人仍旧慢慢走着。
再过不得多会,人越发少了,除却应辰与阮钰以外,就只有寥寥数个而已。
阮钰已走了小半个时辰,腿有些发酸,但腹中仍是有些胀意,没法子立即去睡,也就靠在船栏上欣赏河上月色,心中也琢磨起新的诗文来。
他的视线自空中月色转到月下河面,再到河面上的行船,便发觉不知何时有几艘小船跟上来,正停在他们所乘的这座大船附近。
那些小船大多是短途的行人租用,也有少数结伴出来游玩之人。如今到了晚间,要停船入睡,自然是停靠在大船的旁边更为安全。
阮钰想着白日里所见大船上的众生百态,又看看小船里的,就更多了几分要写的诗文灵感。
很快,夜色更沉。
河水也仿佛与夜色连在一处,同样变得黑漆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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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远处的暗色水波中亮起了一盏莹绿色的灯。
那灯随波而来,越来越近。
阮钰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就往那边看去。
这一看,他就吃了一惊。
那哪里是什么灯?分明就是一点青火,形似灯盏罢了。
可那青火又是何物?
在大船上的阮钰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小船上的人距离那青火更近,此刻已有人惊呼起来,惊呼声又惊醒了小船上的其他人,纷纷往那边看去。
青火还在接近,等与小船已只有数丈远时,青火倏地熄灭了。
阮钰惊异地发现,有个黑乎乎的影子自那处的水面下钻出来,竟然就此立在了河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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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更是快速在水波上跋涉,须臾间就接近一艘船,竟攀着船舷行走,似乎想要翻到船上。
它如此举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戒备,尤其是已然被其攀上的那艘船,船员们惊怕之下纷纷去船舱取弓拿箭,齐齐将弓弦拉开,想要对那黑影射去。
但是还未等那些长箭射出,黑影就立即察觉,迅速钻进水里,竟怎么也瞧不见了。
众人又等候了好一会儿,始终再不见黑影出来,才都放松一些,但仍旧将弓箭背在身上,纷纷去找船家,似乎是在询问什么。
阮钰看到此处,先前一直悬着心才落下地来。
应辰一直在他身旁陪着,见状嘲笑他道:“那玩意离你这样远,有什么可忧虑的?”
阮钰笑了笑,并未与应辰争辩。
他倒不是怕自己如何,自打有应辰相伴后,他对应辰的本事深信不疑,自然不觉得自己会遇上什么大危险。何况此刻他身上不止带着自己抄写的诗文,还有应辰赠送的锦囊与字纸,都有退避邪祟之用,如此一来,他更不必担忧——心中紧张,不过是怕下方那些船只上的人遇见祸事罢了。
应辰原也知道阮钰为何忧虑,只是不爱看他这模样,故意讥讽而已。
阮钰转移话题,好奇问道:“通溟兄,你可知那是什么鬼怪?”
应辰道:“非是怪,实为鬼。”他悠悠说道,“此处原是个古战场,有无数人在此交战,死人自然也多。如此一来,这河上不时有鬼魂出没,也属寻常。”
阮钰闻言,不禁思索起来。
古战场……
古往今来,国家分而合,合而分,代代都有战事,这河上自是也曾经经历过许多场,水鬼潜藏于河底,的确不足为奇。
阮钰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通溟兄,那些水鬼可害人么?”
应辰瞧他一眼,回答说:“观方才那只浑浑噩噩,虽主动逐人而行,胆子却小,轻易可以驱逐,倒不必很担心他们能有大害。不过若是有人一见而先胆怯了,便不好说。”
阮钰轻声叹道:“此处的水鬼约莫多是战士,死后如此着实叫人唏嘘。兄长可知有无法子能将他们超度,叫他们早日去地府计算功过,也早日投胎而去?”
应辰略思忖,说道:“因战而死之人在地府应有别册,不过此类功过算起来麻烦,古往今来那许多人一一核算,尽数算清大约要花费不少时间。执念不深的自己便先去了,也就能早些算出来,而还在河中的这些应是死后被执念所困,故而还被战场束缚,要等着鬼差前来引路才能前往地府。如此自然就慢,他们也就要再多等一等。”
阮钰恍然:“原来如此。可他们在此处久留,纵然胆子再小,恐怕也总有被其所害的……”
应辰撇嘴道:“你胡乱操心个什么?这类鬼大半只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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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有地府一直在派遣鬼差来带人走,又有河神看管,实在不必他一介区区凡人多做思虑。
应辰见他面色舒缓,便拉他一把,说道:“消食了么?回去睡觉吧。”
阮钰回过神,摸了摸肚子,果然已不胀了,就粲然一笑,慢吞吞地回答道:“兄长所言甚是。该回去睡觉了。”
两人一起回到小间里。
船上再如何平稳也多少有些晃动,若是想要在小间里抄写诗文、作画却是不成,原本阮钰还想看一会儿书,应辰却将他手中书本丢开来。
“看这作甚?将白日里学过的再背诵一遍,便早些睡。”
阮钰知晓这是应辰关爱自己,也就当真躺下来。
应辰与他并排躺在一处,虽说周围拥挤,仍旧是如之前那般伸展不开,但将就将就也罢了。
于是应辰先闭上眼,扯他一把,道:“背吧。”
阮钰就开始背诵起来,声音朗朗,十分流利,与下午时一般无二。
不多会,应辰依然很快就睡着了,而阮钰背过一遍,侧头看看睡着的好友,也闭上了眼。
游历途中,纵然在船上休息许久,但也依旧疲惫得很,阮钰身量小,正该要多睡一些。加之身旁有一路护持于他的人在,他着实安心得很,先前还没困意,此刻不知不觉间略略侧身,很快地睡着了。
船在河上航行许久,渐渐地,距离前方岸边已没有很远。
船客们知道即将靠岸,都不在船舱里久待,而是时不时就到甲板上来,看着外面的水色天光,吹着沁凉的河风,一解途中的乏意。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神清气爽之感,心中越发想要快些靠岸——即便船再平稳,行于水面上多少也有些危险,那几分忐忑是一直压在心底的。
阮钰和应辰同样在甲板上。
两人刚找船员弄来了一桌河鲜,比之前吃得倒有节制,但菜色依旧十分丰富。此刻他们刚刚吃完,都惬意地靠着船栏,闲聊几句。
不多时,阮钰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应辰的俊脸微沉,心中不快。
原来就在甲板的另一边,有几个书生也正在闲聊。
其中一个正在高谈阔论:“好奢之人必无前程,诸位兄台,你们看他年纪小小,面貌俊雅,还以为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不料只是搭个船而已,还要几次叫人伺候……膏粱子弟,如此行为,来日即便侥幸考中做官了,也定是个贪婪无度之辈。我等两袖清风,品性高洁,幸而不曾与其相识,否则如今怕是要羞得满脸通红了!呸,当真是耻于与其为伍!”
另一个读书人似乎也有些义愤填膺,先跟着附和了几句,却不深入,而后大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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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读书人,顺着同伴的话,也都将话题带到了抨击那等不作为、贪污受贿的官员上。
阮钰如今跟着应辰学了些书生修炼的本事,还吃下应辰不少好东西,比之先前来可谓是耳聪目明。虽说那几人离得不很近,也压低了声音,但他还是将那些对话尽数听入耳中。
这听见之后,他哪里还不明白?那个最先说话之人,口口声声指责的就是他阮钰。
阮钰脾性好,听过那些话后,笑笑也就放过了。
他自己心里有数,持身端正并非要苛待自己,以他人眼光为标准,处处将自己束缚起来,反而没了自己的心气,待做了官,才当真是个人云亦云的糊涂官,没有丝毫主见可言。
如今他身上有不少银钱,在船上吃些河鲜算什么好奢?何况纵然他一人时可以随意些,莫非还要让辛苦护持他的至交好友与他一般不成?那实在没道理,也非待客之道。
至于旁人的说法,就叫人说去。
连阮钰都能听清,应辰更是听得一清二楚,就同阮钰说道:“听见那些话,才算长了见识,瞧见何为满腔嫉妒,酸气冲天。此人心胸狭隘,品行不堪,莫看他如今满口清廉,日后自己遇上了能得财物的时机,只怕才是那个克制不住贪欲的。你如今迂气少了许多,可不要将那些蠢话听进去,否则也跟着变成个傻子,我也只好将你丢进河里,叫你清醒清醒了。”
阮钰却不介意他那“丢河里”的话,连忙答应说:“兄长放心,小生必不会如此的。”
应辰见他诚恳,才点点头道:“只管凭本心做事即可。”
阮钰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就连旁人的几句琐碎言语都要放在心上,这般谆谆叮嘱,心中颇是感动,又笑道:“这是自然。”他稍微顿了顿,略有些不自在,说,“于小生而言,唯有兄长是小生的至交好友,也唯有兄长的教导,小生才会百般斟酌,用心领悟。至于他人之言,不论是好是坏,小生将那好的听一听,那坏的听也不听,也就都抛到脑后了。”
见阮钰这般说,不自在的就变成了应辰,但还未多想,胸中又生出许多喜悦之情。
迟疑一会儿后,应辰说道:“如此也好。”
阮钰瞧他憋出这话,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人如此融洽,心情也都好转很多。
不过就在两人继续欣赏河景时,前方陡然出现变故,许多人惊恐叫道:“那、那是什么——”
阮钰不由看去。
只见天边忽然聚集云层,重重相叠,不多时就犹若锦被一般悬在天际,将天光遮掩大半。
原本一片风和日丽,此时居然有些风雨欲来之感。
应辰眉头微皱。
阮钰则有些紧张,如此天象,分明十分奇异,绝非寻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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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有人惊异说道:“是龙尾!那是龙尾!空中有龙,是那云里有条苍龙将龙尾放下来了!”
又有人惊慌地问:“为何会有龙来此?那龙在作甚?为何要挡住我等的去路?”
却见无数河水随着那龙尾的搅动往上涌起,水光闪动,犹若极宽的匹练,正是灼灼耀目。
作者有话要说:《龙取水》《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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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也有些震惊,便道:“原来是神龙显灵,果然叫人仰望。”
应辰听得这话,忍不住说道:“什么神龙?一条小龙罢了。连行云布雨的本事也无,还要特来河中取水,方可降雨。”
阮钰一愣。
通溟兄……好大的口气?
阮钰素来知道自己这位好友乃是本领高明的异人,至今所遇妖魔鬼怪见之尽皆惧怕不已,却万没想到,好友待神龙也是如此傲气。不过他也很是了解好友,知其从不是那等口出狂言之辈,这时候,倒叫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此刻,船客之间又发出一阵惊呼之声。
阮钰抬起眼来,便瞧见那滔滔水浪随龙尾而上后,龙尾也迅速收起,很快缩回云层之内,而后那苍龙应是翻了个身,又带起一阵风起云涌。云层随即散开,那苍龙的行迹也半点不见了。
船客们意犹未尽,但众多船只却倏地在河面上下晃动起来。
无他,只因那龙取走了许多水,漩涡荡平时,波涛自然生出变化,相对较近的船只便也因此受到许多波动。
幸而早在察觉那龙离去时,常年行船的船主就已迅速反应,将船稳住,只有少数几只小船被波浪掀翻,叫船上之人落水,但周遭船只见状抛出绳子,又将他们救了上来。这些多少受了些损失,但到底不曾损了任何一人的性命去。
手忙脚乱后,风平浪静时。
船客们瞧见了苍龙取水,又都安然无恙,都是兴奋异常,很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纷纷讨论起这奇异之事来。那些读过书的更是不禁抒发心情,将其写作诗文。
阮钰本也颇有感慨,但与应辰几句话后就被打断了文思,现下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他也就不想了,只静静靠着船舷。
应辰也未再开口。
又不到半个时辰后,大船行至码头。
所停靠之地,乃是韩庄镇。
阮钰背着行李,与应辰一同下了船。
刚到岸上,已有几个汉子推车的推车、扛轿的扛轿,殷勤地过来询问:“两位公子旅途疲乏,可要小人伺候?”
应辰道:“来一人推那箱笼,再要两抬软轿,送我二人去个清净些的客栈。”
阮钰只当应辰累了,也就随他安排。
几个汉子闻言,都很欢喜,互相打过眼色后,迅速择出几人,有的替阮钰接过箱笼,有的用软轿将两人抬着,步子矫健地朝右街而去。
汉子们大约是做惯了这事的,脚程极快,不到盏茶的时间便来到一家客栈里。
阮钰定下两间相邻的上房,房间很是干净,又因着是在最里面的,也的确十分清静。他心中满意,便多给了汉子们一把赏钱,汉子们遂喜悦而去。
人走后,应辰将箱笼拎起,给阮钰送到他屋里去。
阮钰动作总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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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房中后,阮钰嗅了嗅自己的袖子,不由皱眉。
应辰将箱笼放在墙角,便随意躺在一旁的榻上,懒洋洋说道:“几日不曾洗漱,可是嗅出馊味来了?”
阮钰面皮一红:通溟兄真是……直言不讳。
随即他默默转身,自箱笼里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出来,走进一旁的浴房之内。
在进去之后,他却留下一句:“小生不比兄长,纵然百日不洗漱,身上也总有余香。”
说完只听得浴房里水声阵阵,就仿佛欲盖弥彰般,再无其他声响。
应辰被他一噎,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这书呆子胡说什么?江河湖海,他何处不能沐浴?身上又哪里有什么余香!
客栈的浴房里,热水是全天烧着的,阮钰不必去叫伙计,也能有水可用。
此时他将里外衣衫尽数褪去,整个人泡进浴桶之内,桶中之水热气蒸腾,熏得他有些脸热,又有些好笑。
他暗想:也不知通溟兄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来?想必又要着恼。
但阮钰却不知道,他那位通溟兄,现下正迎来了一位客人。
侧间内,应辰坐在榻上,神态颇为威严。
在他前方,一名身着玄铠的少年恭恭敬敬对他跪拜,口中说道:“孙儿敖舆,拜见少祖,请少祖恕孙儿怠慢之罪。”
应辰抬手道:“起来说话。”
玄铠少年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抬起头时,正是面貌英俊、器宇轩昂,唯独在眉心处点缀着一枚鳞片,显露出他的非人身份。
应辰问道:“你如今寿数几何?”
敖舆道:“正八百。”
应辰又问:“哪一脉的龙子?”
敖舆恭声回答:“孙儿是北海龙王祖宗的第十九世孙,如今正在学行云布雨,因距离此地千里之外有一处城镇干旱,便去那处施雨。只是孙儿手生,单凭术法无能降下雨水,故而只好寻附近最大的江河取水降雨。”
这少年便是先前在空中垂下龙尾的苍龙。龙这一族须得千年才算长成,他区区八百载年岁,果然如应辰所言是条小龙,法术并不强。而他此刻说这些话,则是为了解释为何先前不曾立即过来拜见的缘故。
应辰自不会计较拜见不拜见,点点头就要逐他,莫扰了他在人间行走。
却听敖舆又道:“我等四海小辈出门前皆被叮嘱,若是遇见少祖,应当随侍少祖身边伺候,不可有丝毫不敬。我北海龙王祖宗叫孙儿询问,不知少祖如今可已渡过返生大劫?倘若尚未渡过,四海龙祖可合力开辟一处道场,供给少祖渡劫,劫后也有子孙照料。若是少祖已过大劫,不知身子可已大好?如今孙儿在太湖的那位堂兄与句曲山华阳洞洞主之女联姻,婚期在即,不知少祖可愿同去?恰可借那喜气清洗残余劫气。”
应辰听完这一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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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舆大松一口气。
这位龙君辈分极高,虽说他破壳之日极晚,在其出壳时龙族中最为强大的四位真龙也已占据了最大的海域,自称龙王,但真论起来,都与他是极亲的血脉关系,且不论年岁几何,论资排辈那都要称他一声“少祖”的——连北海龙王祖宗都是如此,他区区一个十九世孙,就更得尊敬万分了。
以往未曾亲眼见过少祖时,敖舆还不知为何四海的龙祖宗都那般敬重于他,如今见到,方知其中缘由。先前他来取水,本要以口吞之带走,却在云层中察觉有极为精纯的血脉威压赫赫在旁,一时被震慑,才不慎将尾巴垂落出去。为了龙族颜面,他只好将错就错,以龙尾取水。
少祖的血脉远胜那几位龙祖宗,竟是自骨子里无法违逆,绝不能冒犯,又极为亲近。就譬如此刻,他分明初次与少祖相处,却在得知其渡劫成功后,忍不住满心狂喜。
敖舆满脸带笑,诚挚说道:“恭喜少祖。”
应辰则道:“难为你们还惦记本君,也罢,你替本君带些东西回去,分送那四个小辈。”
说话间,他自袖中摸出几枚极为锐利之物,上头带着些焦黑之色,隐约更有紫光,才刚拿出,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危险之意。
“此为本君渡劫时褪下的旧龙鳞,完好的虽不多,也都藏着些微劫气。回去叫那四个小辈参悟一番,多少能提升点血脉上的本事。”
敖舆知道这“四个小辈”正是指四海龙王,连忙双手将那几个鳞片接下。鳞片边缘锋锐之极,在手中一时冰寒一时炽热,且十分沉重,他险些没拿起来。
应辰又摸出一只果子,金灿灿散发出一丝奇香;再有一段小指大小的无色之物,粘稠好似一块琥珀结成,亦散发出相似的香气。
刚拿出来,他便抖手丢在桌上,略带嫌恶地说道:“此皆是本君兄长生前所留,你既然来这一趟,算是个有孝心的,可先挑一样。再有你那新婚的堂兄,本君无意去借他的喜气,不过既然听说这事,也该给一样随礼,就用你挑剩下的顶上吧。”
而敖舆已然紧紧盯着那两样物事,有些迫不及待,又忐忑不知是否该立即伸手——并非是他没见识,身为四海之龙,居住在龙宫之内,他自幼不知见过多少好东西,但是这两样却不多见。何况它们所出之处乃是少祖胞兄,亦是他们龙族真正的祖宗。
天下龙族实为一家,皆是龙祖血脉。
金灿灿的果子,乃是龙涎果,而琥珀结块,则为龙涎香。
顾名思义,龙涎果与龙涎香皆生于眠龙之处。真龙沉睡时,龙口微张,就不时有龙息、龙涎溢出。附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近的草木之物汲取龙涎,受了龙息摧折,最终生出的果子便是龙涎果,而龙涎落于地上,受风而聚合、干枯,即为龙涎香。
二者皆对龙族有大好处。
应辰嫌弃它们也是因此缘故——哪怕是同胞的兄弟,又怎会想要将兄长口水拿在手里?自然是一旦拿出,就赶紧丢开去。
敖舆倒不介意,他在心中思忖,龙涎香只能点燃了吸取,龙涎果则是直接吞服,后者用处来得快,前者稍稍慢些。他独自一个,要龙涎果即可,而他堂兄与人联姻,倒是能用龙涎香长些脸面。
想定后,他躬身说道:“孙儿就要这龙涎果吧。”
应辰点头答应,又说:“另一样随礼,就由你替本君带去了。”言及此,他倏然耳翼微动,听出那书呆子已洗完了澡,登时神情带上一丝不耐,驱赶道,“小辈不必在此啰嗦,自去吧。”
敖舆不敢迟疑,连忙再次拜过,就带着东西迅速腾空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剪灯新话:洞天花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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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自然就是刚沐浴完的小书生阮钰,他沐浴前刚调侃了应辰,在里面免不了要想一想,若是应辰当真气恼,他要如何哄一哄才好。孰料出来后应辰却不见了,他仔细听去,便察觉侧间里有人对话,想起应辰神异之处,有所猜测,于是略略加重步子,示意自己正在走来。
然而侧间里只有应辰一人,阮钰才有此询问。
应辰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有个族中小辈前来拜见,我给了些见面礼,叫他自去了。”
阮钰接过来,笑道:“既是来拜见兄长的,何不留下招待一番?若是兄长顾忌小生,小生以为无妨。兄长的小辈,小生也理应看顾。”
应辰原想说“要你看顾什么”,但听阮钰说得理所当然,开口却变了个话,道:“你今日沐浴有所不便,待下回再有小辈过来,你再招待不迟。”
阮钰恍然,便说:“兄长所言有理。”
次日,两人雇了马车,从韩庄往彭城去。
半日后,他们顺利抵达彭城附近的一处小村庄,吴村。
马车停在村子口,阮钰和应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此刻刚过午时,日头还很烈,村人们正在歇晌,有些就聚在了村里村外的大树下闲聊,有的还在打盹。再过上小半个时辰,他们也就都要去田里了。
平日村子里少有马车过来,如今见着了,自然十分好奇,纷纷看起热闹来。
有好事的还凑近些,想知道马车里要下来什么人。
这时候,车上走下一个俊秀的少年书生,又有个面色很冷淡的贵公子,两人瞧着便与村人格格不入,瞬时就叫人不敢出大声了。
阮钰见状,对众人客气道:“请问阮宅是往村南走么?”
那个好事的胆子也大,立即想起来,说:“阮宅?咱们村子里确有个阮宅,是在村南不错。这位相公……”他见阮钰还是带笑,知道自己不算是恭维了,这位应当就是个秀才公,连忙继续说道,“不过那是个旧宅,十多年前就已没人住了,相公莫非与阮家有旧么?”
