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王心中积愤,在与齐谢两家的公子喝酒时,忍不住提到了这桩事。
齐三公子听闻沈寒溪的名字,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沈寒溪?是谁撺掇王爷与那等人为伍?能想出这主意的人,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承武王承认姓钱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对于沈寒溪,他知之不详,眯了眯眼睛道:“这个沈寒溪,本王是听说过一些他的事迹,看来本王不在京中的这几年,他的气焰很盛嘛。”
“王爷有所不知,此人只手遮天,京中已然没有一点清明气象。顺他者逍遥快活,逆他者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触了他的逆鳞,便要被请到廷卫司喝茶。这些年,他借官职之便,敛取钱财,赚得钵满盆盈,在京中简直风光无两。”
承武王听闻,额角隐隐跳动:“听你这么一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佞臣,那些言官岂能坐视他如此扰乱朝纲?”
“他是圣上一手提拔,又因几桩案子办的得力,愈发得到圣上的赏识。曾经有几个老臣上书弹劾过他,却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而不了了之,后来反而被他抓住把柄,一个个晚节不保。如今,谁还敢在圣上面前提他的半个不是?”
谢七公子捏着酒盏,广袖垂地,衣襟半敞,带着些不羁的况味:“他本是顾大人收养的义子,可是当年顾大人失势,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他,不仅带人抄了顾家,还亲自监斩。”他虽是在谴责沈寒溪,这番话的语气却事不关己,“还有刑部的萧大人,听说早年与沈寒溪也是关系不浅,如今不也是在廷卫司的诏狱里头生死难料吗……”说着,淡淡下了结论,“王爷,这沈寒溪是个狠角色,最好远着点儿。”
承武王自小与谢七一道长大,知他这人最不关心政局,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也洒脱不羁,尤其是交友不拘一格,连江湖骗子都能称兄道弟。沈寒溪的作风连他都看不过去,可见有多么令人发指。
刑部尚书一案,承武王亦有所耳闻,只是与萧砚不熟,便未多留意此案进展,听谢七公子提到,才好奇起来:“这萧尚书究竟是因什么案子落到了沈寒溪手里?”
齐三公子今年刚刚右迁鸿胪寺少卿,近日对这个案子也颇为关注,忍不住接过话头:“还不是与顾氏有牵连。”
承武王眉间收紧:“都多少年前的案子了,竟还会被沈寒溪翻出来?”
萧砚其人,虽然性格执拗,不懂变通,这些年树敌也多,但是说他谋逆,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没有什么家底,谋逆不是给自己找死吗?
齐三公子压低声音:“这就是沈寒溪最懂圣人心思的地方了。谁不知道,顾大人虽死,却一直是圣上的一个心头病。人啊,一旦问心有愧起来,难免会草木皆兵……”
此话暗指圣上在顾氏一案上的决断有失偏颇,属于大逆不道,齐三公子说罢也觉得不妥,当即变了脸色,正欲找补,就听承武王道:“三公子约莫是喝多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又许是本王耳背,竟一句也没听见。谢兄呢?”
谢七公子也含笑摇头:“我也耳背。”
三公子忙道:“我酒后胡言,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他将酒一饮而尽,这一篇儿算是揭过去了。
酒至憨处,谢七公子倚着软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萧大人年纪轻轻的,又一表人才,当真可惜啊……”
齐三公子抑制不住那颗八卦之心:“听说萧大人还未成亲?”
七公子媚眼一勾,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没成亲,萧家本与云州墨氏有婚约,可是萧大人为了入京为官,退了墨氏婚约,至今未娶。”又道,“那墨氏的大小姐可是个难得的美人,从小到大被多少人惦记着,萧大人放着好好的艳福不享,非要做什么京官,你说他不是自讨苦吃吗?”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自太祖时代,墨氏便是大靖有名的世家,势力占据大半个北方。墨氏代代都有人位列九卿,在朝为官者更是不计其数,各部之中都有墨氏的人脉。然而,盛极则衰,是亘古常理。
上一任墨家家主迷信得很,请来高人夜观天象,因高人道:“月、五星犯少微星,是宰相易位之兆,此祸兴许会牵连墨氏,墨氏嫡系不再入朝为官,方可化解。”从此,他便严令嫡系子弟不可为官。
不久后,当今圣上果真举兵,夺了兄长永睿帝的皇位,改年号为元佑,不久后,项党之乱和首辅顾蔺生谋逆一案爆发,牵连了大半个朝野,整个京城的局势,瞬间蒙上了一层惨烈的血色。若当时的墨氏仍然处在权力的中心,势必也会卷入党争,而且也不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由此可见,迷信也有迷信的好处。
如今,墨氏已经完全偏安一隅,可是数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和在朝中拥有的人脉,仍然不容小觑。不过,听闻如今墨氏唯一的嫡系公子身体有疾,这也是世人纷纷猜测墨氏之所以要招婿入赘的原因。
承武王看了谢七公子一眼:“我怎么隐约记得,墨家和你们谢家也有姻亲关系?”
谢七公子漫不经心应道:“远亲而已,没什么来往。”嘴角勾起懒淡一笑,“萧大人若和墨氏结亲,将来继任墨氏家主,也不至于栽在沈寒溪手里。”
话题就这样不知不觉扯到了墨氏,承武王渐渐心猿意马起来。又喝了几盏酒,谢七公子命人去唤舞姬助兴,齐三公子惧内,不等舞姬前来便尿遁而去。暖阁之中,笙箫褪去,谢七公子揽着舞姬的腰肢,一盏又一盏地灌酒,承武王则抱着酒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这段友人间的闲谈过后的翌日,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师——刑部尚书萧砚,逃狱了。
“不是说廷卫司的牢狱坚不可破,连只鸟都飞不出来吗?”
“这萧大人能逃出廷卫司,当真有本事。”
“也许是老天开眼,看不下去廷卫司的所作所为了,不过,这萧大人也不一定是什么好鸟。”
百姓才不管谁是谁非,只要有大官落马,就奔走相告,普天同庆。不过,因为廷卫司的名声着实不好,所以同情萧砚的占绝对优势。
“还不兴人家有冤屈了?我看,十有八九又是一桩冤狱。听说前几日有个姓徐的翰林官被杖毙在廷卫司门口,徐二公子去大理寺击鼓鸣冤,结果给打出来了。廷卫司断的案子,大理寺哪儿敢接啊。”
“嘘,小心引来锦衣郎。”
宋然抱着一堆布料,从绸缎庄出来,今日的陵安城,街头巷尾到处在议论萧砚的案子,连绸缎庄的小厮都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钟伯跟在她身后,帮助她将东西一样样规置到马车内。
最近天气渐暖,带来的御寒的衣物不太能穿得上了,便来绸缎庄挑选一些当季的布料,打算找裁缝做几件新衣服。
“家中余粮不多了呢,这陵安城的米价若是再贵下去,普通百姓可要吃不起了……”
听到钟伯的叹息,宋然也不禁跟着叹气。放眼这陵安城,表面虽是一派富庶安乐的景象,可是听说在各个寺院和道观的门前,每日都挤满了等着放粥的流民。即便是财政年年吃紧的情况,工部却还在造城门修陵寝。那地底下的金砖琉璃瓦,仿佛比活人的生计还要重要。满打满算,圣上他也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要不是被人蒙蔽了双眼,真不应该如此昏聩。
“钟伯,这几日去打听打听,有没有铺子想转让,价钱合适,咱们便盘下来,坐吃山空,总不是长久之计。”
“少主同老奴想到一处去了……”
不等二人继续交流,便被结伴逛绸缎庄的少女们激动的声音打断。
“快看,是承武王!”
无论在什么样的世道,大部分未嫁姑娘最上心的,无非是胭脂水粉、锦绣华裳还有那俊俏的男儿郎。
刑部尚书冤不冤同她们有什么关系?当然啦,如果刑部尚书很俊俏那还能另当别论。但是若论起俊俏来,那最近入京的承武王,才是真的万里挑一。
在姑娘们动情的感叹声中,宋然抬眼望去。能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那是承武王,街上的姑娘都是好眼力。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像承武王这样的皇亲贵胄,府邸多建在正阳门外,崇文门外虽也有不少官吏安家,可是能够见到承武王这种名人的机会却寥寥。不过,因承武王生得周正,又战功赫赫,虽然常年不在京师,可是在京师的知名度却一直居高不下。自他进京那日起,整个陵安城的姑娘就一起疯了。
“呀,承武王刚刚看了我一眼。”
“胡说,看得明明是我。”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什么德性。”
“你也可去称称斤两,胖成球了都还没自知之明。”
“张翠花你想打架吗?”
“怕你啊王二丫!”
姑娘们撸起袖子打起了架。承武王表示:本王只是往人群中随意看了一眼……
钟伯扶宋然上马车时,道:“承武王最近好似往户部跑得很勤快。”
宋然在车内坐好,淡淡猜测道:“去户部应是为了报销军饷吧。”
钟伯点头,道:“少主英明。这官员办事,最怕遇到的大概就是户部了,常言道:户部书吏猛于虎。若是不能心思通透,遇佛烧香,想要让一项费用呈报到圣上那里,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承武王这些年的军费开支,只怕不是个小数目。”
宋然在车内坐好,右手漫不经心地理着裙褶,眼里蕴着淡淡的笑意:“钟伯,你还记不记得尧州的徐三郎,就是府上账房先生的那个小儿子。两年前,他说要去投军,中途被他阿爹抓了回来,险些打断腿,结果没关两天,他便又逃了。”
钟伯笑道:“自然记得,还是少主想办法为他筹措的路费。那徐家三郎生得弱质彬彬,没想到一心要披戎装上战场,愁得他爹日日哀叹,不想认这个儿子。”
“是鹏便该飞天,是鲲就该入海。他那般聪明的人,不该困在一个小小的尧州。”宋然神色柔和,又突然想起,“我记得他曾递信回来,说自己投了冀北军。”
钟伯点头:“这孩子心眼儿多,投军时用了化名,连报平安的信件也是托别人转寄。不过,老奴应他爹的请托多方打探,一年前总算打探到他的消息。他在冀北军时,因身板小体格弱,并不受重用,后来冀北军被承武王的虎师收编,他才渐渐崭露头角,成为王爷账下的谋臣。”
宋然甚是欣慰:“这么说来,我们还能借他的名头,同承武王攀攀关系?”
钟伯不是很乐观:“这承武王的谋臣少说也有一二十人,不知他的名头,在王爷心里占多少斤两。”
宋然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不知承武王一年的俸禄几何?”
钟伯想了想:“亲王的年俸大约有两万两,再加上各种冰炭银、车马银、笔墨纸砚银,一年应当三万两不止。”
她的眼睛明亮:“为了日后的财路,也要去同他攀一下这个关系。不过,空着手去总归不好,咱们先替徐三郎送他一个见面礼。”
钟伯问道:“少主打算如何?”
她弯了眼睛:“先替我找一本户部官员的名簿,等我做好打算,咱们便挑个好日子,去拜见一下承武王。”
钟伯也不问她具体有什么打算,便朗声应下,高高扬起了马鞭。
马车很快驶入宽敞的大道,一路之上,畅行无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钟伯办事向来利索,没有几日,便盘下了一间六陈铺子。那铺子开在西陵安街,可谓是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但是因前东家惹上了官司,急需银子打点,遇到有意接手又并不吝啬的主,当天便银契两清,两相欢喜。
不过,店里的伙计却都十分忐忑,虽然之前跟钟伯接触过,但不知道新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和性情,他们私下商量了一下,若是对方好相与,他们便继续留下,若是不好相与,便一齐辞工算了。
这一日一大早,铺子里的管事兼账房刘老四以及杭大、杭二两个伙计,早早收拾好了行李细软,忐忑地等着新东家的到来。
刘老四正在柜台后心神不宁地翻账本,便听一直在门口张望的杭二道:“来了来了,新东家来了。”
他忙抖擞了一下精神,到门口迎接。
只见门口停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是之前来看铺子的钟伯,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看年龄像是他的孙女,可是看二人之间的气氛,又有些不太像。
他忍不住往他们身后又看了看,却没见到其他人的影子。难不成,新东家没有来?
杭大和杭二这两兄弟,却不时地偷看那个姑娘。那姑娘跟他们同龄,又长得漂亮,他们自然忍不住多瞧两眼。
钟伯介绍道:“刘管事,我身边的这位,便是咱‘天下先’的新东家。”
刘老四始料未及,他做买卖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掌柜,而且还是个姑娘。他收敛讶异之色,道:“二位快里面请。”
宋然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在经过杭大和杭二面前的时候,顿住脚:“你们是双胞胎?哪个大些,哪个小些?”
两兄弟为她突然发问脸上一烧,还是杭二先回过神来:“我小些,叫杭远,东家可叫我杭二。这是我兄长。”
他以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兄长,对方忙道:“我是杭昱,东家叫我杭大吧。”
两兄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普通人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分辨,她却含笑道:“我记下了。”
她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店铺不大,但颇为亮堂,所有的货品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左边是柴米油盐,右边是生活杂货,所有的货品旁边都清楚地标了价格。她行到柜台处,随手翻了翻账本,余光不经意看见柜台后的三个包袱,眉心微微动了动。
刘老四行到她身边,开口:“姑娘,铺子的账目都是一年一结,前一年的结余都归了老东家,这是自今年开始一个月的账目,您请过目。”
他唤她姑娘,而不是东家,给人的感觉十分微妙。
宋然将账本合上,道:“我看了,上个月有二十多两的盈余,这二十多两,您拿去十两,剩下的归杭大和杭二,算是你们的辛苦钱。”
杭二乍听之下十分欣喜,他们一个月的工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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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不成是打发他们走的意思……
谁知,那姑娘又道:“从下个月开始,每个人的工钱照旧,月末的盈余如果超过二十两,便每人再加一两,如何?”
双胞胎兄弟闻言喜道:“多谢东家!”
刘老四却仍旧不发一言。她一个姑娘家,真的能把店铺管好吗?再说,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
她似懂读心之术,对他道:“刘管事,我不懂生意,日后这店里,还是交给你来打理,虽然换了掌柜,但生意怎么做,还按照以前的规矩来。”
她不光给了他充分的信任,还表明自己不插手生意,刘老四这才定了心,对杭二道:“还不带东家逛一逛。”想辞工的那番话,也便绝口不提了。
从铺子离开之后,顺便去了趟瓦廊街的裁缝铺,宋然立在一旁,等钟伯与裁缝约定拿衣服的日子。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只觉得屋内光线一暗,鱼贯进来了三四人,将本就局促的店面衬得更加逼仄。
锦衣佩刀,官家打扮。
京中着锦衣的缉捕人员,除了禁军外,就只有廷卫司衙门,故而为廷卫司办事的人,皆被称为锦衣郎。
老裁缝慌忙迎上去:“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宋然立在旁边,见为首的锦衣郎抖出一张画像,面容严肃:“可见过此人?”
老裁缝上前仔细辨认,摇了摇头:“草民从未见过此人,敢问大人,这是何人?”
对方语气生硬:“不该问的别问。”说着,又将画像依次给店内客人看,走到宋然面前时,目光不禁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面前的姑娘,脂粉不施,眉目却般般入画。
见她摇头否定,他自她脸上移开目光,吩咐随从:“给我仔细地搜!”
老裁缝虽然心疼那些被他们翻乱的衣物,却不敢阻止,瑟缩在一旁。待他们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离去之后,才忙上前将东西归置到正确的地方。小学徒凑过去,小声道:“师傅,他们是不是在寻逃狱的尚书大人?”
“管他们找谁,还不快去将字据交给客人!”
刚刚要开口骂人,那为首的锦衣郎却突然去而复返,大步行到宋然面前:“不知姑娘贵姓,家住何方?”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裁缝在心里骂道:“这些天杀的锦衣郎,又要祸害良家姑娘。”
只见那姑娘抬头望向对方,笑得温顺:“贸然打听姑娘家的名讳,大人有些无礼了吧。”
老裁缝整理衣服的手一抖,急急提醒她:“姑娘……”
对方的手按在刀鞘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下见姑娘有些面熟,才有此一问,如有冒犯,请姑娘担待。看来是在下认错人了,告辞。”
说完也不纠缠,便转身离去,外面不知何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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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来,叹气道:“钟伯,我们没有带伞。”
老裁缝见她如此淡定,十分佩服她的胆量,却仍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日后还是离那些锦衣郎远一些,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却不以为然道:“我看适才那位大人,也没有十分可怕。只是没想到,这雨说下就下起来了。”
老裁缝见她重点一直不对,有些无奈,道:“店里有伞,姑娘可拿去用,得闲时还回来就是。”
宋然点头致谢,让钟伯随小学徒取了伞,抬脚离开铺子。
待主仆二人离去,老裁缝忍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知是谁家的小姐,美则美矣,却有点少根筋。
门外街市上,钟伯撑伞举在宋然头顶,见沿途锦衣郎一家一家敲门,不禁感慨:“萧大人此劫凶险,不知能否顺利逃脱于难,但愿有贵人相助……”
宋然闻言,托着下巴沉思。
良久才道:“钟伯,我今日想喝羊肉汤。”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还不到卯时,已经阴沉得看不到天光。整个世界都是暗的、冷的,只有挂在廊下的灯笼,透出微微的暖意。
适才那些锦衣郎搜查到此处,没有搜到人,却将院子和房间弄得乱七八糟,钟伯抱怨了几声,便去厨房忙碌,宋然则洗了把脸,回房换衣服。
刚将房门关上,她就察觉到身后的陌生气息。她的视力不佳,其他感觉却比常人灵敏。
身体进入戒备状态,语调却平静:“银票在枕下暗格,首饰在桌上匣中,你若是为此而来,可取了从窗户离开……”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骨,冰凉的手指在微微打颤,她缓缓抱紧怀中衣物,“看来,君子志不在此啊。”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因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浑身湿透。他的牙齿仿佛也在打颤:“你……不要害怕。”
他适才为了躲那些锦衣郎,在水井中藏了许久,终于等到他们离开,身体已挺到极限,他慌不择路,摸到最近的房间,没想到竟是她的闺房。
宋然闻言,放松下来,试探问道:“公子是那些锦衣郎在找的人?”
垂目往下,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水,并且仍旧有血不停地往下滴落。看来,他伤得不轻。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一下下落到她的耳畔。
隔了会儿,他才沙哑着嗓音道:“得罪了。”
宋然抢在他敲晕自己之前开口:“且慢……公子将我放倒,外面还有钟伯。钟伯年迈不假,可是以公子现在的情况,未必能胜得过他。即使运气好,胜过了钟伯,可是按照公子此时情形,势必会因失血过多而性命堪忧。假如公子此时离开此地,也走不远,廷卫司的缉捕人员仍在崇文门内搜寻,公子权衡一下利弊,不该断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她有些急,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可扼住她喉骨的手明显松了松,他极力站稳身子,意识有些远,问她:“你说的退路,是何意?”
她略松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个好人,愿意帮你呢?这所宅子之外,到处都有廷卫司的布防。既然横竖都已经穷途末路,公子赌一把又何妨?”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又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她能感觉到,男子的身体在瞬间紧张起来。
听动静,竟是适才那些锦衣郎去而复返。
当真是最糟糕的状况。
“公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她开口,语气镇定,有安抚的味道,“交给钟伯应付。”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几位官爷,你们……怎又回来了?”钟伯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为首的锦衣郎答道:“上头有令,重新查。”
龙蟠龙大人的追踪术出神入化,即使对方能做到千里不留行,他也能凭借独特的方式找出蛛丝马迹来。按照龙大人的判断,嫌犯应该就在这一带。他们已搜过一遍,既然没有查到,一定是有所遗漏,现在就只能对怀疑的几处人家做重点排查。
眼见刚刚整理好的家宅又被翻乱,钟伯不禁念叨:“各位官爷,你们这回可轻点翻腾……”
老人家已过花甲之年,老态龙钟,所说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士。
“老爷子,吾等在追查朝廷钦犯,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多多谅解。”那为首的锦衣郎握着刀,虽是安抚,语气却傲慢,“吾等也是冒雨公干,谁又不想早点收工回去歇着呢,您说是不是?”
老人忙道:“大人也辛苦。”
此次他们搜查得更加仔细,水井、茅厕、柴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眼见着两个锦衣郎停在了宋然的房间前,钟伯忙上前:“大人,此乃我家小姐闺房,小姐她已经睡下……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让开。”其中一人道。
见老人依然挡在那里,他拔出佩刀,刀尖淬染的寒芒吓得老人瑟缩了一下,却仍衷心地挡在门外,一脸的为难:“事关姑娘家的名节,大人高抬贵手。”
为首的锦衣郎见状,抬脚行过来,他今日在裁缝店中见过这主仆二人,至今还记得那姑娘如花的模样,他挥退门前的二人,抬手敲了敲门。可是连敲数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他望了那老仆一眼。
对方忙解释:“小姐她偶感风寒,大夫开了安神的方子,这一觉怕是睡得沉啊。”
男子闻言,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道:“吾等公务在身,又赶着回去交差,只好唐突小姐了。”
老人当即变了脸色:“大人且慢。”说着将他拉到一边,偷偷摸摸地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小声道,“知道大人不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几位大人喝杯热茶……”
他将银子望着,眸光突然一凛。狠狠推开面前的老人,一脚踹开了房门,径自朝闺阁内而去。
其余人则等在原地,只待屋内有什么动静,便立刻抽刀冲进去。
片刻之后,他退出来,对钟伯道:“老人家何必多此一举,破费不说,还平白惹人怀疑。”又对众人道,“走吧,人犯并不在此,这一带还有好几家要查,晚了不好交差!”
待锦衣官差们呼呼啦啦地撤离宋宅,老人收起适才那副小老百姓的畏缩模样,行至房间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主,羊肉汤烧好了。”又添道,“阁中的客人若是不忙,也请留下吃顿便饭吧。”
而那负责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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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拿到了自己的那份,个个笑逐颜开,有人羡慕道:“大人今儿个真是有艳福,日间那姑娘的姿色,大家都有目共睹,不如过几日就去提亲,事关名节,想她也不敢推脱!”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咱们干的这份差事,娶妻不易,有这样的良机,大人可要抓住。”
男子挑起眉毛,没有回答。
众人调笑着出了巷子。他掂了掂从袖中滑出的物件。沉甸甸的,至少有二两金。
那被廷卫司追缉的男子坐至饭桌前时,还有些发怔。
适才那名锦衣郎只是在外间装模作样地走了一圈,并未进入内室,那老人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收买了他呢?还有,他又是如何判断出,这个房间不能被锦衣郎搜查的……
答案十分简单。
钟伯打水时,在水井旁发现了几滴血渍,又见宋然许久未曾从房中出来,便知是来了不速之客了。他淡定地将血渍处理掉,又去准备了二两黄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向来好使,如果不好使,那就是钱不够多。
食物的香气扑鼻,男子回过神来。
对面的姑娘捧着羊肉汤喝得一脸满足。那姑娘十七八岁模样,身上穿了一件牙白色的云肩通袖织金竖领短上衣,下身是淡紫色折枝玉兰的襕裙,头发挽得随意,只斜插了一枝成色普通的玉簪。
说她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打扮有些过于朴素了,说她百姓人家出身,但她举手投足又太淡定,倒像是见惯了各种场面。
还有这位被她称为钟伯的老仆。适才与官兵交谈时,还是北方口音,此时却已经是一口地道的陵安官话了。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意识一阵远似一阵,他晃一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
“公子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那姑娘似留意到他的状况,淡淡对老人道,“钟伯,借他一件干净衣裳。”又将空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老人起身为她添饭:“少主慢点儿吃,至少要为客人留一碗。”
她却抬抬眼:“可我看他好像无福消受。”随即发出一声轻微的“啊”。
在她的惊讶声中,他的脑袋朝前砸下去,临失去意识前,听到她带着些得意的声音:“看吧。”
人在廷卫司丢了,有人不开心,有人却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一件事可以挤兑沈寒溪。几个早就对他有积怨的大臣们合计一番,连夜拟了个折子,秘密送到圣上那里,要让圣上治他的玩忽职守之罪。在此之前,沈寒溪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上朝,也没去廷卫司衙门应卯,这给了他们充分的理由得出结论:人丢了,沈寒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是,这个折子递上去已经三天了,圣上那里却一点动静都没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有,作为这次行动的总策划,大理寺卿许丙全许大人不禁有一些焦灼,忍不住差人给自己那个刚刚进位昭仪的妹妹递了个消息,想让她探一探陛下的口风。
谁料,没有等来妹妹的回信,却等来了一个他十分不想见到的人。
对方将披风卸给从人,神色冷淡地落座,抬眸看向他。许大人咽口口水,神色颇不自在。常言道:输人不输阵,他挺挺胸,极力显得镇定一些。可是他的镇定,在排成两队立在沈寒溪身侧的锦衣郎们面前,只维持了片刻就崩不住了。
他算看出来了,沈寒溪今日就是故意来吓他的。
“不知沈大人驾临寒舍……”
话未说完,对方已丢了一本折子在茶案上,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许大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将折子翻开,手不禁一抖。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合上折子:“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寒溪漫不经心理着衣袖间褶皱:“没有何意,只是想来告诉一下许大人,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必偷偷摸摸地递折子给陛下,有什么想骂的,可以大大方方地在朝上指名道姓地骂。就算是要暗中递折子,也找个稳当可靠的人,否则没递到圣上那里,反而递到了我这里,大家都尴尬。”
许大人脸色发青,知道沈寒溪耳目众多,可没想到就连宫中,他竟都无孔不入。咳了一声,决定装傻:“沈大人在说何事,本官一概不知。本官要去上朝了,沈大人请吧。”
“许大人急什么。我前几日有恙在身,陛下特意恩准我在家中休养,谁成想几日没有上朝,就被许大人扣上了这么多帽子。也罢,今日就陪许大人一起把这个折子递上去,让圣上治罪。”
许大人这才注意到他穿了官服过来,青织金妆花锻的官服,虽同自己身上的朝服是同样的品级,可穿在他身上,清冷的官威迎面压来,让人心头惴惴。
许大人调整了一下心态,暗道,既被他撞破,又有什么好怕的,此事自己占着理,圣上还未昏聩到大庭广众之下仍然偏听于他的程度。
思及此处,破罐子破摔道:“好,既然沈大人如此坦荡,就与本官当着圣上的面对质,一切是非交由圣裁。”
沈寒溪落落大方地起身,又从袖中抽出一个折子,道:“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本要参许大人。”
许大人的脸沉了一下。
沈寒溪并不比他高出多少,但不知为何,看向他时,就是给他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他语气淡淡:“许大人若是好奇,便问。”
许大人虽然极力表现出一副我才不想问的样子,却终究以失败告终。沈寒溪的手段他太明白,多少人在他手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语气僵硬地询问:“敢问沈大人要参本官……何罪?”
“哦,也没什么,只是有人告诉我,许大人与后妃私相联络,此事本来同我没什么关系,可是既然好不容易上次朝,不参谁一本,岂不白跑一趟。”他的语调越来越冷,“许大人可明白,后妃干政,外戚弄权,可是圣上的两个大忌。”
许大人的腿一软,手上的折子也没握稳,啪嗒掉落在地。他自己的仕途不要紧,可自家妹子在后宫的处境才刚刚有所起色,若是因此事触了圣上眉头,只怕日后再无出头之日。在沈寒溪踏出门槛之前,他回过神来,高喊:“沈大人留步,万事好商量!来人,还不给沈大人看茶!”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廷卫司衙门的东议事厅,东西二廷的干事陆陆续续到来。廷卫司的东缉事司和西邢狱司,分别负责缉拿和刑狱,被人简称为东廷和西廷。二庭事务平日里互不相干,也就只有沈寒溪亲自开会时,才能见着这种齐聚一堂的场面。
东廷的军士皆是从虎踞营中选拔而来的精英,大多骁勇善战,是高手中的高手,因此不大瞧得上把所有力气都花在刑讯逼供上的西廷。在西廷中人看来,那些仗着自己有点武力,就把自己很当回事的番子,也常常可笑得让人肃然起敬。因此,二廷人员每次见面,气氛都剑拔弩张。殊不知,在其他人眼中,他们互相看对方就像恶人看恶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但,廷卫司中却有一个东西二廷同时瞧不上眼的人,那就是掌管影卫的夏小秋。
夏小秋是沈寒溪破格提拔,在武力方面的确有过人之处,但他那副散漫的态度,令东西二廷都深恶痛绝。
今日,他姗姗来迟,不打招呼就一屁股坐下,顺便翘起了二郎腿。虽然自己的行为引来不少人鄙夷的注视,他却丝毫没有自觉,覥着脸与身边的西廷指挥使搭话:“哟,龙大人也到得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在家养伤,今天不来了呢。”又问,“不是开会吗,大人他人呢?”