阮钰笑道:“多谢大叔指点。不瞒各位,小生姓阮,乃是此间主人之子,如今出来游学,故而到旧宅来住上一段时日,也好安静读书。”
好事者恍然,说道:“原来相公是阮少爷?那可真是贵客了。您还没来过咱们村吧?若是对村里的路不熟,小人可以给您带路。”
阮钰拱手谢道:“的确生得很,那就有劳大叔了。”
好事者见阮钰对自己很是尊敬,心中更高兴,颇觉有脸面,就热情说道:“成,那小人在前面走,相公和这位……”
阮钰道:“此乃小生好友,应公子。”
好事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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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再道:“多谢。”
而后,他又冲其他围观之人颔首致意,颇有礼数,再给车钱、同车夫道别,接着才与应辰跟上好事者而去。
在几人走后,村人们又议论纷纷起来。
其中一位年长者感慨道:“原来是阮老爷之子回来了。瞧着他十来岁年纪,想必当初阮老爷离开后不久,阮夫人便诞下了他。时光匆匆,阮老爷的儿子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一旁与他年岁差不多的老翁笑道:“瞧见阮少爷,便想起当年的阮老爷,那可真是年轻英俊,若非刚来时便携了夫人一起,恐怕媒人要将他的门槛踏破喽。”
话说到这,有个老赖子嘿嘿地笑起来。
“别给自己盖遮羞布了,就是有阮夫人在,那门槛也险些踏破了。当时谁家、谁家和谁家的小姑娘,那可都瞧中了阮老爷,不能做妻还想做妾呢。”
若是如今之事,定有许多人都要怪他坏了村中姑娘的名声,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初的姑娘们早已出嫁,都成“老妇人”了,这便不过是件年轻时闹的笑话,提一提也无妨的。
于是许多人听他这话,都忍不住嘿笑了几声,可见当初确有其事。
歇晌的村人里年轻的更多,他们当年还是很小的娃子,哪记得这些?村中难得有新鲜事,都纷纷询问起当年的这对夫妻来。许多老村人被勾起回忆,便都不介意与娃子们聊一聊。
“阮老爷刚来时还不到弱冠,据说与夫人新婚燕尔,一起在此处居住。他手里有钱,很快建起了大房子,那当真是齐整得很,村里独一份的,就连村里的秀才、村长家,都比不上他。”
“阮夫人曾经也邀请村里的妇人去府上闲聊,我那婆娘回来后赞不绝口,都说阮夫人生得跟天仙似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不过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偶尔去山里的佛寺上香才能让人瞧见一眼,那的确是……啧,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就连县上的小姐们,恐怕也没那么好看。”
“阮老爷跟夫人的感情可谓蜜里调油,眼里再瞧不见其他姑娘了。方才老赖子没说错,阮老爷往村路上这么一走,就有好些姑娘倾慕,争着想给他做妾。可人家阮老爷一个也不要,伤了不少姑娘的心。你们可别不信,瞧瞧现在阮少爷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夫妻俩生得多好看了。”
“夫妻俩在村里住了一年多以后,有仆人过来说在什么地方的大宅子建好了,阮老爷就带着阮夫人走了,说是要去那处定居。真没想到,阮老爷走了十来年,他的儿子却回来了。阮少爷说要在村子里读一段时日书吧?不知道又有多少姑娘要看上他,当年阮老爷是带了夫人来的,阮少爷可没有。”
“阮少爷可是秀才公,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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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说的也是,回去好生约束自家姑娘吧,可别私下做出什么来。”
村人们好一番的议论,而阮钰与应辰则顺利来到村南。
此处正有座大宅子,前头两扇大门,门上悬着一块匾额——
“阮宅”。
早年阮父在吴村中住的时间较长,故此修建的屋舍有七八间之多,想来也是有下人同住的。屋子的后面还有个小花园,这应当是当初为了阮母所建,尽管如今已然多年不曾打理,其中还时有花香传出。
阮钰瞧着这宅子,有些唏嘘。
相较其他各处的别第,吴村的宅子算是他相对熟悉的一间,只因在他母亲过世后,父亲思念母亲,免不了会说一说曾经,也提到过此处的宅子,还说起母亲是个喜爱花草的,故而父亲寻了不少来,都放在后面园中。
阮钰再同好事者道谢,又问道:“小生不擅长收拾房舍,不知村中可有叔婶愿意帮忙?若是肯搭把手,事后小生情愿置办一桌酒席酬谢。”
好事者便笑了,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当初阮老爷在村子里也做过不少善事,如今他的儿子来住几日,咱们帮着收拾屋子也是应当的。您若不嫌弃,小人就来替您张罗,定然请来几个好手,替您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阮钰见他热情,露出的笑容也很真诚,说道:“如此,便多谢大叔了。”
好事者道:“不碍事,您两位先看看屋子,小人这就去找帮忙的。”
阮钰再三谢过。
随后,阮钰拿出钥匙开门。
宅子里久不曾住人,门才开,就有一片土灰扑面而来,应辰走在阮钰身旁,反应极快,顺手就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去。
阮钰慌忙问:“通溟兄你没事吧?”
应辰一甩袖子,那些灰尘全都倒卷而回,半点也没沾到他的身上,而他口中则是嗤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这书呆子从前吃过灰的,如今又想吃,莫非是好吃得紧,才这般念念不忘?”
阮钰先松了口气,道:“是小生莽撞了。”又听见应辰后半截话,面上一热,嘟哝道,“小生这回记住了。”
应辰似笑非笑,斜他一眼,这才一步先跨进去,道:“行了,进门。”
阮钰赶紧跟上。
阮宅里,主屋一大间,书房、客房、庖屋、下人房都很齐全,每间屋子也十分宽敞,待收拾妥当后,定然十分敞亮。只是现下里面漫天灰尘,尚且进去不得。
侧面有个垂花门,阮钰与应辰走过去,就到了一座小花园。
小花园里杂草丛生,不少花圃里的花草都枯死了,只有少数顽强的依旧绽放芬芳。园中还有一些花树,虽因无人修剪而显得枝叶野蛮,倒也有一股勃勃生机。
除此以外,前方竟还有个小小荷塘,如今正是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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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眼中一亮,侧头就对应辰说道:“此处不俗,待修整过后,小生邀兄长一起赏景如何?若是月色不错,还能赏月对酌。”他笑了笑,补充道,“小酌。”
应辰冲他点点头,道:“也可。”
阮钰越发欢喜起来,干脆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大致也能想出待收拾好以后的情形,很是满意。
只是他却不曾发现,花园一侧的院墙上攀上来几位少女,对他瞧了好几眼。
——村中少规矩,姑娘们中有性子大方的,听闻来了个俊书生,岂有不来看看的?
应辰却有察觉,往那边瞥了一眼。
几个少女“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又跳了下去,很快跑远,还有些极细碎的声音响起:“那位公子,眼神好凶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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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诧异:“方才有人?”
应辰道:“几个攀墙的女子。”
阮钰一愣:“攀墙作甚?”刚说完,他忽地恍然,侧头瞧着应辰俊美面庞,揶揄他道,“通溟兄美极,怪道会有姑娘偷瞧了。”
应辰闻言,神情有些微妙。
看他?分明是看这傻子,呆头呆脑,还懵然不知。
但应辰也未说破,只眼神古怪地看了眼阮钰。
阮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应辰才道:“无事,瞧你的园子去吧。”
阮钰也不追问,左右他闹不清的事多了,除却学问上要用心钻研外,其余之事,他也未必一定要寻根究底。
两人在园子里待了一会儿,那个好事之人已在外扯着嗓子喊起来:“阮相公,人来了,能进来不能?”
村人前来帮忙,阮钰自是立即迎了出去,应辰则懒散跟在他的后方。
在门口,果然有几个人在。
好事者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小汉子,名叫吴穷,虽平日里爱凑热闹,为人倒是不坏,做事也麻利。如今他去找的都是平日和他关系亲近的,当然是一叫便来,也同样都是爽利之人。
见阮钰亲自出来迎接,吴穷脸上笑意更加热情,忙说:“阮相公,这几个都是村子里顶能干活的,他们一听是来帮您做事,都高兴得很。”
那几个村民都极有干劲儿,也都附和道:
“是啊阮相公,您可别嫌弃,咱们肯定认真干活。”
“能给您做事儿,那都是咱们的……”
“怎么说来着?对,都是咱们的荣幸!”
阮钰一听,面上带笑,拱手说道:“诸位叔伯切莫妄自菲薄,当真是折煞小生了。此次诸位出手相助,是小生要多谢诸位帮忙才是。”
秀才公这般和气,几个村民不禁也更收敛,极力叫自己举动文雅些,声音更是极力温和,他们腰杆挺得笔直,精神焕发,在与阮钰招呼过后,便一窝蜂地进了门,就从处理杂草杂物、打扫庭院做起。
吴穷也跟了进去,不过他没急着忙活,只四处打量一番后就先走了。不多时他又回来,手中拎着桶,还拿了抹布、锤头瓦片之类,分给几个村民,这才一同忙碌起来。而有了他带来的东西,村民们分头做事,活计也更快几分。
阮钰帮不上什么忙,就拉着应辰走到一边,同他说道:“通溟兄,这些叔伯做事既快且好,小生想要好生招待他们,不如趁早去见吴村长,同他打个招呼,告知他你我要在此处小住之事,也问问要如何操办宴席能叫叔伯们吃得欢喜。”
应辰满不在意,说道:“你要去便去,不必问我。”
阮钰一笑,果然就和他一起往屋外走,虽还不太认路,但只在路上朝村民问一问,就顺利来到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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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村长待阮钰很和气,听他说明来意后,笑着说道:“这还不容易?村里几个手艺不错的婆娘皆能帮忙,要想买什么酒菜,老朽叫几个儿子帮你跑腿就是。”他见阮钰连连道谢,又说,“当年阮老爷为村中捐钱修了祠堂,村中人都领他的情,你这小相公只当此处是你的故乡,也不必太客气了。”
他虽这般说,但礼数总要有,阮钰仍是再次谢过,并送上箱笼里取来的一包好茶叶。
吴村长的笑意越发和蔼。
之后当真是无须阮钰操心,他只管出银子,就有吴村长的几个儿子将酒席诸事尽数包揽,一应肉菜鱼蛋都早早定下,也请来了办事利索的好厨娘。
阮宅中的村人们手脚极快,只花费了小半日的时间,就叫宅子“焕然一新”,再不见先前那些颓败荒废之感。唯独那个小花园,才刚除去了杂草,有些枯死的草木不及补回,似乎稍微逊色一些。但这便是村人所不能及的了。
阮钰又拉着应辰里外看过,十分满意。
傍晚时分,酒席置办妥当,菜色颇是丰盛。
阮钰宴请了吴村长一家、吴穷一家以及来帮忙的几个村人及家人,给他们分别送上一份礼。
众人收下,高高兴兴地回去家中,沿路又把阮相公的好处四处说了一通。
人走后,阮钰回到屋里,难得有些懒散地靠坐在矮榻上。
应辰笑他道:“你要弄这恁多礼数,怪得谁来?”
阮钰抻了抻身子,说道:“与人交往,在所难免啊。”
应辰一挑眉,到底没再嘲弄他。
而后阮钰强撑着去沐浴,过后来到书房里读书。
应辰仍是给他挂上那颗夜明珠子,自己也仍旧在一旁陪读,还依旧如以往一般只读杂书。
阮钰偶尔读累了,抬眼就能瞧见一派闲散的应辰,就不禁眉眼带笑,心中安稳,再做学问时,比之先前就要轻松一些。
应辰倒是老神在在,只在阮钰抄写诗文与作画时才走过去略看一看,或是替他择取几张可用的诗文,或是略作指点。
阮钰来到吴村住,是当真想要认真读一段时日书的。
这一路走来,他确是长了许多见识,更见识到妖鬼世界的光怪陆离,可经历得多了,难免也有些心思浮动。恰好此处宅子正在乡村,相对安宁许多,他便暗想,不如干脆在此多待上一段时日,静一静心,专心攻读。
于是阮钰闭门不出,每日只管白日读书、晚上习练,日子过得很是平静。而大约是他心思甚是诚恳,这大半个月过去,竟然也未再遇上那些奇异之事,且先前种种经历到底开阔了他的眼界,叫他在学问上也大有长进。
若说还有什么叫阮钰心绪变动的,便是应辰一直在书房陪同他,与他一般足不出户,也与他一般不见外人。虽说应辰似乎总有闲书可看,但阮钰早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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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阮钰做完功课,抬眼又见对面榻上躺着的锦衣公子,只见他双眼似阖非阖,懒洋洋,仿佛在小憩,又仿佛只是百无聊赖……阮钰幽幽一叹,眉眼间就有些怅然。
应辰原没理会他,可这次阮钰盯他格外久些,他一撇嘴,就侧过身来,与阮钰眼神对了个正着,无奈说道:“莫非我因何事得罪了你,你要这般烦死我来出气?”
阮钰一愣,连忙说道:“兄长待小生再好不过,哪有什么开罪不开罪的。”
应辰枕着手臂,打了个呵欠:“既未得罪,你每日对我愁眉苦脸作甚?”
阮钰想起自己近来种种作态,不由赧然,说道:“小生并非刻意而为。”他顿了顿,道,“小生只是觉得,兄长乃是九天神龙,本应翱翔万里,如今却为小生困守宅中,怕是不很痛快。每每想起此事,小生之心便似落入滚油中一般,实在煎熬。”
应辰也是一愣——书呆子知道他的原身了?但转念他又明白过来,这哪里是知道他的原身,分明是傻书呆的啰嗦话,那话中之意,居然是觉得他待得憋闷了?若是寻常武人,许是如此。可他与凡人不同,往年时常寻个水潭潜入其中便一睡数年,如今才区区二十余日,哪里就能将他闷着了?
不过既是书呆子的关怀,应辰就掀起眼皮,勉强回答一句:“我曾听闻若是那等有事无事心中总犯思虑之人,弱冠之后便要落发如雨,至于头秃。你如今虽还差上几载,却也要留心一二,否则日后秃了,莫怪我没提醒了你。”
阮钰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登时噎住——好友这是又在嘲讽他胡思乱想,说自己其实并未觉得烦闷么?
却见应辰摆了摆手,又说:“你快读书,莫吵我好睡。”
阮钰无言以对,默然半晌后,见应辰眼皮耷拉,像是已睡着了,才用那几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小生知道了。”
随后阮钰继续读书作文,却不曾瞧见,榻上的应辰虽还闭着眼,唇边却带上一抹笑来。
几日后,应辰与阮钰告别。
即便他刚回应了小书生并无烦闷之意,如今却突然要走。
应辰道:“我出去一趟,左右你关在屋里苦读,不至于有什么为难处,老实等我回来即是。”
阮钰听说只是与好友小别,自然也无异议,只略有不舍道:“兄长只管去,小生守在房中,恭候兄长归来。”
应辰满意颔首:“这便走了。”
阮钰起身相送,说道:“恭送兄长。”
下一瞬,应辰来到窗前,腾身化为一道白光,不待一个眨眼的工夫,已远遁而走。
阮钰怔怔地往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桌前继续用功。
片刻后,他不自觉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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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阮钰轻叹一声,埋头继续苦读。
也是他粗心大意,竟忘记问好友何时归来,如今也只好默默候着了。
不知不觉间,已至半夜。
书房中十分明亮,阮钰正聚精会神,在封三娘的肖像上缓缓描画,此刻女子容颜身段已是十分清晰,如今所绘,却是那张芙蓉玉面。
忽然间,屋外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语调娇娇柔柔,说道:“郎君画的是哪家的姐姐?好生标致啊。”
阮钰皱眉,抬头看时,便见到一个二八少女正站在窗外,纤纤素手扶着窗棂,朝着他嫣然而笑。她眸光流转,眉眼多情,真正是极为美貌。
作者有话要说:阅微草堂笔记:《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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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有些不快。
这并非是头一次有姑娘自夜间而来,可即便是上回那位封姑娘,也是先在院外叩门数声才推门而入,且她只在院中,并未来到屋里。
如今这位就很不妥,不仅不肯敲门,居然还不请自入,来到书房里面了。
少女体态纤细,飘飘然十分轻盈,其神情妩媚,此刻轻轻摇了摇雪白的腕子,露出她捏着的一瓶酒,朝阮钰温言软语道:“夜来寂寞,郎君何不与奴家共饮?”
阮钰平日待人甚是温和,此时却面色微冷,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好意小生心领,还请快回去吧。”
少女没料到居然被阮钰拒绝,美眸微转,瞟了画中的封三娘一眼,娇笑道:“郎君心中有绝色佳人,奴家蒲柳之姿,难怪郎君看不上。”她面若桃花,眼波越发娇媚,轻轻朝阮钰靠过去,“奴家不敢与佳人相比,只求一夜欢愉,还望郎君怜惜。”
阮钰瞧她要靠过来时,已骤然连退几步,面色惊恐。
少女见他好似遇见洪水猛兽般,柔媚笑容微微一僵,眉眼间便流露出一丝愠色来。但她心中不甘,又跺了跺脚,嗔道:“莫非奴家就这般丑陋,居然连一夕之爱也不肯施舍?郎君啊郎君,你可真是铁石做的心肠!”
她连番作态,若是寻常男子,恐怕早就色授魂与,不可自拔了,偏生阮钰始终岿然不动,直待她娇嗔之色褪去、满脸俱是幽怨时,他才慢吞吞说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此小生不为也。”他目光平静,声音亦是平静,劝道,“夜深露重,姑娘早些回去。”
少女愤愤然,到底收起了引诱之色,然而还是不甘,指向画中美人气恨而言:“她真这般美么?我真半点比她不上?”
阮钰轻叹一声,解释道:“封姑娘并非小生爱慕之人,她与你一般,乃异类出身。小生画她,另有缘故。”
少女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问:“你竟知我是异类?莫非你嫌我是异类,才不肯与我相好么?”
阮钰摇头,无奈说道:“异类人类无有差别,所别者只在品行,没有嫌弃一说。小生拒绝姑娘,只因姑娘并非心上人。”
少女一愣。
阮钰再次说道:“姑娘自去吧。”
三番五次被逐,少女一时气恼,一时灰心。可眼前这少年书生身上气息极为舒适,她这样的山中野狐,怎不想来多亲近一番?原以为书生多风流,如她这般美人,只要稍作挑逗即可如愿,哪里知道遇上的是个榆木疙瘩!
留恋许久,少女轻咬红唇,又有几次再要接近,奈何阮钰始终不动心,便是她将媚眼儿抛飞千百个,却也只逼出他一句更严厉的话来。
阮钰道:“姑娘请自重。”
少女闷闷不乐,她不明白什么心上人、什么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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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阮钰重话说尽,见这少女总不肯走,干脆不理她,就站在书桌前抄写起诗文来。
先前阮钰只描着画像,少女无所察觉,现下便见到他精力聚集、运笔如飞,其间竟然有一股浩然正气自其所抄诗文中迸发而出,萦绕在书桌之畔。
少女心中大骇,正是头晕目眩,心跳如擂鼓,直至避到三尺之外,才勉强心绪平顺下来。此时她也终于明白,这个书生动摇不得。
最后,她幽幽说道:“磁石唯可引针。品类不同者,到底吸引不来。我虽有这副姿容,你却心志不移……也罢,是我自取其辱了。”
语音袅袅,几不可闻。
阮钰只作听不见,绝不抬头。
少女果然还未离开,见阮钰如此强硬,终于再没了颜面,捂住脸奔出门外,化为一只狐狸飞快地跑走了。
阮钰继续抄完这篇诗文,而后仔细看过,才微微笑道:“这篇有些气象了。待通溟兄归来后,可要请他好生指点一番。”
应辰一去,隔了一日也没回来。
阮钰虽一直用心读书,却还是生出担忧之情,每逢有些疲惫,就禁不住站在窗前远眺,想着若是通溟兄回来,他必然要头一个瞧见他,也叫他头一个瞧见自己。
稍远处的野山上,褐毛的母狐狸甩着尾巴,爬上一块凸出的石头往这边看。
好一阵子后,她哀哀说道:“莫非真是我姿色衰败了么?”
不过狐狸只随口一说,倒不怀疑自己当真变得老丑。
前日她悻悻离开后,心头沮丧,就往邻村的一个寒门学子家里去。那学子与阮钰一般正在做学问,她过去稍稍挑弄,那学子就迫不及待将她拥住,和她鸳鸯被暖起来。黎明时她起身离开,次日再去到更远处的一个少年家中,依旧是轻易和少年相好。
可见并非是她没了姿色,而是阮钰自己不解风情。
只是狐狸来了一趟,居然没在阮钰心里留下一丝涟漪,实在叫她不快。此刻这人神情惆怅,她瞧啊瞧的,不由又在心里想着:阮相公那日说画中人非是他心上人,可如今他这般思念……许是他有个真正的心上人?
一时她又想: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心上人,叫阮相公喜爱至此。若是有机会遇见,她定要和人好生比一比,叫他知道孰美!
再说应辰,他自离开阮钰后,却不是到别处,而是前往北海。
北海边缘有冰炭二国,其中冰国有雪海雪山,炭国有火山火井,两国气候不同,各生出许多特产之物,譬如冰桃冰绡,又譬如火枣暖玉。
应辰来此正是为了这些物事,冰桃火枣也就罢了,稍微采上一些留着吃便可,冰绡暖玉却能解暑过冬。虽说对他之龙身毫无用处,但对于凡人而言,却几乎是护身的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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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还早,暂没什么,待再过一二月便要变冷,趁现下没遇上什么事,他趁早出来把东西弄到,否则真冷时却拿不出来,书呆子单薄身板,怕是就要吃苦了。
想到此,应辰身形闪动,更往北海深处而去。
刚行数十海里,前方海面倏地起了个漩涡,蹿出一条碧青之龙。这龙化为一个龙头人身的大汉,朝他行礼拜道:“孙儿拜见少祖。”
应辰认得他,可不就是北海龙王么?论起来,也的确是好几代后的孙辈了。
孙辈这般恭敬,他这做祖宗的也不好视若不见。
应辰便道:“原来是敖顺。前些时日遇上你北海一条小龙,倒是个孝顺的。”
北海龙王敖顺登时笑了,说道:“敖舆虽还是小龙,但资质不差,只待学会了行云布雨,孙儿就将一条支流交给他去试炼一番。他之前回来也提起少祖您,说您待他十分慈和,还赐了见面礼,叫他不知该如何拜谢才好。”
应辰道:“谢什么?不过是瞧他还有几分顺眼罢了。”
敖顺道:“能叫少祖顺眼,也是小辈的福气。”
二人寒暄几句后,敖顺才恭敬邀请。
“少祖难得来到北海,不如去龙宫里坐一坐?”
应辰原本是要直接去冰炭之国,如今见敖顺相邀,心念微动,却有了个更好的法子。左右他也不耐烦与外人多打交道,还不如就去一趟北海龙宫,叫小辈打理此事。
他便点头道:“也可。”
敖顺闻言,很是欢喜,当即手指点向海面。
刹那间,那处波浪翻滚,海水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动一般,硬生生分开来,现出一条直达海底的大路。在大路两边,海水如墙壁一般高高耸起,不论是何种海物,都在那墙壁之内遨游,不能离开水壁的禁锢。
敖顺笑道:“少祖请。”
应辰坦荡走在他的身旁,被他一直引入海底。
越是往海水深处,越是漆黑一片,但因着敖顺开辟出一条海中道路来,天光直射而下,倒是能照亮前方。
道路尽头,忽然亮如白昼,抬眼便矗立了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最为瞩目的那座宫殿好似由七彩琉璃所铸,每一寸雕刻都极为精细,就连屋瓦都是流光溢彩,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正是北海龙宫——是一座水晶宫。
应辰不觉诧异。
敖顺引他入主殿上座,又吩咐水妖们迅速准备了一桌顶好的宴席,奉上了无数的山珍海味,仙珍异宝。殿下还有几列极为美貌的蚌精鱼妖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动人心弦。
然后,敖顺亲自为应辰斟酒。
应辰赏脸喝了,虽对那歌舞没甚兴趣,却吃了几筷子菜,才同敖顺说道:“我要几样物事,你龙宫中可有?”
敖顺放下酒盏,忙问:“少祖想要什么?但只要我北海有的,孙儿定会弄来,纵是没有的,只要知道何处有,也一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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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沉吟道:“听闻你北海域内有冰炭之国,国中有能让凡人不惧寒暑之物,我此来正是为了拿到几样。你若是有什么推荐之物,也大可说来。”
敖顺听得是这等小事,心下微松,又立即说道:“孙儿有错,竟忘了这事。前日听敖舆提起,凡间有位书生对少祖您有恩,那便是对我龙族有恩,孙儿早该想到要报答的,也该备下合用之物相赠。”他略思索,便说,“冰国的冰绡可用以避暑,炭国的暖玉、火鼠皮皆可避寒。于凡人而言,冰绡与火鼠皮皆可制成衣衫,待夏冬之际上身最妥帖不过,若有不足,冬日还可佩上一块暖玉,便再无忧虑了。”
他心思颇细,又补充几句:“冰国也能凿出寒玉来,对凡人却不合用,纵然夏日佩戴,时日长了也会伤身。”
作者有话要说:夜雨秋灯录:《冰炭缘》
阅微草堂笔记:《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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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应辰细细听来,微微颔首:“不错。”
敖顺见他满意,便露出笑容,说道:“好叫少祖知道,那冰炭二国每年皆有供奉送来,所奉者俱是顶级品相的冰火果子与寒玉暖玉,冰绡火鼠皮也都是顶好的,其中又挑好的收在孙儿的私库里。如今正到了得用时,少祖稍待,孙儿这就叫人取来。”
应辰眉眼略为舒展,说道:“叫你费心了。”
敖顺笑着说:“孝敬少祖,哪能叫费心呢?”
应辰不耐烦多客套,只又点了点头,便不再多开口。
敖顺则将龟丞相叫来,在他耳边叮嘱几句。
龟丞相连连点头,躬身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龟丞相带着数个纤细身影走过来,为首的通身堆金砌玉,环佩叮当,来时香风扑鼻,细细一看,好一个玉面琼鼻的美妇人。
在她后方又有几个少女,皆是绝色姿容,头上一双龙角,素手捧着大托盘,袅娜而来。
众女走到近前,一起朝应辰行礼,莺声燕语,娇脆动人。
“拜见少祖。”
应辰抬手叫她们起来,说道:“不必多礼。”
敖顺就同应辰介绍,先拉过来那位美妇人,笑道:“这位是孙儿的老妻。后头的是几个还未出嫁的孙女儿,平日里都还算乖巧。”说话间,他叫她们将托盘举起,一一说明,“第一盘是冰桃,第二盘为火枣,都是微寒微热之物,凡人可吃却不能多吃,少吃对身子有好处,多吃却有不好。第三盘是冰绡,乃是冰蚕吐丝织成,这些至少也是出自百年冰蚕。第四盘是火鼠皮,为千年火鼠褪下而成。第五盘是暖玉,凑了个十来块,送给读书人把玩正好。”
应辰一眼扫过,道:“是品相好的东西。”
敖顺得了赞许,很是欢喜。
应辰想了想,他堂堂长辈,总不好随意拿小辈之物,若是平日里他们主动孝敬也就罢了,既是他先开口的,也要给些什么才是。
不过他对旁人不爱多费心思,就随意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小包约莫七八颗的龙涎果、有一荷包的龙涎香——自然也都是他兄长的龙涎所化,丢给了敖顺。
然后,应辰随口说道:“你们自去分分。”
敖顺将那些物事收起,就与敖舆一般,绝不会嫌弃。
龙祖之物,即便他已是四海的龙王,于他也有不小的好处。
给了东西后,应辰就要带着东西离开。
敖顺连忙留他,说道:“少祖不如再等个一两日?这冰绡火鼠皮皆是衣料,不若趁这时间,由孙儿宫中之人将其制成衣衫,到时再走不迟。”
应辰一顿,略有尴尬。
他都忘了,他与书呆子哪会做衣裳?冰绡与火鼠皮皆非寻常之物,他若只拿了料子回去,寻常的裁缝怕是连剪开都难,更莫说炮制了……左右书呆子的尺寸他都知道,不如就听敖顺之言,在此先将衣裳制成。
敖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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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才道:“也好。”
随即,敖顺先让龙后、龙女们回去,自己则亲自将应辰引入水晶宫稍后方,那处有一座略小些的水晶宫殿。
早在应辰破壳时,四海龙王有所感应,他这北海龙王便叫人精心打造这座宫殿,一直为应辰留着。从前应辰独来独往,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从不曾来他们北海做客,倒是东海那边去过一二回,叫他那大哥好一阵的炫耀。如今他也能招待少祖,在大哥炫耀时,他可要炫耀回去的。
余下之日,应辰就住在那座小的水晶宫里,宫人虽侍奉周到,他住得却也有些不太顺心,不时就在心中想着,他比原本所想的那回去迟些,不知书呆子可会念着?不如还是去催一催敖顺,叫他更快些。否则待他回去了,怕是要被唠叨得耳朵生茧子。
敖顺看出了应辰的无意多留,不必催促,办事已极利落了。
因着是给他们龙族恩人制衣,且少祖与那书生交情密切,那衣裳自然就不能让寻常宫人动手。思前想后,他便让龙后与近身的侍婢一起缝制。
其间,应辰不爱与生人相处,一直待在自己宫里。敖顺每日亲自给他送酒菜过来,他自能瞧出敖顺算是个真心实意的,倒也按捺住了不耐。
第三日上午。
敖顺亲自将制好的衣裳送来,他身后几个健壮虾兵抬着箱子,装满着金银珠宝、玛瑙翡翠、美玉佳果,都是他考量凡人心思,特为阮钰准备。
应辰点点头,抬手收起那些箱子,再看做成的衣裳,与阮钰的尺寸半点不差,又满意地将衣裳也都收了。
敖顺见状,就笑道:“孙儿正叫人备下饯别宴,还请少祖赏光。”
应辰本想立刻离去,但敖顺一直十分周到,也就应了下来。
敖顺看出这是给他面子,连忙将应辰请到前方,又是一番隆重招待。
他颇了解应辰的性情,不论是应辰刚来那日还是今日,宴上也只有他来招待罢了,那些龙子龙孙一个也不曾召来。
宴后,应辰朝他招呼一声,便腾身而起,化为一道白光蹿入海水之内。
隐隐约约间,有一道极为庞大的龙影闪过,鳞片焕发银光,瑰丽已极。不过只是惊鸿一瞥,那龙影已瞬时消失了。
敖顺目送那龙影远去,心中暗叹,龙祖血脉,果真与寻常龙族不同。
过后,他负手回到宫里,又想到,如今也算跟少祖拉近了些关系,总不能再生分了去,如今少祖守在那个助他渡劫的书生身旁,他们北海龙族便要对那书生好生相待才是,绝不能因其是个凡人,就对他有怠慢之心。
走着走着,敖顺生出一念,不如许配一位龙女给他?到时书生是他们北海驸马,北海自然就与少祖更加亲近。
于是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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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龙后拜见应辰时虽显得很是温婉,实则却是个自有尊贵脾性之人,她听敖顺说出来意,并未立即答应下来。
敖顺龙眼一瞪,虎着嗓子道:“王后,你莫非嫌弃书生是个凡人?他乃是少祖的恩人,你若小瞧他,待少祖知道了,你还想要命不要?再者,即便他现下还是凡人,待我北海招他为婿后,只要给他一些奇珍仙药,他自然便可成仙,上面也不会不给本王这点脸面,你又何必为此得罪少祖呢?”
龙后只是稍作思索,就被他说出这么一大通话来,顿时柳眉倒竖,一双美眸瞪了回去。
“你这老龙,说什么胡话!”
敖顺一噎。
龙后没好气道:“你伺候少祖时还算细心,我还当你已是个明白人了,如今倒好,你知道那书生如今可有定亲么?他是否有心上人?他可想要娶个龙女?”
敖顺悻悻然:“不知。”
龙后嗔道:“什么都不知也敢胡乱做媒,少祖是个何样人物,能叫你算计书生的婚事?你虽并无恶意,可若是叫少祖误会了,你能讨甚么好?”
敖顺原本热血冲头,现下听龙后这般说,倒是冷静下来。
“王后所言有理。”
龙后这才柔声说道:“依妾之意,你切勿主动提起书生的婚事,但也不可毫无准备。”
敖顺龙眼一亮,急促问道:“王后的意思是?”
龙后笑道:“北海龙女有三十余,其中还有二十多个尚未嫁人。如今你可在这些龙女中挑几个温柔贤淑、脾性温和的,而后在挑出的龙女中又选出两三个最美貌且无爱慕之人的,暂且不将她们嫁出去。夫君先前曾叫人查探过,那位阮相公如今才十五六岁,少祖正在陪他游学,待他学成还要科举,一时半刻的,少祖想必不会为他择妻。”
“凡人终究寿元有限,你备下一些能延寿的好东西留着,每过几年献上一些给少祖,就是咱们北海尽心尽力了。而若是要阮相公长久活着,少祖未必不会想到为其择一位龙女成婚,自然就有仙籍。到那时,只要少祖露出些微心思,你便可告知少祖,我北海龙女品貌俱佳,少祖自然会有所考虑。之后你再将几位龙女给少祖瞧瞧,才真是合了少祖的心意。”
敖顺大喜,冲龙后一礼,说道:“王后果然是本王的贤内助!”
龙后微微一笑:“不过夫君也要谨记,纵然我北海最终不能招阮相公为婿也无妨,只要少祖不忘了北海即可,你切莫自作主张。若是少祖日后无有叫他迎娶龙女之意,咱们也就不能露出半点联姻的心思。”
敖顺面色略严肃些,点头说道:“为夫记得了。”
夫妻俩商议过后,心中放下一桩大事,都很是愉悦。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敖顺将龙后的玉手携起,与她一起进入了床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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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用过午饭,在院中走一走消食。
他一边走一边背诵诗书,又一边琢磨下午要写的文章,其中的间隙还叹了口气。
“通溟兄怎还不归来?”
在更远之处,石头上趴着的母狐狸瞧见他的神情,抽了抽鼻子道:“哼,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叫阮相公这般心心念念的。”
这狐女先前在几座山外与一个穷书生相好,那书生渐渐痴迷得很,叫她烦不胜烦,加之他已然被迷惑得精气憔悴,她也不想书生没命,就离开他回到山中。
刚回来,她就听说吴村来了个小相公,生得俊俏极了,她心里一动,便趁夜而来。
村人因应辰的派头不同常人之故,并不敢多讨论他,故而狐女只知阮钰而不知应辰,那夜只见到阮钰也不觉奇怪。
也是这缘故,狐女始终不知阮钰在思念什么人,还当他念念不忘哪位姑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一下哦,这篇文日更,但时不时可能修一下文,改一下遣词造句什么的。
所以,除了每天有一次是更新外,其他时候这文浮上来都是修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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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就在阮钰念叨时,天边忽然飞来一道白光,霎时落在他的身前。
白光消散,现身的正是一位极俊美的锦衣公子,此刻正斜睨阮钰,眉头高高挑起,说道:“我道这两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原来是你这书呆叨叨个不住。”
阮钰一见应辰便是万千欢喜,也不计较他又来讽他,已禁不住朝前走了两步,才堪堪停住。
之后,他面上笑意逸出,嗓音微扬,说道:“通溟兄,你回来了。”
应辰见他这掩不住的喜意,略有些不自在,却也觉得自己那一番心思未曾白费。然而他略吸气,就皱起眉来,俱是不快。
“这院子里怎么一股狐骚味?我不过走了两日,你竟又招惹了些乱七八糟的。”
阮钰连忙解释:“并非小生招惹,而是……”
这话还未说完,应辰突然冷眼扫向东边野山,他右手朝那边虚虚一探,嗓音冰寒,道:“哪里来的野狐狸,也敢在此窥视,给我拿来!”
声音刚落,顿时一股无形力量疾冲而去,仿佛化为一只透明的巨爪,居高临下,一把捏住了那只母狐狸!硬生生将她凌空抓来。
母狐狸本在窥视阮钰,一边窥视一边腹诽,毛茸茸的狐尾在身后甩来甩去。孰料忽然一股沛然威压袭来,叫她浑身毛发登时炸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懵然瞧见有白光自天边而来,落地化为锦衣公子,而锦衣公子与阮钰竟十分交好模样,阮钰更叫她惊诧,居然惆怅尽去,全化为了欣喜?她才陡然明白,敢情这两日阮相公思念的并非是哪个绝色美人,而是这位锦衣公子?
然而母狐狸更明白,这锦衣公子威压极重,绝非人类,可他这般强悍,不知又是个什么来历?此刻她倒打从心底信了阮相公不嫌弃异类的话语,只是,这异类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她又哪里知道,阮钰原不知应辰是个异类。
惧怕之余,母狐狸因太过震撼,便忘了要移开视线缩起来,还瞧着阮钰两人。
这一瞧,可不就出了事么?
锦衣公子出手如电,母狐狸半点反抗不能,瞬时就被无形巨爪抓走,胡乱掷在地上,摔得她好一阵地疼…自打她化为人形后,只受过男子百般的怜爱,何曾还吃过这般的苦楚啊。
她是个心思玲珑的,顶着惧意还能转过无数个念头,但这般被砸在地上了,她也只敢趴着发抖,唯恐一个不慎就被轻易地碾死。
应辰一指这狐狸,问阮钰道:“这狐狸之前可是来过?对你可有不利?”
阮钰刚要回答,母狐狸先颤声求饶了。
“妖王大人饶命,小妖不敢冒犯阮相公,绝无半点伤他之心!”
此言一出,应辰微微一顿。
阮钰则顿时愣住。
刹那间,他脑中居然转得极快,倏地明白狐女话中之意——通溟兄既然被称“妖王”,那么他也是个异类?
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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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遇见的狐狸多,难免头一个想到他们,可很快他就否去,几次遇上狐,皆可瞧出通溟兄不喜狐,想必他非狐类。
那……
阮钰仔细回想自己遇见应辰之处,又细思应辰的性情,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物。
莫非、莫非……
莫非通溟兄就是蛇兄?
阮钰呼吸忽然有些急促。
若不去想那人蛇之别,他们的性情竟然很是相似。
阮钰不知是什么想法,只觉得既是欢喜,又是忐忑。他对应辰从不能藏住心思,也从不愿藏,既猜到此处,也毫不迟疑,是紧张开口、殷切而言。
“……是蛇兄么?”他问。
应辰有些懊恼。
他倒不是非要隐瞒自己身份,只是他私下里巴巴地跟来护持,着实有些丢面子,便不想叫书呆子知道。何况他经历返生之劫后,龙角龙爪尽数褪去,留待日后重新长出,故而在被书呆子捡回去时,可不就像条蛇?那般狼狈之态,也实在叫他说不出口。
这一说不出口,就瞒到了今日,孰料被只野狐狸给泄了密。
且哪怕如今被泄密,他也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应辰默默盯着阮钰。
阮钰眼中满是期待。
应辰别过头去,到底应了一声:“嗯。”
他默认了是蛇,心中却想,如今伤势还未全好,待龙身恢复,再载这阮书呆到三山五岳游一遭。到时化作龙身,定要唬他一跳。
阮钰不知应辰还存了这逗弄他的心思,只兀自高兴不住。他想,许是注定的缘分,离开家乡时,最不舍的莫过于蛇兄,还以为许久都不得与蛇兄相见了,没承想蛇兄并非仅仅山间灵物,而是早已能化作人形的厉害大妖。
他又想,出门前他当蛇兄不懂离别,还有感伤。如今才知,蛇兄非但懂,还肯与他一路同行。如此……难怪他对通溟兄一见如故,满心信任,原来他们并非初识,而是重逢。
这一刻,阮钰眼角眉梢都是忍不住的笑意,眼里更闪过一丝促狭,说道:“那小生如今该唤兄长通溟兄,抑或蛇兄?”
应辰听出他的顽笑之意,转头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书呆子以为呢?”
阮钰正色行礼,先说一句:“小生多谢蛇兄厚谊。”又起身一笑,“不过,果然还是要唤尔‘通溟兄’。”
应辰这才神情舒展,眼中亦有笑意:“算你知趣。”
阮钰连忙附和:“是,是。”
随即二人相视,都大笑起来。
一旁趴着的母狐狸见状,心里哀哀地后悔:若早知阮相公的心上人是一位妖王,她这只山间野狐,哪敢动这勾引的心思?如今听他们寥寥几句,似乎妖王大人是隐瞒身份相伴而行,自然也是隐瞒了身份与阮相公相好的。眼下隐秘被她戳穿,她这小命怎还能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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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还有一丝可庆幸处,便是妖王大人隐瞒一事并未引得阮相公恼怒,阮相公秉性温和,对异类也无偏见,她可得仔细想一想,要从他那处寻个救命的机会才好。
母狐狸眼珠连转,心中倏地一动,有了个念头。
另一头,阮钰与应辰也想起这只狐狸来。
应辰虽只淡淡看来,母狐狸也觉有如芒刺在身,刺痛得很,只能小心抬头,苦苦求饶。
“小狐自知冒犯阮相公,罪大恶极,但求相公看在小狐不曾伤及人命份上,绕过小狐一条小命。”
阮钰略作沉吟,侧头看向应辰,问道:“通溟兄,她所言可是真?”
应辰扫那母狐狸一眼,回答:“不假。”又冷笑一声,嘲讽道,“倒是一身的风流债,若非你好歹有些定力,就要给她添上一笔风光了。”
阮钰面皮一红:“小生自会约束己身。”
他对这狐女没甚好感,但思她所言,却也无错。不曾背负命债的狐狸,既已成精,就有灵智,总不能还将其当作可以猎杀的野物。而她那些风流债之来历……想必是因其迷惑了许多男子之故。那日她虽痴缠,却不曾用手段勉强,可见那些男子与她交好实为心甘情愿,也不可因她是异类就只怪责于她……
母狐狸瞧见阮钰神色,知他已有动摇,又急忙对应辰求道:“还请妖王大人宽恕,小狐有个亲戚,手中有一样物事对阮相公身子甚是有益,小狐愿用秘法约他前来。还请大王放心,小狐不敢贸然叫亲戚来到大王的领地之内,只在外头拿到他手中之物,而后立刻献给大王。”
莫说是龙族少祖,纵然是随意一条小龙,也绝非寻常野狐所能窥探。一旦窥探,打死不打死,都在龙君一念之间。
应辰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听母狐狸如此说,虽不知她所言到底是什么物事,可若是当真是对书呆子有好处的,他倒也有几分兴趣。
阮钰见应辰不言语,便知他是默认,张了张口,想说无须刻意为他寻什么有好处的物事,但有闭了口。一来其中有好友心意在,他不愿辜负;二来他对这狐狸有一丝怜悯,若是否了,也不知她得受个什么罚,又能不能活?可若是为她求情,又对不住好友。
于是,阮钰也不言语。
母狐狸是个聪慧的,见此即知自己所言可行,便小心朝后方退了退,见应辰仍是负手而立,并无阻拦,她瞬时加快步子,犹若一阵风般,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她得尽快去办好此事。
吴村外数里之远处,母狐狸摇身化为美貌少女,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她将自己的狐毛拔下一撮用火烧了,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再诵读什么。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股妖风极快而来,带着淡淡的狐腥气,径直吹到了少女的面前,落在了地面上。
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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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瞬,白狐化为一个华衣少年,他容颜俊俏得很,只是神态中带着几分轻佻,瞧着像个浮浪子弟。
才刚化为人形,少年先抱怨道:“表姐唤我作甚?今晚我就要去拆穿那小娘皮的真面目了,被你急匆匆叫来,可莫要坏了我这桩大事。”
少女哼道:“你还想着玩闹?表姐我小命难保,你却只记得那些。”
少年一愣,收起了不悦之色,关切问道:“表姐遇上什么事了,怎说出这话来?”
少女叹息一声,怏怏地说:“也怪我做事不谨慎,尚未打听明白,就贸然引诱一位妖王喜爱的书生,被那妖王发觉我在窥视,如今性命危殆,就想将功补过……”
作者有话要说:《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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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狐狸不同,这公狐狸并非野狐,乃是出自家有传承的一支狐族子弟,名为胡三郎,因其性情浮浪而常年在外游荡。而母狐狸本没有名字,与胡三郎结拜后,便自称二姑娘,又因胡三郎还有正经的二姐,两狐之间就用表姐弟互称了。
两只狐狸性情相投,彼此的感情也很是亲近,故而二姑娘现下遇上麻烦,就立刻想到胡三郎能助她一臂之力,胡三郎虽自觉有一桩大事要做,到底担心二姑娘,便暂且放下那事,从数百里外赶来驰援。
胡三郎听二姑娘这番话,也未扭头就走,而是在原地转了几圈,急急骂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大?竟敢在妖王的头上动土!”又说,“也罢,你要如何将功补过?且说一说。若是不成,回头我去求我那四弟,请他来拜见妖王。四弟如今已快要修成正果,想必在妖王面前也能有几分脸面,能为你求一求情。”
不怪胡三郎有这话,他虽出自狐家,家中却都是修行正道、奔着成仙去的。家中之人由其父胡老开始,俱是通读诗书,可谓狐中的书香门第。尤其是他那四弟,资质甚高,如今道行更胜胡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狐仙。
胡三郎是唯独一个与家人不同的。
他自幼读书不成,从前也曾去那泰山娘娘处考试却未能通过,几次之后实在厌烦,便离家出走,四海游荡,至今也有数十年矣。但他与胡四郎到底是同胞兄弟,若是恳求四郎,四郎也不会拒。而四郎不仅即将成仙,还是许多通天狐看好的后辈。那些通天狐看好四郎资质,时常下凡指点,寻常的小妖或许不知,大妖们却都知道一些,只要四郎态度谦逊,他们也会对他容忍三分。
胡三郎的这番话叫二姑娘心里很是感激,三郎看重她,她也是看重三郎的,如今敢请三郎过来,除却三郎手中的确有她所需之物外,也是因着知道三郎有胡四郎那般的兄弟,大妖不会随手要他性命之故。
二姑娘眨去眼中感动之意,笑着说道:“哪里就要动用你兄弟了?我找你来,是为要你手中一样东西。将之献给妖王,定能将功补过。”
胡三郎诧异道:“我有什么东西能是妖王想要的?”