龙蟠为人清高,在任务中受伤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听夏小秋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面部肌肉立刻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对于夏小秋的问题,他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予回答。
夏小秋立刻就怒了:“我说你什么态度?那天要不是我赶过去,你可还在床上躺着呢!”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腿,“小爷这条金贵的腿,可是为你断的……”这一敲敲到痛处,立刻“哎哟”惨叫起来。
龙蟠冷冷看他一眼,眼中满是鄙夷:“让你救了吗?若不是你多管闲事,犯人也不会趁机跑了。”
“还不是你中了对方圈套,我若不救你,你说不定此时正在阎王面前哭呢!”
“夏小秋,你说够了没有!”
副使王卓“咳”了一声,控制场面:“大人也该到了。小秋,忘了大人是怎么教训你的了吗。”
夏小秋听他提到沈寒溪,不情不愿地将满肚子牢骚压下去,对着龙蟠道:“哼!”
幼稚得可以。
西廷指挥使贺兰珏最喜欢挑事儿,轻飘飘撂下一句:“这次的搜查任务可是东廷和影卫同时负责,人没了,二位都有责任吧。”
这句话立刻重新激起夏小秋的斗志。
他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单腿跳起来:“姓贺的你想打架就直说,咱们练武场单挑!”
贺兰珏用茶杯盖儿撩着茶烟,在缭绕烟气中,眉头一挑:“在下复姓贺兰,夏大人有空与我单挑,不如趁着停职在家多认几个字儿。这么说来,大人不是让你在家反省吗,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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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西廷那边便有人暗暗偷笑。
龙蟠虽不是夏小秋一伙的,但听贺兰珏连带着讽刺自己,不禁面色冷凝:“人没缉拿归案,是我二人失职。不过,能让人把犯人从狱中带走,还折了一个小队进去,也不知是谁更有本事。”
闻言,贺兰珏手一抖,捏在手中的茶盏瞬间裂了个缝儿。
夏小秋一听这话立刻乐了,看笑话一般朝贺兰珏挑了一下眉。
贺兰珏面色更不好看,将茶杯掷出去:“笑什么笑,有种现在就上练武场!”
“练武场就练武场,怕你不成!”对方虽瘸着一条腿,却灵巧地躲过茶盏。手中龙纹佩刀,“锵”的一声往前送出了一寸。
王卓暗道,这帮家伙,没一个省心。正要出声,就听到一个微凉的嗓音,自厅门外传来:“上练武场,也要听本官把话说完。”
厅外微雨,锦衣的侍从撑着的雨伞之下,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织金的官服外搭了一件黑色的氅衣,在踏入厅内时,顺手解给不知何时蹿上去的夏小秋。
夏小秋拖着断腿一步步跟着他行至上座,笑得有些谄媚:“大人,今日上朝陛下没怎么着你吧。人是贺兰大人没有看住,若是圣上怪罪,也该让贺兰大人去负荆请罪。”
贺兰珏没想到他这般不要脸,但碍着沈寒溪在面前,只能极力忍住大刀砍他的冲动,压低眉眼:“是卑职办事不力,让钦犯逃狱,辱没了廷卫司的名声。卑职愿听凭大人处置。”说着,煞有介事地解下腰间佩刀,半跪着呈送到沈寒溪面前。
龙蟠亦离席,做出与他同样的动作:“卑职没按照大人吩咐把人给带回来,这把刀,也没脸再佩了。”
夏小秋一见同僚如此,回想起自己刚刚落井下石的那句话,也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我也错了。”手抚摸着腰间刀的龙纹,却怎么也舍不得解下来。能从八百影卫中脱颖而出,拿到这把刀,着实不容易。他如何肯解下来。
一名美貌的女婢将茶水递给沈寒溪,他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抬眼:“都别忙着认错,该罚的少不了你们,先各自说说吧。”
听他语气中没有怪罪的意思,三人同时松下一口气来。
贺兰珏和龙蟠收刀起身,对望一眼。不等说话,已经被夏小秋抢先:“大人,我的腿已经养好了,你就让我继续与龙大人一起搜查吧。我与那人交过手,还给了他一刀。他活着我能抓到他,他死了我也能把他的尸体给刨出来!”说罢殷切地望着沈寒溪,那副眼巴巴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等着主人摸头的哈巴狗。
沈寒溪无视他,幽幽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龙蟠,廷卫司中,你最擅长追踪。找了两天了,总得有点线索。”
龙蟠忙道:“回大人,对方被吾等重伤,又中了毒,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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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饮了一口茶,淡淡道:“地图。”
随着他的话音,立刻有二人拿来陵安城的地图,在他面前展开。地图巨细无遗,仿佛整座陵安城就放在他的眼前。在所有可疑的地点上,已经做了详细的标记,具体到每家每户,每一个出城的暗道,以及每一条可以藏身的暗渠。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派人封闭崇文门和广渠门,在这个区域内的医馆和药馆附近布防,若有可疑人士,带到廷卫司询问,记得,动静不能闹得太大。”
龙蟠领命:“是!”
沈寒溪的目光移到贺兰珏身上:“交代西廷的事呢?能从森严的西廷铁牢逃脱,若说无人内外接应,本官可不信。”
贺兰珏似有些难以启齿,在此时的他身上,全然看不到适才怼夏小秋时的闲情逸致,“回大人,内鬼找到了。不过……属下失职!”
沈寒溪眼中波澜不兴:“死了?”
贺兰珏有些惭愧:“吞药自尽。”
沈寒溪抚着手上玉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既然这条线索断了,那就不必再查了。”
贺兰珏一听此话,心就忍不住沉了一下。
沈寒溪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全力协助龙蟠找人吧,若是再找不到……”睨了夏小秋一眼,“就陪着‘夏大人’在家多歇几日。东西二廷同时办事不力,这是第一次,我不想有第二次。廷卫司已在我刚刚接管时换过一次血,你们难道还想再换一次?”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整个议事厅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沈寒溪扫众人一眼,使唤王卓:“王副使,剩下的事务替我交代一下,我还要去刑部坐坐。刑部那帮人听说萧砚在我这里丢了,别提有多开心,以为拿到了我的把柄,今日在圣上那里叫嚣得别提有多欢快,他们只怕是忘了,自己的好日子都是谁给的。”
夏小秋见他起身,忙将怀里的氅衣重新压到他的肩头。一众人随行至厅门前,经他抬手制止才停住脚,齐声道:“恭送大人。”
看着轿子远去,夏小秋生无可恋地抓着王卓的袖子问:“副使大人,大人他……刚才的意思是,让我继续歇着?”
贺兰珏代替王卓回答:“可不是吗。”阴阳怪气地叹道,“有些人啊,死了都要拉个垫背的。”
“贺兰珏,你再说一句试试!”
眼瞅着又要闹腾起来,王卓厉声喝道:“都给我住口!”
王卓比他们官大一级,但因平时待人和蔼可亲,又是文职,在这帮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面前颇没有存在感。这一嗓子,透着一股平日里没有的威慑力,吓得夏小秋立刻噤了声。
他见效果甚佳,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转身进入厅内,让随从将画像展开,道:“都给我看清了,这个人,大人不想让他活着。三日之内,倾尽东西二廷之力,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钟伯将男子扶至床上,扒开他身上的衣服查看伤势。左胸有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与衣衫粘在一起,血肉模糊。这种伤口他熟悉,廷卫司的龙纹刀,比寻常的刀重,刀刃却极薄,切出来的伤口深及肋骨,再深一毫这条命便捡不回来。
为他上好药,换上干净的衣衫,将扒下来的血衣拿去烧掉,边烧边念叨:“惹什么人不好,要惹廷卫司那帮煞神,可真会给人找麻烦……”
陵安的春天冷热无常,昨日还下着雨,今日就春光明媚了。深巷小院中,少女轻袍缓带,蹲在廊檐下,正拿麻子的籽实喂麻雀。庭院南侧新开辟的菜园中,老人家正在为丝瓜搭架子,一边忙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天。那光景,就像是祖孙二人在唠家常。
“少主料得不错,今日我上街,廷卫司的人果真在排查医馆和药铺。”
少女边喂鸟边道:“他身上的刀伤那么重,刀尖儿上又浸过毒,若我是廷卫司的人,也必定会先从可以弄到药材的地方查起。”
老人弄好架子,又拿了瓜瓢舀水,趁着日头还未上中天,去给菜园子浇水,语气悠然自得:“若非老奴在陵安有门路,有几味药材可真不好找。”
少女弯了眼睛:“辛苦钟伯,家里有我守着,您去铺子看看吧,这二日重新开张,只怕少不得忙活。人估摸着也该醒了,我瞧瞧去。”
老人道:“好嘞,药在厨房温着,少主一并端过去吧,小心烫手。”
她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厨房去了。
昏睡了两日的年轻人一睁眼,就看到少女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打盹,膝上放了一本厚厚的簿子,窗外有鸟鸣啁啾,书页被自半开的窗户吹来的清风微微掀动。少女生得清秀美丽,看得他微微恍惚。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脑袋重如磐石。这几日他一直高烧不退,一时如被烈火炙烤,一时又有如坠入冰窟。醒来背后皆是冷汗,浑然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喉咙用力,却只发出含混的音节。
宋然本就是在假寐,听到动静后悠悠睁开眼睛,看向他:“你醒了?”说完目光却落到手中的簿子上,喃喃道,“我看到何处了……哦,度支部,孟子胥……”
她嘀咕了一个名字,令他觉得这个簿子的内容十分可疑。也不知是什么情节那般引人入胜,她渐渐看入了神。
他闭上眼睛,自顾自调理内息。
一时之间,房间里就只有二人交错的呼吸和静静的翻页声。
等到她终于将余下的内容看完,他的气息已经渐稳,麻木的四肢也恢复了知觉。
她似终于想到他,将簿子扣在腿上,介绍自己:“我叫宋然,尧州人士,和钟伯月初才到陵安。你放心好了,我和钟伯都是好人。”
他回避她的目光,坐起来靠在床上,良久才低声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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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额发略长,几乎挡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给人的感觉略有些阴沉。
她望着他,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尚书大人?”
他的身形晃了晃,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她又道:“你是萧砚?”
听到她第二次发问,他才总算轻微地点了点头,神色有一些不自在。宋然又打量了他一眼,此人看上去个性沉默,却不似坏人,面容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憔悴。
她试着表明立场,好让他放下心防:“廷卫司的混蛋名声路人皆知,你不必担心我会将你出卖给他们。”说着把床头几案上的药汤递给他,在他接过去之前,又认真道,“钟伯去买这些药材,费了很大功夫,银子要还的。”
他的手顿了顿,将药盏接过,道:“好。”
说罢,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药吞服下去。
宋然趁他喝药的功夫坦然地打量他。眼前的人五官寡淡,不容易让人第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但是,看久了却莫名的顺眼。
她有些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几日前究竟是如何从廷卫司的追杀中突出重围的。
大靖的刑部尚书萧砚她虽没有见过,可是他的事迹,她却如数家珍。他的祖父是翰林院学士,父亲是文华殿大学士,生在这样的世家,他的家教自然良好,六岁就能作诗,十岁就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若不是后来家道中落,如今的他应该是卿相之才。
不过,他也算是个争气的人,即使少年时命途多舛,他也没有屈服堕落,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他成了大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她在心中念了一声可惜,对眼前之人道:“你可在此养伤直到伤愈,有什么事交给我和钟伯就行。但,苟富贵勿相忘,你是个读书人,应当懂的吧。”
他为她郑重其事地讨要好处沉默了。
虽然交流不多,但是感觉这位少女挺缺钱的。
她说罢手握着名簿起身:“你喝完药再躺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那日之后,宋然每天都打着陪床的幌子,到他这里来看钟伯找来的名簿。他不爱说话,每天不是睡觉,便是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也不去打扰他,户部的名簿有厚厚的一摞,上面不光记载有姓名职位,还记载了详细履历,等到她大体看完,他的精神头也恢复得差不多。
这几日,主仆二人对他以客待之,他却不能坦然受之,只要廷卫司的通缉令还在,京城就不是个久留之地。如今他身处黑暗的漩涡,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他不能连累这一老一少。
在心中酝酿了几日去路,待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开口:“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竟是这几日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他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难得张口,便是每次钟伯帮他换药时,他痛得五官扭曲,也不会吭上一声。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因此,宋然还为他取了一个诨名:“你这么不爱说话,日后我就叫你哑巴吧。”
听到哑巴突然开口了,她不禁从名簿后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眼睛闪闪发亮:“什么忙?”
这二日她正闷得厉害,巴不得他能为她找些事做。
“能不能……借纸笔给我?”
宋然立刻把名簿放下,奔隔壁书房捧来笔墨纸砚,帮他在桌上铺好。
他蹒跚着行至桌边,很快写满了一张纸,想来是已经打好了腹稿。宋然托腮看着他的动作,中途评价道:“得过状元的人,写的字也并不好看嘛。”
他的笔冷不防顿了一下。
她却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是怕中途有什么变故,被人认出笔迹,所以才故意写得这么敷衍,果真是心细如发,佩服佩服。”
他的笔又顿了一下,默了片刻,挣扎着承认:“……哪里。”
待他写好,将墨晾干了,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匣子来,交给她:“和这封信一起,送给烟雨楼的江姑娘。”
檀木做的匣子十分精致,接到手上有一定的分量,淡淡的幽香袭来,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这二日替他疗伤的时候,主仆二人便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盒子,只是出于对他隐私的尊重,一直没有打开。
他身上穿的是钟伯的旧衣,洗得有些宽大了,松松垮垮的,更加显得落魄。
“求人帮忙啊,可不能这么说话。虽然你挺可怜的,但是礼节真的欠缺了些许。”
听到少女的话,他平静道:“事成后,给你五十两。”
宋然立刻把信和匣子收好:“好说好说。只是这烟雨楼,是我想的那种地方吗?”
他在她意味深长的眼光中,点了点头。
烟雨楼位于浣花河畔,这里昼夜笙箫,灯火不绝,是男人的温柔乡,达官贵人纵情声色的好地方。听说许多入京赶考的书生,放榜后的第一个良宵也都是这里。但大多都是春风得意地进去,勒紧裤腰带出来,若是倒霉看上了哪个姑娘,恐怕还没当上官,就把这辈子的俸禄提前搭了进去。
还未到晚上,烟雨楼的小厮们已经忙着迎来送往,吴忧刚送走一位贵客,就瞅见那个立在楼前的姑娘。她撑着把朴素的油纸伞,正眯着眼睛往上看。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头顶是烟雨楼三个烫金大字。那字是某位达官贵人亲笔题写,但他觉得,她应该不会是特意前来欣赏贵人的墨宝。
“哪来的丫头,走走走,别挡在门前。”
吴忧上前,不耐烦地出声赶人。
可是等小姑娘扛着伞转过头来,他的语气却突然软了:“这里是烟雨楼,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来这里做甚?”
明眸皓齿,是个美人。
她笑吟吟地回答他:“我来找人。”
“找人?”见此时没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便又走近一步问她,“你找何人?”拍了拍胸脯,“这楼里的人我都认识,不过楼里有规矩,我不能轻易带你进去,倒是可以帮你通报一声。”
若是往常,没有赏银,他是断然不会主动给自己揽活的,可是美人当前,便也忘了自己平时的原则。
她听了此话,笑得眉眼弯弯:“那太好了,我找江漓漓,江姑娘。”
他听到江漓漓的名字后脸色一变,这楼里的姑娘,岂是她想见就见的。这丫头,果然是来捣乱的吧。
正在考虑如何委婉地将她打发走,就见她自袖中摸出一个檀木匣来:“能不能帮我将此物呈给江姑娘?江姑娘看过此物之后,若还不肯见我,我自会离去。”说罢又添道,“小哥哥,好不好?”
这一句“小哥哥”登时让他受用无比,本来还在迟疑,听到此话立刻接过来:“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宋然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收起。在人来人往中,她将伞往下压,一心一意地听起头顶时紧时慢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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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鸳闻言一脸埋怨:“怎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往暖阁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抱怨,“也不看看今日来的是什么客人。”
吴忧向她赔笑脸:“我知道里面那位不好伺候,可是他今日进了咱江姑娘的暖阁,不也是抬举了咱们吗。”
江漓漓在这烟雨楼中不算顶漂亮的姑娘,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华,各方面都平平庸庸,谁也没料到,那位权倾朝野的贵人,竟会点名让她来伺候。
兰鸳嗔了他一句:“谁跟你‘咱们咱们的’。”腰杆却比方才挺得更直了,“你等着,我趁伺候茶水的机会帮你带进去。”
吴忧道了谢之后,抱臂靠在暖阁外的阑干处等消息。
大约半盏茶功夫,兰鸳在他将睡未睡之际退出暖阁,戳戳他:“姑娘让你先把人带上来稍等。”
吴忧下楼引了宋然入内,一路上将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什么亲戚问了个遍,行至二楼时,恰碰到那位客人从江漓漓的暖阁离开。
他忙伸手拉了宋然避到一旁,压低脑袋恭送他离开,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男子一身银白色锦衣,戴着同色织金暗纹的冠帽,即使是温软的脂粉气息,也难掩那浑身的锋利。他经过时,锐利冰凉的目光在吴忧和宋然的身上扫过,令吴忧的脚底莫名软了一下。他耐不住好奇偷看了他一眼,却因那副冷冷的、高高在上的仪态,浑身一个哆嗦,忙又将头垂下去。
待他终于离去,吴忧抬袖擦汗,忽然听到身畔姑娘问:“适才那是何人?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他……”
他抖着嗓子回答:“哎哟,那可是位贵人,不过这位贵人,姑娘见过了未必是好事,还是祈求着日后少见他吧。”
不等宋然回应,就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暖阁内传来:“小姑娘,那位爷权倾天下,可不是什么善人,不过也全亏他走得及时,否则今日有得你等。还不进来?”
在吴忧的示意下,宋然踏入暖阁。
女子倚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铜镜整理仪容。走近了,才大体辨别出她的眉目,就如同这座楼阁一般,精致,漂亮。这般姿色的女子,在这烟雨楼也只能算作平庸,宋然此时才理解,为何陵安城的男人愿意在烟雨楼一掷千金了。
江漓漓身穿浅绿色罗裙,衣带半系未系,十分勾人。
“到烟雨楼,花了银子却不过夜的,大概也就只有刚才的那位爷了。”她懒懒画着娥眉,透过镜子看了宋然一眼,“东西哪儿来的?”
放在她手边的檀木匣已经打开,里面是一对金镶玉的凤凰簪首,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我只是个跑腿的,姑娘问的话,恕我不能回答。”
江漓漓撂下描眉的螺黛,将其中的一枚举高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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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把信递过去:“还有一封信也是给姑娘的。”
江漓漓慢条斯理地把信接过,一目十行地扫完,只是在最后的落款“萧砚”处,目光多停了片刻。她看了宋然一眼:“小妹妹,你给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啊。”说着,将簪首连同匣子一并收到梳妆盒中,在外面落了一道锁,又掀开手边的灯罩,把信靠近摇曳的烛火。
宋然的身子微颤,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感觉到空中烟的味道淡了,她才重新掀开眼帘。
模糊的视野里,江漓漓正盯着她,神色难辨,但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嘲笑:“你怕火啊?”
她没有答,反问:“江姑娘可有回信?”
江漓漓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将褪到肩头的外衣向上拉一拉,换个姿势在软塌上靠好:“你可知方才从我这里出去的是什么人?廷卫司的指挥使,沈寒溪沈大人。他今日来找我,大约也是查到我同你这个朋友有私交。你说说,为了一个旧识,我犯得着冒这么大险吗?”懒懒叹道,“何况我不过一介女流,以色事人都未必把人伺候舒服了,又如何帮得了他?”
宋然听到沈寒溪的名字时,神色略顿,但很快回过神来:“既然如此,姑娘把信物还我吧。”
适才见她将匣子郑重地收起,应是无比宝贝那东西。果然,只见她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妥协:“你且过来坐下,同我说说他如今是什么情形。”
宋然将他被廷卫司追捕的情形粗略讲了,对方听后冷笑:“所以说,他何苦偏要入京来趟这趟浑水。若不入京,凭借他的名声,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宋然捧着茶水默不作声,情绪全都隐藏在茶烟后。
萧砚的父亲在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猝然离世,他的母亲本是一介妾氏,性格又温吞,在后来的家宅之争中,很快就落败,被人赶出萧府。母子二人辗转流离,没有安居之所,直到萧砚十岁,母亲过世那年,他才被尧州的舅父收留。在尧州,他衣食无忧,又机缘巧合,与墨家结下婚姻,将来或许能继承庞大的家产。但他志向高远,不惜退婚也要到京中做官。
若他没有入京,又会如何呢?
宋然晃神中,听到丫头推门入内的声音,告知江漓漓有客人揭了她的牌。
江漓漓应了一声,对宋然道:“你先回去等着吧,得闲了我会去找你。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然报了姓名,听她评价:“模样怪水灵的,名字却这般普通。”
踏出烟雨楼,刚撑开伞,宋然便蓦地想起来。
那个人,可不就是那日在瓦廊街的食肆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原来,他便是那个陵安城人人敬畏、害得哑巴流落至此的……大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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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今日是微服前来,没有带一名随行,可是出了楼门,廷卫司的轿子已好端端地停在面前。他刚踏出房檐,一把雨伞已撑在他头顶,他面无表情,对已掀开轿帘的人道:“我自己走回去,让影卫不必跟着。”
打伞的那位道:“大人,这天儿下着雨,还怪冷的,湿了鞋也不好。您还是……”
他话不多言,伸出一只手来。
对方只得乖乖地把伞交到他手上,目送他:“大人您慢走。”待他走远了,又吩咐影卫,“快,远远地跟着大人,不要被大人发现。”
沈寒溪闲庭信步,沿浣花河行出一段距离,过了状元桥后,右手边是举人巷。他略顿足,转身朝巷中行去。
雨势越来越大了,无根水不断击打在伞面上,又沿着伞边掉到脚下的青石板上。
银白色锦衣被风卷起一个边,露出下面的云纹织锦长靴。
他忽而在雨声中开口,声音冷冷落落:“一刻钟,我的影卫便会冲进来。在此之前,把你的事情办完。否则,就抓紧时间逃命。”
藏在暗处的男人身子重重一抖。自己的行迹,是何时暴露的?
“你从烟雨楼一路跟我到这里,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吗?”
沈寒溪转过身来,伞微微抬高,露出清瘦的下巴,他眼皮微抬,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穿蓑衣的男子缓缓自暗影中现出身形,脚踩在青石板剥落形成的坑洼里,水溅起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本以为能够借着天气之便不漏痕迹的跟踪,没想到这么快就败露。他握紧手中提刀,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仇恨:“沈寒溪,我今日便要取你性命,为家父报仇!”
“要找我报仇的人多了去了,你爹贵姓?”
说话的人立在雨中,执一把纸伞,白衣翩翩,带着睥睨和傲视,冷漠犹如谪仙。
“我爹乃翰林院待诏,你该不是忘了吧,七日前他才死在你们廷卫司衙门!”
沈寒溪于脑海中搜索一番,道:“徐世钦?”
男子目眦欲裂:“我爹他为官二十余载,不欺君不傲上,不贪脏不枉法,于公,他是顶天立地的清官,于私,他是舐犊情深的慈父,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通匪?!还不是因为我爹他高洁,没有按例送敬银给你,你便编排罪名,把他给杀了!”
“你问我你爹如何会通匪?”沈寒溪语声淡淡,“我如何知道,才刚打了八杖,人就断气了,话都没有来得及问。”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男子的声音抖起来:“你……你竟无一丝人性吗!那般康健的一个人,短短一刻钟就被你们给打死了……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说着冲上来,带着不顾一切的气势,“我今日便送你去见我爹,为我爹陪葬!”
凌厉的刀锋近在眼前,沈寒溪退后一步,利落地收伞,以伞身相迎,化去这一刀的力道。对方是个新手,踉跄了一下重新朝他砍去,他却只一个回身,就以肘击在他的颈侧,动作快准狠。他重重摔在地上,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机括之声,好似有利器出鞘。双眼被雨水模糊,他却清楚地看到,眼前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刃,镶嵌在伞的末尾。执伞的那人衣袖轻晃,睥睨着看他,眼中无一丝温度。
他指甲钳在肉里,血肉模糊,在仇恨和不甘中开口:“你这恶人迄今为止迫害了多少忠良,还我父亲的命来!”
“你适才说。”沈寒溪忽然开口,声音幽凉,“你爹‘舐犊情深’……可知他在城南有一处私宅,廷卫司去时,在那里找到二十七名女童,埋在庭院中的累累白骨,也皆有舐犊情深的父亲……”
他的手轻轻一动,将伞尾刀刃收起,重新撑到头顶。
雨势浩大,他毫无怜悯地看着倒在泥泞中的人,淡淡问他:“你说徐世钦,他该不该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字字诛心,让男子脑中轰然一声炸开,霎时脸色惨白。
“不……不会的……”他十指痉挛,表情扭曲,“这罪名定然也是你随意编排!沈寒溪,你这个无耻之徒!我同你拼……”
他如疯了一般朝沈寒溪扑过去,可不等他话音落地,便有刀光直刺他胸口。
唇角鲜血霎时喷溅,他脸上的表情就此凝住。
黑色锦衣的影卫自他体内拔刀而出,顿时血溅三尺。
沈寒溪及时将伞挡在身前,鲜红的血立刻在伞面上灼灼开放。影卫转身:“卑职救架来迟,这贼子未曾惊扰到大人吧?”
沈寒溪望着那在瞬间断气、甚至来不及闭上双目的男子,良久。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里带了轻微的厌恶:“总有些不识抬举的人,非要把自己逼上死路。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吧。”
影卫领命,打了个暗哨,立刻有另外二人现身,帮着料理尸体。再度朝自家大人望去,却在他的袍子上看到了点点血迹。
影卫顿时变了脸色,半跪下去:“卑职该死!”
进影卫的那一日,夏总管就一再嘱咐他们,自家大人有严重的洁癖,尤其不喜欢沾血。他适才出手太急,没考虑周到,若是因此惹恼自家大人……
沈寒溪瞟他一眼:“究竟谁教的你们,动不动就跪?”
影卫撑着刀起身,揣测他应该没有继续步行的兴致,忙对停在一旁的轿子招一招手,示意他们抬过来,又问沈寒溪的意思:“大人,可要直接回府?”
沈寒溪懒懒应了一声,轿子很快抬到眼前,他将伞收起丢到影卫的怀中,矮身就要入内。动作做了一半,却又忽然往巷子口看过去。
一个姑娘,撑了把有些破旧的伞,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苍白,正直愣愣地望着此处。
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影卫眼中有幽暗的光聚敛,手按住刀鞘:“大人……”
他收回目光,钻入轿内:“堂堂廷卫司,难道还怕一个小姑娘?”
影卫将刀还鞘:“是。”
轿子中垫了厚厚的坐褥,手边放着做工精巧的暖手炉,他端坐片刻,忍不住掀了轿帘。雨帘中,他看到那姑娘踉跄的身影。雨势极大,视野不佳,很快,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雾里,再看不到了。
他眉间收紧,身子重新坐正。也是他记性好,此时还能回忆起她的模样。就在刚刚,他还在烟雨楼见过她。那不是他们在陵安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她坐在街头的食肆,他的对面。
那日的她虽穿了男装,但眉眼标致,一看便是个姑娘,整个人如白玉一般干净通透,笑着同他说:“我与这位公子有缘……”
他抚着手上扳指,扫到衣上溅上的血腥,思及刚才她落荒而逃的画面,不知为何心情更加糟糕。
也许,是该让影卫灭了她的口……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的视野里有一片刺目的红,可那距离于她而言太远了,没能看真切。待她走近的时候,地上的痕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唯有冲进鼻腔的淡淡血腥味,提醒她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绝对不那么简单。
男子冷漠的声音犹在耳边:“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吧。”
早就知道,那朝野侧目、处尊居显的权臣不是什么善类。可是亲眼看到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那股强烈的情绪。可是诸多情绪汇在一起,更多的却是畏惧。
她心中害怕,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踉跄着在奔跑,中途将伞跑丢了也没注意。
因是下雨天,“天下先”中客人寥寥,钟伯在这里守了半晌,也提早回去了。杭大去帮别人送货,杭二则百无聊赖地坐在门边上,眼巴巴地等着客人上门。望着渐晚的天色,他心想,今天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等到铺子里的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柜台算账的刘老四对杭二道:“今日就提前打烊吧。”
杭二早等他这句话呢,忙起身:“好,雨下这么大,您今天还回家吗?”