二姑娘轻声说道:“你与我一般贪图欢乐,手中有一种脂膏,是上古的方子,最有妙处……”
胡三郎一愣:“脂膏?要脂膏作甚……”话说到此,他眼珠连转,忽而就反应过来,“你要把脂膏献给妖王,莫非他与那书生……?是了,你先前说妖王喜爱书生,原来是这般的喜爱。凡人身子弱,妖王性子又强,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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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笑道:“我去引诱那书生时,已发觉书生元阳未破,如今想来,想必是妖王不舍得弄他之故。但若是有了这脂膏,便事有可为了。”
胡三郎的神情舒展开来,唇边带一抹狡黠之色,说道:“而你为妖王解决此桩心事,自然能得他宽恕,也不会再因此记恨于你。”
二姑娘道:“正是如此。”
胡三郎赞同道:“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前些时日配出的一罐脂膏我已用过了,既是要献给妖王的,还是新配出一罐为好。我回去一趟,将药采来重配,约莫半日即可完成,不知今晚你再将东西送去可否?”
二姑娘道:“我只说一旦取得立即送去,稍晚几个时辰应当也无大碍。只是你可得手脚快些,今日送去才最妥当。”
胡三郎笑着点头:“你放心。”
二姑娘又问:“要哪些药材?我也去山里寻一寻。”
胡三郎道:“你且附耳过来。”
二姑娘凑过去,胡三郎迅速低语几句,挑选了在外头能采到药材名告诉她,二姑娘连连点头。
随即,两只狐狸分头而走,各自驾着一股妖风,匆匆忙忙找药材去了。
两个时辰后,两只狐狸再次碰头,在附近一座野山中的洞穴里相见。
二姑娘拿着一包药材,急切问道:“三郎,你可准备好了?”
胡三郎手里拎着个大箱子,回答道:“你那几样若都采到,便是准备好了。”
二姑娘将包裹递给胡三郎,说道:“已都采到了,你瞧瞧是也不是?”
胡三郎便将箱子放在地上,先验看了二姑娘的那包药材,道一声“不差”,再从箱子里也拿出一大包的药材,又有许多药杵药罐的,叮叮当当地摆满了一地。
二姑娘很快取了一桶水来,在一旁给胡三郎打下手。
胡三郎确有几分手段,那些药材该砸的砸、该杵的杵,半个时辰不到就已开始熬制脂膏,又一刻钟时间,洞穴里香气扑鼻,引人心悸。
二姑娘嗅了嗅,心下一松,笑道:“这药着实不差,我才知道这些年来你如此享受,至少一半是靠了此物。由此我更有把握,能叫妖王满意。”
胡三郎面上带着得意,道:“这是自然!寻常之辈纵然想在我处借一点也不成,何况还叫我亲手炮制。也就是表姐你得罪了妖王,我才愿意出手。”
二姑娘忙说:“如此便多谢表弟了。”她见胡三郎手中动作不停,脂膏也快做成,自觉没了小命的忧虑,便想起他之前同她提过一句的话来。“你先前说要拆穿什么小娘皮的真面目,莫非近来在与哪个女子争风吃醋?”
胡三郎听她这话,也没什么隐瞒之意,满不在乎地说:“你也知我只爱男子,前日我去金陵游玩时,听说有个顾相公博学多才又擅长作画,只是家里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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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嗤之以鼻,嘲讽道:“看来又是个好色的。”
胡三郎很无所谓,说:“可不是么?不过他好色,我好欢愉,左右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没什么打紧的。只是我与他相好一段时日后,他又与对门的女子勾搭上了。”
二姑娘打趣他:“看来这就是那小娘皮了,你果然与人争风吃醋。”
胡三郎不屑道:“争风吃醋也不至于,只是她身上有股煞气,很是可怕,想来身上是有些本事的,才总是那般高高在上模样,叫人看了不痛快。我与顾相公相好,她也与顾相公相好,彼此都是偷|情,她哪里就比我高贵了?竟还叫顾相公传话,叫我莫要对她无理,否则便要取我性命。呸!我偏不答应。我知道她今晚又要去与顾相公相好,若非表姐你寻我,我已闯进去抓|奸了,看她到时候还有什么脸面责备我?”
二姑娘听他叙说,原本不觉如何,可听到后头时,面上的笑意散去,还蹙起那双秀眉来。
此刻,胡三郎正好将脂膏做成,好生封存了,将那小罐子递给二姑娘,又笑着说道:“嘿,大功告成!现下时辰还早,我立即回去,还来得及去抓那小娘皮。”
语毕,胡三郎就想遁走,孰料却被二姑娘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且停住!”二姑娘厉声喝道。
胡三郎被吓了一跳,一个趔趄没走,埋怨说:“你这是怎么了?险些叫我化成个狐头人身,岂不丑怪?”
二姑娘先将小罐子仔细收好,才猛掀他的头一把,恨恨说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我本以为是我小命危殆,如今看来,你不怕死才是真!”
胡三郎被她训斥,脸色有些难看,不服气道:“你怎地这样说人?”
二姑娘猛吸一口气,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声音急促道:“你是狐狸头生了猪脑子!既已瞧出那女子颇有异处,又得了她的警告,你还这般闯过去,岂不是给了她杀你的由头!”
胡三郎仍不服,拉长嗓音道:“她敢杀我——?”
二姑娘恶狠狠道:“她为何不敢杀你?你闯她房门,激怒了她,她自然不与你干休!你触犯在先,她亦有所警告,你却还要放纵,便是胡四郎来了,也没有寻她问罪的道理!何况她只知你与顾秀才相好,未必知道你的来历,她有本事杀个异类罢了,还须犹豫不成?”
胡三郎听她说完这些,顿时面色大变,冷汗涔涔。
不错,四弟虽然不凡,可若是个不知四弟的,出手杀他又如何?且不说问罪不问罪,那时他自己的小命已没了,再想旁的也是无用。
得二姑娘一番提醒,胡三郎才发觉自己实在得意忘形,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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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胡三郎按捺住心思,再不敢动先前的念头。
二姑娘又叮嘱道:“我看你对那顾秀才也无甚情意,不如就此断绝,何苦再去招惹那能人异士?”
胡三郎一阵后怕,赶忙答应,他对顾秀才是再没半点眷恋之意了。
见胡三郎当真打消了主意,二姑娘才放心下来,遂与胡三郎告别。而后她揣着脂膏,驾妖风直往吴村方向而去。
自打二姑娘离开后,阮钰置办好菜为应辰接风洗尘还嫌慢,哪会将她放在心上?
而应辰自己好东西多,虽对母狐狸所言那物有点兴趣,却不怎么挂心,之后她来便来了,不来……他自有手段惩治。如今他也不急着拿出那些不在时节的衣裳,只把冰桃火枣取出,给书呆子尝上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侠女》《胡四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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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冰桃形似桃子,却通身剔透如冰雪,仿佛是由冰块雕刻而成一般,入手都是微寒的,着实奇异得很。
阮钰瞧着有趣,不由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刹那间,一口桃肉进嘴,脆甜如蜜梨,口齿清冷,叫人半点烦闷也无,都被这一抹凉意给驱散了去。只是桃肉自喉间落到腹中时,那种寒凉之意也遍布全身,随着晚风拂过,便是从内而外都觉得生冷生冷的。
阮钰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手里的冰桃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妥。
下一瞬,一粒温热之物被送到阮钰嘴边,阮钰抬头一看,就张了口,道:“通……”
然而“通溟兄”三字还未说完,那物就被拈着它的俊美公子趁机塞进阮钰口中。
阮钰不得已嚼了两下,这回是有一股暖意入喉,同样遍及全身,将先前那寒冷之感尽数抹去。他再朝桌上看时,已发觉桌上那盘由应辰端出来的火枣,每一颗都犹若红宝,约莫鸡子大小,饱满多汁。之前应辰正是拿它一颗喂给了他的。
然后阮钰来了兴致,先吃一口冰桃,再用一粒火枣,倒是能品出其中的好滋味了。
应辰见状好笑,在阮钰偶尔动作慢了些时,就如法炮制,替阮钰拿一粒往他嘴里丢。
阮钰也顺势张口,嚼一嚼就吞下去。
而这般亲密逗弄的景象,恰好就被倏然到来的二姑娘看在眼里,也叫她越发确信,此次自己送来的赔罪礼,定能送在妖王的心坎上。
这一刻,应辰也拈了粒火枣在吃,眉眼也带着笑意,但就在母狐狸到来的那一霎,他就收起笑容,侧头看去。
“倒是来得快。”
阮钰也注意到落到院子里的那只狐狸。
忽地一股青烟冒起后,狐狸就变成了美貌的少女。
二姑娘稍微走近些,盈盈下拜,也不敢卖弄什么狐媚的心思,只细声说道:“小狐拜见大王,见过阮相公。”
阮钰笑笑,看向应辰。
应辰道:“起来吧。”
二姑娘麻溜起身,双手捧着一只小罐子,奉给应辰,说道:“此物应能解大王些微忧虑,还请大王笑纳。”
应辰随手接过,他倒不知自己心中有什么忧虑,还要用此物缓解?且这狐狸也曾提过,是对书呆子身子有益,莫非是她见书呆子单薄了些,弄了补身子的?若是如此,除非是他不曾见过的滋补之物,否则便是这狐狸自己为保性命巧舌如簧,不能不罚她。
心念微转间,应辰已将罐子打开,只见其中一泓琥珀之色,异香扑鼻,竟是一种药膏。
他随口而问:“药膏要如何用?”
二姑娘一愣,妖王大人莫非从前不曾与人用过?她转念一想,也不觉奇怪,许是这位妖王也不是个好声色的,从前或许只同女子有过交集,而不曾对男子动念,因此不知。
于是,她瞧了瞧应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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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皱眉,这药膏有什么怪处,还要隐瞒书呆子?
他刚要呵斥母狐狸,阮钰却先笑道:“通溟兄,小生先去一趟书房。”
应辰就止住话头,依他了,只是看向二姑娘时,神情很是不悦。
二姑娘忙道:“这话当真不能同阮相公说……”
阮钰笑着安慰应辰几句,叫他莫恼,自己则加快步子,真走进书房里去了。
见人走后,二姑娘才小声说道:“只要此物涂在……”她想了又想,怕妖王大人觉她冒犯,怎么也不敢用“阮相公”“男子”之类的说辞,仔细斟酌后,换了个说法。
“……涂在那处,不仅有助兴之用,也不伤身,更可滋补、调养。”二姑娘谨慎地说,“此为我那亲戚偶然自一处洞穴里得来的古方所配,绝非寻常之物。”
应辰一时没听懂,什么那处不那处,含含糊糊,乱七八糟的。
但他一眼扫过母狐狸,见她不知怎地眼含春水,却并非是在对人献媚,就觉得有些古怪——忽然间,他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明白过来。
应辰尚未破壳时一直被兄长应庚带在身边,于四海遨游,而应庚甚是风流,处处留有情根——否则也未必有这四海之龙,叫他这胞弟做了什么龙族少祖。那时他已有意识,见识到应庚玩出的许多花头,即便自己不曾有所尝试,可这类事却见过许多。
他先前愣神,不过是因着不曾多想,但如今回想起来,自然也就懂了。
刹那间,应辰面色赤红,怒发冲冠。
这野狐,安敢如此辱人!
他眼中更蕴含一道雷光,威严无匹,似要将野狐劈成焦炭。
而二姑娘虽因想到了男子与男子的风月事,不由得生出了春情,却没敢去看应辰的面容,故而话还未绝,仍在说道:“小狐先前倾慕阮相公人品,不知他是大王心爱之人,故有冒犯。如今知错,还望大王宽恕。小狐愿为阮相公与大王共立长生牌,早晚上香,敬祝两位有情人得成眷属,比日月绵长。”
她这话说得及时,应辰听得,眼中雷光才缓缓散去。
不怪应辰先前暴怒,只因二姑娘特意对应辰说那些话,再送脂膏,还做出那般情态,着实像是将阮钰当作应辰娈宠一般,这也是她常年与人欢乐、神情总有些轻浮之故。幸而她并非愚蠢之辈,早已瞧出应辰对阮钰十分在意,她自己便不敢胡乱编排,反而大肆祝贺,才显露出她并未瞧不起阮钰的真正所想
应辰这才弄清,原来这野狐是将他与书呆子的交情看错,不知他们是知己之情,而当他们是龙阳之交了。他本非暴戾之辈,野狐既无折辱之意,也不至于因此要她的性命。
而二姑娘说完那些话后,见应辰一直不答,面上那抹子春意陡然消散,重新想起对应辰的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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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回过神时,正是啼笑皆非,摆手便道:“行了,滚吧。”
二姑娘能保住小命,如蒙大赦,慌慌张张地谢过饶命之恩后,就化作狐狸跑开了。末了她忽而胆子大了些,小声传来一句:“若是用尽,大王只管招呼一声,小狐就再送来。”
接着,青烟袅袅远去。
应辰嘴角微抽,掂了掂手里的脂膏,将它收了起来。
野狐狸虽不聪明,但她说那书呆子是他心爱之人倒也不错,虽说他此前从不曾有过什么龙阳之心,但这些年来,他能瞧顺眼的也不过只有书呆子罢了。
这时,阮钰似乎听见外面没动静了,就从书房里走出来,朝应辰笑道:“通溟兄还是将那姑娘放生了吧。”
应辰点道:“她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懒得杀了。”
阮钰有些好奇:“此言何解?”
应辰撇嘴道:“左右是个糊涂的,只会说些听不得的话,赶走了事。”
阮钰更好奇了,有问:“听不得的话?是什么话,竟叫兄长这般烦恼?”
应辰刚道:“烦恼倒不至于……”随即就见阮钰眼睛睁大,闪闪有光,他不由当真生出一丝懊恼,干脆抬手将阮钰的头按了一按,无奈地说,“年纪小小,问这作甚?不是什么好话。你今日的书可读完了么,就敢与我啰嗦起来?”
阮钰大为失望,悻悻不再提这话题了。
说来他在得知应辰就是蛇兄以前,向来是不会寻根究底的,但得知之后,不自觉便与应辰更亲近许多,说话时也更无顾忌。
但是如同今日一般,倘若应辰明确叫他不问,他虽遗憾,也是不会多问的。
应辰见他闭嘴,微微松了口气,他着实不愿将这乌龙之事讲出,否则书呆子定要羞窘,又或许窘迫过后大起胆来,还要嘲笑他好几日的。
二姑娘走后,此事除却应辰的收藏里多了一只小罐子外,再无其他痕迹留下。
应辰也仿佛并不在意。
至于阮钰,更是半点不知的。
随后应辰不再离开,阮钰读书休憩时,便又能瞧见对面榻上那慵懒的锦衣公子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在吴村住了有两个多月。
阮钰很是攻读了一些典籍,自觉学问越发长进。然而毕竟是出来游学,他想要在吴村沉淀一番便留下来一段时日,可也终于到了离开之时。
应辰原本就是护着阮钰而来,阮钰如今也知道应辰的一层身份,因此虽还是跟应辰商议下一次从哪条路走,却放下心中大石,不会时常觉得自己耽误好友了。
两人先租马车,一路来到彭城。
彭城的风景颇佳,阮钰有意在此停留两日,再到码头租船南下。
应辰便与阮钰去定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了进去。
次日清晨,阮钰要去街上逛一逛。
彭城的街道颇为干净,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两边的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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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饶有兴致地挑特产,不论是小吃还是顽物,不时驻足买下,或是吃用或是赏玩。
应辰对凡人的东西兴趣不大,不过但只要是阮钰递给他的,他也都接了过来。
此刻,阮钰正在一处糖人摊子前站着,与手艺人搭话。
手艺人是个老头儿,很是热情地招呼着:“两位公子做糖人么?保管做得像,也是雅趣啊。”
阮钰笑着看了眼应辰,说道:“小生的好友如此容貌,老丈也能做出来吗?”
老头儿闻言,仔细观察应辰一会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能做是能做,但这位公子太过俊美,小老儿这手艺,也顶多三分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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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阮钰不禁又瞧了应辰一眼,冲老头儿笑道:“若真能有三分相似,也可见得老丈的手艺极好,是少有人能及的。”
老头儿听着高兴,便说:“成嘞,小老儿给两位公子做个好的,也显一显手段。”
阮钰莞尔,说道:“那便有劳老丈了。”
老头儿利落地从旁边的木桶里取出模具来,也不见双手怎么动,一会儿工夫已弄好了坯子,他将糖料倒进去,眨眼间现出个糖人雏形,而后十根手指熟练地塑出面貌来,那手法堪称炉火纯青,瞧着别有一番韵味。
阮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应辰虽见过许多仙家的妙法,却少有留意人类的各种奇思,如今难得驻足人间见着了,也挑了挑眉。
两人站在一旁等着,心情都很不错。
塑糖人比做其他糖人的手法难些,耗费的时间也略长一点,老头儿是个健谈的,又见阮钰生得和气,做着做着便与他闲聊起来。
“两位公子瞧着面生,是刚来彭城的吧?”他笑问道。
阮钰也乐意同他聊,就回答说:“确是如此,老丈怎么瞧出来的?”
老头儿笑道:“小老儿在彭城做了三十来年的糖人,常在城里的人都认识,自然就能瞧出来了。看小公子的模样,是出来游学?”
阮钰赞道:“老丈好眼力。”又温和地说,“小生与好友一路游历而来,见此地人气旺,就想留两日游玩一番。”
老头儿更是笑开了,说:“哈哈,咱们彭城的确风水好,趣事儿也多。小老儿做糖人还要花些工夫,要是小公子不嫌弃,小老儿给你讲讲故事?”
阮钰道:“这敢情好,劳烦老丈费口舌了。”
老头儿见他客气,心里也舒坦得很。他一直做这生意,多年来见到的游历学子不少,其中有许多谦逊有礼,但也有许多瞧不上他的。他年纪大了就喜欢絮叨,也爱跟读书人讲古,这位小公子和善,他就乐得多说几句,也沾一沾读书人的文气。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道:“咱们彭城多年前有个叫梁彦的后生,某日突然爱打喷嚏,打个不住的,打着打着还喷出了四只指头大的小狗儿。这些小狗儿不安分,爬到一起居然互相撕咬,后来厉害的吃了不厉害的,你猜怎么着?”
阮钰有点好奇:“怎么着?”
老头儿说道:“它们最后吃得只剩下一个了,整个变得比老鼠还大。姓梁的后生吓坏了,他哪知道打喷嚏时还能喷出这样的怪物来?吓得连忙用脚去踩。这一踩就闯了祸,那玩意顺着他的脚往上爬,爬着爬着,爬到他腰上了!”
阮钰眼睛睁大,急忙问:“那梁兄可有妨碍?”
老头儿叹口气:“说没有也没有,说有也有。”
阮钰不明白了,问:“此话何解?”
老头儿回答说:“没妨碍吧,是说那玩意爬到他腰上以后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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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听得头皮发麻。
怪物黏在身上变瘤子,若是此事落在他身,他怕是要浑身不自在的。
“后来呢?”他没忍住又问。
老头儿悄悄地说:“后来就这样呗。听闻梁家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却没看出毛病来,那瘤子好像天生长在那处似的,除了难看些,倒不见什么坏处。梁后生怕得紧,怕万一哪日这老鼠瘤子醒过来,忽然咬他可怎么好?”
梁彦的想法,阮钰亦很赞同,那等异常之物,不可因暂时无碍便掉以轻心。
老头儿小声说道:“故而梁家秘密请来龙虎山的道士,好生查验了一番。后来那法师言道,此乃梁后生体内生了邪病,本是要死的,但梁家乃是积善的人家,冥冥中自有一线生机,邪病因此借着喷嚏喷出来,合成了那个瘤子。若邪病还生在体内,自然不好办,可既然外露在腰上,便容易得多。法师是个有本事的,用刀子替梁后生把瘤子割下来再止血,就没事儿了。直到如今,梁后生变成梁老头儿,也还活着呢!那老头每见着生人就讲这故事,若遇见不信他的,便露出腰来,那处现下仍留了个老鼠形状的疤,不过啊,也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阮钰恍然:“原来如此。”
恰这时,第一个糖人做成,老头儿朝阮钰递过去,咧嘴笑道:“小公子瞧瞧怎样?”
阮钰才发现,原来这位手艺人嘴上再怎么将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手里的动作亦是一点不慢,这头一个故事说完时,仿着阮钰做的糖人也已做完了。
糖人不过一寸多长,穿一袭朴素的青衫长衫,头上扎着小髻,侧头而笑。正是温文尔雅,一派俊秀的模样,瞧着便叫人十分亲切。
乍眼看去,居然与阮钰有七八分的相似,仔细再看,外形倒不算很像,但气质如出一辙,便有一种栩栩如生之感。
阮钰刚要接过,就见一只修长手掌从旁边探来,先他一步,把小糖人给拿住了。
原来是应辰“横刀夺爱”,此刻正在打量糖人——果然做得十分细致,就连此时书呆子衣角那处一点褶皱也都一般无二。
阮钰见是应辰拿了,也不去抢,只凑近看了几眼。看完以后,他再把目光落在老头儿身上,就见老头儿正看着应辰,像是要多观察一会儿,好做得更真些。
不多时,老头儿低下头,舀出糖料便做起另个糖人的塑形来。
三两下的工夫,小糖人的五官服饰虽还不显,可他微微抬头的模样,便叫与应辰相若的气质先出来三分,与阮钰的糖人区别甚大。
这时候,老头儿开始说第二个故事。
“梁老头已六十多岁了,精神还健旺得很,估摸着至少还能再活个一二十年,可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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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此处,老头儿又说:“不过单单不做错事也不成,若是性子太迂了,不仅要吃苦,往后的日子也没个着落。譬如咱们彭城中有个书痴,名叫郎玉柱,真是名声远扬,城中人少有不知……”
“他父亲生前官至太守,很是清廉,甚是爱书,但凡得了俸禄便去买书,从不置办田产。郎太守生出的儿子更是爱书如命,每日除却看书再不做他事,家中的细软皆卖光了,却一本书不肯舍出去,家中一日更比一日穷困,每日吃糠咽菜不计较,也不与人交际。”
“若说郎玉柱书读多了学问好,也不坏,学使瞧在郎太守面上,每年科举必点他去参加,他却一次也不曾考中。如此下去,即便他每日读书又有什么用?养不活自己也考不□□名,终究算不上个响当当的男子汉。”
老头儿故事说着说着,对那郎玉柱便是一阵叹息。
阮钰也微微皱眉。
书痴没甚不好,只是痴得吃不上饭,就该好生自省一番了。
老头儿叹过后,又继续说:“他还不信邪,说什么书中有千钟粟,书中有什么黄金美人什么车马,真是白日做梦。”
阮钰听懂了,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前人的《劝学诗》。”
老头儿忙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还是你们读书人懂得多。”
接着,他又讲了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郎玉柱本就读痴了,某日书被大风吹走,他慌忙追赶,却是一脚踩进烂泥中,竟在泥下发现古人的地窖。虽说窖中粮食已然烂透,吃不得了,他却更信了书里的说法,以为这便是书中所言“千钟粟”。
老头儿摇头道:“又过了段时日,郎玉柱在书架高处寻到一个尺把长的镀金小车,有人让他将小车献给郎太守的同年做佛龛,他便献了。那位大人十分欢喜,就赐给他三百银子并两匹马,自此他对书中之言堪称深信不疑,也更不想做营生了。”
“那时郎玉柱已三十多岁,仍是孤身一人,有人劝他娶妻,他却道书中必有颜如玉来,如今又过去两三年,也不见美人主动来寻,着实是他闹成了个大笑话。由此可见,从前那两桩事不过是个巧合,做人当要脚踏实地才是,他该趁着手头还活泛,置办一些产业,日后哪怕他还守在屋里读书,也能有些嚼用不是?只可惜,谁劝他也不听,只管我行我素,半点外事不沾手,就怕浪费读书的时间,唉!一言难尽哪。”
说到这时,应辰的那个糖人也做好了,老头儿也不再提郎玉柱,将糖人朝前送去,笑道:“两位公子瞧瞧,这糖人又如何?”
应辰对自己的糖人没甚兴趣,阮钰则不同,连忙把糖人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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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很是喜爱糖人,小心拿好后,又摸出半两银子,送给了老头儿,说道:“老丈别推辞,您手艺值得。”
老头儿本觉得多了,听他这话,便高兴收下,笑呵呵说道:“两位公子日后再来,小老儿还做最好的!”
阮钰笑道:“多谢,多谢。”
随后,两人离开糖人摊子,继续往前走。
走不几步,阮钰有些愣神,应辰瞧见,轻拍他手臂,问道:“怎地发起呆来?”
阮钰回神道:“小生在想那位书痴郎兄。做糖人的老丈虽说满口埋怨,倒不厌恶他,可见郎兄不是个坏品行的。”
应辰道:“那又如何?”
阮钰赧然一笑:“郎兄家中书多,小生想去拜访一番,求抄几本典籍。”
作者有话要说:《梁彦》《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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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郎玉柱家住东街的一条小巷,是一座已很旧了的小院,从外头看,只觉得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弄得这不像个居处,倒像是荒宅一般。
两人来到院外,阮钰正要抬手敲门,忽而瞧见手中糖人,一时有些愣住。
就这般进去,似乎有些不妥。
应辰嗤笑道:“拿来。”
阮钰便将糖人递去。
应辰接过,不知如何弄了手段,叫两只糖人尽数没入他的袖中。
阮钰十分好奇,禁不住朝他袖子瞧了又瞧。
应辰无奈:“有什么好看?”
阮钰赧然一笑,刚要说话,却被一阵琴声打断——侧耳而听,琴声竟是自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颇有些痴味。
这该是书痴所奏。
阮钰顿觉古怪,不论是那糖人老丈,抑或是他问路的行人,都说郎玉柱是个只会读书的痴子,他在院外若是听见读书声不足为奇,可听见了弹琴声,便有些出乎意料了。不过他略一想便罢,左右他是为抄书而来,若是郎玉柱真能与人交际,此行许是更顺当也未可知。
随即,阮钰“笃笃笃”叩响院门,又扬声道:“此地可是郎玉柱郎兄的居处?小生阮藏之,游学到此,听闻郎兄家中藏书甚多,心驰神往,特来拜访。”
院中的琴声骤然停下。
须臾间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约莫三十余的男子将门打开,他头上整整齐齐戴着方巾,一身干净的衣裳,面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正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阮钰拱手笑道:“小生阮藏之,这位是小生好友应兄,前来拜访。不知兄台可是郎玉柱郎兄?”
那书生见他客气,也老老实实地拱手回礼,并让开身子,说道:“小生正是郎玉柱,阮兄、应兄请进来说话。”
阮钰拉着应辰,随郎玉柱一起进入屋中,心中越发觉得有些奇异:这位郎兄似乎并不同外面之人所言那般只顾读书不管旁事的,但仔细看去,也能瞧出他眉宇间那股子痴气,而他双眼虽不同那些利益熏心之人一般浑浊,却也不见清朗开阔,更无甚灵气……又像是个读迂脑子的了。
应辰随阮钰而动,进院之后,却稍稍转头,在书房紧闭的窗子处扫了一眼,眉头微动。
郎玉柱将两人引到堂屋里,笨手笨脚去倒茶,着实不是做惯了这事的,偏生他又做得认真,一板一眼地将两只茶盏分别放在阮钰、应辰面前,模样也是颇为有趣。
阮钰一路走来,已将院中、房中的景象大致扫过——郎家的确贫困,房屋近来不曾修葺过,还有些砖瓦落下的痕迹,内外仿佛一般破败,但若是多留心些,便又能瞧见细处是有人收拾过的,而堂屋的侧间门帘未掩,能见到里面不仅有琴,还有棋盘牌具等物。
他不禁暗忖:莫非这位郎兄突然勤奋起来,也愿意稍微玩乐一番,不再那般嗜书如命了?
心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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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府藏书极多,小生钦慕非常,如今冒昧前来,一是为考学准备,想要与郎兄切磋学问,研究研究,二来则是恳请抄录一些书籍。郎兄放心,小生只求抄录,不敢奢望带走。”
郎玉柱一听就要拒绝,什么考学切磋,他不喜欢,自己读书极好,与旁人废什么口舌?家中藏书更是他的命根子,怎能让旁人去他的书房?
但是话还未出口,郎玉柱先闭了嘴。
他突然想起,他得学琴学棋,还要交朋友,与人切磋学问亦是他该做之事,而有人上门借书抄录,论理也是该借的。
若是不做,恐怕……
想到此,郎玉柱大为不乐,闷闷说道:“这、这自然可以。若是两位兄台不嫌弃,不如就在小生家中住着,若是想抄什么书,也只管……”他不高兴,哽了又哽,才将后面的话说完,“……只管在小生这里抄去。”
阮钰极为聪慧,自能瞧出郎玉柱是不甘不愿又不敢回绝,越发好奇起来,不过他毕竟初次上门,与郎玉柱还谈不上亲近,便不好多问。
既如此,他先婉拒道:“小生已在客栈里租了房间,不便退去,只能辜负郎兄好意了。”他略作沉吟,续道,“小生有意白日来抄书,傍晚回去……其中打扰郎兄之处,还望郎兄原谅一二。”
郎玉柱听他这般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此非他不肯邀请,而是客人自己不愿住在他家,可怪不得他。他又想,这阮藏之白日来晚上走,或许也不算很烦。
于是郎玉柱僵硬一笑,干巴巴道:“如此,便随你心意。”
阮钰温声道谢,又问过郎玉柱每日何时起身云云,郎玉柱一一答了。
而应辰在旁边一直不曾开口,郎玉柱有所觉察,但他倒很喜欢这不说话的,叫他轻松许多。
郎玉柱枯坐片刻,想了想,邀请道:“两位兄台,不如就去书房挑书?”
阮钰正喝了一口茶,闻言将茶盏放下,笑道:“那敢情好,多谢郎兄成全。”
郎玉柱点点头,虽说一步一个迟疑,到底将两人带到书房里。
几座巨大的书架几乎顶到房梁上,各类木架上、箱笼中都放满各类书籍,厚的薄的,新的旧的,当真是藏书万卷。
阮钰惊得目瞪口呆,郎玉柱家中的书究竟有如此之多,甚至他眼一扫便能瞧见数个绝版,传言着实不虚。他被这书香所慑,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是应辰,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一记,说道:“书呆子,该醒了。”
阮钰骤然惊醒,朝郎玉柱歉意一笑。
郎玉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反而对阮钰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情,笑容也不似方才那般僵硬,更像是同病相怜一般。
阮钰瞧出他态度有变,正不知缘由,郎玉柱却忽而带他穿梭在不同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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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阮钰便不多想,当真仔细挑选起来。他也不贪多,若是能在外面寻到的便暂时不取,所取者或为绝版孤本,或为不同批注的版本,无有杂书,大抵都与他做学问有关。
挑挑拣拣,阮钰选出三本书,对郎玉柱说道:“郎兄,小生先抄这些可否?”
郎玉柱一口答应下来,说道:“你抄吧,小生把书桌腾出来给你,桌上有刚买来的纸,你可以暂且用着。”
阮钰连忙谢过,果然就坐在那处,拿起纸笔仔细抄录起来。
应辰抱臂站在一旁陪着,仍旧不是多话的。
郎玉柱看了看应辰,不知如何与他交谈,自己又是嘴拙口笨,略犹豫后,道出一句“应兄自便”,而后坐在阮钰的另一边,如饥似渴地看起书来。他心中暗暗有些高兴,今日难得有客人来,正可趁机多多看书,不必分心他处了。
阮钰、应辰皆不知郎玉柱心中所想,各做各的便罢。
不知不觉间,两三个时辰过去。
阮钰腹中微响,恍然觉出饿来,再一瞧天色,才发觉居然已然过午,便邀请郎玉柱一同出去,请他一顿吃食。
原本他上门拜访就该备一份礼,但是问人借书抄乃是一件雅事,送礼上门恐怕有些玷污风雅,他便打定主意,不论能不能借来书抄,都要相请郎玉柱,如此就算不得不雅了。
奈何阮钰刚说出口,却被郎玉柱拒绝。
“不不不,阮兄不必客气,小生只要在屋中读书即可,不必劳烦了。”
阮钰一愣。
突然一道挺拔身影从门外走来,拎着一只食盒,抬手放在桌上。
阮钰方才一直用心抄书,此刻才发觉应辰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现下正好归来。
应辰道:“太白楼买来的好菜,你们先吃些。”
阮钰闻言,心中一暖,若非是为他,通溟兄堂堂妖王,哪里要亲自去买吃食?他不忍辜负这片心意,便主动将食盒打开,把内中几样好菜端出,一一摆在桌上。
“郎兄,一同吃吧。”
郎玉柱不必出门,在家中用饭倒很习惯,见阮钰诚恳,迟疑地去洗了洗手,回来就坐在阮钰的对面……
“多、多谢。”
一日下来,宾主尽欢。
郎玉柱对阮钰、应辰二人颇有好感,其中应辰只管送饭不管其他,最是安静不过,阮钰虽说要与他讨论学问,但也只偶尔一说,言简意赅,绝不会孜孜不倦来回絮叨,叫人烦不胜烦。尤其阮钰此来,能叫他安安稳稳看一天书,他心里着实高兴得很。
因此,待两人离开时,郎玉柱一反先前不快,反而十分诚恳,邀请他们明日早些过来。
阮钰见状,自是满口答应。
回到客栈后,阮钰将抄好的三本书放进书箱,吁了口气,说道:“郎兄果然与传言不同,或许传言总有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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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却道:“且不谈郎玉柱,你可曾留意到书房中有只书妖?”
阮钰抄写一日,本来颇为疲累,闻言不禁直起身子,惊讶开口:“书妖?”他忽而想起白日所见种种微妙处,又是若有所思。
“通溟兄之意是,有书妖为郎兄收拾屋子,并要与他弹琴下棋玩牌么?”
应辰颔首:“应是如此。”
阮钰莞尔:“若是如此,那书妖待郎兄着实不坏,不仅细致照料,还想了法子将他从书海中拔出来。长久下去,郎兄开窍之日可期矣。”
此刻再回想郎玉柱殷殷盼望他二人早去,他顿时明了,想必正是要趁着客人在时,能不分心其他、多看几本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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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说起那书妖,阮钰有些好奇,就问:“通溟兄可知那书妖的来历?”
应辰略思忖,说道:“书妖因书而生,郎玉柱家中书册如此之多,父子两代俱极爱书,藏书又有诸多古本,加之郎玉柱对书中之言笃信不疑,长而久之,书中生灵,化为书妖。”
阮钰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书妖是因郎兄痴心而生?那她对待郎兄一片真诚,想来也是要报答他的恩情。”
应辰道:“有缘罢了。”
阮钰一想,确是如此。若非郎玉柱痴心,书妖纵然有情也现身不得,可不就是缘分么?试想他与蛇兄之间,倘若不是那日雷雨交加,他恰好留意到门前的蛇兄,将之带回家中,过后蛇兄也不会因此来与他相会,并化身为通溟兄一路相伴。
所谓缘分,果然是妙不可言。
先前郎玉柱见应辰称呼阮钰为“书呆子”,就对阮钰惺惺相惜,待他也大方起来,如今阮钰也因与郎玉柱有类似际遇而对他颇有好感,便想两人如今已算是熟稔,明日上门时再带些点心茶水,叫彼此于读书的间歇能填填肚子,就是君子之交了。
随即阮钰又想起一事,同应辰问道:“对了,通溟兄将糖人放在何处?”
应辰从袖中摸出个匣子来,打开给阮钰瞧。
匣子乃是美玉雕琢而成,极为精致,内中垫着一层细软之物,两个糖人正放在其中。不过糖人虽也精细,但与这玉匣相衬,还是显得有些怪异。
阮钰忍俊不禁,道:“兄长如此妆点,倒让这糖人显得格外不同了。”
应辰撇撇嘴:“有甚可笑?此匣之内万物不枯,将糖人放在其中,千万年都是一般模样。”
阮钰这才明白,顿时说道:“原来如此。”
他原本还想调侃两句,却又忽然反应过来——通溟兄连这等宝匣都能拿出,可见是瞧过许多好物的,但他却肯如此保管区区糖人,若非是重视两人之间的情谊,又怎会如此?他再想起先前自己竟笑出了声,就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好友心意,有些不自在起来。
应辰倒没那么细腻的心思,先将阮钰模样的那个糖人拿出来,收入袖中,再把自己模样的那个连同匣子一起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拿去吧。”
阮钰也的确更想要应辰模样的,见好友浑不在意,就抹去那点不自在,高高兴兴地将匣子接过,又赶紧转身跑到箱笼前,将它跟书匣子仔细放在一处。
如此珍爱之态,都被应辰看在眼里,叫他唇边也带上笑意,只是待阮钰转身回来时,应辰又一抿唇,将这抹笑意压下。
接下来,阮钰去沐浴,应辰则出去取酒菜。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阮钰照常读书作画等,应辰也照旧看他的杂书。
且说阮钰和应辰离开后,郎玉柱回到书房,找出《汉书》第八卷,急匆匆就朝夹在那处的一个纱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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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声落下后,那纱剪的美人坐起身来,眨眼便是一尺多高,再挥一挥袖子走下桌,就是个娉娉婷婷的绝色少女,满身书卷气,神态十分动人。
她眨眼而笑,轻轻柔柔地唤道:“相公。”
郎玉柱去拉她的手,抱怨道:“娘子,如玉,一日不见,我好生想你。”
少女掩唇,眸光流转,说道:“我瞧你与人一同读书,高兴得很,哪里想念我了?”
郎玉柱有些尴尬,忙说:“还是想念的。读书虽好,可娘子更好。”
少女嗔他一眼,也不说信不信的话,只道:“随你如何说,但白日落下的工夫,晚上总得补回来。我先前教你弹的曲子先练一练,之后再下两盘棋。”
郎玉柱老实应道:“哦,我知了。”
早年他是不愿的,可他不听话,娘子就走了,可叫他伤心极了。如今他已不排斥此道,既然娘子说了,他立即去把琴抱到书房里来,双手搁在琴上抚动。
少女素手清扬,已从衣柜里拿出几件破衣裳,对着灯仔仔细细地缝补起来。
郎玉柱一边弹琴,一边偷偷瞧少女一眼。
灯下看美人,果然是越看越美的。
郎玉柱低下头继续弹琴。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宁静。
郎玉柱当真听话,说抚琴就一直抚琴,待少女将衣裳尽数补完,他的琴便也练完了。然后两人对坐弈棋,两盘过去,各有输赢。再然后,郎玉柱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和少女并排睡在一起。
一小会儿后,郎玉柱悄悄拉住少女的手。
少女轻轻说:“今日不成。”
郎玉柱:“哦。”
然后,郎玉柱闭上眼,慢慢睡着了,呼吸也渐渐绵长。
少女睁眼,翩然而起,立在床边看了郎玉柱好一会儿,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接着她走到窗边,一甩袖,轻飘飘地飞出去了。
阮钰终于将封三娘的肖像描完,就把画卷挂在架子上晾干,自己抻了抻手臂。
应辰好笑道:“竟这般疲累么?”
阮钰无奈说:“小生与封姑娘不过几面之缘,要想画出神韵来,实在不易。”
他想,画的若是好友,自然是一挥而就,但旁人便不成了。
两人闲聊间,应辰忽然看向窗外,皱眉道:“书妖来了。”
阮钰一愣:“她怎地会来?”
还未等应辰回答,窗外已悠悠飘进一个纸片儿般削薄的美人。
纸片美人落地后,见风而长,迅速化为一个鲜妍灵动的美貌少女。她姿态娴雅,气质也很出众,正对应辰、阮钰裣衽一礼。
“书妖颜如玉,拜见妖王大人,见过阮相公。”
阮钰见她这样有礼数,也回礼道:“颜姑娘多礼了。”
应辰则问:“书妖来此作甚?”
颜如玉嗓音清雅,如同有人在耳边吟诵诗文一般。
“妖王过路,理应拜见,妾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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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一想明白了,敢情是担忧通溟兄怪罪她白日里躲开不见人?他有些恼意:通溟兄从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这位颜姑娘怎能那般看待他?
但一转念,阮钰便猜到许是因着异类与凡尘俗世不同之故,许是其中有什么规矩吧。妖王威势太重,而颜姑娘太过看重郎兄,因此不敢有所怠慢,宁可多多赔礼也不奇怪。
想到此,阮钰虽还不能释怀,却怒气稍解。
应辰神情倒是平淡,拂袖说道:“你自去吧,不必多话了。”
颜如玉闻言,心下微松,连连谢过后,又轻声说道:“两位明日再去时,妾定仔细招待,再不同今日这般无礼。”
随即,眼见应辰确无不喜之意,颜如玉化为薄薄一片,又与来时一般轻飘飘地出窗飞走了。
待她不见后,阮钰才摇头说道:“颜姑娘谨慎为上,却是错看了兄长的性情。”
应辰却无所谓,说道:“一只小妖罢了。”
阮钰早知应辰不在意旁人所想,如今也只是自己心里不太高兴,才感叹这句。但他也不愿反而叫应辰不乐,干脆换了个话题,去把自己抄写的诗文拿出来给应辰挑选,待应辰选出最好的两张后,他便全数送给应辰。
应辰得了礼,眉头微挑,将两张字纸收下。
阮钰总瞧不见应辰将东西收到何处,就摸了摸应辰的袖子,笑笑而去。
颜如玉回去后,郎玉柱全不知他的娘子深夜出门,还兀自睡得很香。瞧着那张安详睡脸,颜如玉禁不住轻轻捏了一把,小声啐道:“真是个傻郎君,也不知为妻得罪了妖王,险些就没命在了。”
郎玉柱打了个呵欠,依旧无知无觉。
颜如玉摇了摇头,睡到郎玉柱的身旁,为两人将薄被拉上。
白日里她督促郎玉柱弹琴时,便察觉屋外有一股极为危险的感觉逼近,叫她心惊肉跳,差点就要拉着郎玉柱逃跑。后来听见有人求书,她才心魂稍定,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担忧自己身份不妥,便化为原形躲进了书里。
后来有两人进门,颜如玉一眼看出那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是一位妖王,尽管其身上威势已然收敛,依旧镇得她喘不过气来,更不知自己该不该现身拜见——毕竟还有两个书生在旁,她贸然现身戳穿妖王身份,若因此反而触怒妖王,她与夫君安有命在?
于是颜如玉如坐针毡,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整个白日过去,她亲眼瞧见妖王与那阮姓书生很是交好,待人态度虽不和善,却也不像是那等喜怒无常、将小妖视为血食之辈,她渐渐也略安心一些。不过就算恐惧去了几分,她躲避妖王是真,也实属冒犯了妖王的威严……何况她亲眼瞧见妖王初初进门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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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颜如玉才会深夜前去,请求宽恕。
临行前,她隐约觉得妖王不会对她出手,到底也还有些担忧,因此心中颇是忐忑,唯恐一去归不得。直至到了窗外,她却发觉阮钰尚未入睡,又不敢贸然进去,直至被妖王一口叫破行踪,她才慌乱地而入,连连告罪。
妖王果然并不暴戾,颜如玉被随口放走了。
不过既然保住性命,她也分出心思去想那阮书生,自然将他品行看得明白,便是他与妖王并无瓜葛,她也要催促夫君与其结交……于是她心中思量,明日该用心置办好菜饭,既是赔礼,也为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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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辛苦了。”
颜如玉回头一笑,说道:“快起来洗漱,今日不是还有客人要来么?”
郎玉柱想起昨天上门的两位兄台,点点头,跳下床穿衣裳。
去庖屋打热水洗漱时,郎玉柱发觉屋子的一角摆满了各种肉蛋菜蔬,挤挤挨挨的在一处,不由有些纳闷。他端着热水盆走出屋去,就问:“娘子,怎买来这许多菜?”
颜如玉正走出房门晾衣裳,闻言回答说:“昨日怠慢了客人,今日哪还能那般?自然要多准备一些。我瞧那阮公子是个品行好的,你同他好生相处,若是合得来,也能与他交个朋友……”
郎玉柱“哦”了一声,一边听颜如玉唠叨,一边把自己打理干净,末了到底没忍住,闷闷地问:“娘子竟那样看好阮兄么,也愿意现身在他面前?”