刘老四去拿伞:“你刘婶受了风寒,我得回去陪着。”
杭二道:“那我送您。”说着就去拿斗笠和蓑衣。
刘老四拒绝他:“不必了,就那么几步路,犯不着把马车拉出来,一会儿把店铺打扫一下,新东家虽然好说话,做事也不能应付……”
正絮叨着,却见杭二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到门外,脸上有丝惊诧:“东家?”
刘老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前,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淌,身子冻得有些抖。
“伞丢了,想起铺子就在附近,就过来了。”她进到铺子里,站在门边拧掉袖子上的雨水。
“东家,你这样会着凉的。”
刘老四行过来,责备杭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快带东家到后面去,拿件干净的衣裳换了,我去煮碗姜汤。”
杭二忙道:“东家,你跟我来。”
宋然冲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去了后院。杭氏兄弟虽都是陵安本地人,但是家在城南,铺子却在城北,归家不便,他们平日便宿在这里,每月回家一次。杭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件没穿过的干净衣裳,递给她:“东家您快换上吧。”又强调道,“这衣服是我娘过年的时候给我做的,还没穿过,你不要嫌弃才好。”
宋然接过衣服,朝他温声道谢。
她此时状态虽狼狈,却仍然是好看的,弯弯的眉,圆圆的眼,五官周正,一笑犹如清风徐来,海棠花开。
杭二的脸一下子红了,见她立在那里半晌没动,才反应过来:“您换着,我……我去外面。”
宋然把衣服换好,虽是普通的布衣,但是针脚细密,绣工精巧。
他娘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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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好衣服,刘老四又捧来了姜汤,看着她喝下去,絮叨道:“东家怎么把伞丢了呢,这要是受了寒,没个七八日准好不起来。”又对杭二道,“还不去备车,送东家回去。”
宋然心中温暖,情绪也稍稍定了。
她迟迟不归,钟伯早就有些急,听到敲门声,忙前去迎接,见她的神色有些不似寻常,本来还打算抱怨的话也吞到了嘴边,默默地把外衣披在她的肩头道:“回来就好。”
“哑巴”也蹒跚着出来,对着她欲言又止。
杭二凑到他旁边,小声道:“我看东家有些像是惊着了,以后不要让东家一个人乱跑了。”
惊着了?给他送封信,怎就惊着了?
宋然却似不想提这茬,径自去浴房洗澡,一出来就进了自己房间,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是极胆小怕死的。
从一生下来,便很怕死。到了十二岁,祖父为她定了一门亲,这份对死亡的恐惧才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期限——只要她离开这个家,她便再不需害怕。从那时起,她年年生辰都要问钟伯一遍:“我可以活到及笄那年吗?”这种问题实在不像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该问的问题,钟伯每次都回答:“少主,在老奴有生之年,都会好生看顾着你的。”
看,就连钟伯都不敢保证,在他不在之时,她依然能够享受这人间的平安喜乐。
可那时的她哪里料到,自己日日盼着的十六岁生辰,并没有如她所期盼的那样改变她的命运,也是在那一天,她决定把自己的命握到手上,再不仰赖旁人。
“宋然,你不可以再想了。”
尽管前一日表现得十分反常,第二日,她还是准时坐到了餐桌旁。
她昨日归来时有些不对,必定是为自己送信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哑巴虽不善表达,但是碍不住心有愧疚,吃饭时不时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她把筷子放下,道:“我吃好了。”说完,却突然朝他看过来,他始料不及,慌忙低下头去扒拉碗中的米饭。
她道:“哑巴,你好像有话想问我。”
他别过脸去:“没有。”
她道:“真的没有?”
他终于承受不住她的目光,轻道:“你只吃了半碗饭。”
平日至少会吃两碗。
她看了看碗中剩下的米饭,重新拿起竹筷:“浪费是不太好。”一边将米饭往嘴里送,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江姑娘说这二日会来见你,她这个人信用如何,会不会说来,却因为怕事而不来了?”
江漓漓既收了他的东西,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这是行业规矩。
他简短道:“会来。”
她却淡淡道:“在决定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不做好被背叛的准备怎么行?”扒拉完碗里的米粒,起身,“我去洗碗。”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听到钟伯问他:“离开京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换完药已经是黄昏,哑巴披着衣服出门透气,一抬眼,就看到坐在廊檐下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长发未束,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单薄,不知从哪里寻摸到一支玉萧,正吹得十分欢快。
只可惜教她的师傅听了要哭晕在茅厕。
太难听了。
他忍不住小声感叹:“宋姑娘……实在古怪。”
钟伯行至他身边:“习惯就好。”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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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袖拭汗,全无停下来的意思,虽然每次挥动砍刀都牵动胸前的伤口,他却毫不在意。日后再见无期,他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图个心安罢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表达出来却只剩下三个字:“没关系。”
宋然已经摸清他的性格,也不指望他有更多的反应,自顾自道:“其实吧,那日你给江姑娘的首饰我看就挺好的,比你砍柴还人情实惠多了。”
他砍柴的动作顿下:“你喜欢?”
只见她点头如捣蒜:“漂亮又值钱的宝贝,谁不喜欢?”
他收回目光,心道,那东西要多少便有多少,只是,被廷卫司通缉之人的物件,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江漓漓有销赃的门路,他自然无需为她担心。
想了想,向她承诺道:“有更好的,日后送你。”
她一听眼睛就亮了,又往他身边走了一步:“真的?”
他身子一僵,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避了避:“嗯。”
她没再说话,抬头望向满天星斗,远方传来隆隆鼓声,那是承天门上的暮鼓敲响了。在暮鼓敲过之后,陵安城的内九门和外七门就会次第关闭,而城门闭合之后,百姓就只能在各自的居住区内活动。
看来,今日江漓漓是不会来了。
一连等了三日。
在第三日的日暮时分,钟伯出门挂灯笼,正欲关闭府门,却见一辆马车从夜色中行来,最终缓缓停在大门口。钟伯将挑灯笼的长杆竖到门旁,行至车前迎接。只见一名以薄纱遮面的女子,在丫头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钟伯也不问她是谁,便上前道:“恭候姑娘多时了。”
会客的前厅,已揭下面纱的江漓漓打量着眼前的光景,不大的房间,处处透着朴素,但能看出主人家是爱干净的,虽然桌椅老旧,却没有任何不洁之感,座椅上也都垫着软褥,倒也温馨。
小姑娘好似先前已经睡下了,此时正打着哈欠坐在她对面,一脸困意,年轻男子披了件老气的外衫坐在一旁,大概是重伤的缘故,瞧上去有些虚弱。
她忍住调笑他的冲动,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介绍自己的计划:“我有一个恩客是守城的千总,可以帮忙弄到出城的路引。这几日恰好是赏樱拜佛的时节,公子和宋姑娘可装作去城外华福寺祈福的百姓,趁午时守门的卫队交接时蒙混出城。我会提前雇好马车,在华福寺外接应。之后,宋姑娘便可如普通香客一般返回陵安。”
哑巴听后,却久久没有点头,直到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才见他摇了摇头:“不妥,我不想将其他人卷入。”
他口中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宋然。
江漓漓的额角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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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不肯松口:“不妥就是不妥。”
江漓漓见识过他的顽固,知道多说无益,揉一揉额角,起身叹气:“我已经尽力,公子同意最好,不同意便罢。马上要关城门了,我先回,公子再好生想想。”
他也不挽留:“玉簪还给我。”
江漓漓扯了扯嘴角:“你……”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公子这话怎么说的?”
他认真道:“你无能,我换个人托付。”
江漓漓面子挂不住,又不能同他翻脸,皮笑肉不笑道:“你……说谁无能呢?”
宋然开口解围:“明后两日,江姑娘就将路引送来吧,赏樱的旺季也不过就剩几日,我与钟伯初来乍到,是该去本地的庙里上一柱香,顺路捎你一程,也无不可。”说罢,便打着哈欠起身,“你们叙旧吧,我去睡了。”
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哑巴把手从江漓漓的眼前收回去。
江漓漓眯了眯眼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公子放心,你同解忧阁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解忧阁哪次让你失望过?”抬起纤手将面纱重新覆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眸中有意味深长的笑意,“能够见到公子落难的样子,漓漓是不是赚到了?”
他木着一张脸,道:“不送。”
一大清早,钟伯就套好了马车,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哑巴则在宋然梳妆的功夫,去给马投喂草料。今日他二人要扮作出门踏春的兄妹,在午时前后赶到通渠门。
天气极佳,是个好兆头。
他手中拿着草料,若有所思,直到马儿碰到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身后有脚步声,他闻声回过头去。
小姑娘已经换好衣服,鹅黄色短上衣和素色罗裙,外面系一件同样素色的披风抵御春寒,头上则梳了个简单的桃花髻,倒挺像陵安城的小姐们出门踏青时的打扮。
她满脸穿了新衣的喜悦,跑去钟伯面前:“钟伯,好看吗?”
钟伯一脸慈爱:“少主穿什么都好看。多亏裁缝铺提前一日做好,否则就赶不上穿新衣了。老奴准备了点心,可在出城的路上吃,上完香还可以去吃华福寺百味斋的素斋,听闻也是陵安一绝。”
主仆二人仿佛浑然没有想过,若是中途遇到那些锦衣郎,或者在出城门时躲不过盘查,后果会如何。
此时提起这些,不免煞风景,而且这也并非他们应该操心之事,他想了想,还是把这番话吞进肚子里。
这一路上,只得靠他警醒一些,见机行事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中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小姑娘专注地吃着点心,哑巴则正襟危坐在车内,全神贯注地听着车外的动静。幸运地是一路过了永福门,他们都没有遇到廷卫司盘查。再往南走个数里,就是出城的通渠门了。
车外传来钟伯的声音:“距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在此暂歇片刻吧。”
这里已经属于偏僻的郊外,平日里车马不多,可是这几日赏花成风,路边便停了许多马车,十分热闹,有些是和他们一样出城赏花的,有些则是从城外而来,在这里歇脚。
钟伯把车停好,道:“少主,我去前方打听一下消息。”
他下了车,很快与几位车主攀谈起来。
哑巴听着车外钟伯操着流利的方言,同那些自通州而来的客商套近乎,不禁暗道,这老人家看似普通,却精通各地方言,又通晓人情世故,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聊了几句之后,钟伯借机问道:“听说近几日朝廷在追捕逃犯,所以进出城甚严……不知前方官兵盘查得苛不苛刻,不瞒各位老乡,我那车上装的布匹是私货,不知能不能平安运出去?”
一人立刻道:“老乡不必担心,不过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
说罢又补充:“况且,崇仁门那边的瓮城在修缮,运木材的车辆和运粮车都往通渠门这边来了,守城的官兵忙着疏通,场面混乱,很多人没有出示路引,也跟着混了进来。”
钟伯听后,向他们道了谢,回到马车上。
听罢他的话,宋然理着衣褶:“今日出门并没有看黄历,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却又道,“可我这心里,怎么从刚刚开始就老是打鼓呢……”
烟雨楼的暖阁内,江漓漓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行到香炉旁添香。窗户不知何时开了,纱帘被风轻轻拂动。她突然开口:“爷从前不是都派底下人来吗,今日怎么亲自来了,不嫌我这儿脏了?”
有声音响起,是年轻男子的嗓音:“路过,顺便问你,事情办得如何?”
她往后瞥了一眼,又把眸子转回去:“公子让我办的事,可不合解忧阁的规矩。”
男子往前行了一步,语气含笑,有些不羁:“若是那么守规矩,你早不在解忧阁内了。”
她娥眉轻蹙,很快又转为笑脸:“爷这话儿说的。漓漓这个人最识抬举,一个是廷卫司的指挥使,一个是全城通缉的重犯,这两边儿孰轻孰重,漓漓还拎得清。何况,廷卫司的情报网丝毫不逊于解忧阁,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既如此,那我也不妨装模作样地去卖个人情。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身后那人轻笑一声,并不作答,反问她:“沈寒溪前两日来找你做甚?”
“还能做甚,来敲山震虎一下。数十年来解忧阁能一直稳稳立足于京师,还不是因为没有触及到朝廷这块禁地。都是老阁主立下的规矩好啊,可是这老阁主去后,底下就有些人不安分了,竟与朝官勾结……”
话未说完,就有一把折扇自她身后绕过,抵在她的喉咙处。那是一把水磨玉骨的折扇,片片又薄又窄的扇骨上,以玉片镶嵌,玲珑剔透,是上品中的上品。她微微仰着头,闻到从男子衣袖间传来的冷香。
“你们老阁主没有教过你,要管好这张嘴吗?若没教过,便由我来教。”低沉的男声落在她的耳边,语气里漫不经心的威胁让她的心和身子同时发软,心跳也比方才跳快了几拍。
连威胁人都这么撩人。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她闭上眼睛,身子明显往他身上靠了靠:“您倒是教啊,漓漓最喜欢跟您学了。”
对方似受不了她的没脸没皮,将折扇收回,语气有些嫌弃:“不要得寸进尺。走了。”
“漓漓明白,爷您慢走。”
身后重新归于安静,纱帐一晃,房间里就又只剩下江漓漓一人。偌大的房间,寂静地仿佛无人来过。唯有烟气缭绕,暗香浮动。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挑起帘子,看着城门的瓮城越来越近。去年陵安周边一带闹了水患,颗粒无收,每月都由陵安的粮仓向其发放赈灾粮,以至于这几日出城的粮车络绎不绝。守城的官兵面无表情,一辆辆地查验文书,验过无误的挥手放行,略有可疑的就拉到一旁询问,一切井然有序。
快到了交接的时辰,官兵们自然不想节外生枝,查验的速度也不自觉快了起来。
日上中天。
城门处,并没有锦衣郎的身影。
马车跟在一辆粮车后,一步步接近出城的关卡。
很快,官兵就将粮车放行,并朝马车招了招手。钟伯牵着马车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回答对方的询问。
官兵仔细看过他递来的路引,目光锐利地抬头,望向钟伯:“车内是何人?下来问话!”
“回官爷,车内是女眷,不便下车,您通融一下。”
宋然掀开车帘,朝对方行了个礼。那官兵又看了一眼文书,再次确认一遍之后,将其合上,摆摆手道:“放行。”
随着这声放行,宋然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了。
钟伯牵了马车,朝城外行去。然而,还不等他挥起马鞭,就有一人附到适才查验文书的署官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目光一凛,扬声道:“慢着!”
其他守兵反应迅速,立刻将马车团团围住。
而那署官匆匆从桌后绕出,语气里夹着巨大的惶恐:“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下官有失远迎!”
署官所拜之人,一身银灰色锦衣,在几人的簇拥下,朝这里行来,还没看清他的眉目,已然感受到冷冷的官威。署官内心惴惴,究竟是什么风,将这位阎王爷吹来了呢。
那锦衣男子没有开口,反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小个子少年,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车内的小娘子好大的胆子啊,竟敢与朝廷钦犯共处一车。”拿刀柄重重敲了敲车壁,“给我下来,别让小爷我亲自进去抓人。”
钟伯下了车,急急辩解:“官爷恐怕是有所误会,车内只有我家小姐一人,便是给我们再多几个胆子,也不敢窝藏廷卫司追查的重犯呐。”
宋然在车内攥紧了罗裙,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那小个子挑眉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死鸭子嘴硬呢。知道我们大人是谁吗?”说完却不介绍他们大人是谁,而是道,“听好了,爷爷的名字叫夏小秋,身边的这位大人,是廷卫司的总指挥使沈大人!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啊,敢在大人面前说谎!”
只听车内传来一个温温软软的嗓音:“民女万万不敢私藏钦犯,大人只怕有所误会。”
“别给小爷我来这套!”夏小秋道,又转向自家大人,“大人您只要一句话,卑职这就把车子给掀了!”
“不必了。”那锦衣男子却道,“人不在车里。”
夏小秋一愣:“什么?”
还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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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人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动作,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定定地望着他。
草长莺飞二月天。那一张年轻如画的脸,如同藏在深山中的桃花,突然映入他的眼帘。
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惊讶渐渐敛去,余下一片澄净清澈,倒映着他冷漠的面孔。
面前的男子她曾见过,冷峭的目光,脸上写满凉薄与专横。
他盯紧她,眼底漠然,微冷的声音里夹着漫不经心的威胁:“姑娘的胆子这么大,只怕是想到廷卫司去喝杯茶。”
她攥紧裙摆:“若大人有令,民女也只得从命,不是吗?”
沈寒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神色愈发的凉了。他一甩手将帘子放下,吩咐夏小秋:“带一队人,去追刚刚走的那辆粮车。再派人到各个城门,今日出城的所有车辆,全部截下,仔细盘查。”
夏小秋立刻领命而去。
他抚着手上扳指,心思渐沉,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
转眸看过去,她已从车内下来,并乖乖伸出两只手来。
纤纤玉手,怪惹人垂涎的。
随行的锦衣郎正要以捕绳将她缚好,他的目光却冷冷扫去:“我好似说了,只是请姑娘去喝杯茶。”
对方闻言打了个冷战,忙松开那纤细的手:“卑职失礼!”
宋然敛下眉目,双手藏进披风里:“多谢大人。不过,民女一人随大人去就是,钟伯只是个下人,还请大人放了他。”
沈寒溪声音悠然:“姑娘说的是。本官也怕落人口实,说廷卫司欺负老弱妇孺。本官的马车就停在那里,姑娘上去等着吧。”
宋然见他没有难为钟伯,心头松了口气,望向身边的老人家:“钟伯,我去去就回,此前交待您的事,要您自己看着办了。”
老人立在那里,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不安:“老奴明白,小姐可一定要回来啊。”
那守城的署官却在心中叹息一声。
陵安城有一句俗谚流传甚广——为官不入廷卫司,嫁人莫嫁锦衣郎。
那廷卫司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漂亮的姑娘进去,哪里还有机会出来?即使不被糟蹋了,恐怕也得死相凄惨。
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啦。
此时,在另一个出城的城门处,杭大正停在一个树阴处等待着。东家昨日托他今日在这里等一个人,带上他一起出城。可是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也没等到半个人影儿。
他按照提前得到的指令,扬起马鞭,驾着车朝城门而去。
守城官兵例行问话:“报上身份和出城事由。”
“我是六陈铺子‘天下先’的伙计,有一批货物本该三日前运到,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消息,东家怕这批货出了什么岔子,让我出城去迎一迎。”
马车驶出城门时,他暗暗道,东家的那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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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踩着车辕,上了马车。车内极为宽敞,座椅上铺着金色底织牡丹花的毯子,处处透着高雅与华贵。
她择了位子坐下,表面上平静,心中却犹如有万道水流汇于空谷,发出隆隆巨响。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转,是江漓漓出卖了他们,还是廷卫司的耳目早已捕捉到他们的行踪?适才路上她一直留意,这座城中处处有望楼,虽不能把握所有的风吹草动,但是想要找出一辆马车的行踪,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隐在暗处的杀机,让她指尖微寒。
看来,这处处歌舞升平的陵安城,也并非一片乐土。
她的思绪在沈寒溪进来的那一刹那收回。他适才在车外逗留了不短时间,不知是在安排些什么。
哑巴此时在什么地方呢,能顺利跟杭大碰上头吗?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心头晃过。
沈寒溪坐进车内,对车外道了声“走”,放下了车帘。
车内宽敞,他虽坐得甚远,但陌生而霸道的气息随着他坐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让她如坐针毡。
车身摇晃起来,他淡淡看向她,问她:“多大了?”
她没料到他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愣了愣,才如实回答:“十九了。”
十九了,倒像十五六岁刚及笄的模样。他想起前阵子被廷卫司抄家的武安侯,有个女儿便是她这么大,见着他吓得整个人都木了,脸色苍白苍白的,本来女眷只需充为官妓,她却在临被带走前回过神来,一头撞到了囚车上。死前还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沈寒溪,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像她父亲的那些罪过,都是他的罪过似的。不过,他手上那么多血腥,也被人恨习惯了。他不需要世人知道,在他的上面还有更巨大的力量和权威,那权威需要以仁慈的面目出现,为了维持那慈悲的面目,他主动化为血淋淋的屠刀,来换取他需要的一切。
财富,世人的敬畏,翻云覆雨的权势,和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面前的姑娘,同那个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的女子一样年轻,一样柔弱,当然,她今日既落到他手里,可能也会得到同样的下场。他突然觉得有些乏味和扫兴,看着她的目光也疏离冷漠起来。
宋然不知他问自己年纪的意图,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努力不在他面前露怯。
“叫什么?”他继续发问,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让她的心一直提着。
“回大人,民女宋然。”
他沉吟片刻:“宋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咬死了不承认,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了?”
“民女不敢。”
“不敢就好。廷卫司是什么地方,想必姑娘也知道,铮铮铁骨丢进去,也硬不了几个时辰。为了不多余受那份罪,还是如实说了吧。”
宋然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终于组织了一番语言:“几日前,民女是在家中窝藏了一个重伤之人,并收了他的好处打算带他出城,可是,他在中途觉察到不对,弃车而去,民女此时……也不清楚他的行踪。”
没抵抗就招了,倒是挺识时务。
他微微闭着双目,似听未听的样子,片刻后,才又问她:“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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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道:“没有了。”
“到廷卫司还有小半个时辰,宋姑娘最好再想想。”
她只得又将钟伯拿二两金子贿赂廷卫司缉查人员的事说了出来。说完看向沈寒溪,他却仍然闭目假寐,对她的话不为所动。
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宋然心里始终绷着根弦,终于忍受不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按照《大靖律》,容隐罪犯,通报消息,致罪犯潜逃者,处杖刑四十,罚钱五十贯,但在送官前自首者,应当罪减一等。”
说完这番话,她却在心中自嘲地想,自己竟然同狠辣凶残的廷卫司指挥使谈《大靖律》,是唯恐死得不够惨啊。可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只得豁出去了,斟酌着道:“如今民女还未到官府便向您坦白了,您便开恩放过民女吧。”
若换作其他姑娘,估计早就已经吓破了胆,哭着向他求饶了,她倒是镇定,连《大靖律》都搬出来了。不过这可怜巴巴的抵抗,也就只能换来他嘲弄的一笑:“东窗事发,才想到坦白,你不觉得晚了吗?”
嘲笑完她,他继续闭目养神,不准备再理她。
宋然试探着唤他:“大人?”
他仍不理她。她想了想,厚着脸皮道:“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您再瞧瞧我,是不是很面熟?我在瓦廊街的食肆替您付过馄饨钱,您忘了?”
这翻话总算让他不能再无视她,忍不住撑起眼皮看向她。
她见他有了反应,忙继续道:“听说大人您也是尧州人,咱们还是同乡。您就打我二十板子把我放了吧,否则您做人真的太不讲究。”
他的手颤了那么一下。她确定要拿一碗馄饨的恩惠,来跟他谈做人讲不讲究吗?当日她自说自话帮他付了钱,姑且算给了他一星好处吧,可是给了他好处,他就要领情吗?若是一碗馄饨钱就要他领情,那他早就忙死了。
“大人您好好想想,当真不记得我了?”
他目色仍旧冷淡:“本官的记性没那么好。”
她的眸子一黯,耷拉下脑袋,彻底放弃了抵抗和挣扎。
他重新闭上眼睛,直到下车时,才回过头对她道:“倒是有件事,本官刚刚记起来,几日前有一个叫徐世钦的翰林官,只挨了八板子,就一命呜呼。你确定想挨这二十板子?”
宋然自然不想吃那二十板子。板子这东西,向来是可轻可重的,他也犯不着特意拿这个吓她。他若想让她死,总归是不会放过她的。他若想给她条生路,就算是一百板子也有办法让她活着。可是有一点她肯定,只要他想抓的人还没抓到,他就不会让她死。
哑巴啊哑巴,你就拼命地逃吧。
到了廷卫司,沈寒溪连问都懒得亲自过问了,直接吩咐人将她丢给西廷去审。审就审了,还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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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后。贺兰珏打量着被送到他这儿来的姑娘,有些犯难。
“大人他是几个意思?”
廷卫司的囚犯虽说都是由西廷审的,但是除了皇亲国戚,以及像萧砚那种上头指名了要特别“关照”的人,大都先交给底下的司狱官发落。囚犯在各个司狱官那里过了一圈,该吐的不该吐的差不多也都吐出来了,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的那些个死鸭子,才会专门提到他这里来。
将宋然送到这里来的锦衣郎也有些犯难:“大人让你看着审,他先去宫里一趟,其他的等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看着审——这三个字最让人头疼。能用刑还是不能用刑,用轻刑还是用大刑,以及审到什么程度,倒是给个准话……
贺兰珏又看了那姑娘一眼,小小年纪,小小身板,估计随意用个刑就挂了,若是不小心挂在他这里,而大人他又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个西廷指挥使就等着吧。
等着死吧。
再看看那一脸找不着北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若是用刑一定很精彩——他及时收起这个想法,把手抄在袖子里,懒洋洋朝她道:“随我来吧。我先带你参观参观咱们廷卫司,有什么想说的就趁这个机会说说,来到这个地方,就别抱什么侥幸心态了,嘴硬对谁都没好处。”又挑起桃花眼问她,“想知道,这些年死在我手上的,有多少人吗?”
宋然连忙摇了摇头,乖乖地跟上他:“民女不敢对贺兰大人撒谎,贺兰大人想问什么,民女如实答就是了。”
他满意地夸了她一句:“嗯,真乖。”
廷卫司的官署同其他衙门也没什么不同,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色调,到处都能感受到权力的森严。贺兰珏带她绕了一圈,来到关押犯人之处。双门双墙,围墙高筑。墙上所画图案形似虎兽,让人望之生畏。门外有两名锦衣守卫,都冷着脸,眉宇间写满威严。
贺兰珏步伐轻快地踏进去,示意她跟上。她踌躇了一下,抬脚入内。
牢内有砖砌牢房及囚犯用的水井、水槽等。在一排排牢房的边上,立着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有草绳缠绕。这东西用来做什么的,答案不言而喻,宋然不敢多看,也不敢深思。
“来来来,听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引以为豪的宝贝,你可知道咱们西廷共有多少刑具?”贺兰珏扫了她一眼,得意道,“一共十八种。按理说,来到这里的犯人,这十八种刑具都要轮着受一遍。你今日运气好,可以先饱一下眼福。”
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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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在他身后问道:“萧大人他……也是在这里受刑的?”
贺兰珏借着牢内昏暗的光线看她,白净的脸上,一双漆黑明净的眼睛,眼底的情绪深敛,神色也足够镇定。不过,她再怎么虚张声势,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年纪的姑娘,遇到这种情况怕就怕了,也不丢人,没想到她,倒挺能忍的。
“廷卫司的囚犯皆在这里审,不过萧大人是个特例。圣上特意关照,并未将他羁押在此。事到如今了,你还打听这个作甚?”
“这陵安城中,多少人仰慕萧大人的风骨,民女自然也是希望,能多了解他一些。”
贺兰珏勾了勾唇,原来又是一个被大靖第一才子欺骗的无知少女,怪不得会冒今日这样的险呢。
“你家萧大人的风骨的确了得,拒不食嗟来之食,连好心来给他接腿的御医,都给骂出去了。”
贺兰珏嘲讽了两句,便未再多言,尽责地带她逛着廷卫司。到了过堂的衙门,他道:“审完之后,就会到这里来过堂,签字画押,当庭宣判。被廷卫司断了案的囚犯,不需等到秋后再问斩,一般直接拖到刑场就万事皆休了。刑场略有些远,就不需我带你去看了吧?”
她连连摇头:“……不必劳烦大人了。”
他抬头望了堂中央的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一眼,转向她:“好了,换你来说了。”
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嚎叫。
“贺兰珏,你这是审人呢还是带人廷卫司一日游呢!你若不会审,便由你夏爷爷来替你审!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大刑,都给爷爷我搬上来!”
夏小秋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明显是没抓到人,到他这里来撒气了。
贺兰珏嫌弃地望着来人。
自己带人逛了这么久,正准备攻心呢,就这么让姓夏的给搅了。行吧,他脾气好,不与他计较。
“夏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不是说这次他插翅也难飞吗?”
夏小秋一屁股坐在负责记录的书办的位子上,不停地拿手扇着风。瞧他这大汗淋漓的样子,应当跑了不少路。
“爷爷我追了二十里路,连半点踪迹也没发现,若不是他会飞,那便是他压根儿就没有出城!”他将案子上的茶杯掀开,见里面什么也没有,立刻就火了,“茶呢!”
贺兰珏虽对他十分嫌弃,却仍本着同僚的情谊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锦衣军士:“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去给夏大人看茶?”
夏小秋烦躁地起身,凶神恶煞地走到宋然前面,围着她不停转圈。
“你的同伙能耐了啊,今日爷爷我若不从你口中挖出什么来,爷爷我就不姓夏。”
他一口一个爷爷,可其实年纪同她差不多,可能比她还要小些,还是个少年。他的身量也不高,若不是皮肤黑了点儿,脾气大了点儿,倒像个小姑娘。
“该说的民女都对沈大人说过了。沈大人让我好好想想,可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坦白的。不过,民女刚刚好像明白过一件事来,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讲。”
夏小秋道:“给老子直说。”
她道:“民女说了,二位大人不要生气。”
贺兰珏懒淡地点点头:“恕你无罪。”
夏小秋则警告她:“你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
宋然顿了片刻,冲二人道:“可是民女饿了,想吃饭。”
夏小秋提高嗓门:“吃饭?你爷爷我还没吃饭呢!”
她讨好地看着他:“那不是正好吗,大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审,民女吃饱了才有力气坦白不是?”
夏小秋盯了她半晌,神色像是要吃人,贺兰珏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正要将他拉开,却听他道:“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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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内侍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叠叠的宫帷,来到麝兰宫的最深处。
垂帘之后,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年轻,正受盛宠。可是又如何呢?同她一般得宠的嫔妃还有很多,身后排队等着取代她的人更多。她们比她更漂亮,比她更年轻,比她更懂得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他问了安,等待宫人退下去,还未说明来意,她就先沉不住气开了口:“沈大人可是抓到了人?”
沈寒溪语调悠凉:“怡妃娘娘如此关心他,倒是更加让臣怀疑娘娘与他的关系。”
垂帘后沉默了一阵,假意道:“本宫也同样关心沈大人。若是抓不到人,影响到沈大人的仕途,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他向前行了几步,落在垂帘上的影子大了许多,给人以无形的压迫:“娘娘是不是真的过意不去,臣心里有数。娘娘不要忘了,您与臣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差错,您跟臣一起遭殃。而且,娘娘只会比臣摔得更惨。”
她捏紧指尖:“沈寒溪,你在威胁我。你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小的时候……”
他打断她的怀旧情绪,不耐烦道:“小的时候?娘娘不提还好,提起来臣就生气。那时臣寄人篱下,受尽欺负,正因为如此,臣才成了今日这样的人。娘娘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她为他的话蹙起眉头,心却定了,他这般烦躁,不会是如愿以偿的反应。
他逃掉了……吧。
男子似会读心术,冷笑一声:“娘娘适才可是松了一口气?”
她语气强硬起来:“沈大人今日是特意来同本宫吵架的吧。本宫不过是关心了一下逃犯的情况,沈大人就反应这么激烈,怎么,是抓不到人所以来本宫这里发火吗?”
她的底气足足的。不过是一个沈寒溪,没在怕的。
他却掀了帘子:“娘娘那日给臣的画像,是故意在扰乱视听吧?”
她大惊失色:“沈寒溪,这里是麝兰宫,你这样可不合规矩!”
“更不合规矩的,不是已经做了许多吗?娘娘还怕什么,待到那晚的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娘娘再怕也不迟。”
他果真是特意来发火的。
这人自从当上了这个指挥使,就越来越不收敛这副坏脾气,从前在义父面前,那一副听话的模样,果真是伪装。不过,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岂能怕他。
她将身子坐正:“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世人如何评判。倒是你,该适当地收一收,不可再滥杀无辜了。”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滥杀无辜?看来娘娘还是不长教训,再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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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皮肤本就白,听到这句话,霎时没了血色,层层脂粉,也掩盖不住她因这个名字受到的冲击。他果真是变了,变得这样冷血,可以面不改色地直戳别人的伤心处,而且十分心安理得。
“你明知道,王昭仪同我是什么关系。”她指尖收紧,面无表情,语调也比适才冰冷,“沈大人,你只知道宫里有个王昭仪,可是你知道王昭仪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吗?”不等他回答便道,“是啊,你不知道,也不会关心,这些年你醉心于滔天的权势,沉迷于生杀予夺的快感,又怎会去关心,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妃子怎么活着,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呢。”
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些凄凉,又狠下心,报复一般道:“她唤作王姝妍,是夫人的远房妹妹,义父那时官场失意,被贬尧州,而她的父亲彼时还是尧州的县令,因着这层关系,她便时常来府上走动。你那时候不合群,在府上常挨欺负,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是她托我送药给你。我与你后来为何亲近起来,还不是她的功劳?”
沈寒溪不说话,直直地立在原地,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檀木屏风,神色淡漠,仿佛她的话对他并无任何触动。
“第二年,她因为父亲升迁,跟着一起离开尧州,临走之前还托我给你送信。我那时候一直想,她那样喜欢你,真是你的福气,我盼着哪一日,你能混出头来,也好向她提亲。没想到,她的父亲入京之后,一路官运亨通,本来没资格的她,也跟着进了秀女的名单。”
她的语气渐渐被痛惜和悲哀占据,咬字也比方才用力:“她心性纯良,明知我的出身,却为我隐瞒至今……”说到这里,情绪终于无法自抑,声音颤抖,“在后宫中,她不争不抢,不露锋芒,像一朵路边的花,开得无声无息。她为什么一定要死,她究竟是挡了谁的路?”
说到这里,她心如刀绞,却突然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望着眼前沉默地听着她说话的男子,她感到一阵让人眩晕的绝望。她被那股说不出的绝望定在原处,有细细的战栗沿着脊背往上爬。
或许,是王姝妍知道得太多了。
或许,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对王昭仪这三个字一无所知。
难道,便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王昭仪便必须要死吗?
他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是这些年,他的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是她知道的,又有多少条人命是她不知道的?
他沉默片刻,抬头看她,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娘娘近日忧思过重,该好好歇上几日,省得一直胡言乱语,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想起来。臣先走了,廷卫司还有人犯要审。”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廷卫司抓了一个姑娘,同娘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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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观察她的反应,判断出她脸上的诧异不似作伪,心中有了数,这才大步离殿而去。
看来那胆肥的小姑娘,并不是苏珑的人。
路过归荷宫时,他突想起她说的王昭仪。
其实,在宫里他曾见过她,对她眉目恭顺的样子还依稀有一些印象,今日听苏珑提起来,才将她同年少时那个一见他就脸红的少女联系起来。
可是太晚了,那日他听说后宫死了个妃子,还没往她身上想,被人请去现场时,她的尸体已经被卷在了草席里,只露出一双纤瘦的脚。那双脚便是他对她的最后印象了。他琐事缠身,自然无暇去细查,当日就让人以坠湖身亡结案了。
怪只怪她太没存在感,也怪她运气不好,年少时看走了眼。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归荷宫的大门,仿佛看到一名女子立在红墙绿瓦下,静静地看着他,唤他:“沈大哥。”
可是再仔细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苏珑在原处坐了良久,一直到身子僵了,才恢复一贯的神态。派人唤来平日里信得过内臣,嘱咐他:“廷卫司今日抓了一个嫌犯,帮本宫打听一下。”说罢将头上凤钗拔下来,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首饰,“拿着这些,好办事。”
小宦官哭丧着脸:“娘娘,您都快穷死了还多管闲事,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早晚要被娘娘败光。”
她正襟危坐,拿起一宫之主的威严,指着门外:“快给我去。”
夏小秋自己坐在饭桌前大快朵颐,却只按照牢饭的规格,丢给宋然一块窝窝头,一碗小米粥和一小碟咸菜,连贺兰珏都有些看不过去。谁料这姑娘看似娇生惯养,却丝毫没有为难,三下五除二就把窝头吃掉了大半,又捧着空了的粥碗问他:“大人,还能再添一碗吗?”
贺兰珏实在不忍看她那副可怜样,朝身后的人做个手势,给她添了一碗。
夏小秋啃着鸭腿:“饭也吃了,该说的都给爷爷我说出来。说的好了就赏你个腿儿,说不好了爷爷我让你下辈子都吃不上鸭子。”
贺兰珏扶额。这威胁也是够可以的,以为所有人都像他这个陵安土著一样嗜鸭如命吗?
宋然就着小米粥咽下一口窝窝头,道:“二位大人,这几日廷卫司大张旗鼓追查的人,并不是萧砚萧大人吧。”
夏小秋啃鸭腿的动作顿住,同贺兰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目光锐利地望向她,还未开口,就被贺兰珏抢了先:“何出此言?”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边吃饭,一边道:“萧大人的案子深受圣上关注,大人他逃狱,上头必然勒令严查呀。萧大人同你们沈大人之间的矛盾,陵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甚至有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揣测,萧大人身陷谋逆之案,是沈大人在制造冤狱,欲除之而后快。闲言碎语多了,难免有三言两语落入圣上耳中。若是萧大人在搜查的过程中死了,你们沈大人不就更落人口实了吗。”
她说着,又喝了一口粥,才道:“可是,廷卫司以搜查之名,行的却是追杀之实。民女说的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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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珏不动声色:“圣上的确令廷卫司务必将萧砚捉拿归案,但是先斩后奏的权力,廷卫司还是有的。”
宋然放下碗:“民女只是揣测。民女虽未见过萧大人,却有人见过萧大人,要画一副清晰的画像,应当并不困难,可是廷卫司为什么拿一张不清不楚的画像通缉他呢,这不合理嘛。”
见贺兰珏不说话,她继续道:“所以民女才想,大人们真正追杀的人,会不会不是萧大人呢。他躲藏在民女家中时,见民女误以为他是萧大人,知道这个空子可以钻,便顺势假借萧大人之名,骗取民女的同情助他出城,也不无可能。”
贺兰珏突然笑了,却笑得人心底发寒:“宋姑娘当真是今日才想到,他也许并不是萧砚吗?”
“那是自然。”她的声音微微不稳,却仍是格外镇定的,“若是知道他不是萧大人,民女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也不会平白遭这牢狱之灾了。大人们不遗余力地追杀此人,想必此人十分重要,不知道大人们愿不愿意给民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贺兰珏突然有些佩服她。在这姑娘身上,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聪明劲儿,她知道自己进了廷卫司,左右都凶多吉少,倒不如把什么话都摊开说明白了,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夏小秋挑起眉毛:“你要如何戴罪立功?”
宋然道:“民女见过他啊,民女可以帮大人们画出来,此前他身受重伤,大人们追查还有痕迹可循,如今他伤已大好,与常人无异,若是扮作普通百姓,大人们想找他出来,简直是海底捞针。”
夏小秋立刻起身:“我这就去拿笔墨纸砚!”
贺兰珏却拦住他,道:“等大人回来再说。”
沈寒溪离开麝兰宫后,还没等轿子落地,便又被吏部尚书请去府上,商量今年的春闱事宜。一番折腾,回到廷卫司时已是深夜。
一勾弦月,挂在楼阁飞檐上。
穿过西廷官署到后衙去的路上,贺兰珏将宋然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他。
沈寒溪懒洋洋问:“人呢?”
“大人没有发话,卑职本不敢轻易发落……”手笼在嘴边,咳了一声,把事情推给夏小秋,“只好听从夏大人的建议,关在挂虎头牌的牢里了。”
挂有虎头牌的,是关押重犯和死囚的牢房,在所有牢房中也最为低矮潮湿,条件艰苦。但好在每座死牢只关押一人,无需与其他囚犯同屋,也算是给她关照了。
虽然把锅利落地甩给了夏小秋,贺兰珏却不得不关注自家大人对待此事的反应。见他没有表现出满意或不悦,心也放下了一半。
“大人现在就要亲自提审吗,要不要先去休息,明日再审?卑职和夏小秋今日一起反复问过,她不像在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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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牢门随着沈寒溪的到来被狱卒打开,发出钝重的声响,这里虽然关了不少重犯,却一片死寂,没有哭喊和哀嚎。这些死囚大抵也明白,进了这里,哭爹喊娘都没什么用,还是留着力气思考一下人生比较实际。也有死囚知道自己已经没戏,所以干脆以看别人的好戏为乐——好想知道,沈寒溪这个时候来,究竟是要提审哪个倒霉蛋儿。
银灰色官衣的男子最终停在一座死牢前。
年轻的姑娘靠在墙角,正面对着雪白的墙壁发呆,牢房内狭小阴森,只在左上侧开着一个小小的窗,一道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在这满是污浊的环境中,那张脸素净得惊人,身上宽大的白色囚衣,好似也因她的容光而熠熠生辉起来。浓密的长发只以一条朴素的发带系起,苍白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根稻草,漫不经心地把玩。
贺兰珏想,她这狼狈的样子,倒是比日间送来时还要容易让人起歹念。
她听到动静,偏过脸来,见到立在牢前的两人,忙拎起手链和脚镣行到牢门边,目光里带着些乞求:“大人。”
囚衣宽大,裹着娇小的身躯,隐隐露出清瘦的锁骨。
沈寒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吩咐狱卒:“带出来。”
审刑室内,男子坐在一把四方椅上,内穿银灰色锦衣,外披墨色的宽袍,一手无聊地抚着手上的玉扳指。
狱卒将宋然带到他面前,一把将她按在对面的老虎凳上。
沈寒溪开口:“宋姑娘不怕吗?”
她的肩头动了动,但只一瞬间,她就恢复平静坦然:“见识了贺兰大人的十八种刑具,知道自己在廷卫司有十八种死法,民女当然怕。可是如今见到大人,却反而不怕了。”
“哦?”
“想必贺兰大人已经将民女说的话转达给大人,大人您当真要杀我吗?杀了我难道就能让大人心里舒坦吗?”
沈寒溪没有料到,自己今日来审她,还没审呢,反而被她给问上了:“可是不杀你,本官心里也不舒坦。”
“那大人便告诉民女,民女要如何才能让大人舒坦了?”
这句话将他给问住了。坐在他这个位子上,杀人不舒坦,不杀人也不舒坦,迄今为止还没有人问过他,如何才能让他舒坦了。他这个人,年纪小的时候受了很多委屈,满腔都是报复心,有了权力之后,就开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仇得报当然舒坦,可是那舒坦消逝得太快了,有时候夜深人静想起来,剩下的就只有厌烦,所以,这些年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一点小事就够让他不满。但旁人因他喜怒无常,反而更加敬他畏他,这个欺软怕硬的世道,他也挺绝望的。
不过,这姑娘同别人不一样,同她说话,他竟然没有脾气。
宋然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十分坦诚地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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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着摇曳的灯火望着面前的人,如花的年纪,如花的模样,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
“你不想死,本官便赏给你一个机会。”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突然变了个表情,起身交待贺兰珏,“领她去洗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送来见我。”
贺兰珏得到这个命令,身子微微一顿,但很快收敛,道:“是。”
一炷香后,贺兰珏望着那已经换上干净衣衫的姑娘,狭长的眸子轻轻眯起。
“宋姑娘,你今日可真是行了大运了。来呀,带她去大殿后的厢房里。”
沈寒溪虽有宅邸,可是一个月里也难得回去几次,平时大都留宿在衙门。
宋然听到他的吩咐,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脸色霎时便白了,竟还不如适才在牢房里时镇定:“大人,你要我去何处?”
贺兰珏换上和煦的语气:“姑娘还不懂吗?大人不立刻杀了你,便是要抬举你,接下来,便要看你识不识抬举了。大人最近忙了些,一直在衙门住,你便好言好语伺候着,伺候得舒服了,什么都好说。但是,本官也劝你一句,既然到了这一步,就别想着回家了。”
“贺兰大人……”
房间的门在眼前砰然关上,宋然的心中好似也有什么炸开,发出轰然巨响。
她扶住门框,缓缓靠坐下去,沈寒溪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这几日,承武王依然在为军费一事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户部尚书对他避而不见,下了朝也故意躲着他,今日他终于忍不住在朝堂上提出此事,却被户部尚书以“还有几项账目正在核实”,给轻描淡写应付了过去。
军费派发不下来,前线的将士就拿不到养家糊口钱,这事儿若是再拖下去,就是要逼人造反。最憋屈的是他又不能真的造反,谁知道这陵安城中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大靖边境。正领着一队人马巡边的谋士徐沅,在读完自陵安城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信件后,手在额头上搭帘,望着头顶飞过的大雁,语气难掩幸灾乐祸:“王爷他此时应该明白,自己为人处世的能力是有多低了吧。”
身后护卫的赵将军忍不住道:“徐军师,您不能因为跟王爷吵架,就这般……这般看王爷的笑话。那毕竟是自家王爷。”
“赵将军此言差矣,本军师这是在锻炼王爷。王爷若是早能认识到,他的幼稚和无能,或许会让底下的将士们吃不上饭,你我这么多年也不必如此操心。王爷他也该长大了。”
赵将军默了默:“徐军师说的很有道理。”
但,“幼稚”和“无能”的评价,委实也太狠了。
徐沅“驾”了一声,在风中吩咐信使:“去给王爷回信,就说我去幽州了,你们没能见到,一切让他自己想办法。”
三日后,承武王在书房里捏着这封复信,气得嘴角直抽抽。
徐沅那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已经放低姿态向他求和,他竟是这种回应。去幽州,当本王傻?
“王爷。”
正预备骂人的承武王,听到书房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他高声道:“有屁快放!”
门外下人被他语调里的怒意吓得一哆嗦,道:“回王爷,有……有人求见。”
承武王果断道:“忙,不见。”
下人又道:“来者说他奉主命而来,可解王爷近日之忧。”
承武王眯起眼睛:“来者何人,他知道本王最近有何烦忧,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是名老者,奴才本欲将他驱逐,但他自称是徐军师的同乡,且谈吐不凡……奴才觉得,还是应该报知王爷一声。”
承武王听到徐军师这三个字,狐疑与好奇各占一半,想了想,终是吩咐道:“去将他请至待客厅中,本王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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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徐军师说过,他是尧州人士,但是他很少与本王谈自己的家事。不知老人家与徐军师是何关系?”
那老人闻言,起身谢罪:“其实草民与徐家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普通的同乡,偶然之下听闻徐军师在王爷旗下,这才打着他的名号来求见王爷,请王爷恕罪。”
承武王此时未必知晓徐沅是化名,而谎报姓名在军中是死罪,钟伯不敢拿徐三郎的性命冒险,只能这般应对,尽量与他撇清关系。
承武王听他此言,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
自他入京之后,多少人想与他攀关系,瞧瞧,现在小主意都打到徐沅的头上了。
可是,与那老人谈过几句之后,他却渐渐收起先入之见。
“王爷半个月前得罪户部尚书,他压着王爷的报销账目不报,令王爷一筹莫展。依草民看来,王爷若想解开与户部尚书之间的症结,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向他赔礼道歉,给他巨大的面子,二条便是送他钱财,许他巨大的好处。”
承武王神色冷峻:“在户部尚书面前伏小做低,本王不屑为之。给他好处,本王也无那个财力。”
老人似早料到他会这般回应,微微笑道:“既然此路不通,王爷为何不能换个思路?”
“本王愚钝,还望老人家明言。”
老人道:“王爷的眼光一直放在户部的官员身上,试图从那些高官身上找到突破的门径,却不知在户部有一群人,他们位卑而言高,禄薄而谋大,王爷的功夫更值得下在他们身上。”
承武王不解道:“哦?”
对方神色自如,侃侃而谈:“各部院衙门的主事官员,一般不过一二十人,可是大多具体而繁琐的工作,却都是由另一群人在做。他们居于权利的要冲,上情下达,全仰赖他们,而这群人,便是各部的胥吏。”老人捋着胡须望向他,“户部的书吏,才是真正核查各个账目的主力。就连户部尚书,平日里都需好生讨好他们,否则,他们若抱团罢工,最终交不上差的还是他这个户部的当家。”
六部之中,户部是最容易捞到油水的部门,而官员想要捞到油水,便缺不了那些做具体工作的胥吏的帮忙。故而,户部的胥吏集团十分庞大,官弱而吏强的情况,也在这里表现得犹为明显。
承武王久不在京师,自然不明白这其中庞杂的利害关系。
老人说着,拿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道:“王爷不妨去见一见此人,他任职于户部的度支部……”又意味深长地添道,“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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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武王虽不擅长人情世故,但脑子并不愚笨,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一个小小的书吏,能在这样的地段买得起府邸,定然不会简单。他的目中亮起光:“这么说,此人便是那个处在户部要冲位置的人?”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却仍然有一个担忧,“不过,即便本王在他身上做功夫,他也愿意为本王所用,替本王完成军费的核实,可若是户部尚书仍旧压着不上报……”
老人淡淡提醒他:“王爷忘了,掌握着批红权的,可不是户部尚书,而是司礼监。”
承武王眉头不禁一动。是啊,书吏将费用核查完毕,逐级上报,最终交由户部尚书过目,再由户部尚书呈交给司礼监批红,最后呈报给圣上。可即使这个流程中,越过一个户部尚书,又有何妨?
他不禁起身,满脸喜色地拱手:“此事若成,本王必要重谢先生。还没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人连忙离席,虚扶他一把:“草民不敢。草民的主人仰慕王爷的风采已久,得知王爷近日因京中这些糟糕的人情世故烦闷,才会斗胆想了个主意,只是因有事缠身,才未能亲自前来。”
承武王道:“这么说,本王今日还见不到先生的主人?”
钟伯望着这张年轻的面庞,历经风吹日晒,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符成熟和棱角,他的目光赤诚,却又并非全无城府,其中既有对他的欣赏与看重,又有坦荡的怀疑和试探。这种试探和怀疑,是极具压迫性的。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钟伯知道,有一番话,他好似不当讲了。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让承武王知晓此事,他便已成功了一半。
而后,便只求少主能够多多拖延时间了。
他整了整颜色,道:“家主近日琐事缠绕,不便抽身,事毕之后,自当亲自前来拜访王爷。”
承武王将他送到中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待看不见了,他才出声,吩咐身后之人:“去查查他的底细。再托人给徐军师递封信,问一问这主仆的情况。”
李校尉在承武王身边待得最久,所以非常明白,旁人皆以为自家王爷不通人情世故,却不知他最会看人。有些人,他不是不结交,只是不屑结交。若是有人抱着目的而来,那他便不如不交。所以王爷的身边,这么多年除了他,就只有徐军师和赵将军。作为一名将领,王爷清楚地知道,他不需要那些前来攀附的人,需要的是能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
李校尉将打探到的消息报给承武王听时,他正在校场射靶子。弯弓放箭,正中靶心。他在阳光下微眯双眸:“所以,他前来为本王献策,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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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划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白色的单衣下隐约露出精壮的胸膛。
“这京中,能跟廷卫司指挥使说上话的,除了王爷怕也没有几个人了。他为此而来,却又没有开这个口,倒是挺知进退……”
承武王又抽出一把箭,瞄准靶心:“那叫宋什么的姑娘,有何背景?”
“宋家在尧州经营货栈和牙行,别的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牙商都是家底殷实的良民,与官府的交往也密切,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明白一些旁人不明白的关节,也不足为奇。
李校尉又道:“徐军师特意复信回来,说这主仆二人的确是他的同乡,尤其是这位宋姑娘,于他有帮扶之恩,望王爷能够多多照料。”
“哦?他徐沅不是一直不愿搭理本王吗,现在倒想起让本王帮扶他的同乡了。”
李校尉咳了一声:“徐军师这封信足足写了三页纸,看来这位宋姑娘,于他而言的确重要。”
承武王哼笑一声:“本王倒是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咱们徐军师这么着急忙慌地向本王低头。”
李校尉默了默,道:“徐军师并没有低头,他让王爷看着办。”
“……”
承武王在心里骂了他一顿,又问道:“廷卫司大张旗鼓追查的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明面上是在追查萧大人,可是据卑职打探,那缉捕令上的画像并非萧大人本人,此事委实蹊跷。”
箭离弦,朝着靶心而去,承武王的语气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廷卫司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敢藏匿沈寒溪追查的人,这姑娘胆子挺大。暂且观望着吧,本王还犯不着为了还徐军师的人情,再去求沈寒溪。”
虽说以他的能力,去廷卫司捞个把人应当不成问题,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入京,就被沈寒溪爽了约,就莫名地不想主动再见他。
李校尉腹诽,王爷,您这么不给徐军师面子真的好吗……
在他离开之前,却听承武王又道:“等等。派人注意着廷卫司的动静,随时报给本王听,别让她死了。”
宋然的运气好,当夜沈寒溪有急事入宫,只留她一人在房中。
沈寒溪的房间很大,十分干净,各种用物一应俱全。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入腹,身子渐渐暖起来,这才注意到那套茶具是龙泉窑的梅子青。这种釉色烧造的数量极少,色泽温润纯朴,如浅草初春,古雅非常。据她所知,这种青釉瓷存世极少。记得家中曾有一套,被少垣打破了赖到她头上,父亲听说之后,将她在柴房中关了半个月……
她将回忆打住,把茶杯小心往前推了推。
除了这套茶具之外,这房间内的其他物件,也都显示出沈寒溪的不俗品味,但是一想到这东西或许都是他搜刮而来,心情便又不由得有一些复杂。
她的适应能力向来好,既来之,则安之,她还是先寻个地方躺一躺吧。
沈寒溪今日难得回来得早,但是衙门的人觑到他的脸色,都自动退避三舍。
萧砚丢了这么多日子,早有人等着看他笑话。前几日好不容易寻了理由稳住圣上,今日不知是谁又去吹了耳旁风,惹得龙颜大怒,在朝堂上没有给他留半分面子。
他面若寒霜地回到廷卫司,平日照顾他起居的女婢小跑着去把他房间里的灯掌起来,还来不及斟茶,便被他的一句“滚下去”给吓得面色一白,逃也一般地退了下去。
沈寒溪坐下,打开茶盅看了一眼,看到被人喝剩下的茶渣,想起来了。
他好似,还有件事没有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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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便看见女子蜷缩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她的身上裹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白绡衣,凌乱漆黑的长发下,露出柔和素净的脸。便是按照他挑剔的眼光,她也是个不容质疑的美人。
她的气息轻而绵长,竟是睡着了。
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寻了这么个地方给自己找罪受。难道睡了他的床,他就会吃了她吗?
刚走近两步,便见她轻微地动了动,将身上的袍子紧了紧,便接着睡去。
本欲将她拎起来,可是走到她身边时又改了主意,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袍,往她身上丢去。
宋然在一个惊悸中坐起,一时不知身处何方。缓了片刻,缓回神来。因睡在椅子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疼,揉了半天才适应过来。察觉到身下好似压着什么,垂目一看,竟是一件蟒袍。
那衣服她见过,是沈寒溪的官服。
她的心口一跳。他何时回来的,他的衣服,又怎会在她的身上?
她将衣服拿起来,小心地察有看没有压出褶子来。中途,听到女子的声音:“姑娘起来了?过来净一净面,用早膳吧。”
她回头,见是一名貌美的女婢,正将脸盆放在架子上。
“敢问沈大人……”
她刚开口,那女婢就抢着答道:“大人昨日来过,半夜又被召进宫里去了。当这个廷卫司指挥使啊,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最累人,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要惊动大人。有一次说是哪个娘娘宫里有鬼,硬是召大人过去,没日没夜地搜了三天,结果把宫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发现所谓的鬼啊,是一只猫。”
名唤四喜的女婢絮絮叨叨,说起话来没个完,宋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截住她的话头:“廷卫司负责皇城的治安,尤其是宫里的安全,沈大人这个廷卫司指挥使自然劳神了些。”
四喜听到此话,如遇知音:“可不是吗,外面还那么多骂咱家大人的,没有大人,这皇城不就乱了套了吗?其实咱们大人除了脾气差点儿,也没别的缺点。”
宋然只得笑着附和,将手中衣服举高一些:“大人他把衣服落下了。”
四喜含笑望着她。昨日夜里,宫里临时召见,她前来服侍沈寒溪净面穿衣,可是官服的外衣却被这姑娘压住了一个角,怎么扯也扯不出来。另外一套官服收在府邸里,宫中急召,自然没有时间再回去取。
四喜没办法,只得抱着弄醒她的决心用力扯,却听他吩咐:“不必了,取一件披风来。”
平日里总是穿得一丝不苟的大人,就这般进宫了。迄今为止,谁在大人面前能有这样大的面子?