颜如玉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不由“噗嗤”一笑。
郎玉柱板着脸。
颜如玉忙去哄他,说道:“夫君莫恼。为妻不过是觉着夫君该多交些朋友,如今恰逢阮公子上门借书,岂不正是缘分?且他身边的应公子也不是常人,为妻现身无碍,这才有次决定。”
郎玉柱恍然,面上露出一抹惭愧,垂头说道:“我不该不高兴。”
颜如玉嫣然笑道:“真是个傻夫君。”
郎玉柱再傻也能看出娘子心里是高兴的,自己也高兴起来。
颜如玉见郎玉柱满脸带笑地去抚琴,眸光很是温柔。她虽不敢同夫君说明妖王的真正身份,却也要点一点特殊之处,如此一来,痴郎君才能更顺当地与他们相处。
阮钰和应辰来到郎玉柱家,又听见里面的琴声。这回阮钰并未打扰,而是拉着在外驻足听了片刻,待琴声停下时,才抬手叩门。
开门的是颜如玉,见到两人时福了福身,又将两人引入院内,轻声说道:“夫君已等候两位多时了,如今正在抚琴。”
阮钰只当昨日不曾与她见过,笑着说道:“嫂夫人有礼。”
说话间,他将手中拎着的几盒点心送上,却并未同颜如玉有所触碰,只主动放在院中石凳上。
颜如玉谢过后,将两人领到书房。
郎玉柱察觉两人到来,迫不及待地起身相迎。
阮钰笑着拱手:“一夜不见,郎兄容光焕发啊。”
郎玉柱有些羞涩,说道:“客气,客气,阮兄也是如此。”
阮钰知他不擅长与人交际,也不多说,经他同意后,便将自己带来的纸张铺开抄书。
郎玉柱见状,也不再练琴,又小心翼翼看一眼在门外的颜如玉,见她并未反对,才兴高采烈地抽出几本书,用心翻看起来。
颜如玉不敢久留,瞧见几人相处颇为和谐,便暗暗点头,飘然而出。
午间,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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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阮钰与郎玉柱谈论了一些科举之事。
郎玉柱的学识颇为扎实,只是与传言中一般,因其太过痴迷于读书,导致脑中文思淤堵,纵然有万千学问在心中,作出的文章却是毫无灵气,既沉闷又拗口,不见半点文采风流。而科举时除却文采还要务实,他常年闭门不出,读书时也不知发散思想,自然在实务上一窍不通,行文时笔下也是苍白空洞,言之无物。
因此,他才会久考不中,只能做个书痴。
阮钰与郎玉柱思想碰撞,几次为一个文题争辩。初时郎玉柱榆木疙瘩一般只知固执,常常被阮钰说得哑口无言,却又很不服气,憋得很,后来他似乎渐渐愿意多思索些,加之先前他抚琴弈棋多少给他脑子凿开一点缝隙,便能说出些自己所想,也能真正与阮钰讨论起来。
颜如玉见状,自然十分高兴,她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见阮钰对她夫君的帮助颇大,待他越发真正,而后她又见妖王大人只闲散守在一旁,偶尔看看闲书,便在郎家的藏书里挑出珍本杂谈、笔记小说一类,将之尽数奉给应辰。
应辰对她不算厌烦,也就随便拿来看过。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五六日了。
阮钰原只想在彭城待上两天便走,不料知道郎家有那许多的藏书,又得郎玉柱借书,自然是不舍离去,免不了就多打扰了一些时日,也多抄了好些典籍。
这一晚,阮钰坐在书案前抄写诗文,刚写完一篇,他朝着自己的笔墨瞧了瞧,终于将笔搁下,叹了口气。
应辰瞥他一眼,问道:“这两日你心神不宁,为何?”
阮钰闻言,抬头朝他苦笑一声,道:“扰了兄长安宁,实在罪过。”
应辰轻拍他头,不耐烦道:“哪来这些啰嗦?”
阮钰赧然,揉了揉额角,才说:“小生这几日来,似乎有些头昏眼花。”
应辰皱眉,走过去捏住阮钰的手腕。
阮钰一愣,但也没动,只道:“兄长在替小生探脉么?”
应辰“嗯”了一声,细细查之。
须臾后,他将阮钰手腕丢开,说道:“你身子健旺许多,倒是心中有郁结。”说到此,他有些不快,“怎么,与我同行,反叫你难受了?”
阮钰连忙摆手,他哪能叫好友生出这误会来,急急说道:“非也,非也,小生绝无此意啊!”
应辰料想也不是因这缘故,不过诈一诈他罢了。
阮钰也反应过来,轻声说道:“暂且还讲不分明,但小生总不会一直瞒着兄长就是。”
应辰无意勉强他,见他心中已有计较,也就罢了,只冷哼一声,说:“再这般哭丧脸,就带你去河里清醒清醒。”
阮钰面色一僵,有些啼笑皆非,赶紧又说:“是,是,小生明白了。”
应辰这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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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阮钰与应辰和往日一般,又去了郎玉柱家。
多日相处下来,郎玉柱对阮钰已很熟络,每日估摸着时间,早早就会过来开门,但今日却是不然,院中既无琴声,也不见他来。
阮钰有些诧异,却没挂在心上,便上前叩门。
又过了一小会儿,郎玉柱才匆匆而来,满脸喜气,刚开门就对阮钰嚷道:“阮兄,阮兄,娘子她有孕了!”
阮钰一愣,立即拱手道:“恭喜郎兄,贺喜郎兄,愿郎兄早得贵子。”
郎玉柱则扯住阮钰往门里拉,通身的欢喜全无遮掩,叫外人瞧着都不由跟着一起开心起来。
阮钰到了院中才回过神来:颜如玉,那位书妖姑娘……有身孕了?郎兄今年已三十余岁,又与颜姑娘两情相悦,能绵延子孙自然是好的,只是却不知道,原来异类与俗世之人也能有子嗣么?
颜如玉坐在堂上,她虽有孕,身形依旧苗条,暂且瞧不出什么来。此刻她面色红润,眸中带着许多喜悦之色,瞧见郎玉柱时,更有十分情意。
郎玉柱分享过喜悦之情、再将阮钰请进屋后就顾不得旁人了,只管绕着颜如玉团团转,不时就想伸手搀扶她,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反而将她伤到。
阮钰见他们如此恩爱,眸光越发柔和。
游历至今,他曾见到不少人与异类之间生出情愫,但或是见色起意,或是多少有所缺憾。唯独这二人,一个苦心孤诣帮助丈夫成才,一个全心全意为妻子改变自己,实在叫人禁不住期盼他们能这般长久下去。
还是颜如玉先察觉到客人们被晾在一边,连忙起身致歉。
郎玉柱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伸开手臂,虚虚护着颜如玉。
阮钰笑道:“人生大喜事,小生替两位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郎玉柱嘿嘿笑,口拙嘴笨,竟不知要说什么了。
颜如玉还要去庖屋里准备午膳,郎玉柱有些着急,又怕她怪他失礼。
阮钰不禁好笑,便道:“今日来得匆忙,不及备下没有贺礼,不如就由小生做东,请郎兄与嫂夫人用饭,聊表心意。”他见夫妻俩似话说,止住他们的动作,继续说道,“两位千万莫要推拒,小生在此处抄了许多书,每日都受贤伉俪招待,如今稍有回报之处,若还推拒,岂不见外?”
颜如玉听到这话,只好答应。
郎玉柱本就木讷,更说不出别的话来。
阮钰拉了拉应辰,在他耳边同他说道:“今日暂不抄书,你我先去定一桌小宴,不打扰他们夫妻两个相处如何?”
应辰素来随他心意,自是点头应下。
阮钰就与夫妻俩告辞,不等他们开口,先拉着应辰快步而出。
只留下颜如玉与郎玉柱脉脉对视。
郎玉柱傻呵呵地笑:“阮兄走得好快。”
颜如玉瞟了他一眼,道:“日后你可得待他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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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玉柱赶忙应声:“哦,哦!”
另一头,阮钰与应辰往附近一座酒楼走去。
路上,应辰开口道:“你这般着急,不是只怕打扰两人吧?”
阮钰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微僵。
应辰道:“今日肯说了么。”
阮钰点头道:“今日小生心中担忧,又无法可解,只好求兄长指点了。”
应辰挑起眉来:“哦?”
阮钰神情有些凝重,说道:“小生在颜姑娘身上瞧见了两团气。”
应辰的视线落在阮钰身上,等他下文。
阮钰苦恼道:“也不知为何,自前日起,小生突然看见颜姑娘身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她眉心之处黑气尤浓,而在她的……”他有些尴尬地说,“……她的肚腹之处,则有一层白光。”
“那黑气十分不祥,白光却有些亲切。今日听郎兄提起颜姑娘有孕在身,小生便猜,莫非白光便是指此,而黑气……又是何物?实在叫人忧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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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应辰闻言,先皱眉道:“你既早瞧见这光,为何不同我说,反要将自己憋出病来?”
阮钰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那光时隐时现,若有似无,小生还当是这几日书抄多了,才会头晕眼花,以致看错。”说到此,他又有些尴尬,“何况白光笼在嫂夫人的……肚腹处,怎好随意拿出来说?只是今日再见时,两团光十分清晰,小生眨了好几次眼也不曾消失,且那黑气实在叫人心悸,小生隐约觉得,它恐怕是有碍颜姑娘安危的,便不敢不说了。”
他暗想,自己是摸不清光的真假、也估不出感觉对错,但好友那般有本事,想必是知道的。纵然真是自己看错,在好友面前出丑,也算不得丢脸。
应辰神色稍霁,为他解说道:“你不必慌乱。此不过是因着你诗文抄多了,已入那一道的门槛罢了。无论人神妖鬼,只要修行有成,皆能掐算凡人贫富贵贱等命途,其中有因缘相关者,更易窥见。”
阮钰有些不解:“可颜姑娘并非凡人,小生也不曾掐算。”
应辰道:“她与凡人结缘,如今与凡人无异。黑气即为劫气,她想必是将要遭劫,故而劫气不能自控,散发出来,即便你如今修为浅薄,也能看见。而待她产子之后,她便要去应劫了。”
阮钰心里一紧,连忙追问:“遭劫?什么劫?”
应辰瞥他一眼,道:“黑气罩身,自然是生死大劫。”
阮钰一惊:“不知颜姑娘自己可知将要应劫?回去后可得告知她一声才好。”旋即他心中生出一个疑惑来,不由又问,“既然修行之类皆能瞧见,通溟兄你为何不曾提起……”
他自不认为好友会见死不救,莫非里面还有什么缘故?
果然,应辰嗤笑一声,说道:“世人命数千万,哪个耐烦日日去看?回头我给你写几个字,你戴在身上,便也能自行调度了。”
阮钰方才了然,如此也好,若是时时刻刻都瞧见他人的生死之期,心中难免恻然,也要多出负担来。叹口气后,他担忧地问:“小生能瞧见黑气却看不出其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生死大劫?嫂夫人是书妖,能叫她遭劫的,莫非是有人要毁去郎家的藏书不成?”
应辰颔首道:“应是如此。”
阮钰想起那些珍贵书籍要毁之一旦,就不由心痛。而他如今与郎玉柱交好,亲眼瞧见他们夫妻情深,颜如玉若是活不成,对郎玉柱的打击有该是何等深重?思及此,他又不由悲伤。
“这劫数可能渡过?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阮钰眼中俱是焦虑,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应辰不愿看他这模样,便道:“若真要渡劫,也不是全无法子。”
阮钰眼中一亮,忙问:“兄长知道此劫何解?”
应辰略摇头,却是负手而立,傲然说道:“回头我去瞧一眼,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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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略一想,确是这道理,总要先见过才好,到时掐断源头,劫数自消。
正好前方酒楼已到了,阮钰就暂且放下这事,先与应辰入内,定下一桌好菜。他心细,叮嘱掌柜客人中有身怀六甲的妇人,吃食不可犯了忌讳,又叫他们在午时将饭菜送到东街小巷巷口,自有人拿云云。
酒楼掌柜见他出手阔绰,一一热情答应。
随后,阮钰才与应辰同回郎家。
此刻,郎玉柱与颜如玉已不再那般激动,不过眉眼相对间,依旧是情意脉脉。
阮钰看向应辰。
应辰微微闭眼,再睁眼时,眼中一道金光划过,朝颜如玉身上一扫。
颜如玉只觉通身一冷,好似从内到外尽数被人看透一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郎玉柱瞧见应辰动作,不知他为何倏然变得那般可怕,有些胆怯,但他又壮着胆子护在爱妻身边,喉头艰难地动了动,竟是鼓足勇气地开了口:“应、应公子?”
应辰只一瞬略放开气势,在扫过那眼后,便收回视线。
阮钰则紧张地问:“通溟兄,如何了?”
颜如玉此刻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警兆。
她十分明白,这位妖王高傲得很,从不曾将她这小妖看在眼里,如今肯来施舍眼神,只会是应了阮相公所求。阮相公心性良善,是个极平和纯粹的性子,若非必要,绝不会求妖王大人当面显露神威。
那她……
颜如玉下意识地抓住郎玉柱的臂膀,慌忙察看起自己来,这一看,她面色顿时大变。
郎玉柱见她慌了,自己也惊慌起来,搂着她嚷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颜如玉张了张口,落下一行清泪,喃喃说道:“劫数……命数……”
应辰道:“看来你已明白了。”
阮钰的神情里,透出一抹黯然。
郎玉柱更慌张了,他左顾右看,将几个人都瞧了又瞧,几乎语无伦次地说:“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都不明白!娘子你别哭,你别哭啊!”
颜如玉哽咽不能出声。虽说有孕在身时,大喜大悲于她十分不利,是不该自窥命数的,然而若当真等她产子之后,劫数纠葛更深,往往已然身陷漩涡,脱离不得。
两害相权,只得去其轻者。
眼见气氛这般凝重,还是阮钰叹道:“嫂夫人既然劫数加身,就该早早想出法子来,否则待她诞下后嗣后,遭劫之日就不远了。”
郎玉柱猛地惊起,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会?不可能!娘子这般善良,莫非只因她是书妖就要遭劫么?郎某不服!”
颜如玉心中百味杂陈,见郎玉柱双目赤红,连忙伸手将他拉住。
郎玉柱本是借着一股冲劲起身,实则摇摇欲坠,被颜如玉这轻轻一拉,已难以自控地朝后倒去,无力靠坐在椅子上。
他是痴,却不傻,哪里还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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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玉柱双手捂住脸,面庞微微地抽动着,透明的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忽然间,他抬头看向阮钰,又看向应辰。他知道的,阮兄有厉害之处,自家娘子还有些畏惧应公子的,他们两个该当是有大本事的!既如此,他们可有法子?可能让娘子避过这一场劫数?
郎玉柱顾不得腿软,撑起身子就要跪下来,他要求他们救娘子!
阮钰看出他的打算,连忙把他摁住,又看向应辰,仍是问了先前那句话:“兄长,如何了?”
应辰才道:“我已看过,此劫一因美色,二因固执,三因贪欲。”
郎玉柱一愣,美色,固执,他忽然明白,美色许是因着娘子姿容绝世,固执、固执许是因他自己?而贪欲,那想必是哪个旁人……
阮钰轻声道:“兄长可能说得细致些?”
应辰睨他一眼,到底还是详细说道:“若是原本命数,颜如玉生子之后,暴露于外人眼前,引来觊觎其姿容的有权之人。此前颜如玉察觉劫数,意欲离去,因郎玉柱不舍,颜如玉便不曾走,只又让郎玉柱将藏书扔去,意图保住一些元气,但郎玉柱爱书不允。此后有权之人找上门来,颜如玉化入书中,那人疑她为妖,将所有藏书付之一炬。颜如玉与书同殒。”
阮钰瞧不出这许多来,禁不住睁大了眼,心中很是震惊。
郎玉柱听完之后,毫不犹豫地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都是他!若非是他固执,娘子根本不会死!
颜如玉本在伤心,见状连忙抱住他的手臂,不愿他继续伤害自己。她并不怨恨郎玉柱,她的夫君原本便爱书如命,又不知劫数会叫她神殒,哪里愿意舍弃一方?真正的仇人是那个所谓的有权却下作的无耻之辈,不怪她的夫君。
郎玉柱看着爱妻,又看一看她还未凸起的肚子,眼里无数的不舍不忍化为一抹决然。他要将书送人,全都送人,分散开送给许多人!他要保住娘子,要奋起读书,叫那所谓有权之人,再不能伤他们一丝半点!
颜如玉看出郎玉柱的想法,眸光似水:夫君爱她已比爱书更甚了,可她为□□子,又怎么忍心叫夫君割舍心头所爱?眼下还未惹那人来,她也提早发觉了自己的劫数,还有许多时间准备,已不必把书送人了。
阮钰也瞧出来,虽明知若郎玉柱真要送书,必然会先送他许多,可君子岂能夺人所好?于是他略作思忖,便提议道:“既然源头是人,想必也是近处之人,郎兄不如趁着嫂夫人尚能挪动时,雇大船带着所有藏书搬到极远处,到时候天南海北,那人也不能再为难两位。待两位离得极远了,只消以夫妻身份落户,嫂夫人的身份自然便被隐藏起来,也不会有人无端怀疑,而郎兄的藏书也尽可保住,留传后代。”
郎玉柱一喜,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应辰见阮钰看过来,似在问他可否如此,便说:“速速搬走,此劫可过。”
颜如玉见应辰也赞同,便明白这是个好法子,于是她破涕转笑,叫郎玉柱搀扶着她,一同向两人拜下,深深致谢:“两位大恩,我夫妻二人永世不忘!”
阮钰阻止不及,连忙虚扶一把,说道:“两位不必多礼,言重了,言重了。”
应辰见书呆子尴尬,一拂袖就叫两人直起身来。
阮钰暗暗松口气,才温和说道:“小生不才,于盘缠上或可出力一二,两位若有所需,切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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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夫妻俩最终也不曾要了阮钰的银钱。
郎玉柱曾获赠三百银,后来又因用不上那获赠的两匹马,也将它们卖出个好价钱,积攒的银钱着实不少。他不爱出门交际,花费自然也少,颜如玉到来后更为他苦心操持,如今手中银两竟还有三百余,算一算倒也够用了。
既如此,阮钰便与他们约定一同离去。
只是郎玉柱夫妻俩要北上,与阮钰、应辰方向不同,也只能在码头分别了。
这一日,风和日晴。
码头处。
水面停靠着一艘大船,几个挑夫正小心翼翼挑着许多厚重的书箱上船,一一送到船舱里去,都是忙忙碌碌,满头大汗。几辆仍满满当当载着书箱的大车在岸边,显见还要一阵子才能书箱尽数送完。
郎玉柱生得还算颀长英俊,颜如玉头戴帷帽、姿态婀娜,二人依偎在一处,瞧着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阮钰在对面和他们说话,应辰已先去给他们自己找船了。
郎玉柱感慨道:“小生从前以为只要多多读书,所求之物便能自行到来,待娘子出现时,小生更是深信不疑。可如今才知,读书固然有很多好处,可若是只知死读书而不理世事,便没了护持家人的本事,曾经所得也极易被人掠夺。”
阮钰深以为然,宽慰他说:“郎兄现下明白了,为时未晚。”
郎玉柱点头道:“还要多谢阮兄与应公子点醒。”
阮钰摆手笑道:“皆是郎兄自己有决心,否则纵然旁人再说千百句,也是无用的。今后两位去到远处,人生地不熟,恐怕还会遇见一些难处,但凡是有小生能出力处,尽可说与小生知道。尽管那时或有千万里之遥,嫂夫人却应当是有法子的。”
郎玉柱这回并未拒绝,而是将阮钰心意记下,又道:“此番我夫妻俩急着离去,阮兄喜爱的书籍还有许多不曾抄完。因那些书籍为家父所留,小生不敢贸然相赠,不过待安顿下来之后,小生便将之抄录下来,寄送给阮兄。”
阮钰知道郎玉柱对他感激,总想要有所报答,若说将古籍送他,他是不敢收的,可若只是送他抄录本,那便无妨。而且抄书也能开阔眼界、扎实根基,并不会影响学业,他心里就更无负担了。
于是,他温声说道:“如此,便多谢郎兄了。小生甚爱之。”
郎玉柱果然高兴起来。
颜如玉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心里也高兴得很。她既高兴夫君交到了很好的友人,也高兴她能因此避过劫数。此后她当为阮相公立长生牌位,与夫君一同祭祀,代代相传,为他祈福,以谢这桩恩情。
又过了些时候,几大车的书终于全都送到船上,应辰也定好了船回来。
郎玉柱小心扶着颜如玉上船,待稳稳当当站在甲板上后,还朝这边挥手,与阮钰、应辰告别。
阮钰朝他笑着,也招一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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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倒也微微颔首,算是示意了。
之后,那大船很快划走,水波荡漾,渐渐地消失在远方的水面上……
阮钰收回视线,微微松了口气,说道:“通溟兄,小生如今已瞧不见嫂夫人身上的黑气了,想必在他们离开此地时,此劫就已破除。”说到这,他又有些欣慰,“小生至今仍不敢想,若嫂夫人当真应劫,后事将会如何?但如今……总算没有憾事了。”
应辰先前不仅瞧了颜如玉的命数,也略扫了一眼郎玉柱的,如今听到阮钰这话,顿了顿后,说道:“颜如玉死后,郎玉柱发誓报仇,从此发愤图强,中了进士做了官,并苦心寻得那害死颜如玉的仇人错处,抄其全家。司法之人与郎玉柱有亲,逼他纳妾,他思及颜如玉诞下之子无人照料,待此案了结后,他替颜如玉报得大仇,便辞去官职,带妾回去老家。从此他悉心抚养独子,再不曾另娶。”
阮钰闻言一怔,郎兄最终……纳了妾室?他心中忽然有些怅然,即便郎兄与嫂夫人这般恩爱,还是逃不过世俗的逼迫,在其死后纳妾。虽说郎兄是为照顾后代,也不再娶妻,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吧。
应辰并无阮钰那些念头,与他说完郎玉柱原本命数后,就拉他同去新租下的那艘船。
阮钰失笑,也不再怅惘,左右那都是不曾发生之事,现下嫂夫人已然无碍,郎兄的心意自然是不会有所转移的,他们定能白头偕老。
——事实也的确如此。
颜如玉险遭大劫之事到底刺激了郎玉柱,他与颜如玉安顿下来之后,一边为阮钰抄写古籍一边用功读书,一边也努力照顾娘子。在将自己忙得□□乏术之余,他迅速成长,变得沉稳起来。他本就是个有才学之人,后来在实务上下了大工夫,在科考上自然十分顺利,其成绩竟比原本命数更强几分,也得了不错的官位。
后来因种种缘由,郎玉柱察觉彭城县令史县令正该是他们夫妻原本的仇人,而他恰好是其上司,虽说今生史县令尚且来不及对他娘子不利,但他心中到底还有芥蒂,就叫人仔细调查史县令可有为官贪赃枉法之处,结果当真发现他曾犯过,就向上禀报,叫他得了应有的处罚。
官场之上有人赠妾,郎玉柱虽已做官,骨子里仍有一股痴性,将之婉拒。
再往后,郎玉柱虽说仍旧爱书,也不喜官场,可为能保护妻儿,他却并未如命数中那般辞官,反倒在贤内助的提点之下,做了个官声极好的清官,一路青云直上,官职二品。他也肯扶持那品性俱佳的读书人,门中学子众多,保住了不少有抱负的寒门良臣。待他老年精力不济时,便主动辞官,归老乡里。
颜如玉之子经由夫妻俩仔细教导,长大后也颇是成器,在郎玉柱致仕后,接替其父,也好好做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了一位为民请命的清官。
这回应辰租下一艘中等大小的客船,船客只有他与阮钰两人,船舱颇大,自不如大船中那小间一般拥挤。出门在外,坐大船安全,坐中船宽敞,于此事上阮钰向来皆可,便由得应辰做主。何况这条水路安稳得很,住得舒服些也好。
如今两人要先去宿迁一趟。阮钰在那处有房子,租给了一位在当地卖布的客商,已有数年之久。
一路风平浪静,几个时辰后,宿迁已至。
去时布商还在忙碌,租金却都已存在牙人手中,阮钰与牙人联络,就将租金顺利收了。
过后便是住宿。
此前阮钰大多住在自己的别第中,然而宿迁这处的虽也是个小院子,却由布商独自租下,几间屋子里满是他的东西,并无空处。而阮钰同布商不熟,也无意借居,就与应辰出门,准备找个客栈住一晚。
宿迁的客栈很多,两人寻了个清幽的所在,不过上房只剩下一间。
阮钰与应辰也曾抵足而眠,皆不介意,便利落入住。随后阮钰叫来热水,先将赶路的乏气洗去,应辰则一如往常去叫饭菜,待阮钰沐浴出来,就可以一同用饭。
次日,二人出门走走,并不在客栈里用早饭,而是打听到一间颇为出名的茶楼,去那处一边听人说书,一边品茶、吃茶点。
台上人说的是些仙妖神鬼的故事,是阮钰不曾听过的,故而他颇有兴致,听得津津有味。
应辰不时给阮钰的茶添上热水,偶尔再叫添些点心过来。
两人都是心无旁骛,可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却有三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男子面色一变,都是惊疑不定的。
“两位兄长,你们可曾注意到了?那边的那位?”其中一人神情惊慌,却不敢张扬。
另两人比他略老成些,可此时也都有些焦虑。
年纪最长的那人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那位龙气缭绕,是一位龙君。”
第三人瞳孔蓦地收缩,面容肃然,同样小声开口:“兄长所言当真?”
最年长那人苦笑道:“蛇与龙有些微瓜葛,我原身为蛇,若是其他妖王我或可认错,但若是龙君出现,便绝不会认错的。那必然是一位龙君,且定是一位极可怕的龙君。”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骇然,“你们有所不知,虽说江河湖海的龙君甚多,可当真地位极高的却只有四海的嫡系,而嫡系又有多支、多代,越是与四海龙王血缘近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血脉纯净越是威压强大,也越是叫人抵抗不得。”
“我活了这许多的年岁,修行的也是仙道,自问还有几分道行,寻常的龙君的威压虽也对我有震慑之力,却也轻易不能叫我心生恐惧。这位却不同。他只坐在那处,半点不曾留意我,我便已然两股战战,几乎动弹不得了。”
“早年我曾与一位南海第十代的龙子结交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已是那代很出众的俊杰了,威压却远远不及这位。由此可见,这位的来历只怕……”
说到此处时,这位蛇仙面上遍布恐惧,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不要惊动旁人。
他的两个兄弟顿时明白,这一位龙君……恐怕至少也是四海前几代的嫡系。
蛇仙忽然想到一事,面色骤然紧绷,声音嘶哑道:“不对,不对。我相熟的那位龙子行事八面玲珑,对四海众多龙子皆很熟悉。他为免我冲撞他的同族,曾与我细细说过众多龙君的模样,便是四海龙王也有描绘。如今仔细想过,竟无一人能与这位对应,这如何可能?他威压至此,绝不是无名之辈。”
他猛地想起一个恐怖的可能。
“好友不敢描述者唯独一位,莫非,莫非他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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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另两人见蛇仙如此反应,心中紧张之极,急忙问道:“是谁?”
蛇仙的声音,几不可闻。
“龙族少祖。”他说得极快,“血脉凌驾于四海龙王之上,其来历之久远,比……更在前。”
不可轻诉于口的是哪位?
蛇仙的手指微微向天,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第一神仙。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面色发白。
“这位怎么到宿迁来了?”
“瞧他身边还有个凡人,许是微服出游。我等要如何应对才好?”
“既然遇见,总不可失礼,还是该前去拜见,献上我等供奉……”
“此时这位不露身份,不能贸然前去打扰。不如先去备下供奉,回头观其所在,再上门参拜,送上一些心意。”
“兄长所言甚是。”
一番商议后,几人也没立即动作,直到这段书说完后,才与许多看客一起离去。
而直至他们出了茶楼,阮钰和应辰都没往那边瞧上一眼。
阮钰是看不出那三人与常人不同,而应辰……世上的仙妖神鬼多了,不时总能瞧见好些,只消不是那等对阮钰不怀好意的,抑或是气味扰人的,他也懒得理会。
吃过茶、听完书,阮钰未在茶楼久坐,颇有兴致地与应辰去到湖上泛舟。
宿迁多水,且多水产。
二人泛舟过后,便在湖边酒楼点上银鱼青虾来吃,厨子巧手烹调,俱是滋味鲜美。
阮钰不由赞了几声。
应辰笑道:“你若爱吃鱼虾,回头我叫人送些海中的大鱼大虾过来,皆是肉质肥厚,比之这些别有一番风味。”
阮钰有些心动,却想到路途遥遥,送来怕是耗费不少工夫,不如等日后他游历到那海边时,再尽情享用不迟。于是,他张口便要拒绝。
应辰瞧出他心中所想,屈指弹他一记,说道:“你想那许多作甚?只管吃便是。我手下几个随从久不做事,莫非还要白养着不成?”
阮钰一愣,虽觉多半并非如此,却不想拂了好友的心意,便说:“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辰见状,满意而笑。
之后他取出纸笔,随手在上面挥毫数次,再手腕一抖,那字纸登时无风自燃,迅速化为灰烬。
阮钰看得真切,那些灰烬分明化作一股,在风中打了个旋儿,随即消失不见。
着实神奇。
午后,两人又在城中尽情游览,一一将此地最为出众的景致游玩过,直至傍晚时分,才一同回到客栈里。
应辰懒懒靠在榻上,说道:“书呆子稍等一等,过不多时,就有人来。”
阮钰点点头,他今日也累得很,干脆也靠着休息。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外面果然有敲门声响起。
阮钰要起身开门,以为是好友的下属来了。
应辰却抬手将他制止。
阮钰一怔,疑惑道:“通溟兄?”
应辰道:“并非是我的人来。”
阮钰就有不解,若不是好友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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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哼笑一声,说道:“是此地妖仙来拜,不必你亲去开门了。”
说话间,他随手拂袖,房门豁然大开。
门外,正有三人手中拎着几个大匣子,恭恭敬敬地站着。
应辰道:“进来吧。”
三人齐齐走了进来,到房中后,又小心将门关上。
阮钰稍作打量,只见他们都是书生打扮,颇有些书卷气,单看这形容,并不像是妖仙之类,而好似凡人中的读书人一般。
三人冲应辰恭敬拜下,说道:“三仙洞妖仙——”
“蛇仙常丰林。”
“蟹仙介秋衡。”
“蟆仙麻西池。”
“——拜见大人。”
阮钰听他们如此介绍,倒想起先前听书时,似乎的确听说此地有个三仙洞,其中多仙人,时常在外游玩云云。如今看来,所谓仙人莫非就是这洞里的三位妖仙?据传闻,这些妖仙倒没做过什么恶事,当地之人每每祭拜他们,反而颇为灵验,应是庇护百姓一类。而他们的谈吐、气质也都不俗,应当皆是好读书的。
故而虽只瞧过一面,阮钰对他们的印象却不坏。
应辰叫三仙起身。
三仙就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大匣子献上。
年纪最长的蛇仙常丰林先打开自己拎着的那个。
匣盖刚放在一边,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又是一股香气弥漫。原来这大匣子是个食盒,盒中所置,正是数种精心烹制的好菜。
另外两个妖仙也都一一开匣,不多会,共有七八样极好的菜色展露而出。
常丰林道:“小仙等见大人来此,特来参拜,因手中之物着实简陋,不敢送来污大人的眼。左思右想,只好献上一顿薄宴,略为两位接风。”
三仙都是心思玲珑之人,他们化为人形在外叩门,若是龙族少祖不曾在同行的书生面前显露异样,他们便以人类身份来见,如今年对方直接用法术开门,他们自然也能现出自己等人妖仙的根脚了。
应辰本在等下属送海产过来,不过时辰已不太早,书呆子想必饿得很,既然此地妖仙送来供奉,便不必苦了他。应辰视线扫过那些菜肴,都是些沾染灵气之物,对他自无用处,但人吃却有滋补功效,且食材极为新鲜,味道也当极美。
然后,他便同阮钰说道:“先吃些?”
阮钰头一回见到妖仙送供奉,颇感兴趣,笑着说道:“也好,兄长陪小生一同吃些吧。”
应辰自然应下。
几个妖仙闻言,立即动作,殷勤将所有菜色摆在桌上,又纷纷退到一边。
阮钰原要请他们也来同吃,见状便打消了念头,与应辰相对而坐,然后,夹一筷到嘴边吃了。
这菜味极甘甜,叫人心旷神怡,他不由多夹了些吃,不经意抬头时,正瞧见常丰林面色始终惶恐尊敬,心中不觉有些怪异——这位乃是蛇仙,与好友同属一类,却对好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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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不耐烦被外人瞧着吃饭,甩袖说道:“你等既已拜过,也不必在此多留,都回去吧。”
三个妖仙本想在一旁服侍,但既然应辰不惯,也都不敢勉强。
其中麻西池胆子稍大些,先告罪一声,随即询问:“不知大人此行在宿迁停留多久,又去往何方?是车是船?”
应辰给阮钰夹了一个大虾,道:“问这作甚?”
阮钰态度和气,倒不介意告知他们,便主动回答说:“明日就要走了,欲要去扬州方向。因水路更快些,自是乘船前往。”
麻西池一听,连忙说道:“既是乘船往扬州去,两位还请千万小心。”
阮钰朝他看去,很是不解:“这是为何?还请蟆仙指点。”
麻西池忙道:“不敢当‘指点’二字。”又回答说,“前方水路之中有大鼋(yuan)作怪,它精通水性,不时骚扰凡人,我三人虽曾想要将之除去,可它太过狡猾,竟不能找到踪迹,而每逢我三人离去,它便立即出来作祟,烦不胜烦,竟不能除去这祸根。”
常丰林也道:“此鼋动作极快,一旦出现就要将船只掀翻,而船上之人便尽入它口中矣。”
介秋衡的嗓音瓮瓮,这时愤愤说道:“那厮实在作恶多端,真恨不能立即将之找出斩杀!阮公子切切小心,若它出来将船只毁去,便不能真拿公子如何,公子落入水中也是难受得很。”
阮钰霎时明白。
这几位妖仙出言提醒,正是担忧他这个凡人因鼋怪而出事,也是一片好心了。仔细想想,尽管好友必会救他,可若是没个防备,船只一毁,他定会受到惊吓,且他这身子骨在冷水里泡一泡,不说没了性命,至少也要生一场大病了。
想到此处,阮钰郑重谢过三位妖仙,道:“小生定会谨慎。”
应辰则点点头道:“我知了。它若现身,我必斩之。去吧。”
三位妖仙提及此事,不仅是因阮钰,也因着寄望于龙君能够除此大害,闻应辰此言,连忙再深深行礼。而后,三仙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外,再一瞬,就化为一股仙风远去。
妖仙走后,阮钰继续用饭,心中却想:鼋怪沉船害命,既然要从那水上经过,确是要想法子除去它才好。也不知……他能否有什么出力之处?
应辰见阮钰神思不属,皱眉问他:“你又胡思乱想个甚?”
阮钰回过神,便将自己方才所想说了。
应辰好笑道:“你如今才有几日道行,岂能对付那鼋怪?还是将心思放下吧。”说到此,他见阮钰神情沮丧,又道,“也不必失望,如今你斩杀那怪自然不成,可若是日后独行时遇见相似之怪,倒是可以书写‘退、避’字样,将其扔进水中,便可将之驱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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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眼一亮,忙道:“当真?”
应辰道:“自然是真。你这类书呆子,学成后自带浩然之气,既能退避狐鬼,也能退避水怪。只不过,若是那等大凶大恶的,即便瞧见你字,怕也不会有所顾忌。归根到底,你修为越高,那退避之力自然也就越强。”
阮钰思索后,试探问道:“若是对这鼋怪,小生还得多少修行?”
应辰轻拍他肩,说道:“三仙既寻不着鼋怪,此怪道行必不在他们之下。你还要差上三五载修行,暂且不必去想。”
阮钰默然:“小生明白了。”
渐渐地,一桌饭菜将要吃尽,门外再有叩门声响起。
应辰神情微冷,将筷子搁下,道:“进。”
阮钰便明白,这回当真是好友的下属。
下一瞬,就有一个高大壮汉推门而入,掩门之后,转身便已跪下。
应辰道:“你身上俱是人血之气,是做了什么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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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道:“且说缘由,再罚不迟。”
大汉想起那事,怒意再次浮起,沉声说道:“属下先前去寻海产,经过博兴时,正见一名姓王的老汉哭哭啼啼,四处寻觅女儿。乡邻俱在劝慰,竟也都不知那女子去向。属下见他好不可怜,便想替他寻到女儿,不料才经掐算,却发觉她已然被人害死!”
阮钰在一旁听着,此刻面上也浮现一丝愤怒。
大汉续道:“属下仔细再算,才发觉居然是乡中恶霸作祟,他瞧中王女美貌,趁王老汉出门之际,上门逼|奸!王女不从,奋力抵抗,恶霸就将她勒死,并将其尸身坠上石块,抛至深水塘中,用心实在狠毒!而如此一来,自然无法寻得王女踪迹了。”
“恶霸如此行事,属下看不过眼,就化为原身,以爪将那恶霸的脑袋拧下,送到王女尸身手中,并将石块绳索斩断。此刻她的尸身想必已然浮出水面,被当地之人所知了吧。”
真是慷慨豪迈,快意恩仇。
正因着这条大汉先掐算再现身除害,这才耽误了时间。
阮钰从前在家中时,见过许多前人笔记上记录豪侠故事,讲述有许多游侠行走世上,路见不平便会义愤出手,不计生死。通溟兄的这位下属虽是非人,但想必也属此类。
他是个立志科举做官的,这时倒也不觉得大汉所做违背法度。一来那恶霸横行许久,县官居然拿他毫无办法,还导致王女惨案,既然凡人的法度没能管束他,那也怪不得异类用那雷霆手段了;二来人间法度原本便管不到异类身上,若他们所行有过,自有城隍管辖。
大汉言明来迟缘由后,再次叩首告罪。
应辰略点头,说道:“既然你是为民女伸冤而来迟,便饶你这次。”
大汉面色一喜,这才起身,将腰间的一个囊子取下来,从里面摸出几只雪白的贝壳。
阮钰的视线落在那些贝壳之上。
大汉先将第一只打开,就见这只贝壳迅速变大,转瞬竟已大如浴盆,内中满满当当全都是一尺长的大虾,张牙舞爪、虾壳紧实,已然可以想见其中虾肉之厚。
随后,他打开第二只贝壳。
贝壳同样迅速变大,直至足有三尺方圆才肯停下,内中放着的四五条肉质肥厚的大鱼,据说皆是无骨鱼,鱼肉雪白,极为细腻香甜。
再是第三只贝壳,变化后犹若一个极深的大桶,里面全都是磨盘大小的螃蟹,一只叠着一只,瞧着居然颇为狰狞的模样。
另外的第四、第五只贝壳里,放置的便都是其他各类海产,有些是形貌古怪的鱼类,有些也是有壳的贝类,还有些海藻之类的素物。
阮钰一一看去,眼花缭乱,不禁说道:“这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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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辰嗤笑道:“你当谁人都是与你一般的肚量,只能用进一两碗白饭么?”
阮钰略有不服,辩道:“小生也曾用过三碗。”
应辰斜睨他一眼,又道:“三碗莫非也能算多?你们凡人中的大肚汉,十七八碗都是寻常之事。”
阮钰一噎,顿时哑口无言。
你来我去好几句,直听得旁边的大汉冷汗涔涔,他何曾见过君上这般与人顽笑?如今见了,对这书生着实佩服得紧。
应辰见阮钰认输,也不再撩拨他,将那些海产验看。他曾在海底睡了多年,无事就取海物吞吃,吃得多了,自能分辨,如今一看便知这些海物品质皆是上乘,心中就还满意。
然后,应辰说道:“今日你来迟,我二人已用过饭,这些姑且你自己用了吧。明日我与书呆子登船去扬州,途中须得有个跑腿之人,你随着同去,每日去取这些海产回来烹制。”
大汉满口答应,他在是极愿意跟随在君上身边的,做些区区杂事,又算什么?
阮钰此时开口:“客栈中已无上房,不如在附近为这位……”
应辰道:“叫他敖英即可。”
阮钰便续道:“……为这位敖兄弟再开一间上房,如何?”
说话间,他一边在袖中摸银子,一边暗想,这位之后要常走老远去取海产,纵然是好友的吩咐,他也该略表一些心意。
应辰知他心思,便不阻拦,任由他取了五两银子出来,递给大汉敖英。
敖英有些手足无措。他一条水龙,变化身形随处寻个水脉睡上一夜就是,哪里用得上人类书生的银子?可既然君上叫他收下,他便收下?可收下之后,他是仍去钻那水塘子,还是真如人类书生所言,用银子去附近的客栈开上房?
因他的性子直爽,心思不多,如今倒被难住了。
应辰道:“随你所想就是。”
敖英一听,这才心中有数,先向阮钰道谢,至于之后如何,待之后再说。
阮钰见他收下银子,也是眉开眼笑,旁的事就不多想了。
应辰一扫桌上残局,又朝敖英示意道:“你将残局收了去吧。”
敖英答应一声,麻利动手,很快就把桌上那些杯盘碗盏尽数收进一只贝壳里,而后他见应辰再没旁的吩咐,就行礼告退。
待敖英走后,房中既是干净,又很清净。
应辰道:“你现下身子略健旺了些,我教你一套拳法,平日里你多习练,将身子打熬起来。否则日后你去科举,再有多少才学在胸中,却没个好身板,晕倒在考房之中,岂不憋屈?”
阮钰虽不曾见过应辰动武,却知道他必然身手了得,如今见他主动要教导自己,正是一桩好事,自无拒绝之理。他当即高兴说道:“那就请兄长多多指点了。”
应辰略略点头,提醒道:“要吃些苦头了。”
阮钰神情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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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阮钰的确有决心,应辰也就认真教他。以阮钰的体格,初时不可练得太过,故而他先教了一套慢吞吞的拳法,并不算难,徐徐练来,身子渐渐舒展,可以打下根基。
应辰一套拳法打完,并没有如何威风,阮钰却不嫌弃,反而仔细打来。他于学武上虽远不及读书时的聪慧,记动作倒快,再有应辰替他板正招式,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已然能打得有模有样了。
一套拳打完,阮钰出了一身汗,精神却很好,便高兴地去沐浴。
之后他又在书桌后待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床上,与已然靠在里侧的应辰对上视线。
应辰道:“睡吧。”
阮钰弯弯眉眼,冲他笑道:“好。”
次日,敖英清早便来,叩门而入后,径直替阮钰将那沉重的箱笼背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声音隆隆作响:“船已租下了,直将咱们送到扬州,君上,阮相公,属下这就带路!”
阮钰被这嗓音震得耳朵发麻,又觉得有些好笑,也加大声音,说道:“那就多谢敖兄弟了!有劳带路!”
敖英仍是大嗓门道:“阮相公客气!请!”
应辰在后面听见两人对话,摇了摇头。
阮钰则又发觉应辰落后一步,连忙将他拉住,与他快快跟上敖英。
不多时,到了码头。
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数个船员在上面忙碌,见到敖英带人过来,都很殷勤。
阮钰已然发现,这大船上并无其他船客,便知恐怕是敖英早早过来,将整艘船都给包下来了。耗费的银钱想必不少,他之前虽给了五两银子,在上房住一晚花费也不会很多,可余下来的那些也不知够是不够。
这回是应辰主动拉起阮钰,纵身一跃,就落在甲板之上。
阮钰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换了个地方,先前的念头也风吹云散了。
敖英哈哈一笑,也纵身上船,莫看他这样大的块头,落在船上时脚下也没声音,叫几个船员都不由惊了一惊,对阮钰几人越发小心周到起来。
也正因不必等待旁的船客,大船很快前行,顺流而下,直扬州而去。
阮钰站在船头,眼见身后的宿迁渐渐远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宿迁到扬州路途颇远,接下来,要有好几日都在船上了。
从前阮钰和应辰两人同行时,在船上多是各读各的书,偶尔闲聊,再偶尔由应辰指点阮钰抄写的诗文罢了。如今多了一个敖英,日子倒是丰富了许多。
其一便是每日的海产,当真是滋味鲜美,叫阮钰吃得十分满足;其二则是敖英偶尔离船,腾空而去,回来时总要带上几个女子,吹拉弹唱,来给阮钰、应辰两人纾解久坐船上的烦闷。
叫阮钰意外的是,这些女子来去皆很平常,那些船员却都不曾发觉,即便她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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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顿时明白,这约莫就是敖英的法术了。
两日后,船越发行得远了。
水面上初时十分寂静,而这一日,就有其他河道中行驶过来许多船只,其中也有一艘大船,逐渐与阮钰所在的船只并行。
阮钰不由朝旁边看去。
那艘船上似乎也是被包下来的,载着的是一大家子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阮钰在甲板上时,正见到一个俊朗男子站在对面,瞧着也是读书人的模样。
男子也瞧见阮钰,朝他看来,拱手为礼。
阮钰也回了一礼。
对方有女眷,又在相距不近的两艘大船上,交谈并不方便,于是略略招呼过后,也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博兴女》《张老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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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并不着急,一来为了安全,二来也是要趁着在这一片水脉上行船的机会,尽力将那只鼋怪吸引出水面,也好由好友出手,将之除去——虽说好友对那三仙只说“但凡出现,必然斩之”,可他如今也已颇为了解好友,好友既这般说,就已是确定要除此怪了。
应辰看出阮钰的心思,亦是不急,只在他旁边递过去一颗桃子。
阮钰将桃子接过来,一口咬下沁凉可口,随即就如早些时日那般,又被应辰塞进来一颗火枣,满口都是甘甜。
又半日后。
阮钰本靠在船舷上读书,应辰躺在一张软椅上假寐。
突然间,前方隐约有些浪头涌起,即便离得远,还是能看见一层层江浪翻飞,隐隐约约的,那些江浪砸下后荡出的涟漪都已蔓延到此处,其余威微微摇动这大船,叫大船一时略有些颠簸,也叫船上之人都被惊动了。
有船上的老把式眯眼在船头远眺,看过之后赫然说道:“不能再向前了,先停下来。你们盯着些,若是有浪头朝这边过来,就立即靠岸!”