宋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然也猜不透她那一脸意味深长是什么缘故。
“姑娘就好生在这里住着,有什么就吩咐我就是。”
等宋然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她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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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的寝房和书房相通,四喜将她引到桌案前坐下,为她备好了笔墨纸砚,笑眯眯道:“大人说了,这二日让姑娘你把逃犯的模样画下来,越细致便越好。若是画不出来也没关系,先把左手砍了,再画不出来,就把右手砍了。”
说这句话时,她脸上依然是笑着的,宋然身子一抖,再看她的笑脸时,就隐隐看出些寒意来。
她嘴角扯了扯,捞起笔来,道:“我尽量吧。”
四喜含笑立在她身旁,望着她一笔一笔作画,真诚地嘱咐她:“贺兰大人模样漂亮,看着也和气,但是狠起来谁都吃不消,姑娘最好防着些。夏大人虽然咋呼了点儿,但是人不坏。廷卫司还有个龙总管,不过经常在外,姑娘应该不大有机会见,见到了便恭敬些,少说话,总不会有错的。其实一旦适应了,这廷卫司的日子,也并不难熬。”
宋然嘴角挂着僵硬的笑意,道:“哦。”
四喜又道:“对了,大人说他不在时,让姑娘到床上睡。他说了,姑娘睡在椅子上,看着心烦。”
昨日夜里,沈寒溪匆匆入宫,并且下令,封死他进宫的消息。
他在延寿殿外守了一夜,天微微亮时,太医院院使陈贵才提着药箱退出来。时值春初,天气还很冷,年过半百的医官却满头大汗,在司礼监总管大太监李墨亭的陪同下,步伐沉重地行到他身边,唤了一声:“沈大人。”
沈寒溪回头,问道:“陈院使,陛下如何?”
陈贵脸上一派凝重:“下官就直言不讳了。陛下这些年一直坚持让下官用最猛的药,但是‘是药三分毒’,这个方子若是再继续用下去,下官只怕也……”
他没有将话说完,暗暗观察对方的神色。
这位指挥使大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行事作风也颇让人犯怵,可是交道打得久了,他却摸准了此人的脾气。这年轻人身上虽有一股邪劲儿和狠劲儿,却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只要与他无利益瓜葛,不犯了他的忌讳,便不怕他会难为自己。
陈院使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只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儿知晓后,差点悬梁上吊,他便再没动过这个心思。姑娘家胆子小,怎么愿意嫁给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人?
沈寒溪的神色并无多少波动,他向来理智,听出陈贵话中的担忧,淡淡安抚他:“既是陛下的意思,陈院使便只管用药,将来若有什么事,还有本官兜着。”
陈贵听了他的话,凝重的神色才有所缓解。这么有担当的年轻人不多了,虽然风评不够好,但女儿若嫁过去,必定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他及时打住,感激道:“日后便都仰仗沈大人了。”
沈寒溪微微颔首:“陈院使一夜劳碌,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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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贵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告辞离开。
李墨亭上前,行到沈寒溪身边,低眉叹道:“陛下的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全靠药汤吊着,这几日尚且还能瞒得住,可是这日后……可怎么办啊。”
这番话虽是在发愁,可是沈寒溪却听不出他有多少真心,倒有些像是在试探自己。李墨亭已经三十好几,却保养得当,一张脸嫩得像二十出头,当然也有可能是天生丽质。有许多人认为,他能够在这个年纪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凭借的便是这副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沈寒溪却对这些风言风语不以为然。世人就是如此,自己越是无能,越是喜欢为别人的成功找借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无能显得有理有据——我为什么不能同样成功?因为我不屑为之嘛。在他看来,着实可笑。
他立在宫檐之下,抬眼望去。重重宫殿被晨蔼锁住,楼榭翠微也都藏在一片缥缈之色中。他慢悠悠地开口:“李掌印何必去想日后的事,陛下在一日,你我便做一日的臣子。陛下有什么吩咐,你我尽力帮他完成就是了。即便日后换了新主子,不也就是这一套吗。”
李墨亭垂头想想,是这么个理儿,有笑纹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漾开:“沈大人果然比谁都通透。”又道,“陛下吃过药便睡过去了,今日的朝会,便有劳大人主持了。辛苦大人一夜都在等着听旨,我亲自去给大人备步撵。”
沈寒溪也不客气:“有劳李掌印。”
李墨亭的背影在朱色回廊下逐渐远去,一身玄黑色的官服,偏偏被他穿出些方外之人的仙风道骨来。
司礼监乃十二监的首尊,掌管着内宫的各项事务,最近几年圣上好似也意识到廷卫司的势力过大,有意压制,便放了一部分权力给司礼监。可是司礼监原来的那些公公各个都是老油子,在内与后妃私相勾连,在外又与朝臣互通款曲,只有一个李墨亭,入宫早,背景简单,又一心向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超然的气质,这才被圣上挖掘并得到重用。沈寒溪自然洞悉到圣上的意图——李墨亭这个人是需防着,可是也不用过于怕他。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廷卫司,势力已然入地三尺,还不是一个李墨亭便能撼动。
何况他有什么需要,这位李掌印都给行方便,倒也颇识时务。
他的识时务是真心还是假意,沈寒溪并不关心。时候到了,狐狸尾巴总要露出来。在那之前,又何妨同他交个朋友?
朝堂之上,陛下突然派沈寒溪来主持朝会,难免招致朝臣非议,好在沈寒溪清冷傲慢的架子在那端着,无人敢公开议论,中途,李墨亭又拿着圣旨前来,告知众臣,昨日有故人入梦,令圣上感喟万千,从今日起,圣上将闭关念佛,以慰故人。即日起朝会取消,改为内阁议事,议好的事项,报给廷卫司指挥使沈寒溪过目,然后再由司礼监批红。
这封圣旨中透着股蹊跷,不少人下了朝后纷纷猜测,圣上梦到的故人,该不会是被他夺了皇位的永睿帝吧……
当然,这番话也只敢私下过过嘴瘾,若是谁敢公开议论,那必然是想掉脑袋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李墨亭宣完旨,便朝后宫而去。前朝有沈寒溪顶着,后宫的那一帮女人,却需要他来安抚。
他命人去向各个宫里的妃嫔宣布陛下闭关念佛的决定,自己则抬脚朝麝兰宫的方向走去。
陛下病了大半年,这半年里,被翻过牌子的就只有麝兰宫的那位主子,知道陛下病情的,也只有她。
苏珑听完李墨亭说的话,脸上有些发怔。她坐回软塌上,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手抖得不成样子。李墨亭面前,高冷的仪态不能崩,她将茶壶放下,抬起脸:“本宫知道了,陛下他的情况当真如此严重吗?”身子往前倾了倾,“李掌印你如实告诉我,陛下他是不是要驾崩了?”
他长睫轻轻动了动,温言道:“娘娘慎言。陛下这阵子,便只召见过娘娘,我今日特意过来,便是要嘱咐一声。让娘娘说谎是难了点儿,可若是其他宫的主子问起来,娘娘就推说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事关大局,娘娘一定不要掉链子。陛下还未立储,若是在这个时候走漏了消息,便一切都乱了。”
李墨亭同沈寒溪不一样,他的性子比沈寒溪好太多,说的话也很中听,让她不由得想要同他亲近,可是,她又总觉得看不透他,所以一直理智地与他保持距离。虽然他和沈寒溪都是圣上提拔的人,可她总觉得,他二人有着根本的不同。
沈寒溪要的是权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安全感,可李墨亭要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苏珑端着架子,道:“本宫知道了,请李掌印放心。”唤来宫人,“去送一送李掌印,本宫乏了,就不相送了。”
李墨亭也不留恋,优雅地行了个礼,抬脚离开。宽大的袖子在空中拂过,留下淡淡的檀香味。
苏珑定了定神,等送李墨亭的小太监回来,急急对他道:“快去请沈大人过来。”
小太监却略顿,道:“适才李掌印离开前说,沈大人这阵子估计有得忙,娘娘若有什么想商量的,还是再等几日吧。”
苏珑有片刻的功夫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脸色立刻变了,她平日与沈寒溪走得近,李墨亭又是如何知道的?在她的四周,到底有多少双眼睛?
她握紧手中的半枚玉佩,感觉手心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沈寒溪果真忙得脚不沾地,一连几日都没有在廷卫司露面。三日后,才得空回了一趟衙门。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一回来便径自去沐浴更衣。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也没人敢拿宋然怎么样,她就每天兢兢业业地在书房画着哑巴的通缉像。画完第一幅时,贺兰珏来看了一眼,看完惋惜道:“宋姑娘这么漂亮的手,怕是保不住了。”
除了能分出鼻子眼,这图简直不能看。他甚至怀疑,她跟怡妃娘娘是失散多年的姐妹,画工一个更比一个令人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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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听到他的评价,忙道:“贺兰大人,民女适才只是练一下手,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等她画到第三幅时,贺兰珏实在受不了那视觉上的冲击,掩面道:“来人呀,扶我出去洗洗眼睛。”
出去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瞎,让人把夏小秋喊了过来。
谁知夏小秋看到她的画,竟十分能领会她的精髓:“宋姑娘画得太像了!虽说我与他交手是在晚上,虽说他蒙着面,但是他的眼神依稀就是这么个感觉!”
贺兰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确定?”
“我这就去找几个画师,照着宋姑娘的画像临摹分发!”
他拿着画风风火火地去了,留下贺兰珏一脸凌乱,只听那姑娘迟疑地问他:“贺兰大人,我还接着画吗?”
他放弃地摆了摆手,道:“你随意。”又不死心地问她,“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她道:“我祖父。”
“令祖父又是师从哪个流派?”
她想了想,道:“他老人家六十岁那年就疯了,民女还真不知道。”
贺兰珏:“……当我没问。”
这一日,宋然仍旧关在书房里画画,身边无人监视,她自然便没寻常勤快。沈寒溪的书架上都是古籍善本,内容艰涩难懂,不适合日常消遣,她随手抽出一本,读着读着就打起盹来。
沈寒溪进来的时候,她正伏在桌案上,睡得很香。
她这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的本领,倒是极让他领教。
他走到她身边,抽出一张被她压在身下的画纸来。
她被那动静惊醒,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她忙起身,退到一边,唤了他一声:“沈大人。”
沈寒溪内穿白色寝衣,肩头披了件灰色的宽大外袍,怕是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有全干,全都撩到一边的肩头,显得慵懒而随意。她只见过他寥寥几面,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锦衣官袍的威严装扮,冷不防见到他如此随意,令她微微怔了一下。不过,此时的他虽少了平日里的官威,却仍然带着孤冷的气场,有一种难言的距离感。
他道:“给了你几日,你就拿这么个东西来糊弄本官?”
她看着他将画纸揉成一团,朝自己扔过来,忙接到怀中:“大人息怒,民女实在是尽力了。”
“尽力?那你说说,你这画的是什么?”
宋然将那团画纸摊开,看了半晌,一时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她的正常水平便是如此,怕是只能乖乖伸出手来给他砍。
他却没有显出为难她的意思,懒懒行入内室。宋然正在想他不会是去找刀了吧,就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本官要睡一觉,不许发出声音,不许来回走动,不许乱动房间里的物件。”
宋然木然立了半晌,才劫后余生般地坐下,陷入沉思。沈寒溪这几日如此忙碌,宫中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他这么忙,怕也无暇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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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廷卫司在追的人不是萧砚,那么真正的萧砚,又去了何处呢?
她的思绪飘远,又飘回来,望着手中的纸团,唇角微微泛起苦笑。她还有闲心替萧砚操心,自身都快难保了。据说沈寒溪的性情喜怒无常,待她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她的小命,还能再拖延几日呢……
大约小半个时辰,沈寒溪就醒了。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蟒袍官衣。
宋然见他出来,立刻倒了一杯茶,捧到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接过去一饮而尽。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青釉的瓷杯,还挺好看的。见他饮完,宋然又及时将空杯接过,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大人您需要用膳吗,我去喊四喜进来?”
宋然在他霸道的目光的注视下,努力表现得得体又卑微。
“不必了,还要去大皇子府一趟,去晚了不好交代。”
宋然眸光微动。十五年前,当今圣上逼永睿帝退位,封他为太上皇,送他去南山行宫养老,第二年,永睿帝便病逝在南山行宫。永睿帝一生只娶过一名女子,这名女子,便是在去年年底过世的陈贵妃。陈贵妃原本是永睿帝的皇后,当今圣上即位后,她又成了后宫里的一名贵妃。
也就是说,当今圣上不但逼兄长让位,还夺了兄长的发妻。
只是,陈贵妃与永睿帝伉俪情深,在得知永睿帝病死的消息后不久,也郁郁而终。
她曾听闻,圣上的许多妃子,都依稀有着同陈贵妃相似的眉眼。而如今最受宠爱的怡妃娘娘,便是同陈贵妃最像的一个。
沈寒溪口中的大皇子,是陈贵妃与永睿帝的嫡长子。
陈贵妃去后,当今圣上对他十分宽待,但是在所有皇子中,他却仍旧是最没有指望夺嫡的那一位——尽管他最年长,人品和才华最出众,却从来都不受朝臣的青睐,钟粹宫前,也常常门可罗雀。
陵安城最炙手可热的权臣,与门庭冷落的大皇子,又会有什么事情相商呢?
宋然敛去眸中疑惑,问他:“那您今晚回来吗?”
沈寒溪淡淡问她:“你是希望我回来,还是不回来?”
宋然对着他欲言又止。
他扫她一眼:“有话就说。”
她斟酌着语气,道:“有件事想跟大人商量,大人您还是让贺兰大人把我关回牢里吧。我在这里画了几天图,实在画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能给大人添堵。再不然……您把我放了?”
沈寒溪轻轻哼笑一声,评价她:“可真会蹬鼻子上脸。”
她难掩失望,却不再作声了。见他立在那里没动,她抬头,道:“大人您不是要去大皇子府吗,您快去吧,别让大皇子等久了。”
他的眉梢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突然眼睛一眯,唤道:“来人。”
待四喜进来后,他又差遣她:“去跟着换身得体的衣服,左右你也画不出什么来了,今日便跟着我吧。”
很快,宋然便被四喜扮作廷卫司的随行人员,塞进了沈寒溪的马车内。一路上,她见沈寒溪好似没有说话的兴致,便也缄口不言,省得哪句话不对,触了这煞神的眉头。
此人性子变幻莫测,她虽未领教过,这二日却听四喜说过许多案例,在这样的人面前,言多必失,她还是安静地待着吧。
马车停下之后,他坐着没动,半晌,抬起眼皮:“要我下车请你吗?”
她自然不能让廷卫司的指挥使大人请她下车,听了这句提醒,连忙矮了身子,就要钻出去。动作做到一半,又听他在身后道:“怎么跟我出来,便怎么跟我回去,即便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不要动什么心眼儿。明白吗?”
宋然忙道:“民女明白。”
他满意道:“下车吧。”
宋然钻出马车,落地后,又敬业地朝他递过去一只胳膊。
小臂上落下一个力道,等到黑色织锦的长靴落地,男子才松开她朝前走去。她慌忙与其他随行人员一样,默默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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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皇子府前来迎接的下人却忍不住多想了些。沈寒溪身后跟着的那名面庞清秀的锦衣郎,年纪最多不过弱冠,文弱秀气,不似沈寒溪寻常的那些护卫。他能与沈寒溪同乘一辆马车,应该很受沈寒溪的爱重。
宋然全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些探究的目光。她跟上沈寒溪的步伐,忍不住啧啧感叹,到底是皇家的宅邸,即使是不受宠爱的大皇子的居所,也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亭台楼榭无一不足。
青砖甬道的尽头,是一座清秀俊丽的园中湖,有条木栈道通往湖中的水榭。碧水粼粼,绿柳周垂,远远看到水榭中有几个人影,大皇子应在其中。
来到这里,皇子府的管家对包括宋然在内的随行人员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宋然本就是来凑数的,自然没有意见,可左右两名锦衣郎却不干了,目露寒光。
看到沈寒溪的眼神示意,二人才敛去敌意,目送他独自上了水榭。
兴许是沾了主子的光,大皇子府的人待他们也很客气:“请几位大人移步偏厅稍候。”
宋然正要答应,却听其中一个锦衣郎面瘫着脸道:“不用了。”
她难免失望,立在原地叹气。沈寒溪与大皇子谈话期间,她多次抬眼张望,可是离得远,连大皇子的模样也没瞧见。虽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内容。
沈寒溪与对方一谈就是小半个时辰。
宋然久不活动,冷不防站这么长时间,难免腰疼。她以手捶腰,不知不觉发现水榭处的交谈声停了。她抬起眼来,看到沈寒溪起身离席。
“来人,送沈大人!”大皇子仍旧坐着,看不到表情,但从他生硬的语气判断,二人应当是话不投机。
沈寒溪道了一声“不必”,独自下了水榭。
宋然慌忙停下手中动作,恭顺地垂下头,在他经过自己身边后,快步跟上他。瞧他神色,不似有怒意,但也并没有太开心就是了。
他的步子比来时快了许多,宋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不由得在心中叫苦不已。待沈寒溪上了马车,她扶着车壁,同里面的人商量:“大人,我能不能坐外面,透透风。”
里面的煞神凉凉道:“上来。”
宋然:“……是。”
待宋然扶着腰坐至车内,又听他吩咐车外:“本官要的人头,让夏小秋今日之内带给我。还有,凤阳巡抚马喆、詹事府主簿孟元吉……”他抚着手上扳指,念出几个名字,“让王卓将这些人的案卷翻出来,随意挑几个罪名,提他们到廷卫司大狱。”
车外一名锦衣郎忍不住提醒他:“大人,王副使昨日才被您派去浙江……”
沈寒溪面不改色:“召回来。”
对方道:“是。”
听到他说出的那些名字,宋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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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不知沈寒溪同太子谈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从今日的谈话中得出了什么结论——什么人要除去的结论。
大皇子独坐于水榭桌畔,紧抿薄唇,目光冷凝。有个蓝衣公子自隔扇后行出,淡淡的语气:“殿下适才的敌意,略微露骨了一些。沈寒溪不是寻常人,殿下还需掌握一些分寸。”
大皇子冷声:“你想让本殿下说的,本殿下已经说给他听,可是一想到他是沈寒溪,本殿下就无法笑脸相迎。”
那蓝袍公子用折扇敲着掌心:“殿下的心情在下明白,其实适才殿下的表现倒也无伤大雅。殿下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只需先让他知道,自己与他有共同的利益,对他的态度太殷勤了,反而不容易被他信任。”
大皇子似在消化他说的这番话,望着在微风中扩散开来的水纹半晌,开口:“沈寒溪,当真会替本殿下除去孟元吉吗?”
蓝袍公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詹事府对太子的影响力最为直接,陛下还未立储,他已同沈寒溪有了异心,按照沈寒溪的个性,又怎会放任他继续逍遥下去。至于其他几人,就当是附赠给他的见面礼了。”
大皇子不禁看他一眼。此人人前一副逍遥洒脱的不羁模样,背后却隐藏着这么深的算计谋略。
人心隔肚皮,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待那蓝袍公子离开大皇子府,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行到僻静处,上前一步附至他耳畔,将沈寒溪近日接触的人详细报知,其中便包括今日那个与他同乘一辆车的少年郎。
他听完,风流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今日在水榭中远远看到的那个影子,唇角微勾。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更没想到,那向来不喜欢人近身的沈寒溪,竟会让人坐进他的马车……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城南一处隐秘的宅院,男子挥退左右,孤身一人朝偏院行去。
在护卫森严的暖阁之内,有名广袖长袍的男子冷着俊脸坐在窗边,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偏过头来,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公子仗义相助,萧某感激不尽,只是萧某已在贵府休养数日,不知公子究竟何时才肯放萧某离开?”
蓝袍公子径自行至窗边,将雕花木窗打开,阳光有些刺目,他在和风中微微眯起眼睛,道:“萧大人眼下的处境自己难道不知吗,若我放你出去,萧大人必死无疑,我又怎能将萧大人往火坑里推呢,毕竟是费了大功夫才救下来的。”
好不容易安插进廷卫司的人,就为救他给搭进去了,他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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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砚握紧指尖:“可是萧某总不能躲一辈子,我便不信,他沈寒溪单凭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曲直。”
“那你是还不了解沈寒溪,也不了解当今圣上。”蓝衣公子偏过头来望着他,“萧大人稍安勿躁,待时机成熟,自有机会去与沈寒溪对质。”
他说着,行至桌边倒了杯茶:“我刚刚从大皇子那里回来,你猜我见着谁了?”
萧砚并不太关心地问道:“谁?”
“萧大人心里最对不起的,是谁?”
萧砚的手一颤,整张脸都僵硬起来,半晌才问出一句:“她……怎会在陵安?”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萧大人如果想早日见到她,最好听我的安排。”
“你一定觉得,本官十分可恶吧。”马车之中,沈寒溪淡淡开口。
宋然收回轻敲在腰上的手,放至膝上:“民女哪敢。”
他瞥她一眼,徐徐道:“大皇子今日邀我前来,是想送我几个大礼。可是醉翁之意,却不是想同我搞好关系,而是想借我的手,替他杀几个人。说实话这些个算计,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但我若不做做样子,又岂不是不给大皇子面子。”
宋然垂眉思索,不知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说起了这个。车内的光线偏暗,偶尔自车帷处漏进一些光,忽明忽暗地晃过她的脸。她不解:“大人这不是被人给利用了吗。”
他的脸上笼着淡淡一层阴影,有着刀锋一样的棱角。
她只匆匆在他脸上一瞥,便把目光收回去,不敢再看,却没有漏过自他嘴角浮起的一抹讥诮的浅笑。
“也算不上被利用吧,各取所需而已,为官之人不都是这种相处模式?利用来利用去,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孟元吉之流早就有些碍眼,可我让他们活到了今天,也算是大恩大德了吧。他们呢,却丝毫也不收敛,连大皇子都能察觉到他们的异心,可见其猖狂。关乎颜面,我也不妨借这个机会杀几个人立威。”
宋然默了片刻,不知怎么评价,只得恭维他:“大人英明。”
她撩起车帘,头发立刻被风吹乱了,露出圆润端正的额头。车外四野茫茫,极力远眺也瞧不见人影。她脸色微变:“大人,这并不是回廷卫司的路。”
沈寒溪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不忙着回,好不容易……才把蛇给引了出来。”
宋然心口猛然一跳,便听到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车身跟着剧烈的颠簸,她紧紧攀住车壁,防止滑倒。车外有刀剑声响起,她出于求生的本能急忙便往车门爬去,却被沈寒溪一把拽回。
因车马颠簸,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他的膝上。
他按住她,声音里带着疏淡的冷意:“别动。廷卫司暗哨无处不在,却只能靠这种方式才能引他现身,若是成功诱他落网,还是借着宋姑娘的面子。”
他的手指落她的脸上,游移片刻之后,突然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他穿着那象征位极人臣、荣华富贵的织金蟒袍,给人的感觉却无比冷清。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视他,也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认识到,眼前的这张脸何其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他手上并没有如何用力,她却如同被他的眼光定在那里一般,动弹不得。
只听他语调懒懒,道:“本官这么多年,也就中意过这一张脸,杀了……多可惜。”
她的呼吸微微一乱,便见他朝自己倾下身来。他的衣上有似兰似麝的味道,便如她初见他的那一日。
他隔着咫尺的距离望着她,眼睛里多了一抹漫不经心的戏谑,唇角微微一勾,眼神和语气都让人捉摸不透:“不躲?”
他说话时的气息,落在她的鼻息之间,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温热。
见她不应声,他又开口,依然是那戏谑的、漫不经心的腔调:“那便是愿意了。”
不等她开口,他的唇便朝她覆了下来。
哪里是她不躲,分明是他不给她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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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重新坐回到他的身边,手腕却被他紧紧握住。
那只手十分有力,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她的心口隆隆地跳着,许久都平息不下来。
沈寒溪的态度却好整以暇,仿佛适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受惊的马以飞快的速度向前冲,夺了马车的哑巴握住缰绳,往前疾驰,没多久便被一名轻功好的锦衣郎追上,他躲过对方的刀锋,一跃而上车顶,与对方过招,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仍有数名锦衣郎骑马紧跟在后。
听着车顶传来的打斗声,宋然神色渐渐镇定下来。
那日哑巴已经躲过了廷卫司的耳目,只需去另一个城门找杭大,便能趁廷卫司的注意力在她身上时混出城去。
哪知,他还是为救她回到了这险恶的境地。
她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觉得可惜。
自己迄今为止做的一切,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马车晃动得她五脏六腑都疼起来,顶上传来男子严肃的语调:“前方不远就是断崖,你家大人也在车内,先将马车停下!”
那与他对打的锦衣郎不知他话里的真假,怕他是以此为诈,攻势反而越发凶猛,欲图将他尽快拿下。
哑巴只得咬紧牙根与他周旋,终于将他逼下马车,却忽而腿上一紧,竟被对方一并拉下,重重滚落在地。
糟糕——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车内沈寒溪察觉到不对,带着宋然来到车门处,拉开车门,见马车果真正奔着一处断崖而去,风灌进来,吹得他身边的姑娘脸色苍白。
她可不想把小命送在这里,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期待他能想个办法。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看本官做什么?”
她道:“您神通广大,出去驾个车想必不成问题?”
沈寒溪肯定地告诉她:“来不及了,只能跳下去了。”
宋然哭丧着脸:“您别吓我。”
沈寒溪不理会她的恐惧,算准时机,在她背后重重一拍,将她推了下去。
宋然虽然害怕,却并未尖叫,只是在落地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因落地的冲击,她有片刻失去了意识。脑中轰鸣,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谁关切的声音:“宋姑娘,宋姑娘……”
宋姑娘,那是在,叫谁……
“唔……”她缓缓爬起,意识也清晰了起来,万幸沈寒溪将她推下来时,瞄准了一处草丛,她才没有摔断腿,可是脸颊仍然被一些小灌木划出了细细的口子,火辣辣的疼,右边的手臂也一阵麻木。
“哑巴。”她看清面前的人,唤道。
男子将她扶起,她从他藏在凌乱的额发下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内疚:“我……其实并不是萧砚。当日不过是假借萧大人之名,换取你的信任。我……”
她在他的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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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怔在那里。不等多说什么,便又听她催促自己:“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他忙将她拉起,往追兵的反方向跑。虽然他轻功了得,但带着宋然这个拖油瓶,难免使不上力。没跑几步远,就被几名锦衣郎截住了去路。
黑色锦衣,佩黑色的龙纹弯刀,是沈寒溪的影卫。
廷卫司中高手如林,影卫更加是个中翘楚。那领头的小个子抬起圆顶黑纱帽的帽檐,露出黝黑的面孔:“又见面了啊,这回看你哪里跑。”又对宋然道,“宋姑娘,还说这人同你没关系,我看,他是你的相好吧。”
哑巴将宋然护在身后,否定道:“休得胡言。”
“她愿意替你蹲大狱,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她,好一对落难的小情人。”夏小秋朝前行过来,劝她,“宋姑娘,你不如跟了我们大人,弃暗投明,如何?”
哑巴闻言,几乎被额发盖住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光,姑娘家的名节,怎能容他这么败坏。谁知,衣袖却被轻轻扯住。他回眸,见宋然朝自己默默地摇头。
他握紧手中弯刀,盯紧夏小秋的动作。他不擅长用武器,身上常备的也就只有几把短匕首,这把刀还是适才从那锦衣郎的手中夺来。他没有自信可以冲出重围,但即便拼上性命,也要将身后的姑娘平安救出去。
一个凉悠悠的嗓子在旷野响起:“夏大人可真会替本官安排,也要看本官想不想要。”
影卫为说话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相对于宋然的狼狈,沈寒溪丝毫没有受伤,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只有靴子上落了一些灰尘。
“放着好好的江湖侠盗不做,偏偏跑来搅京城的浑水。风十三,你以为能逃离本官的手心?”
他的目光落在宋然身边的男子身上,渐渐幽深莫测起来。
宋然在男子身后恍然,小声道:“哑巴,原来你便是风十三。”
他道:“嗯。”
“所以,你给江漓漓的那一对金镶玉的牡丹簪首,便是郑贵妃丢的那一副?”
他为她的重点一默,点头道:“是那一副。”既然入了宫,为了掩人耳目,便顺手盗了样东西。
她又道:“江漓漓做人不地道,日后同她要回来。”
他木头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本还担心她在廷卫司待了几日,会受到惊吓,可是如今见她还记挂着那副首饰,便放下心来。看来,她在廷卫司并未吃多少苦头。
“好。”
宋然同风十三说话时露出的亲昵神态,让夏小秋神色沉下来。
诱风十三入局,本来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可是他并不十分得意。大人可还在呢,这两个人就开始打情骂俏了?
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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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三自然很明白眼下的处境,若是今日他只对上夏小秋一人,还能有一丝胜算。可是再加上沈寒溪和这么多影卫,便连这一丝胜算也无了。
他今日本就是上门送死的,但是,在死之前,他有一个条件要与沈寒溪交换。
他将手中弯刀丢掉,又从腰间和背后分别掏出两把匕首,丢到地上。
“放宋姑娘回家。在下的事,她不知情。放了她,在下随你回廷卫司。”
宋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看向他。身边的男人仍旧木得像一尊雕像,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可靠。
夏小秋高喊道:“大人,此人狡诈得很,万万不可同他谈条件!放了小丫头,我们便没了筹码,他这种鸡鸣狗盗之徒,皇城守卫森严,他都来去自如,只怕再牢固的监狱都困不住他!”
哑巴看向他:“原来你对西廷的守卫,这么不放心。”
夏小秋咬牙切齿:“你少来挑拨离间!”
哑巴不应,仍旧是平平的语调,对沈寒溪道:“杀了宋姑娘,你的秘密便会天下皆知。”
沈寒溪神色丝毫不变:“便知道你会这般威胁我,可是你不要忘了,那不仅仅是本官一人的秘密。”
听了此话,哑巴的眸中总算有别的情绪,却转瞬即逝,他低低道:“在下不知你说的是何人。”
“那个你不知是何人的人,昨日还拿她自己的身家性命相威胁,希望我留你一命。”
他沉默良久,才道:“放了宋姑娘。那日我听到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否则,你的滔天权势和荣华富贵,便葬送在此。”
宋然想,沈寒溪是何等人物,如此威胁,只会让他更加强硬。
谁知,他却出人意料地道:“好,本官答应你又何妨。小秋,把人送回去。”
宋然身形一定,夏小秋也身形一定,有些难以置信:“大人不可!”
转瞬又明白过来他为何做这个决定。只要这小丫头还在陵安城,大人想请她回来,不就是一句的事儿吗?而且,有这小丫头在,料得他风十三有再大的能耐,也不敢轻易再逃。
宋然不由得望向沈寒溪的方向,对方却一眼也没看她,翻身上了一名锦衣郎的马,俯视的姿态,对她身边的男人道:“廷卫司的路你认得,自己请吧。”
哑巴点头回应,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到宋然的肩头:“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宋然不由得望着他。有风吹过,拂开他的额发,她便看到他的眼睛。温和而又深邃,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在这双眼睛里。
眼前的这个人,武功高强,临危不惧,又肯放下一切来救她,这样的品行,令她十分中意……只可惜。
“哑巴,你还欠我五十两银子,你不能死在廷卫司。”
“待我死后,那五十两银子,会有人送到你的府上。”
“那不一样……”
沈寒溪看着二人依依惜别,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宋姑娘日后最好不要再落到本官手里,再有下次,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风十三将胳膊从宋然手中抽出来,翻身上马。她轻轻握住他适才偷偷塞入她掌心的东西,触感温润,似是一枚玉。
她在心间叹了一口气,本想帮他,谁知却成了帮助沈寒溪拿捏他的棋子。
从很久之前她就在想,有情有义的人,总是历尽坎坷,反倒是沈寒溪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在世间混得如鱼得水。
真是混蛋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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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被绑在满是血渍的木头上,抬起头来:“大人其实不必费功夫,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风某还需要审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贺兰珏挑眉:“说得轻巧。本官听说,东缉事司的龙总管和影卫的夏总管,在缉捕你时吃了不少苦头。今日你既落到本官手里,本官便少不得委屈你,替同僚出一口恶气。”说着对立在两侧的狱卒道,“来呀,先赏他十杖。”
狱卒领命,立刻将他推到用刑的条凳上。
八杖就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丧命,即便风十三身强体健、内力雄厚,这十杖落下,也立刻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贺兰珏离开诏狱前,吩咐手下:“随意折腾几下就是了,让兄弟们注意着点儿力道,别真的弄死了,大人留着他还有用。”
自从沈寒溪派人将宋然送回家,只要她出门,便有两名锦衣郎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
眼不见心不烦,她选择闭门不出。
一边给丝瓜浇水,一边问钟伯:“承武王近日如何,军费的事有进展吗?”
“那户部度支部的徐泌是个通透的人,他自然明白,若是能为承武王办成此事,日后便有了一个大靠山,如今承武王才刚刚入京,还显不出什么来,待日后东宫之争明朗起来,便显出他手中军权的重要性来了。也就是那户部尚书短视,一直找承武王的麻烦,日后有他后悔的。”
宋然笑笑,户部尚书是老迂腐了,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日后这户部,还是徐泌那些年轻胥吏的天下。至于司礼监那边,那掌印公公李墨亭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会舍不得行这一个小小的方便。
“当初少主被廷卫司带走,老奴心中着急,险些在承武王面前失了分寸,好在少主平安无事回来了,否则……”
“钟伯不要过于自责,在这陵安城,您也只能动用承武王这层关系了。”
她可不想刚到陵安便惊动家里,惊动家里,她只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全不提在廷卫司的遭遇,转过头,白皙的侧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没有消去,钟伯更是自责:“此事到底是连累少主受苦了。”
虽说廷卫司中有他的人手,但当着沈寒溪能做的有限,也只是暗中关注着她,让他随时知道她的消息罢了。
她却道:“怪我无能,没有帮上哑巴什么忙,也没能帮上您的忙。”
钟伯道:“人事已尽,也是他自己选择回来,能不能保命,那是老天爷的事,少主又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
老人的思绪回到哑巴闯入宋宅的那一日。
将昏迷不醒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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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见那年轻人,他便觉得他面熟,为他更换衣物时,又确认了他身上的胎记,的确是他认识的那个后生。
“实不相瞒,这年轻人是老奴故人的义子,老奴落难成都府的时候,也多亏了这母子二人相助,不过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落难时能被老奴撞见,也是一个机缘。还望少主帮个忙,日后少主有什么吩咐,老奴必万死不辞……”
宋然忙道:“您别这么见外。既是您的故人之子,我自当尽力。”
“多谢少主,只是老奴与他的义母之间,有一些说不清的恩怨,老奴改头换面,也都是为了躲她,所以,还请少主替老奴保守秘密,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老人从回忆中回神,见年轻姑娘放下水瓢,自脖子上摘下一样东西,递给自己:“这半枚玉佩是哑巴给我的,您看看,可能看出什么门道?”
他接到手上,观察了片刻,道:“这玉造型普通,好在色泽不错,观这色感,应该有些年头了。可惜只有半块,这种致残的古玉,并不值钱。”
“哑巴应当不会将一块没有价值的玉石留给我。除非,这是他自己的东西。既然他这里有一半,那么应当还有另外一半。”宋然沉吟,渐渐有个想法成型,“他闯入皇城,也许是在找人。”
钟伯点了点头,听她继续猜测:“他闯入后宫寻人,却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才遭到廷卫司的追杀。也就是说……皇城失窃的那日夜里,沈寒溪也在后宫之中。”
若是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即使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廷卫司指挥使,也不应该深夜出现在后宫。
难怪沈寒溪要对哑巴赶尽杀绝。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圣上再如何宠爱他,在知道他与后妃有染之时,只怕也不会装聋作哑。圣上是男人,是男人谁愿意头上扣一顶绿帽子?
不过,这到底只是她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就只有哑巴本人才能说个清楚了。
“钟伯,您与他们母子是旧相识,有关此事可能想出什么头绪?”
他摇头:“蜀中一别,已经十年,很多事老奴也都说不准。不过,这玉如果还有另外一半,那么他入京的原因,或许同他的身世有一些牵连。”
她敛了目光,将那半枚玉重新挂到脖子上,道:“您去备马吧。”
钟伯询问:“少主打算?”
她下定决心似的道:“咱们去一趟廷卫司。虽然哑巴进了廷卫司,可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他手中似有沈寒溪的把柄,说不定便是条活路,到底是一条性命,也不能全交给老天爷,我们去碰碰运气。”
这事儿她办了一半,心里总归挂念,与其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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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实话,她真不想再同沈寒溪打交道,这二日,她努力不去想那日马车内他唐突的举动,可越是不去想,那日的场景就越是时不时地在脑海中冒出来。她虽不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但到底对男女之间的事经历得少,从前对沈寒溪这三个字的恐惧,还是摸不着的,不可名状的的恐惧,如今,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已经具体到了每根头发丝儿。
他的声音,他说话时的腔调,他身上的味道,他手上的温度……
钟伯见她没来由的晃神,不由唤道:“少主?”
她这才回神,抬手将披风的帽子仔细掩了掩,强装镇定道:“走吧。”
西陵安街一带,林立着刑部、廷卫司和翰林院等高等衙门,当然,其中最气派的还是廷卫司。寻常百姓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苍蝇蚊子恨不得都要绕着飞,午时左右,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廷卫司的大门前。
赶车的老仆从车上扶下一名女眷,脑袋埋在大大的风帽下,看不清模样。
守门的锦衣军士立刻上前:“大胆,这里是廷卫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女子的声音如微风拂面,让听的人心头一软:“民女想探视家眷,烦请大人通传。”
“廷卫司不允许探视,回去吧。”
“那民女便在此等着。你们把人带走了,总该有个判决。若是判了死刑,也总要有人替他收尸。”
她说完,也不纠缠,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
这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那些锦衣郎与她僵持不下去,又不能真的对一个姑娘动粗,只得亮出刀来吓唬她:“姑娘若是不识好歹,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正在此时,有个声音自衙门内传来:“都给我退下,怎么跟宋姑娘说话的?宋姑娘,这么急要来为你的相好收尸啊?”
见到夏小秋,锦衣郎纷纷退后,唤道:“夏爷。”
夏小秋行过来,盯了宋然一眼,道:“行,看在姑娘你如此重情重义的份上,爷我今日就行行好,把人还给你。”说着扬声唤道,“来呀,抬出来!”
宋然心下一沉。
眼见两名锦衣郎从门内抬出一个草席,粗暴地丢在地上。草席下露出一双脚,脚底已经溃烂。她双腿一软,被钟伯扶了一下,才重新站稳,朝草席走去。
夏小秋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只见她在草席前停下,蹲下身子。她将风帽摘下,目光在那双脚上流连了片刻,缓缓起身。
她望向夏小秋:“夏大人莫要拿死者开玩笑。”
夏小秋挑高眉头:“开什么玩笑?”
“这种溃烂程度,怎么也得往十天以上数了,哑巴可是前日才进的廷卫司。”
夏小秋啧了一声:“这就被你识破了,真扫兴。”
刚好有具尸体无人认领,要拉到乱坟岗去,本想借机吓吓她,谁知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挥手让人把草席卷了,丢到板车上拉走,对宋然道:“你也别开心的太早,你的相好早晚也要被抬出来。”又遗憾道,“就是爷爷我还没与他分出胜负,有点可惜。这么着,我陪你去求求大人,你让大人将他发落给我,总比在贺兰珏那里待着好。贺兰珏那个变态最喜欢折磨人,一点也不干脆。若是人在我手上,且不说有没有转寰的余地,起码我能给他个利索,保证他不受那些多余的罪。”
听夏小秋话里的意思,是想从贺兰珏手上把人抢过来。宋然不太明白他的意图,在场的那些锦衣郎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夏小秋这个人是有名的武痴,打遍廷卫司无敌手,遇到风十三才是棋逢对手,人在贺兰大人那里,定然不死即残,到时候他又要找谁切磋去?他表面上是为这姑娘出主意,实际上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宋然问他:“沈大人……在吗?”
“要不说你来得巧呢。走走走,我陪你进去求情,大人忙,一会儿又该走了。”
她顿了一下,才下定决心,随他进了衙门。
守门的锦衣郎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夏爷真是病急乱投医。”
“明知大人会生气,却还拿这姑娘当刀刃使,真不厚道。”
前方传来夏小秋的怒吼:“爷爷我可还没走远呢!”
宋然:“……”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夏小秋见宋然看向自己,有一些不好意思,道:“别听他们胡说,我嘛,归根到底还是看不惯贺兰珏。”说着在她后背拍一拍,“再说我最佩服你这种有情有义的人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尴尬,没注意宋然被他这一巴掌拍得往前踉跄了一下。
宋然站稳,再往前走时注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省得他又上手。
他大大咧咧地边走边继续:“你挺好一姑娘,就是看人的眼光不太行,那风十三哪有我们大人好,也就是一个响亮的江湖名声能骗骗你这种小姑娘。论有钱,他比不过我们大人,论有貌,他就更不能比了。”
宋然忍不住道:“夏大人,民女与哑巴是清白的,与沈大人……更是什么也没发生。”
夏小秋立住:“什么也没发生?”挑高一边眉毛,“你在大人房间住了几日,还能什么都没发生?你的意思是我们大人不行?”
宋然因他露骨的言辞微微有些不悦,但还是收敛脾气,没有说话。
夏小秋见她不再辩解,满意道:“跟了我们大人又不丢人,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
宋然沉默,这福分,她还真不敢要。
来到关押风十三的牢狱外,夏小秋顿住脚教导她:“大人待会儿出来了,你不要多嘴,只管听我说,看向大人的时候,装得可怜一点儿。”又不放心她的演技,道,“你先对着我试试。”
宋然不想理他,又不能真的不理他,只得道:“民女愚钝,要不大人您先做个示范?”
夏小秋说来就来,看着他的傻样儿,宋然的眼角不禁抽了抽。
这人……这么愣,是怎么当上影卫总管的?
死牢内。
一盆冷水泼在年轻男子的脸上。他的身子一动,转醒过来。长发已经打结,脸上都是血污,整个人犹如困兽一般,已经看不出人样,唯有一双眼睛,在脸上血污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黑亮。
一只手扣在他的喉咙上,声音里有残酷的笑意:“你信不信,我可以先挖了你的眼睛,再斩断你的手脚,等到把你身上的每片肉都割下来,让你尝尽人间地狱之后,再杀了你,当然,我也可以在瞬间扭断你的脖子,给你个痛快。”
听了这番话,一抹冷嘲在风十三的眼睛里滑过。
死……他若怕,今日便不会在这里任他宰割。天底下没有困得住他的牢笼。他只是遗憾,在死之前,不能再与想见的人见一面。
他放弃挣扎,眼里的光渐渐熄灭,整个人也散发出浓烈的死气。
“可是杀了你并不是最好玩的环节,最好玩的是,将你受尽折辱的尸骨,送到宫中去……”
对方的这句话,将他的神智瞬间拉回来。他猛然抬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扑去,却被他扯着头发又重重按回去。
“你都快要死了,心里还想着人,实在可怜。”
那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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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三口中发出含混的嘶吼,恨到极致,眼里便都是戾气。
“为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你还不能死。”
那人手上一重,强迫他张开了嘴,再然后,便将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嘴里。两个穴道点在身上,药丸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此毒名叫三月颠,每隔三个月发作一次,发作时,你满脑子都是你在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事,届时,你将生不如死,既会自残,也会伤人。”凑近他耳边,特意补充,“伤你最亲近的人。”
风十三几乎失声,此时却用力地张口,几个不成句的词从他喉咙深处发出,无比嘶哑。男子凑近了听,了然地点头:“你问我要你做甚?届时你就知道了。你放心,每三个月都会有人送解药给你,当然,只要你听话。”
风十三这来去自如的功夫,不为廷卫司所用,可惜了。
贺兰珏审讯的过程中,沈寒溪一直在隔间喝茶。他虽掌管廷卫司,却向来不喜欢刑讯逼供。贺兰珏却不同,他十分享受用刑的过程,而且总是能又准又狠地戳中对方最软弱的部分,这也是沈寒溪让他掌管西廷的原因。找一个乐在其中的人做这件事,总比让心里有抵抗的人做这件事来得慈悲。
一盏茶喝完,贺兰珏敲门而入,从他那淡定自若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他适才做了什么。
“大人,难道真要看怡妃娘娘的面子,这么轻易就把他放了?”
此人骨头硬得很,他倒是还想再玩儿上几天。
沈寒溪懒懒抬眸:“你以为本官不想杀了他?”
贺兰珏嘴角轻轻动了动,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有个狱卒入内,带了夏小秋的话进来,贺兰珏眼里笑意一闪,对沈寒溪道:“真是巧得很,还没特意知会呢,接他的人便来了。”
有了夏小秋的通融,宋然很快被带了进去。
“这不是宋姑娘吗?”贺兰珏适才不知做了什么,从一名锦衣郎手中接过一个手巾,漫不经心地擦着手,“宋姑娘是把廷卫司当自己家了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夏小秋瞟了他一眼没理他,为宋然解围:“大人,卑职适才出门办事,恰好遇见宋姑娘,便自作主张将她请进来了。”说着向宋然使眼色,“还不来见过大人。”
宋然上前见礼之后,沈寒溪瞥她一眼,看向夏小秋:“廷卫司的规矩,我看夏大人是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随意带外人进出。”
夏小秋忙解释:“大人,卑职是觉得,宋姑娘来都来了,让她来狱中看一眼,也不能把人看没不是?顺便……顺便来求您一事,风十三审也审了,再留在西廷也没什么用,不如移交给卑职,让卑职来发落,就当是给贺兰大人分忧了。”
贺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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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秋嗓音一高:“他不会是已经被你这个变态弄死了吧?”
贺兰珏嘴角一抽,想打他。
宋然微微抬眼,没想到沈寒溪竟也朝她看了过来。冷峻的面孔,乌黑的瞳仁中深不见底。
他懒懒道:“过来吧。”
宋然确认道:“我?”
见他抬脚往死牢内行去,她忙跟过去,贺兰珏抄袖走在她身边:“宋姑娘来得这么巧,不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吧。”说罢睨着她,判断她的神情。
贺兰珏这个人,生着一副和气的模样,但随时随地都在试探人。
宋然一脸茫然:“什么风声?”
贺兰珏唇角翘了翘:“也是,就算得了风声,也不该来得这么快,是我多虑了。”
夏小秋声音里没好气:“贺兰珏,你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贺兰珏好似故意想让他着急似的,并不搭腔,果真急得夏小秋上了一路火,又不敢在沈寒溪面前造次,忍得十分辛苦。
沈寒溪来到关押风十三的牢狱前,吩咐贺兰珏:“开门,让宋姑娘把人领回去。”
别说宋然,夏小秋也被这句话惊了一下。
宋然确认道:“大人当真让民女把人领回去?”
沈寒溪漫不经心地开口:“即使廷卫司撤了追捕令,此人仍是京畿和各地衙门通缉的重犯,宋姑娘如果不怕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就带回去,若是怕惹祸上身,本官就替你一刀杀了了事。”
狱中阴暗湿冷,飘着刺鼻的血腥气。宋然借着昏暗光线朝牢房内望去,只见蜷缩在硬板床上的那个身子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声息,要极力分辨,才能看出躺在那里的是个人。
她的眼眶一红,强忍着情绪,道:“谢沈大人开恩。不敢劳烦您,民女这就带他回去。”
她穿戴素雅,容貌端正,言辞举止都极温顺。只是,这温顺的背后,究竟藏着的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性,谁也不知道。就像是……一只狐狸。胆小机敏,温顺可人,可是谁也不知它会在什么时候亮出獠牙。
沈寒溪眯眼打量了她一眼,命人将风十三抬到她的马车上,自己则坐了轿子,到宫里去了。
夏小秋望着载着风十三的马车远去,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问贺兰珏:“啥……啥情况?”
贺兰珏理着自己衣上的褶:“还不是宫里的那位发话了。大人对怡妃娘娘,哪回不心软。更何况,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夏小秋眉眼一沉:“贺兰珏,你跟着大人的时间最长,可知大人为何对那个女人如此言听计从?一点都不像大人。”
她对大人而言,当真就那么重要?
大人的决断,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若这个女人是别人还好,可她偏偏,是皇帝的女人。
夏小秋又道:“大人至今也没有成家,可也是为了那个女人?”
贺兰珏看他一眼:“在廷卫司当值,有两件事不能过问,一个是大人的私事,一个是大人的过去。”微风吹来,拂过他俊秀懒倦的眉眼,“怡妃娘娘,可是两样都占,你说她重不重要?”
夏小秋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她配不上大人。”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贺兰珏望着他赌气离开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家伙只是单纯不喜欢大人有弱点吧,还真是孩子气……不过,他二人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吧。他跟着沈寒溪,说到底是为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体面,而夏小秋,好似真把自己当忠犬了。
这种单纯的傻子不多了,值得好好关爱。
夏小秋自然不喜欢自家大人同宫里那位牵扯不清,这些年大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比谁都清楚。凭什么自家大人要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个女人却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帝王的宠爱?
那份荣宠,是大人用命给她撑起来的。
在他看来,大人身边的姑娘就应该温柔乖顺一些,起码能陪着说个贴心话,而不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连见个面也要偷偷摸摸。
麝兰宫。
苏珑这二日被前来“问候”的妃嫔搅得一个头两个大,刚刚送走一波女人,就冷不防地连打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必是那帮女人在背后说本宫的坏话?本宫容易吗!小德子,去御膳房给本宫拿两个肘子来。”
小德子无奈:“娘娘您化悲愤为食欲可还行。”
撞到对方的眼神,只好无奈地去了。去之前又回过头来:“对了娘娘,廷卫司那边已经放人了。”
苏珑松了力气,朝罗汉榻上坐下去。
待宫人都退下去,她从胸前摸出那半枚玉坠,喃喃念道:“佛祖保佑。”
风十三揣着这枚玉佩来找她的那一日,王昭仪死了。仔细算算,自己比她还要年长一岁零两个月。谁知,她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坠湖死的,死了好几天了才被人找到。在这后宫里,死一个小嫔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圣上或许连王昭仪是谁都含糊,何况她家里权势也一般,也就别奢望能厚葬了。
她在送走风十三之后得了这个消息,心情不是很好,连夜召沈寒溪入宫,从前都是隔着帘子说话的,那日不知怎么了,情绪突然失控。可是失控归失控,沈寒溪也只是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一拍,让她不要再哭。他向来是不会哄人的,即使哄她,也是命令和嫌弃的语气。他这种人也是活该打光棍。
可是她哭到一半,沈寒溪突然抬头向梁上望去:“谁?”
她心道完了,没想到风十三竟会去而复返。沈寒溪那样谨慎小心的人,是不会留下他的小命的。仅凭那半枚玉佩,她便深信他的身份不假,沈寒溪却是不会信的,他向来比她多疑。不过,他会那般不信任别人,其实也无可厚非。若不如此,哪里还有现在的廷卫司指挥使。她能活到今日,也全亏了他暗中照拂,否则以她的“聪明才智”,早被人做掉八百次了。
所以,沈寒溪能够看她的面子放人,万幸之中,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的。
她又闭上眼睛念了一声:“佛祖保佑。”
哑巴伤势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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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知道他的姓名,她却依然习惯唤他一声哑巴。
他肩头动了动,披起衣服下了床,行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推给她:“宋姑娘,我想留下。”
他完全可以找个地方解决自己,但是,他还不能死。
她不多问,只道:“想好了?”
他点头:“想好了。”
她把茶杯拿起来,浅浅饮了一口:“我的身边,可留不得你这种摸不清底细的人。”
他似早就想好,沉默了片刻,开口:“我有一个妹妹,当年家乡饥荒,我携她前往陵安逃难,结果在路上与她走散,这么多年我行走江湖,便是为了找到她的下落,三个月前,我在尧州的一个当铺中找到了她留下的半枚玉佩,循着这个线索,又找到了陵安。”
宋然向他确认:“你找到她了……在宫里?”
哑巴点头,良久,才又道:“她的身份已不是现在的我所能企及,廷卫司追杀我,便是因为我撞见她……与沈寒溪密会,且谈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他回过头来,“抱歉,我只能言尽于此。”
这番话同宋然的猜测没有出入,只是没想到哑巴的身世竟有这样的曲折。
她将杯中茶水饮完,只道了一句:“我本姓为墨,来到京城,也有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如此,我们也算扯平了。”
在听到墨这个字时,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顿。
云州……墨氏?
若她是云州墨氏的人,可不应该坐在这简陋的屋舍中。
第一次见她,他便觉得她不是一般人,可也从未将她同钟鸣鼎食之家联系在一起。钟鸣鼎食之家,是养不出她这样的人来的。
她似早有准备,自袖中摸出一张契书来:“你若是还愿意跟着我,便签了这个。”
他回到桌前,在她对面坐下,想也没想,便在那份契书的左下角,执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一张卖身契。”
他沉默许久,才将笔放下:“嗯。”
她嘴角一翘,突然道:“廷卫司需要你做什么,我不过问,你也不要让我知道,我信你有自己的底线,你也要知道我的底线。”
她望着他,在他怔忡的神色中开口:“有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不可骗我。”
他望着女子美丽的容颜,突然间就浑身轻松了起来。
互相之间都有隐瞒,又彼此坦坦荡荡,这样的关系,实在是让人感受不到负担。
“我答应你,不会骗你。但,留一个通缉犯做护院,对你来说会有麻烦。”
宋然将卖身契晾干了,道:“这你就不必考虑了,我既敢留你,自有办法给你弄一个清白的身份。对了,我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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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道:“江漓漓是解忧阁的人。”
宋然顿了顿:“解忧阁?”
“嗯。”
哑巴这样的闷葫芦,她问三句,他最多答上一句。费了一番功夫,她才从他零星的回应中将信息拼凑完整。
他口中的解忧阁是一个江湖情报组织,在全国各地都有下设的分阁,做换取情报的生意。他初出茅庐之时,也曾与他们有过合作,偶尔会卖些消息给他们。除了情报交易,解忧阁还会做一些牵线搭桥的工作。他们的线人遍布大靖,会遇到有各种需求的客人,也会遇到擅长各种领域的能士。比如一年前便有人想要宫中的那对金镶玉牡丹簪首,他们的线人曾上门委托他,不过当时他有心退隐,并未答应。
宋然恍然:“所以,你这次潜入宫里,便顺手盗了那对簪首,便是怕出了什么情况,还有解忧阁可以替你善后。”
他点头,解忧阁承接下来的工作一年为期,关乎阁中的声誉,他们必定尽力。
“不过。”宋然道,“江姑娘好似也并未尽全力。我去寻她的那一日,在她那里碰到了沈寒溪。那时我还以为,沈寒溪是她的恩客,可是现在想想,只怕没那么简单……”
哑巴没有说话。最近他曾听闻,有江湖势力在暗中为官员做事,有人怀疑那势力同解忧阁有些关系,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如今想来,江漓漓那时已同廷卫司有所接触,其中有什么猫腻,谁又说得清呢。
这番话,他避而不谈,朝她伸出手来:“那日给你的玉佩……能否还我?”
她弯了弯眼睛:“给了我就是我的,等你日后拿等价的东西来赎吧。”
不等哑巴回应,便听到钟伯的敲门声,老人家入内,脸上挂着少有的喜色:“少主,你猜谁来了?”
宋然行到客间,只见屋内立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披风,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年纪在二十上下,相貌无比俊秀,有些雌雄莫辨。
他看到她的一瞬间,眼里便有光亮起,慌忙迎上去,但又仿佛不敢逾越,堪堪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道:“多年不见,姑娘可还认得我?”