几个船员都知他阅历丰富,闻言果然将船停下,不再朝着那浪头处走。
又有个船员去跟敖英说话,将前面或有异样之事讲明。
敖英一摆手,表示知道了。
随即,敖英来到阮钰和应辰面前,压低嗓子与他们说了这事。
阮钰听闻,心里一动,就看向应辰。
应辰点点头:“应当是那鼋怪了。”
阮钰连忙说:“那……”
应辰对敖英说道:“你去将那鼋怪除了,速去,莫叫它害了凡人。”
敖英抱拳:“是,君上!”
下一瞬,敖英腾身一闪,转眼就消失在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应辰轻轻一弹指。
阮钰心有所感,抬眼看向船上其余之人,果然他们虽瞧着还是神智清明,但是却仿佛并不知道方才敖英腾空一般,仍旧是密切注视前方的动静。
他顿时明白,果然,方才是好友施法,叫他们都不去留意异常之事。
之后,阮钰视线落在前方。
此刻想必敖兄弟已然到了?也不知他与鼋怪孰强孰弱?
应辰在旁说道:“且放心,他若连一头鼋怪都应付不住,要他何用?”
阮钰回过神,担忧地说:“兄长所言当真?”
应辰略点头:“书呆子只管放心,区区鼋怪,算不得什么。”
阮钰深信好友,既然应辰这般说,他也就这般听了。
“如此,愿敖兄弟尽快凯旋。”
敖英原身极为庞大,虽说受命隐瞒原形,这一纵身间也去得极快,立即到了那江浪翻涌之处。
那处江浪滚滚,一艘大船在水波里上下颠簸,四面摇晃,似乎随时都要翻船一般。船上有个男子抓着船舷,极紧张地高呼道:“船家!船家快些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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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们自然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努力,船只依旧稳不下来,就仿佛江浪之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不断顶撞船只,使得它根本无力自救。
有个老船家赫然开口,怒声说道:“你们方才在船上做了什么?可是做了吃食?!”
船客中有个少年说道:“肚子饿了,又瞧江景甚好,故而弄了些烤肉烤鱼吃……”
老船家顿时一拍头,满脸悔意地说道:“哎呀!你们怎能在船上做这些?想必是鱼肉的香气将江中作祟的妖物给吸引了来!你们、你们——唉!”
有个船员惊恐说道:“对了!我曾听过这一片的水脉中潜藏着一头怪物,不时击毁船只吃人,莫非如今就被咱们碰到不成?”
另一个船员慌乱无比,大声嚷嚷:“定是那水怪!定是它!它现下要把船撞反了吃人!救命,救命啊——”
刹那间,船上众人都恐慌起来。
此次船上之人是带着家眷去扬州探亲的,孰料即将抵达扬州时,居然遇见了这水怪,眼看着就要丧命在它口中,叫他们如何能不惊恐?大喜之事,恐怕就要变作丧事了。
正在一片惊慌叫声中,大船震动得越发厉害。
只见船身倾斜,眼看着,就要翻到在江中——
那户人家的主人,瞧着约莫三十余岁的读书人脸色煞白,他牢牢抓着船舷,双眼正与海中那怪物的视线对上。
怪物眼中满是残忍,张开大口,似乎就等着船身彻底翻到,要将他一口吞吃!
突然间,一双坚实的臂膀按在了读书人身旁的船舷上。
那臂膀极为有力,膀子肉倏地鼓起,紧接着,船只的倾斜之势竟然就被遏制住了?
读书人连忙转头,看向身边。
却见一名极为高大的健壮汉子站在……站在半空中?那双臂膀抓着船舷,一点一点地将整艘大船都朝上方扳去。
江中的怪物也有察觉,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嘶吼声。
可大汉恍若未觉,猛地发出一声:“喝!”
下一刻,整艘大船硬生生地被他扳正了,重新浮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
读书人震惊之余,迅速去看自己的家人,一看之下,微微松了口气。
所有的家人虽瞧着都很虚弱,可一个没少,都不曾在先前船只的摇动中跌落到水中去,如此就好,如此也不会被怪物吞吃了。
但读书人更明白,若非是那诡异的大汉突然出现,只要船只翻到,全船的人都会落在下方等待已久的怪物口中!而如今,他之盼着这位勇士能力挽狂澜,将那怪物赶走!
江面之下,那怪物的口粮被夺,愤怒之余,它缓缓地将身形暴露出来。
乍一看,竟好像是一座小岛屿浮在水面,气势当真磅礴非常……
读书人是个根基扎实的,看清怪物的真面目后,顿时认出,这分明就是一头巨鼋!
原来,在此处作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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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鼋满面凶相,张开口时,数排利齿无比恐怖,对着那大汉一张一口,口中不断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意图将大汉镇压下去。
大汉半踩在空中,一双手臂中骨节“咔咔”作响,却是半点也不畏惧巨鼋的作态。
“嗖!”
一声轻快的破空声之后,大汉已好似一支离弦的利箭一般,眨眼间就到了巨鼋面前。
然后,他居然就用这一双胳膊,径直同巨鼋厮杀起来。他出手如电,坚硬的手指化为刀剑一般,强硬地刺穿了巨鼋的脖颈。
巨鼋霎时惨叫起来。
浪涛一阵比一阵更大,随着厮杀,船上之人几乎也看不见他的身影,那老船家缓过来后,立即叫船员们将船朝后方行驶而去,将那偌大的江面,都交给对战中的一人一怪。
大约过了盏茶的时间,江面上就有许多殷红的色泽蔓延,一丝丝的满是腥气。
是血。
老船家在船头往下瞧,甚至打了一桶血水到船上,嗅了一嗅。
然后,他露出欣喜之色,笑容挂在脸上,说:“看来,此次是那位壮士要胜了。”
读书人喜道:“当真?”
老船家胸有成竹,笃定说道:“必是如此。”
读书人喜不自胜,又有劫后逢生之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叫家人们都打起精神来,说道:“之后拦下那位壮士,请他通报姓名,小生要请他在船上待一段时日,到了岸上后,好生招待,重金酬谢。”
家人们如今心下稍安,听从主家吩咐,都迅速忙碌起来……
阮钰虽然离得远,但也尽力在观看前方的景象。
应辰见他累得慌,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面镜子,递给他道:“喏,拿去。”
阮钰有些诧异,就将镜子放在手中,好奇问道:“这是?”
应辰道:“此物可窥见前方景象,你瞧这镜子便是。”
阮钰恍然,当即兴致勃勃,竟然还有如此好物?那自然是要好生瞧瞧的。
于是他低头朝镜中看去,果不其然,镜面上先起了一层白雾,而后瞬时化开,顿时出现了一片江浪滔天、一名壮汉与一头巨鼋拼杀的景象。
阮钰瞧那壮汉,不是敖英又是何人?而那巨鼋,其形貌也着实狰狞丑陋,那凶悍嗜血之态,正是吃人的水怪无疑了。
同时,镜子边缘也隐隐带上一些受害的大船影像,阮钰一眼就认出来,这可不就是先前与他的船并行,而后又极快朝前的那艘大船么?船上那白着脸主事之人,也正是适才与他互相拱手为礼的那位读书人。
阮钰喃喃道:“原来是他们。”
镜子里的水浪太大,即使是将画面显露出来,阮钰还是没能看清敖英与巨鼋到底是如何缠斗,但不多会,镜子里有一片血花扑面而来,似乎要溅到阮钰的脸上,阮钰被唬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但同一时刻,镜子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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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顿时无言。
应辰也瞧见这些,不禁笑道:“莫懊恼,你且朝前看。”
阮钰闻言,顺从抬头。
正前方,一条大汉踩着风浪回来,正是敖英。
于敖英手中,拎着一颗有数个水缸大小的巨鼋头颅,轰然一声,就砸在甲板之上。
敖英立时半跪行礼,朗声说道:“属下,幸不辱命!”
应辰略点头,赞道:“好。”
阮钰看着那巨大的头颅,嗅到那强烈的血腥气,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若是仔细看去,便可瞧见他双眼明亮,竟然并非有什么惧怕之意。
应辰道:“这怪已吃过人,一身鼋肉虽还厚实,却也吃不得了。”
阮钰一愣,身子微僵——哪个想吃它了?好友处处皆好,只是总爱笑他,有时也实在可恶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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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应辰见阮钰面色发白,像是想到那吃鼋肉的景象,倒有些后悔与他顽笑,便将这话题略过,与敖英说道:“此鼋既是由你所杀,其皮肉内丹你就自己拿去吧。”
敖英连忙拜道:“多谢君上。”
他心中也有些欢喜,此鼋修为虽远不及他,相较寻常妖物也不差了,其内丹精华于他甚有好处,如今得来,回去寻几个道友将之炼制为丹药,却可提升些许道行。
应辰道:“将残局收拾了,莫要留下血腥。”
敖英又连忙称“是”,随即手中出现一道水流,极快就将甲板冲刷干净,再没有半点血迹存在,而那偌大的鼋头,也不知被他收到何处去了。
随后敖英退下,不打扰应辰安抚阮钰。
——不错,应辰方才顽笑过头,自觉不妥,如今正取出一盏热腾腾的茶水,送到了阮钰手中。
阮钰接过茶,抬眼见着应辰眼中那一抹不自在,不禁失笑,而后,他便低头喝茶了。
前方风浪已然沉寂,大船持续而行。
那个读书人在察觉自己足下的船只平稳之后,亦发觉那位与大鼋搏斗的壮汉已然消失不见,他四处寻找,也扬声呼唤,想要将救命恩人叫回,重重酬谢,然而终究不曾得到回音,只能瞧见船下血水滔滔,很快被碧浪冲刷开去。
江面骤然恢复平静,就仿佛先前不曾有事发生一般。
读书人悻悻然,很是失望,但到底无可奈何。
老船家与那些船员们亦是惊魂甫定。
末了,老船家感叹一声,说道:“日后要提醒那些小子们,载客行船时切莫在船上煎炒那些腥膻之物,否则即便此鼋已被除去,也未必不会引来其他的怪物。”
船员们想起方才的凶险,也不由郑重附和起来。
若再来一次,他们只怕未必还会如此次一般好运了!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啊。
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一日,那读书人所过时,船只本应被大鼋掀翻,船上众人淹死的淹死,被吞吃的被吞吃。只有水性极好的少数三四船员与那个老船家侥幸存活,之后就将江中有水怪之事四处宣扬,也如老船家所想那般,提点行船之人不可在江面煎炒腥膻。
然而有一日,一位自山西而来的张老相公携家眷前往江南,意欲为即将出嫁之女置办嫁妆。船至金山时,他叮嘱家眷江上忌讳,以免引来大鼋袭击,自己则先过江一趟,奈何家眷忘却叮嘱,竟在船上烤肉,果然被大鼋掀翻船只。张老相公归来之后,万分痛悔,却悔之晚矣。
后来张老相公发誓报仇,以铁块冒充供奉那大鼋的供品,大鼋贸然吞下铁块,因此而死。
从此张老相公被当作水神供奉,被大鼋所苦之人为其塑庙,居然很是灵验,想必死后也当能成就地仙之类。但于他本人而言,虽说再无庙宇香火,或许也更情愿保住妻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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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后,大船终至扬州。
上岸后,天色已有些晚了,要入城须得先找一驾马车,因此阮钰和应辰先在路边的旅店歇脚,由敖英去找马车。
旅店里此时并不见其他客人,伙计瞧见两人进门,热情过来招待。
阮钰也很和气,点了些小食后,就与应辰同坐在靠近门口之处喝茶,也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不多会,有一人牵着五头驴走过来,店里的伙计见又来客人,连忙迎去招呼。
那人将驴交给伙计,同他说道:“劳烦先放在此处,我片刻就回。”说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切莫给它们水喝。”
伙计接过牵绳,自然是满口答应。
那人也就迅速离去。
阮钰瞧着那人,微微皱眉。
应辰扫一眼那些驴子,说道:“瞧出来了么?”
阮钰小声说道:“那人身上的气叫人憎恶,小生很是不喜。”
应辰挑眉:“只看出这些?”
阮钰又说:“那些驴子,像是有些古怪。”
应辰道:“你修行日短,能看出这些也不坏。异类人类都有许多不修正道的,方才那个便用了邪门的法子。”他侧头提点,“叫店家给那些驴子喝水。”
阮钰一怔,微微点头,就朝旅店的主人瞧去。
此刻,那些驴子焦躁不安,踢叫个不住,分明是极为干渴模样,店家正不知如何是好,阮钰心中一动,便扬声说:“不如给它们喝些水吧?驴子如此躁动下去,恐怕要受伤了。”
店家早有此意,只因记得那客人的话,才不敢贸然给水,这时见到是位书生模样的客人提议,就下定决心。他暗想,若是不给水喝,那驴子踢伤了自己,回头如何与客人交代?但若是给它们喝些水,客人回来后他只管不承认即可,纵然隐瞒不住,至多也是受些责备,总不至于赔偿驴子受伤的钱财。
想定后,店家就叫伙计端水过来,给那几头驴子喂去。
驴子们喝水时,果然安分许多。
伙计将盆放在地上,连忙过来同店家说道:“幸好给它们喂水了,掌柜的,那些驴子的牵绳被绷得极细,再过上一时半刻的,它们都要自己挣断绳子跑走了。”
店家也是心有余悸,但还未等他心情平复,倏然间,他的神情就变得惊恐起来——驴子,那几头驴子!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几个妇人!
阮钰的瞳孔收缩,他万不曾想到,所谓的邪门之法,居然是将人化为畜,就这般堂而皇之牵于大庭广众之下!可恶,可恨!
应辰知他必然恼恨此种做法,先前才故意点出解除之法,又同他附耳说道:“此法名为造畜,做的是人贩子的买卖。先前那人匆忙离去,恐怕并不止做了这一笔生意。”
阮钰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看向那店家,就要过去提醒一番。
那店家却是个果断的,当即拉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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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店家着实是个心善之人,阮钰心下感动,慨然说道:“恶人又如何?小生与好友来此,遇此不平之事,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店家不必担忧,小生这位好友颇有防身之法,当可护住我二人安危。待那恶人回来后,店家只要招呼一声,我等必为助拳。”说到此,他压低声音道,“此事过后,那些被拐之人总要安置,必当报官。到那时,小生是个秀才,也能为店家作证。”
店家听见这话,虽还有些担忧两人安全,但瞧着应辰身上气质的确与常人不同,略信三分,便感激说道:“那就多谢小相公了。”
阮钰拱手道:“客气,店家才是勇武之人。”
几人还未多说几句,店家犹不放心,吩咐后面一个小伙计快些去官府报案,他则在店里守着。那恶人来得也快,不到一刻时间,又牵着几头羊过来。
阮钰暗恨:那些羊身上亦有异样,他们果然不止做了一笔!
应辰轻拍他的手背安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而那恶人进门后,抬眼不见门口的驴子,顿时粗声问道:“店家,我那驴子呢?”
店家连忙赔笑说:“那些驴子在门口挡着路了,故而叫伙计牵到后面去了,待会儿就给尊客牵出来。尊客此时牵着羊,很是不便,不如也由小店喂了,尊客也趁空用些吃食……”
作者有话要说:《张老相公》《造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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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不及店家反应自如,又怕被恶人瞧出端倪,连忙答应一声,低头就往后厨去了。
店家为了不叫恶人生疑,与平日里招呼客人一般,与他好一阵的拉扯,时不时还特意过去与另一边的客人——阮钰与应辰两个也招呼一番,做足了姿态。
果然,恶人始终不曾有所觉察。
阮钰垂头喝茶,状似无意给应辰布菜。
应辰夹起吃了,虽未开口,却也留意着那店家的安危。
不多时,恶人已将饭菜吃完,粗声粗气地道:“店家结账。”
店家心里着急,面上还不敢显出半分,连忙说了钱账数目,还给他抹去零头。
阮钰眉头微皱,声音极低,说道:“捕快怎地还不过来?”
应辰也低声回道:“无妨,若他走时还不来,我自出手擒人。”
阮钰心下稍松,不过到底还是捕快过来拿人更名正言顺。
幸而到底未叫阮钰失望,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快跑之声,店家若有察觉,作势将银子拿去柜台,私下也加快步子,而恶人隐约觉得不对,但此刻再跑已然晚了,只见门外轰轰冲进来七八个捕快,猛地冲去将恶人包围起来,又有个领头的出手极快,刀子唰唰数次,将那恶人逼得腾不出空反击,最终被几人摁倒在地,牢牢地捆了起来。
恶人眼神凶狠,满口污言秽语喝骂店家,但才刚一抬头就被狠狠压下,嘴里也被堵住,“唔唔”再发不出一句话来。
店家被那恶人吓得面色发白,见他再抻不起身子才松了口气,连忙叫伙计进去把受害之人请出来,自己则来到捕快们面前,说道:“各位差爷稍待,苦主稍后便到。”
说话间,他给捕快们倒茶。
捕头说道:“造畜之人罪大恶极,我等这才立即过来擒拿,若是当真,要记你一功。只是倘若你敢作假,也饶不得你。”
店家连忙说道:“小人自然不敢作假,差爷尽管放心。”
事实也是如此,很快后院就簇拥出来一群人,有好几个妇人,还有四五个小童,妇人俱是先前变成驴子的,而这小童,自然就是那些羊了——方才羊被牵到后面,也都立即喂了水,叫他们迅速复恢复成人。
阮钰见小童身上不少伤,都战战兢兢一副瑟缩之态,显然是吃了许多苦头,心中越发厌恶那造畜之人。他略顿了顿,过去冲几个捕快行礼,和气问道:“请问诸位,如这类恶人,多是如何惩治?”
那些捕快本不在意旁人,可一瞧阮钰满身书卷气,又瞥见跟他而来的应辰气度不凡,对他就客气三分,便说:“凡此类妖人,一旦抓住,稍作审讯后便会乱棍打死,以防夜长梦多,反而被他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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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闻言,顿觉解气,谢了一声后,就回到应辰身边。
随即捕快们有的带着妇人和孩童们,有的则牢牢压制住恶人,浩浩荡荡地直往衙门里去了。
见人走了,阮钰略作思忖,看向应辰。
应辰道:“你若想去瞧瞧,一同过去就是。”
阮钰有些赧然,说道:“还是要亲眼瞧见这厮受到惩处,小生方能放心,叫兄长受累了。”
应辰睨他一眼,道:“你当我与你一般,走几步路便受不住么?”
阮钰莞尔:“兄长说得是。”
捕快们动作快,一行人很快到了衙门。
途中许多人瞧见官差办事,都纷纷打听,待知道乃是有那妖人造畜,如今正要被送去审讯时,也都痛恨不已,也跟在后面。
待到了衙门后,县官升堂审问,堂外竟也聚集了许多人,都想知道妖人下场。
阮钰与应辰虽然尽快跟来,在他们前面却已然黑压压俱是人头了。
敖英伸开臂膀,拦出一条路来。
阮钰朝他谢过,跟应辰一起,站在了稍稍靠前之处。
公堂上,县官一拍惊堂木,便厉声审问道:“堂下妖人,尔等造畜害人几何,同谋几人,如何行事,于何处行事,还不速速招来?”
妖人既恶,哪里肯招供?只管埋头不理。
县官倒也不觉奇怪,几番审问无果,就叫那衙役用棒子打来。
——原来黄河以南造畜妖人常有,屡禁不止,屡抓不绝,且各个口风严实,从不肯招供一星半点。县官此时审问不过例行公事,问过不答,再多问也是无用,就只管打死百了。
也不知是几十棍还是几百棍,总归是棍棍到肉,那妖人初时还硬气,而后实在受不住便满口求饶,可他做下这等令人发指之事,纵然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无人同情。
直至将妖人打得断气,那些棍棒才堪堪停下。
众多乡民在堂外瞧着,眼见妖人被打死,才都痛快叫好。
阮钰面色发白,眼神却是很亮,最后,他深深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才随着人群、与应辰一同离开。
路上,他免不了在想,此类妖人实难根除,若他来日可以为官,而所辖之地又有此类事,当张布告示,将其行事手段并解除之法一一告知,再于城门之处张贴驱逐符咒,使其入不得城,纵然已在城中,也无处容身……
扬州城中,也有阮家置办的别第,在红桥东边的一条小街上,且不止一座小院,而是相连的两座。其中之一是租给一位姓宗的老者,他携家眷同住,如今也已租了数年。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街中,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阮钰和应辰下了车,敖英也从车头跳下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马车,自己做了车夫——此时他把马车一拽,这车就平白小了好几圈,正好能穿过门,入内后,停在了院子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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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繁华,此地的宅子也不小,几间大屋齐齐整整的。
阮钰请应辰先挑屋子,应辰也不客气,挑了相邻的两间他们住,而敖英仍旧做随从,就住在侧面的一大间里。
随后,敖英挽起袖子露出臂膀,就极快地打扫起屋子来,动作竟很是麻利。
阮钰过意不去,有心帮忙,却被应辰叫住。
应辰道:“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什么?叫他卖力气就是。”
说话间,他就将阮钰拉进屋里。
阮钰瞧瞧自己手腕,自知不成,讪讪一笑,就随着应辰去了。
于是敖英在外收拾屋子,应辰替阮钰打了桶井水,阮钰就着洗把脸后,便在应辰督促下,老老实实地做起学问来。
小半日过去,敖英已收拾妥当,出去找酒楼叫饭菜。
过不多会,已是傍晚时分,却有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走到院门外,挎着一个篮子,轻轻地叩响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嫦娥》
这篇的女主是嫦娥,蒲老写的是真·月中嫦娥被贬凡间,但我还是更喜欢嫦娥跟后羿cp,所以我写的时候,女主的名字就不叫嫦娥了。原文中有提起广寒宫中十一姑即将出嫁云云,嫦娥还让颠当给十一姑做鞋子绣枕头,她跟十一姑交情似乎不错,所以文里我将改为广寒宫中有排行的仙娥x姑被贬下凡,才与凡人结缘。嗯,应该是下一章(?)写到吧。
谢谢大家的支持,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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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这时敖英尚且不在,阮钰又在读书,便是半躺在树杈间翻闲书的应辰先行察觉,朝院门口看了一眼。
随即,他一挑眉,挥袖将门打开。
门外少女见无人开门门却自开,却不觉害怕,而是碎步踏入门内,先将门掩上,才轻声说道:“广寒宫姮七姑,拜见应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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