她笑了,极为自然地唤了声:“徐三哥。”又眨了下眼睛,“如今应该叫徐军师了。”
他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到姑娘平安地立在这里,我也可放下心了。”
自从收到王爷的信,猜测那被关进廷卫司的可能是她,他便坐立难安,给王爷写完那封三大页的复信之后,他仍旧放不下心来,后来想想,还是亲自跑一趟才好,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生怕迟了一步,便再也见不到她。
如今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眼前,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宋然见他身后立了两名军士,知道有些话不好在这里讲,也知道他带着军士前来,必定是有别的事,于是问他:“不知徐军师今日前来,是……”
他这才回过神来,道:“姑娘日前帮了王爷的大忙,王爷说什么也要见一下姑娘,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接姑娘去喝杯茶。”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门前停了一顶四乘的轿子,引来不少邻居侧目。她从廷卫司回来没几日,承武王就如此高调地请她喝茶,恐怕也是故意做给暗中的那些眼睛看。承武王与她没有这么深的交情,这只怕是徐沅的主意。
浣花河上画舫连成片,其中一座雕栏飞檐,轻纱软帐,还有绝色的美人弹琴助兴。她在徐沅的带领下,走上那座画舫。
“王爷,我将宋姑娘请来了。”徐沅说完,便走去承武王身旁站好。
承武王也不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目光露骨。换作别的姑娘早不好意思了,她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神色坦然地任他打量。
“原来这就是让徐军师不远万里,亲自跑了一趟的宋姑娘。”承武王终于开口,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子,“坐吧。”
眼前的人玄衣玄服,银冠束发,眉眼间俱是凌厉与风流,不愧是叱诧风云的王爷,不愧是人人想嫁的王爷。
宋然见过礼之后,并不坐下:“民女岂敢与王爷平起平坐。”
他扬了一下英气的眉:“本王邀姑娘前来,是有事要谢你,何况,你还于徐军师有恩。你再同本王拘那些个虚礼,就没意思了。”
宋然不知徐沅是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的,但看到徐沅朝她轻微地点头,便不再推辞,乖乖坐下。
画舫划开层层波浪,渐渐驶向河心。
“你差钟老先生帮了本王大忙,本王早就应该过府拜访,只不过因琐事耽搁,才拖到今日。也是派人打听宋姑娘的住址时,才得知宋姑娘前阵子竟吃了廷卫司的官司。若早得到风声,本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宋然权当真的听了,道:“惹上了些小麻烦,幸而没有叨扰到王爷。”
承武王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示意随侍为她添茶,道:“雨前龙井,姑娘尝尝。”在她捧上茶盏时又问,“姑娘是尧州人士,来陵安时间也不长吧。可是姑娘对京师的官僚系统倒是门儿清啊。”
她从容应道:“不瞒王爷说,民女家中经营牙行和货栈,少不得同各路官员打交道,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比其他人多明白一些其中的门道。无论是地方还是中央,官僚体系一脉相承,能为王爷出上主意,也是误打误撞。”
她说得合情合理,却不能打消承武王心中的怀疑,不过,他却无意深究。朝她颔了颔首,笑道:“看来还是本王运气好。”
他这一笑,更加显得丰神俊朗。
她埋首喝茶,听他又道:“可是既然承了姑娘的人情,本王不表示一下谢意,实在说不过去。”觑了一下身畔徐沅的脸色,道,“姑娘初来陵安,若是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同本王客气。”
他之所以待宋然这般殷勤,便是因为不等他出手,沈寒溪便将她给放了,于是在徐沅那里,便显得他这个王爷不够地道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不愿与徐沅的关系更加恶化,只能马后炮地来给些她好处,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完,他便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有两人搬出两个小箱子来,在宋然面前打开,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黄金。
宋然的手轻轻在那黄金上拂过,就在承武王以为她要千恩万谢地领受时,她却轻轻将两个盒子给掩上了。
“民女虽然也想收下,但实在是有另外一件事,想请王爷帮忙。”
承武王挑眉:“哦?说说看。”
“王爷麾下数十万兵卒,想必每日都会有人死伤,民女想请您帮忙留意一下,近日是否有人新故,年纪在二十上下,最好举目无亲,无人给收尸的,民女想借他的身份一用。”
“本王若问你,寻这样一个人用来作甚,你必也不会回答吧。”
“请王爷见谅。”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对徐沅道:“宋姑娘的这件事,便由徐军师去办吧。”
徐沅自然领命:“是。”
宋然感激道:“多谢王爷。”
承武王转过脸去,望着画舫外的碧波:“你初来陵安,本王也在外多年,虽称不上少小离家老大还吧,可是这陵安城中,也没几个能品茶谈心的知己。”说着转回脸来,笑道,“姑娘如此佳人,本王日后还要来往,自然应当投桃报李。”
这番话若换成别人,难免孟浪,可是以他这种坦荡的语气和神态说起来,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受到冒犯。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见她垂了眼睫,小口抿着那盏茶。唇红齿白,是个美人。又望了自己身后的徐沅一眼,见他眼中有万千情谊,心中不知为何堵了一下。
他忽然问道:“宋姑娘今年几岁了?”
竟与沈寒溪那日问的问题如出一辙。
“刚过了十九的生辰。”
“十九岁,也该出阁了。宋姑娘有无婚配的对象?”
她顿了顿,道:“尚无。”
承武王道:“徐军师已经告诉本王了,宋姑娘家中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如今在这临安城,是孤身一人。宋姑娘便没有想过,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美貌和才气给自己寻个靠山。”转着手中茶盏,身体略微前倾,道,“不瞒宋姑娘,本王便很欣赏你这般的女人,来本王府上,如何?”
宋然为这大胆的提议顿了顿。徐沅也变了脸色,当即咳了一声,道:“王爷,听闻太妃娘娘最近正在帮您议亲,若在这个关口传出什么流言来,只怕于这门婚事不利。若让人以为王爷为人随便,金屋藏娇,恐怕又要横生枝节。”又将脸转向宋然,道,“于宋姑娘的名节也十分不好。”
承武王由此更加确认徐沅对这姑娘有非分之想,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恼意。
只听宋然道:“多谢王爷赏识,徐军师说的对,民女只想过平平凡凡的生活,嫁一个普普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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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起入鬓的剑眉:“你将本王当成什么人了?本王的意思是,让你来给本王做幕僚,偶尔如上次那件事一般,给本王出出主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爷的府第,于民女而言便是那招风的大树。民女眼界没那么高,就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百姓,王爷若是日后再有什么头疼的地方,只要是在民女能力范围之内的,民女必然也愿意为王爷分忧。”
承武王闻言,哼了一声,道:“嫌本王树大招风,那宋姑娘日后最好不要同本王来往,省得被连累了。”
徐沅知道他是在迁怒,却又不知该如何为她解围,只在心里默默地将承武王问候了好几遍。
宋然却游刃有余地应对:“那倒不至于,除非是王爷不想同民女来往了。不过即使日后不再来往,今日王爷让人四抬大轿将我抬到这里,也够我借王爷的名声威风好几天了。”
这话说得人十分舒坦,又给了他台阶下,承武王生性单纯,听后果真舒展眉目,道:“那本王可当真不能要你了,你若来本王府上,不知要打着本王的名号,在外面耍多少威风。”
宋然道:“可不是吗。”
那日,承武王与她相谈甚欢,隔日,徐沅又找上门来:“可真是巧了,王府仪仗队中三日前有个人因病去世,还未来得及消去府籍。”说着,将他在王府的府籍和卖身的文书交给宋然,“此人名唤楚易,二十六岁,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不过前年就去世了。”
宋然原以为此事总要办个两三日,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不禁喜上眉梢:“如此真是太好了。”
徐沅见她喜不自禁的脸,唇角微勾:“王爷也已经吩咐下去,寻了个由头将楚易从王府除名,并且让府上人全部封口,这个人的身份,你可以随意使用了。”
宋然望着手上的户帖和卖身契,神色渐渐归于寂静。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江洋大盗风十三了,有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这也意味着从今日起,他和她的命运也系在一处了。也许要许久之后,她才能知道,自己此时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可谁又不是呢?只有苍茫岁月汇成河流之时,世人才能意识到,究竟是哪一个决定在扭转人生。
宋然亲自送徐沅出去,行到浣花桥的柳树边,徐沅示意她留步,道:“姑娘,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军营了。”
他的眼中满是依依不舍,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住,道:“我已托付王爷,让他对你多多照拂,你……可要多多保重。”
宋然对他的僭越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在他肩头蹭了蹭,道:“你也要多加保重。”叹了一口气,道,“女扮男装,在军中可是杀头的罪过,若是有一日被人知道了,只怕王爷他也保不住你。”
在尧州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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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让承武王知道,自己身边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其实是女儿身……她不敢想下去。
“姑娘放心。”徐沅却将她的肩膀扶住,笑吟吟地看着她,“王爷那般迟钝,必不会发现此事。待再过几年,边境彻底安稳下来,我便寻个借口卸甲归乡。届时……”她说罢,深深地望着她,“希望姑娘也能得偿所愿,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宋然握了握她的手指,声音低微得似在叹息:“希望一切如愿才是。”
不远处,一只手将车帘放下。
此处是入宫的必经之路,那辆马车镶金嵌玉,预示着里面这位爷的身份非比寻常。
风将车帘轻轻掀起,隐约可以看到男子身上的华丽蟒服,他右手的拇指上,套着一颗松鹤刻纹的玉扳指……
车轮很快驶入人声鼎沸的大街,朝着宫城而去。车外,骑马随行的男子开口:“大人,宋姑娘的户籍案卷已经从尧州调来。宋家在当地也算大户。只是她幼年丧母,宋父很快续弦,新夫人又十分霸道,尤其是生下儿子之后,更是不大容得下她,处处排挤打压。大概是忍受不了迫害,她在一个月前偷偷离家。宋家还找了一段时间,不过,大概是怕人言可畏,一直没有报官。”
“如今看来……”贺兰珏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猜测道,“这姑娘很有可能是有了情郎,私奔至此。适才与她举止亲密的那一位,是承武王身边的谋士,唤作徐沅,足智多谋,智计无双,只是他的身份,却一直是个谜。”
沈寒溪手撑着额角,睁开眼睛:“给我继续查,风十三那边也要继续盯着,不可松懈。告诉夏小秋,一旦他有异心,便取了他的人头。”
贺兰珏道:“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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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急什么。”门内奔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来,手中拿着纸鸢线轴,攀上马车。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上车时见隔壁邻居推门而出,招呼道:“宋姑娘,今日天气这么好,要出去踏青吗?”
年轻女子生着一双含笑的眼睛:“不了,昨日才到华福寺上过香。”将手中食盒递过去,道,“钟伯做了些青团,正要拿给你们,也好,你们便在路上吃吧。”
妇人连声道谢,又道:“听说华福寺求姻缘可是最灵的了,今日我也打算去为我家云娘求一求。”
那唤作云娘的小姑娘脸上一红:“谁要求姻缘啊。”催促道,“还走不走啦。”
妇人嗔道:“你这丫头,越发没教养了。”
脸上却是宠溺的神色。
打宋然搬到这里,小姑娘便看她不大顺眼,大约是同性相斥,又大约是嫉妒心作祟。她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同人攀比的年纪。偏偏这位新邻居哪哪儿都好,长得漂亮,为人也和气,在邻里之间一片美誉。
妇人假装不明白自家女儿的小心思,问道:“不能白白地收宋姑娘的点心,不知府上最近缺有什么东西吗,我们回来时路过西市,可帮忙捎带来。”
那小郎君也探出头来,小大人似的:“阿姊有什么需要的,千万别客气。”
宋然不敢真麻烦他们,想了想,道:“那便劳烦四郎替我折一只新柳吧。”又笑着添道,“要最好的一枝。”
四郎闻言,立刻愉快地答应了:“包在我身上!”
三娘则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收买人心倒是挺有一套的。
她心里泛酸道,看着挺正经的,不一定是什么正经的女人。那天她可是看见了,有顶那么大的轿子把她送回来呢,指不定就是哪个达官贵人养在这里的媵妾,身份低贱着呢。
待那一大家子远去,宋然才收回目光,想起去华福寺上香上出的那桩麻烦来,隐隐有些头痛。
此前,因为中途杀出一个沈寒溪,以至于华福寺未能去成,错过了赏花佳期,是憾事一桩,她心里又一直记挂着寺中的素斋,如今风波平定,哑巴的伤势亦徐徐恢复,遂寻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赶在清明节前去上了一次香。
她与哑巴都在大牢里走了一遭,也的确应该去受受香火的熏染,去去身上的晦气。
华福寺香火鼎盛,每天的人又多又杂,她装束低调,又一直戴着风帽不大露脸,混在人群中并不惹眼。寺庙建在半山腰上,他们这一行人,老的老,弱的弱,唯一一个青壮年,还一身的伤残,待到目的地,已经有来得早的香客打道下山了。跨入庙门的时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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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似是前来拜佛的样子,大概是结伴郊游来了。
这个念头在宋然的心上过了一遍,便没再留意他们。
钟伯年迈体衰,到了寺中,立刻寻了个凉荫处歇脚,宋然自恃还有些体力,就自顾自去拜菩萨,哑巴默默地跟着她,大概是走太久了,牵动了腰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们这一行人,还真的是老弱病残。
“哑巴,听说这里的姻缘签特别准,你可要求上一支?”她笑吟吟睨着身边的男子。
他看了那个求签筒一眼,道:“一支签,五钱银子。”
她立刻道:“那算了,不要求了。”说着,双手合十拜了拜,便自蒲团上起身。人起来了,目光却没离开,定定落在那慈眉善目的菩萨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亦抬头看向那据说十分灵验的菩萨像,问道:“你不为自己求一支吗?”
她回答:“不了。你可知道,佛渡世人,却有三不渡。不渡众生,不灭定业,不渡无缘。五钱银子,若是换来一个‘无缘’,不是也挺糟心的吗。”
他望着她掩在风帽下的侧脸,突然想,她好似提前知道自己的姻缘会不如愿似的。可是又怎么会呢,以她这模样,如何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她的声音在香火中响起,明朗的语调:“去后殿替我求几枚平安符吧,钟伯的,你的,我的。”又道,“快去快回,一会儿我们去百味斋吃素斋。我走不动了,找个地方等着。”
他道:“好。”
宋然望着他朝更高的后殿去,自己则在佛堂外寻了一个方便的地方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一个牵着女儿手的妇人,身旁的男子手中也牵了个娃娃,一家四口看上去十分和睦。宋然的神色柔和,眼底却殊无光彩,良久,她垂下眼帘,自唇边牵起一个弧度,却是无比落寞。
每每看到幸福的家庭,她就总会想到自己。想到她那个多少年来都不愿同她说话的母亲,想到她那个以折磨自己为乐的弟弟,又想到那个恨不得她没有生下来的父亲。
她思及往事,心中难过,但又觉得自己不该难过。
往昔的回忆越是沉重,朝前迈的步子就越应该轻快。毕竟,都过去了。
一阵风吹过,将她头上的风帽掀落,正在这时,一枚折扇掉落在她眼前的地上。一低头,一抬首,那弯腰捡折扇的公子哥对上她的目光,啪嗒一声,扇子又掉了。
她在对方愣怔的神情中,将风帽重新掩好,起身离开。谁知对方竟那样跟上来了。
“喂,小美人儿……”
连人也不好好叫,颐指气使的语气也相当令人不悦。
“我说你呢,给我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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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对这些纨绔子弟,向来不大待见。
跟在她身后的这位便是上山时遇到的那帮公子哥中的一个,之所以对他有印象,一是他手中的扇子实在太显眼,二是他的嗓门实在太大,让人不想记住都难。她也认识一个折扇不离手的人,可那人是如假包换的风流潇洒,气质就高出眼前这人一大截来……
她收回对故人的回忆,暼了一眼紧追不舍的公子哥。只见他穿了一身绿罗袍,年纪顶多弱冠,一双轻佻的小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粘在她身上。
“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此,没带下人吗?你是怎么上山的?喂,问你话呢,你跑什么啊?”
见宋然不理自己,他脸色一急就要上手:“别跑啊。我有那么可怕吗。”捞到了她的手臂,“既是在姻缘殿前遇见,便是有缘……”
谁知立刻就被她挣开了。
她回头,神色微冷:“公子自重。”
他并不因她的话而放规矩,反而笑嘻嘻地靠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本公子名唤朱豫,字元凌,你也可以唤我二爷,你先别跑,咱们聊聊。”
他仿佛觉得报上自己的名字,她就该认得他一般。
宋然尽量和气道:“朱公子,小女的家人还在寺门处等我,公子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小女就先告辞了。”
听她口气,是不认识他?很好,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陵安城还少有姑娘在他报上名字之后是这个反应的。
见她又要走,他拿折扇挡住她的去路,眉毛一挑:“不认得我不打紧,聊聊不就认识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说两句话都不行?你若真的着急走,也行,先告诉我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我日后去哪里找你……”
宋然心中郁结,今日怎么遇到这么个缠人的主。
正烦着,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扬声唤道:“哑巴!”
哑巴原还瘸着腿,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似突然变了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过来,将她护在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宋然想也没想:“哑巴,打他。”
那自称朱二爷的公子哥还没回神,就觉得右眼一黑。
“哎哟喂……”他抱着右眼叫唤,几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闻声而来,急道:“二爷?你怎么了二爷!”
宋然趁人群骚乱,拉着哑巴就跑,隐约听到那公子扯了嗓子叫唤:“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还不给我追!把那小美人给我追回来!”
结果追上去,又挨了一顿打。不经意间往身上一摸:“我钱袋呢!”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宋然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亲眼看到哑巴放倒了那么多人,她才对他的武力值有所把握。这人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没想到这么能打,若是他身上无伤,只怕就不是揍那几个公子哥一顿就能了事的了。
心情刚刚平复下来,怀里突然多了几个钱袋。
哑巴一脸淡定:“贴补家用。”
她忍不住嘱咐:“钟伯,回去打听打听,这朱豫究竟是什么人,别再是什么大人物。”
姓朱,别是什么皇室宗亲吧。
车外隐隐有少女的欢笑声传来,她撩起车帘,望着那一派明媚的白日光景,不豫的心情一扫而空。
眼下正是: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管那姓朱的是什么人呢,她在陵安城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然而,等她掩上门,看到院子里突然出现的男子,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堂堂廷卫司,算是跟她个小女子过不去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那人一身黑色锦衣,头戴黑纱帽,龙纹佩刀从不离身,正是廷卫司的影卫总管夏小秋。
自打她将哑巴从廷卫司领回来,这位廷卫司的夏大人便三不五时地跑来骚扰,起初还拎着药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如今干脆连门也不敲了,直接挑最近的院墙翻进来。
他这习惯虽说不太好,但也避免了被街坊邻居看见,给她省去了一桩麻烦。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夏小秋这次又是为了同哑巴比试而来。
“我说,你的伤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吧?夏爷我可是把廷卫司库房里最贵的药材都拿来了,你若是条汉子,就跟我分个胜负!”
“让一让。”
哑巴拎着水桶,避开他往水缸处走。他行动迟缓,灰色粗布衣的衣袖卷起,露出还留有鞭打的痕迹的小臂。
夏小秋跟过去,望着他往水缸中添水:“大人的确是心慈手软放了你一马,可夏爷这关你还没过。”
哑巴看也不看他一眼:“让让。”
夏小秋灵巧地跳开,看着他重复打水的动作,故意激他:“你也是个混江湖的人,凡事痛快点儿,别跟个娘儿们似的扭扭捏捏,爷爷我现在不出手,是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儿上,不想欺负你。你若是再不应战,别怪爷爷我逼你出手。”
哑巴拎着打满水的水桶看向他。
夏小秋用手将头上的纱帽往上扶了扶,看着二人之间那宽敞的距离:“这次我可没挡你的道。”
“你挡到阳光了。”
“好你个风十三!”
夏小秋开始挽袖子,哑巴却依然不为所动。
宋然无奈地望着他们,也没注意哑巴如何走位,就轻而易举地避开那扑上来的小个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对方:“在下名唤楚易,夏大人也可以叫我哑巴,我并不认识风十三,夏大人请别处讨教吧。”
说罢就把水桶放下,拿起砍柴刀往柴房去了。
夏小秋刚要揭穿他,就听到钟伯的声音:“夏大人,我家少主有请。刚做好的清明团子,夏大人也来尝一尝吧。”
不远处的花厅的廊檐下,女子穿着素净的衣袍坐在那里,身畔置了茶水点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房前一颗桂花树,早已抽出新枝,她身上那浅樱色的裙装,是早春中淡淡的一抹颜色。
夏小秋举在半空的拳头落下,将另一只手上拎的药材塞到钟伯怀中,道:“这些药材老伯你看着用,都是宫里的贡品,好着呢。”说着就朝她行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
“夏大人今日没有公务吗,如何有闲工夫来寒舍做客了?”
从前都是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今日却同哑巴纠缠了那么长时间,可不是有闲工夫。
“清明圣上开恩,有五日的休沐,我反正闲来无事,就来这里转转。”他说着,大大咧咧地拿起盘子中的团子。
清明团子由艾叶和糯米做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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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微笑:“钟伯的手艺,可还合大人的胃口?”
他快速吞完一个,又拿起一个:“甚好!老爷子,你这手艺比那些老字号可还地道!”
钟伯垂手立在一边:“合夏大人的胃口就好。”
夏小秋得寸进尺,问他:“还有没有剩的,我带回去给大人也尝尝!”
“我家大人”,是夏小秋三句话不离口的四个字。
宋然十分怀疑,沈寒溪究竟做了什么,让夏小秋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大人跟少主先聊着,老奴现在去做,大人走的时候带上,回到廷卫司还是热乎的。”
宋然满意地朝钟伯点点头,他这番话,轻易地解决了送客的难题,又哄得夏小秋眉开眼笑。
夏小秋突然问:“我有一事不明,老伯他为何唤你少主?”
宋然倒了一杯茶给他,淡淡道:“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就过世了,父亲起先将我当成继承人来养,底下人这般叫习惯了,一直没改过来。”
夏小秋点点头,又问她为何孤身一人来到陵安。
“父亲续弦,新夫人并不如何喜欢我,生了我弟弟后,又怕我会分掉他那份家产,所以我……便决心离他们远远的。”
夏小秋不知话中的真假,怔了一下,神色沉下去,问她:“你父亲便不拦你?”
宋然摇了摇头,道:“父亲怕是也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吧。”
夏小秋听后,似很有感触,冷冷道:“天底下尽是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你比我还幸运些,至少你爹还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出生就被亲生老子给遗弃了,后来被人给捡了才保住这一条小命,可是捡我的那家人也命苦,本就穷得揭不开锅,还平白多添了一张嘴。十五年前闹饥荒,我弟和我娘都饿死了,可恨的是我爹刚借了二钱银子要去买米,家里就遭了贼了,救命钱被拿走,爹爹悲愤过度,没几天也咽了气了……”
他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在旁边砍柴的哑巴动作突然一顿。
“好在遇到了大人,赏了我一口饭吃,否则也没有今日的我了。若小爷我再见到那日的小贼,一定饶不了他!”
宋然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过去,一时间心疼地看向他:“天下之大,你又怎么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贼呢?”
他虽讲了个沉重的故事,眉间却全无阴霾,得意道:“这就是老天开眼了,那小贼拿钱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我还追着他跑了半条街,差点就把他给扭去见官!”
说着扯开自己的衣领,将后脖颈凑过去给她看:“撕扯的时候我可看到了,他的这地方,有个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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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砍柴的动作突然失了准头,斧子一下子落到木墩上,斜着插了进去。他停了半晌,将斧子拔出来,默默地提着进了厨房。
夏小秋眯起眼睛:“他怎么了,吃错什么药了?”
宋然想想夏小秋适才的那番话,又结合哑巴的反应,心头微动,猜测道:“大概是累了,又大概是大人适才的那番话,让他对从前的自己……产生了动摇。”
夏小秋倒是忘了,这风十三也是个贼,想明白之后,扯着嗓子朝厨房喊道:“你放心,爷爷我是个理智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贼就迁怒所有的贼!虽然我们以前敌对过,但是大人既然都放过你了,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若是能同我打上一场,夏爷我还能跟你交个朋友。”
片刻后,自厨房中传来冷冷的一句:“在下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夏小秋眸色微沉,这人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在宋然及时开口:“大人您这一身功夫是哪儿学来的?”
说起自己的武学渊源,夏小秋不禁眉飞色舞:“这话问得好,廷卫司中个顶个都是高手,我从每个人身上都学一点儿,才练就了这一身武艺。”他略去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部分,道,“小爷我这叫无师自通,待日后退休了,我便开个门派,广收门徒……”
躲在厨房的哑巴暗道,怪不得同他交手时猜不透他的路子,原来是自成一派。又想起他适才说的那番话,眼中的光不禁又明暗不定了起来。
夏小秋同宋然聊了几句,终于又提起那个永恒的话题:“我家大人今日被大皇子请去虎踞营射柳了,我本来也想跟着去看,只是随行人员有限制,就便宜龙蟠那小子了。”
这射柳说来也简单,就是以柳条插地,驰马射之,中者为胜,是清明时节颇为盛行的一项骑射运动。
下到平民子弟,上到皇室贵族,射柳已经是一项蔚然成风的消遣活动。武职者更是以此考验骑射的技能,每年在军营都要举行射柳比赛,赢者能获得满营赞誉。
宋然想了想,道:“听闻龙大人是虎踞营出身,想必骑射能力出众,定能力压众人,为沈大人挣来几分脸面。”
夏小秋却嗤之以鼻:“龙蟠?他算哪根葱。我这么跟你说吧,整个陵安城,射柳还没有谁能玩得过我家大人的,就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
宋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廷卫司中高手如云她知道,可是若她记得不错,沈寒溪这个总指挥使,却并非武职出身。他的骑射能力,难道还比虎踞营的高手更胜一筹吗?
夏小秋这个沈寒溪第一崇拜者,自然没漏过她脸上的那抹怀疑,他突然间来了兴致,眼中精光一闪,道:“你不信?要不,我带你过去瞅瞅?”
宋然一顿:“夏大人适才不是说,随行人员有限制吗?”
夏小秋的唇边勾起一抹深远的笑意,眼睛亮亮的:“明目张胆地跟着去当然不好,但是凭你夏爷的能力,那还不是说混进去就混进去。”
他自信满满,宋然心里却一万个拒绝:“可是民女跟着……总不太好吧?”
“有我呢,你怕什么。走,我带你去开开眼。这陵安城中,可不是谁都能有这个眼福!”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夏小秋这个人向来跳脱,想到一出是一出,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那句话,便跟钟伯打了个招呼,要带她去虎踞营看射柳。
钟伯自然迟疑:“这……”
“老伯放心,我定然把宋姑娘好好地带回来,一根头发丝儿也不会少,若是少一根头发丝儿,你尽管拿我是问!”
他既如此说了,钟伯也不好再提出反对意见:“老奴自然信得过夏大人。只是这团子……”
“等我回来再取!”
夏小秋主意已定,谁也拦不住他。
一直躲在厨房的哑巴走出来,神色已恢复如初:“我也一起去。”
夏小秋却傲慢地看了他一眼:“人多不好混进去,你就在家里等着吧。”
这人适才得罪了他,他才不乐意让他跟着。
宋然知道此事推不过,只好随他出了门。去虎踞营的路上,路过廷卫司衙门,夏小秋随意找了件官服让她换上。虎踞营在城北,距衙门还有些路程,他又牵了两匹快马来,问她:“会不会骑?”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骑过一次,慢点应当没有问题。”
夏小秋将其中一匹小红马的缰绳交到她手上,道:“这匹马叫乘风,性子最是温顺,专门给你选的,上马吧。”路上又叮嘱她,“跟紧了!”
他一路没有刻意控制速度,宋然倒也勉强跟得上。大概两刻的功夫,就远远见到营寨的大门了。京中的驻军除禁军以外主要有两支,一是这城北的虎踞军,听从兵部和圣上的调令,二是承武王的陵北军,是承武王的亲兵,再剩下的就是一些分散的兵力,不如这二支成气候。
陵北大营养的是承武王的亲兵,性质有些微妙,虎踞营是皇家禁军,朝廷的武职官,许多都是从这里选拔。因这里的校场够大,许多宗室子弟都喜欢来这里的校场击鞠或射柳。
单看大营前停着的那些车架,便知这射柳比赛的规模有多大、规格有多高。
夏小秋和宋然下了马车,向大营前的守兵亮出廷卫司的腰牌,道:“我是廷卫司夏小秋,有急事要找我家大人,烦请放行!”
宋然暗道,他这哪里是混进去,分明是打着沈寒溪的旗号,明目张胆地走进去。
今日营中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对于出入人员身份的查验十分严苛,守兵翻来覆去确认了他的腰牌无误,目光落到他腰间的佩刀上,道:“夏大人,武器不得入内。”
夏小秋撇了一下嘴,将腰刀解下来丢给他,叮嘱他一定看好了。
那人收完刀,又要搜身检查,他抱怨了一声麻烦,乖乖张开双臂。
对方搜完他又要搜宋然的身,她躲了躲,唤道:“夏大人。”
夏小秋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道:“你们看他这小身板儿,即便带了武器进去,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说着,就不容分说地推开他,“滚滚滚,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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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秋是沈寒溪的心腹,他一个小小的士兵也不敢多说什么,目送二人进了营。还别说,适才那眉清目秀的锦衣郎,浑身都是书卷气,细胳膊细腿儿的,恐怕连刀都提不起来!
夏小秋显然是轻车熟路了,带着宋然直奔校场而去。
还没来到地方,就已经远远听到了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校场上用围栏围出了一个专门的场地,场边也设有十余处帷帐,底下设了桌椅板凳,是给各个参加射柳的贵人及其家眷休息的地方。只见场上旗帜森然,好几队不同服色的将士,分别立在不同的旗帜后,为各自的将军呐喊助威。
场上有军士正在驰马飞射。参与射柳者皆以手帕系于柳上,以做识别,每射断一支,就会击锣鼓以祝胜。宋然随夏小秋在场边穿梭时,只见场上有个玄衣的男子精准地射中,驰马而去。
那意气飞扬的神态和干净利落的身法,惹来阵阵叫好声。
宋然认出那人是谁,眼皮不禁一跳,没想到承武王也来这里凑热闹。
夏小秋本就是偷偷过来的,不敢过于高调,带着宋然走到能够看到他家大人的半张脸的地方,便不再往前去。
看见沈寒溪的那刻,宋然的心里是有些拒绝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尽管他并未着官服,在一众人中也是极为出挑的,他身畔锦绣华服的男子虽也眉目清俊,但与他相比,却黯然失色了不少。
既是大皇子相邀,那么他旁边的那位,应当就是大皇子本尊了。
大皇子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在另一个帷帐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更是年轻,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当今圣上十五岁封王,十九岁夺位,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却只与陈贵妃生下了两个孩子,自陈贵妃去世后,便再没有后妃怀上皇嗣,即使是后来宠冠六宫的怡妃娘娘苏珑,也没有成为那个例外。
大皇子为人向来低调,两个皇弟虽与他是一母所生,但到底身份有别。大约也是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他从不对政事表示关心,交的朋友也都是一些不涉政坛的子弟,更是从未表现出过对东宫的觊觎之心。这样的一位皇子,自今年年初起,突然与沈寒溪来往了起来,倒有些出人意料。
那边射柳场上,承武王又比同场比试的武将胜出一筹,邀他过来的三皇子率先拍掌:“王叔,射得好!”
其余人也纷纷叫好:“不愧是承武王,果真是骑射俱佳!看来今日,虎踞营中是无人能出王爷之右了!”
宋然想,这话一听就是在挑事儿。
承武王才刚刚入京,便在虎踞营的射柳比赛上这般高调,不是故意给自己招嫉恨吗?
她扫了一眼几位将军打扮的人,果真已经有人眼冒凶光了。
不过,她觉得承武王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单纯的愣吧。
放眼望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承武王的手上已经一把柳枝。
只见他将那些断枝丢掉,扫视全场:“本王听说,这京中最善射柳之人,今日也来了,本王倒是想讨教讨教。”说着,目光停在沈寒溪身上,“沈大人,别光看了,也上来露一手,让大家也都开开眼吧。”
场上的视线立刻齐刷刷地落到沈寒溪的身上,承武王更是挑衅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沈寒溪气定神闲:“王爷穿杨射柳、百发百中,已经赢得满场喝彩,本官今日纯粹是跟着大皇子来凑热闹的,准备不周,就不奉陪了吧。”
他身上不是骑射装束,只是一身普通的月白常服,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上场的打算。
承武王却没打算这么放过他:“想来大皇子邀沈大人前来,也是钦慕沈大人的盛名,当年就连皇兄看过沈大人射柳,都在本王面前盛赞不已。沈大人今日既来了,若不下场子,该多煞风情。”
三皇子亦附和道:“是啊沈大人,本殿下也想一睹你的风采呢!”
二皇子对大皇子道:“皇长兄,沈大人是你请来的,你快说句话啊。”
大皇子闻言,将脸转向沈寒溪,商量的语气:“沈大人,既然来了,就不要让大家败兴而归了吧。”
沈寒溪骑虎难下,总算将手中茶盅递给身边侍立的女子。
有军士立刻牵了马来,等候在一边。
又有锦衣军士上前,将箭筒绑在他的腰上,装备整理完毕后,他翻身上马,接过底下人呈上来的弓箭,垂眉一笑:“本官倒是许多年没有拿过弓了。”
场上数名军士迅速将柳条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又在上面分别绑上红白两色的手帕,以做区分。沈寒溪为了熟悉手感,搭了一支箭在弓上,用扳指勾住弦,漫不经心地对着场边上的箭靶射去。
旁边柳树上飞鸟惊起,那铿然离手的箭正中靶心,不偏半寸。
承武王率先赞叹:“沈大人好箭法!”
原以为他一个文臣出身的人,能有多好的箭法,谁知亲眼所见,这位廷卫司的总指挥使,的确有两把刷子。
场上其他人也是暗暗赞叹不已。
承武王更有兴致,朗声道:“沈大人,柳已插好,开始吧。”说罢,便驰马引弓,率先射中了一根。鼓声和喝彩声同时响起,他坐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眸中尽是张扬的意气。
沈寒溪亦笑了笑,策马追上。
平日里见他,总是一副雍容冷漠的样子,没有想到他不仅射技惊人,骑术也十分了得,竟分毫不输承武王。二人都是难得的骑射高手,风姿更是各有出众之处,看得场上的人叹为观止。
宋然不禁看出了神,那在场边擂鼓的军士,也一时忘了抬起鼓槌。
一连比了九局,都没有分出胜负,直至双双满头大汗,才各自下马休息。
承武王行至场边,将外衣脱掉,随从递来一杯加了冰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的绿豆甘草饮子,他接过去一饮而尽。偏头看不远处仍旧从容自若的男子一眼,撇开同他的那些过节,发自内心地感叹:“沈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本王算是服了。”
沈寒溪正让人将身上的箭筒撤下来,懒懒应道:“胜负未分,王爷此言倒有些折煞本官。”
承武王却推开正为他擦汗的侍女,拿过适才被沈寒溪射断的柳枝:“沈大人箭箭都射在柳枝露出地面的三寸处,本王到底还是比不上沈大人的准头。”
沈寒溪道:“王爷也不差,此前已经与各个将军比过数局,还能有这样的体力,本官也十分佩服。”
承武王一笑,道:“过段日子,陵北军的弓军亦有骑射比试,届时,本王再邀上沈大人,还请沈大人一定赏脸。”
今日虽然仍旧意犹未尽,但考虑到是虎踞营的射柳比赛,他也不好继续喧宾夺主。
说罢之后,便重新坐回去,继续看各个将军们射柳。
立在人群后的宋然不由得感叹:“沈大人……的确很厉害。”
夏小秋亦喃喃道:“承武王也十分出色。适才已经耗了那么都体力,竟还不输大人。”
宋然从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的承武王身上收回目光,对夏小秋道:“看也看了,夏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回了?”
他却依然兴致高昂:“急什么,我还等着看龙蟠的笑话呢!”四处张望,寻找龙蟠的影子,“这家伙人呢?”又对宋然道,“我去找找龙蟠,顺便帮你拿点喝的来,你就在这儿站着,可千万别乱跑。”
不等宋然阻拦,他已经转身跑远了。
校场中人员众多,有各军的将士,也有各个贵人随行的仆婢,宋然自然不敢乱动。她所立的地方距沈寒溪和大皇子所在的帷帐不远,但他们被前簇后拥,自然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小人物。
宋然的头顶没有东西遮挡,太阳又晒得厉害,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她将手搭在额上当帘,焦急地等着夏小秋回来,却忽然有个声音对她道:“你是廷卫司的人吧?”
她一转头,看见是一个小将,手中端着茶水,旁边的琉璃盏中则盛着几块冰块。
对方见她身上穿的是廷卫司的衣服,才有此一问。
宋然不好否认,只好迟疑着点了点头。结果他如遇救星一般,将茶盘往她怀里一推,道:“这是沈大人和大皇子要的,劳烦你替我送去吧,那边三皇子也在催了,多谢多谢。”
同他一起当值的那人内急去了,他一个人两头忙,又两头不敢怠慢,见这小锦衣郎立在这里,好想没什么事办的样子,便将活推给了她。
“等……”
不等宋然拒绝,对方已经跑远了,她望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手中的茶点,暗道不好。
帷帐那边有人催道:“茶点还不拿过来!要让二位爷等多久?”
宋然只得硬着头皮行过去,努力把头埋得低一点。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行过去,为沈寒溪和大皇子各自倒了一杯茶饮,想起沈寒溪刚刚出过汗,又拿夹子将冰块夹起来,放入他的那杯中。因为过于紧张,手微微有一些不稳。幸而沈寒溪正在旁边拿湿手巾擦脸,无暇关注她,正在她松了一口气,欲退下去之际,突然听到一个男声:“你是今日随沈大人一起来的?本殿下怎没印象?”
宋然的手一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寒溪听到大皇子的话,也放下手巾,朝她这里看过来。
大皇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确定了,沈寒溪今日带的人不多,的确是生面孔。
宋然也知,这种情况下不好说谎,小声道:“回殿下,小人是刚刚随夏小秋大人一起来的。”
隐隐察觉到沈寒溪的目光,她将头垂得更低。
大皇子微微点了下头,接受了她的解释,又问她:“你可是寻你们大人有事?”
宋然只觉得他声音温和,并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只顾垂着脑袋,盯着他的绣云纹的锦靴。
大皇子见这小锦衣郎体格文弱,气质干净,虽穿着廷卫司的锦衣,却感受不到一丝戾气,同他见过的那些锦衣郎,有一些不大一样。
“本殿下也不会吃了你,你抬起头来回话。”
她只得乖乖抬头,对上男子温和的目光。
他同她一般年纪,看上去却十分沉稳,模样虽不是特别出众,却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温润气质,不似沈寒溪那样,会给人距离感。
他温言问她:“你适才只给沈大人加了冰,却给了本殿下一盏热茶,为何?”
这话不像是在为难她,问这话时眼睛里还蕴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一时不知他什么意图,只得如实答道:“大人他刚刚从校场上下来,想必想喝些冷的解暑,小人便加了几个冰块。殿下您一直坐在帷帐下,没有出汗,而且如今已是春初,您腿上还盖着厚毯子,小人便想,您可能是畏寒的体质,便给您倒了杯热茶。”
大皇子听后眉目舒展:“廷卫司中,竟也有你这样心细的人。”
沈寒溪擦完汗,重新坐回位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努力避开他的目光,一时之间如芒在背。
大皇子继续问她:“到廷卫司多久了?”
宋然正不知该不该胡诌一个日子,便听沈寒溪代她答道:“二月初才到我身边当值,有一个多月了吧。”
他想,照这个方式再聊下去,大皇子只怕就要向他要人了。于是懒懒问她:“夏小秋差你来,可是要请本官回去?”
宋然听他此话,反应了一瞬,忙道:“衙门那边出了些乱子,夏大人来请您回去看看。”
他漫不经心地抱怨:“好不容易有个休沐,还事事都要本官来裁决。离开本官,你们便不会办事了吗?”
宋然只得低声道:“小人无能。只是这桩事,的确需要大人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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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眉头轻轻一蹙,但很快又舒展开了,道:“既然沈大人有事,本殿下就不留你了。”
沈寒溪起身告辞,宋然忙跟上,行出两步,突然听到大皇子在身后道:“本殿下不是畏寒,而是腿上有隐疾,偶尔喝一些凉的,应当也无甚问题。”见她停下来听他说话,笑着挥了挥手,道,“去吧。”
宋然收起脸上的怔色,向他行了个礼,匆匆地追上了沈寒溪。
男子的目光在她的后背上停留了片刻,唇角轻轻地勾了勾。身畔侍立的人突然道:“殿下,我好似想起来了,二月初您不是曾经请沈大人到府上吗,适才那少年好似也跟着,那时他同沈大人同乘一辆马车,想来是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人。”
他唇边笑意收敛,理着衣袖,低声道:“是吗……”而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夏小秋没有寻到龙蟠,却从认识的将军那里顺来了一个果盘,正兴冲冲地捧过来要给宋然,却差点与自家大人撞了个满怀。
他看到跟在沈寒溪身后的女子,脸上表情一僵:“大、大人。”
见她朝自己递来一个哀怨的表情,他忙解释:“大人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沈寒溪却神色寡淡地道:“宋姑娘已同本官说过了。本官还不知,你们的私交何时竟这般好了。”言语里有了一些责备,“廷卫司也就算了,私自带人到虎踞营来,成什么体统?”
夏小秋将手中的果盘随意塞给一个人,跟上他的步伐,乖乖认错道:“卑职知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带宋姑娘来见识见识。”又忙为宋然脱罪道,“此事同宋姑娘没有关系,是卑职把她强拉过来的,大人你要是罚,就罚我吧。”
“你既如此仗义,就罚俸三个月吧。”
“啊?”
“多了?”
夏小秋连连点头。
“那就罚半年。”
夏小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调整好心情,对宋然道:“宋姑娘,你都听到了,这半年我的伙食问题,得去你家解决了。”
宋然同情地看他一眼:“不过是添一副碗筷,随时欢迎夏大人来。”
沈寒溪听到二人的话,凉凉道:“是衙门的饭不好吃,还是本官适才罚得少了?”
夏小秋忙道:“大人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啊。”
沈寒溪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懒懒地教育起宋然:“适才那位殿下虽一副宽厚模样,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单纯之人。再多被他问几句,保不准便会露出马脚,身份被拆穿是死罪,还得连累我廷卫司为你善后。这便罢了,若他一时起意将你要去,你让本官给还是不给?”
给也是麻烦,不给也是麻烦。
不给是不敬,可若给了吧,将来她被拆穿了女儿身,他沈寒溪不就成“别有用心”了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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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也不是为了你,你死了倒是干净,却给本官找麻烦。”
沈寒溪凉凉撂下这句话,上了停在那里等待的马车。
宋然和夏小秋则同来时一样,骑马跟在他的车架后面。
夏小秋忍不住为方才沈寒溪刺耳的言辞解释:“大人他说话难听,宋姑娘,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老人家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宋然微微一笑:“大人他说得有道理,虽然夏大人您是好意,可我也不该就那么鲁莽地跟过来。”
她的笑容里全无城府,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生气,夏小秋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好脾气。
他道:“宋姑娘不放在心上就好。我初到廷卫司时,是个不服管的刺头,大人说我两句,我能一个人生闷气好几天。”
路上无聊,他干脆同她讲起自己在廷卫司的趣事来。
比方说贺兰珏最喜欢养花,但养一株死一株,是廷卫司“辣手摧花”第一人,再比如说五大三粗的东廷指挥使龙蟠,砍起人来眼都不眨,却无比害怕老鼠,曾经大半夜地为躲老鼠,跑到他的房间挤着睡。他卖队友卖得心安理得,宋然不禁轻轻笑出来。
车外的说话声不时传到沈寒溪的耳中,他的手不自觉地抚着扳指上的刻纹,冷不防想起那日在浣花桥畔,她被年轻俊秀的男子拥入怀中的场面,又思及今日大皇子对她的态度,不禁轻眯起双眼。
她倒是挺会招惹桃花。
车外突然响起她的声音:“沈大人,前方不顺路,民女就在这里告辞了。”
他撑开眼皮,又听到夏小秋商量的语气:“大人,卑职把宋姑娘送回家去,行吗?”
他声线慵懒:“今日本是休沐,你也不需回衙门,想去就去。”
夏小秋立刻开心地应了一声,将宋然送回家,又在家中蹭了一顿晚饭,走的时候,手中提着装满团子的食盒,满脸餍足。
“钟伯的菜做得实在是好,日后我在衙门吃饭的日子可难熬了。”
宋然送他到大门口,道:“大人有空再来,若是哪日嘴馋了,差个人过来,我让钟伯做了给您送到衙门去。”
夏小秋有些感动:“宋姑娘你真好。日后谁娶了你,肯定是他的福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个念头,她这么好的人,又怎能便宜别人?望着她时,眼睛里不禁多了些深意:“宋姑娘,你觉得我家大人怎么样?”
宋然顿了顿,道:“民女怎敢妄议大人。”隐隐察觉到他的意图,神色中多了些郑重,“夏大人,民女能与您交朋友,敢与您交朋友,是因为你我之间没有那样大的身份之别。可是如沈大人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民女日后再见到,说不定还要绕着走。所谓云泥殊路,夏大人定然也明白吧。”
夏小秋一心想做搭线红娘,见她这般态度,登时有些不满。他才不管什么身份什么云泥的,只觉得她是看不上自家大人。大人究竟哪里不好了,让她每次提起来都如临大敌?忍了忍,终于是忍住了,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道了声:“走了!”提着食盒大步离去。
宋然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胸中有一口气,不知是继续憋着,还是干脆叹出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回到宅中,宋然觉得应该去问候一下哑巴,他一直闷在自己房间里,连她回来都没有露面。
可是敲了几下门,他也没理她,她望向在一旁忙活的钟伯,这个哑巴,是闹哪一出?
钟伯坐在小凳子上摘着艾叶,道:“少主,让他静静吧。”
宋然也搬了小板凳过去,帮钟伯一起摘艾叶。
老人漫不经心似地开口:“夏大人今日提起十五年前的饥荒,老奴也还有些印象。那饿殍遍地的景象,想忘记都难。哑巴好似也是那时同他妹子走丢的,跟夏大人一样,都是可怜人。”
宋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正所谓天灾人祸,造化弄人,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不知多少人活得没有人样。”
“想当年,贪官与奸商相互勾结,哄抬粮价,惹得民怨沸腾,也全亏了圣上亲封的赈灾使顾大人当机立断,杀了几个贪官立威,又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才将民怨压下去。否则,大厦倒塌也不过是顷刻间。后来,顾大人的官运起起落落,终于官至首辅,也应了民心所向。”
宋然垂眸:“可是而今,家家清明祭祖扫墓,又有谁记得为他烧一把纸钱呢……”
当初圣上下令,将乱臣贼子顾蔺生抛尸荒野,不许任何人为他立牌位,更是不许人祭奠他。一代名相,落得如此下场,令人不胜唏嘘。
夜凉如水。苏珑蹲在麝兰宫的翠屏殿外,拿火折子点燃了一叠纸钱。她身穿素衣,脂粉不施,与在眼前跃动的火焰聊天:“义父,您老人家这些年,死得不太安稳吧。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最后连个棺材板也没有捞着……您要是有怨气,就去找圣上和沈寒溪吧。”
她揽衣坐到翠屏殿的台阶上,宽大的袍衫凌乱地铺在玉阶上。
“义父,我真是恨您,恨您将我从那么多女孩子中挑了出来。府上那么多姑娘,您为何偏偏挑中了我呢?我本来以为是我漂亮,再不济便是因为我聪明,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我同陈贵妃长得最像。宠冠六宫?……”她捞起手畔的酒壶,仰头倒下去,“呵,谁稀罕谁去。”
清冷月光下,燃烧的纸钱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女子一边独饮,一边同已经不存在的人聊天。被安排在宫门放风的小德子昏昏欲眠,连皇帝停在他跟前他都没有察觉。
待察觉时,已经晚了,他一个激灵,抖着嗓子对眼前的人道:“万岁爷,您……您怎么来了?”
男子身穿玄色常服,没有如往常那样前呼后拥,只带了一名宫女在身后掌灯。他眉目疏朗,比实际年纪要显得年轻些。脸上虽挂着一丝苍白,却不减九五之尊的威仪。小德子觉得,近日圣上好似清减了些许,大概是政务过于操劳了吧。
“你看到朕,为何这般慌张?”
小德子忙道:“奴才不敢,只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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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却制止他:“不用了,朕就是来看看,没打算惊动太多人。”
他说着,大步跨入宫门。小德子急急地跟在他身后,暗道,娘娘啊娘娘,您可不要出什么岔子。结果一到翠屏殿,便看到她坐在那里猛往自己口中灌酒。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娘娘,却被皇帝做了一个手势制止。
皇帝留下他们这些随行人员,独自朝苏珑走去。
小德子望着他将苏珑打横抱起,忙悄悄示意宫女,跟着自己退下去。
皇帝抱着烂醉的女子,望了一眼台阶前那烧剩的灰烬,眼中有幽暗的光聚敛。怀中的人察觉到动静,悠悠转醒,抬眼望向他,有一些吃惊:“万岁爷?”
他敛去眸中情绪,淡淡道:“月下独酌,爱妃好似有许多事发愁?”说着,抱了她行进翠屏殿,“长夜漫漫,朕便听你好好说说。”
寝殿之内,沉香袅袅,宫烛长明。
对于苏珑而言,又是一个翻云覆雨的,漫漫长夜。
翌日早晨,宋然吃过早饭,把碗往前一推,起身回房,不一会儿便换了一身男装出来。哑巴见她一副外出的打扮,自觉去备马,她却制止他:“不必备马了,我走着去,你今日随钟伯到铺子里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些旧木板回来。柴房和南屋有些漏雨,趁这二日天气好修缮修缮。”
“你呢?”
“去李记钱庄一趟,兑换些银子。”
“我去兑。”这样的小事,吩咐他和钟伯一声就是,怎么值得她亲自跑一趟?
却见她撇了撇嘴,道:“我就是不想在家闷着,想出去走走,顺便到街上逛逛,买些东西。”
钟伯与哑巴都是大男人,有些女孩子家逛的地方,她也不好让他们跟着。
哑巴自然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但想想李记钱庄在西陵安街上,不远处就有一座红铺,为维护京城治安,朝廷在外皇城周围设红铺七十二座,每日都有军士环城巡警,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道:“不要太晚回来,世道乱,小心些没有坏处。”
宋然挑着眼角瞧他:“你怎学会了钟伯,啰里吧嗦的。”又朝他嘘了一声,眼里有狡黠的笑意,“不要告诉钟伯,我走了。”
宋然一路溜达到李记钱庄,将兑来的银子揣在怀中,将想逛的全都逛了,买齐了需要的东西,雇了个小厮送到家中去,又顺路去了一趟如意楼,打算点几个菜带回去,给钟伯他们改善一下伙食。
早就听说,如意楼是陵安城最大的酒楼,所谓的“陵安八绝”颇负盛名,一进楼内,果真人声鼎沸,所有的酒倌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望着挂在墙上的木牌,道:“五香熏鱼,红烧狮子头……”
大概是那几日她犯太岁,刚点了两个菜,就听见身旁传来似曾相识的大嗓门。
“雅间客满了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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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声音,她瞬间僵了身子,恨不得拿衣袖掩住脸。那大绿袍子、拽得二五八万的公子哥,不是那日在华福寺中遇到的登徒子,还能是谁?
“爷我常去的雅间是谁在用,让他给爷让出来。”
“二爷,这您就难为小的了,这样吧,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什么?让小爷我等?”
宋然头埋得更深,听到小厮的声音:“公子,五香熏鱼,红烧狮子头,还有呢?”
她小声道:“抱歉,不要了。”
说完便起身,低着头离开座位。所幸她今日穿了男装,不是那么显眼,很快就从那位爷的身旁经过,并且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意外来得就是那么巧,她刚经过他没两步,就被谁撞了一下,原本塞在袖中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也顾不得捡,只顾埋首朝门外去。
撞他的人抱怨着,注意到了地上的钱袋,捡起来:“二爷……这钱袋怎么那么眼熟?”
自然眼熟,可不就是他的!
那登徒少爷跳起来:“来人,把她给我抓回来!”
一盏茶后,宋然被迫坐在他的对面,接受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心里不禁暗暗责备钟伯,怎么将这个钱袋给她塞进来了。
再说那绿罗袍,自打那日在华福寺被人揍了一顿,就誓要将她给找出来,只是陵安城那么多人,找个人何其困难。可是他运气就是这么的好,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今日穿了男装,若不仔细看,还真叫她给糊弄了过去。
“你倒是跑啊。”他翘着二郎腿,难掩得意。
四周都是他的人,她怎么跑。见她不出声,他更加志得意满,对手下道:“告诉这位姑娘,小爷到底是谁!”
“听好了,这位是大靖淳亲王府的二公子,大靖的世子爷,朱二爷!”就问你怕不怕吧!
宋然在听到他的名号时,眼睛不禁跳了跳。爹是王爷,舅舅是户部尚书,外祖父任京兆尹——这二爷,竟是这样的来头。
他丝毫不在意形象,将绿罗袍扒开,给她看身上留下的拳印:“你瞧瞧,瞧瞧,这印子现在都没消,我母妃都没这么打过我!”
打就打了,还敢偷他的钱,偷他的钱也就罢了,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如意楼花了,这丫头,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微微偏过脸去,回避这非礼勿视的场面,然后客气地同他讲道理:“世子爷出手轻薄在前,民女正当防卫在后。当日不知世子爷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见谅。”
“轻薄?我就抓了一下你的胳膊就轻薄?!来来来,你过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轻薄!”
他说着就要越过桌子往她身上扑,被他的跟班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两个家奴一左一右拿折扇给他扇风,其中一个劝道:“二爷,这众目睽睽的,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传出去于王府的风评不好,不如请姑娘到王府坐坐,你们关起门来,嘿嘿嘿……”
见对方脸上挂着淫荡的笑,宋然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厌恶,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自己此时处在绝对的弱势地位,她能做的,也就是虚张声势了。
“二爷既是大靖的宗室,想必是讲道理的。那一日的是非对错,你我各执一词,永远也分不出黑白来,依民女看,还需寻个中间人来,居中做个评判才公平。”
绿罗袍的小眼睛中有嘲弄之色:“你的意思是报官?别费这个功夫了。”官府基本上就是他家开的。
“这样的事闹到衙门去,您面上也无光。民女的意思是,不远处就是承武王府,王爷他又是您的长辈,想必愿意来断这样的官司。您不如把他给请来?”
宋然说这番话,也不是真的要请承武王过来。这样的小事,也没必要劳动他。她这么说,只是想告诉这朱二爷,她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民妇,可以任他欺负。承武王虽常年不在京师,与宗室子弟也不大来往,但是辈分在那搁着,他想必也会忌讳一二。
这话一出口,绿罗袍果然微微变了脸色:“承武王?你是他的什么人?”
宋然道:“小女不才,受王爷之邀,同游过一次浣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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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色壮人胆,他眼神一冷,道:“管你是不是承武王的人,二爷我就是看上你了,不过是个女人,我就不信承武王能不看我爹的面子,舍不得给我!来人,给我把她押回王府!”
宋然没料到此人竟如此色胆包天,还好她反应迅速,身板又小,灵巧地躲过扑上来的家奴,朝外跑去。
此时正值如意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食客满堂,她这一跑,险些撞上跑堂的小二,也顾不上道歉,只听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绿罗袍气急败坏地吩咐两个家奴:“一个给我守着大门,一个跟我过来!”说着便亲自追上去,中途逮到一个跑堂的,又将他捞到眼前,道,“听好了,前面那个是我淳亲王府的逃奴,楼里的打手有一个是一个,都给我叫过来,今日若叫她出了这如意楼,二爷我明日就派人来砸你们的招牌!”
那跑堂的碍着他的身份,自然连连应是。
宋然见门口无路可逃,只得往楼上去。
楼上皆是雅间,不似底下的客人都是三教九流,这楼上的客人大都是出得起银子的,一上去,气氛果真不同,有的雅间中甚至传来靡靡乐音。宋然一路逃,一路慌慌张张地思考脱身之计。
此时,最里面的一个雅间内。
房间内共有三人,锦衣华服的男子坐在餐桌旁,另一人一身玄色劲装,上前为他斟了一杯茶,还有一人跪在桌前,急切道:“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此事万分紧急,小人……”
那侍立在一旁的男子却冷然打断他:“急什么,大人吃饭要紧。大人,属下按照您平日的口味,让人备了几个菜,是不是让他们先把菜上来?”
得到主子首肯,他拍了拍手,示意外面的人上菜。
很快就有数名女婢入内,有人呈上手巾,有人则将餐食摆上桌,上好菜之后,其他人都退下去,只留下一名貌美的女婢在旁边伺候。
跪在那里的刘同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打扰这位爷用餐,只得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说吧,本官倒想听听,有何重要的事不能找王卓,非要当面向本官禀报。”
“大人!”他立刻进入悲愤的状态,“大人可要救救我们刘大人,那浙江按察使周广通欺人太甚!我家大人受大人您的推荐,到浙江的衙门任职已经五年,这五年间不说政绩喜人吧,起码也是兢兢业业,为朝廷,为大人您操碎了心。可是这周广通,才到任浙江按察使一年,就成日里找廷卫司衙门的麻烦,几日前,竟捏造了一个罪名,将我家大人关入了大狱!若不是我等费力营救,此时大人他的身家性命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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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色俱厉,继续道:“我家大人为了御前伸冤,已经启程入京,可是那周广通却借着职务之便,联合各地衙门追缉我家大人,害得我家大人一路上躲躲藏藏,如今到了天子脚下,却始终不敢露面,就连找大人伸冤,都要暗中托付给小人。请大人您替我家大人做主啊!”
此事他说起来是一回事,真实情况却是另一回事。
这刘明先在浙江强抢民女,占地杀人,无恶不作,五年间惹得民怨沸腾,周广通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刚一到浙江按察使任上,便有很多人循着他的青天之名前来报案,令他下定决心要整治这刘明先。不等他对他动刀,这刘明先便又犯了一桩案子——他为了与一个主簿抢女人,竟杀了他全家。这个主簿,不巧正是周广通的侄子。
刘明先原是沈寒溪身边的一名旗校,在浙江搜刮的很多民脂民膏,也有大部分是孝敬给沈寒溪的。如今,他犯了案子,欲逃到京城投奔沈寒溪,周广通自然一路追缉——廷卫司颠倒黑白的能力炉火纯青,圣上又如此偏信于沈寒溪,他自然不能让刘明先借着沈寒溪的便利面圣。
今日来面见沈寒溪的,便是这刘明先的管家刘同。
事关自己的利益,沈寒溪听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火急火燎的,原来是为这件事。”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问他,“你一口一个周广通,可知道,这位周大人,也曾是本官的恩师?”
刘同登时一愣,表情僵在那里。此时才突然想起,周广通曾是尧州府学,沈寒溪亦是尧州出身,自然有可能也是他的门生。只不过,因沈寒溪如今官至廷卫司总指挥使,有着滔天的权势,便容易让人忘记他的过去。
他知自己用词不当,当即膝行数步,重重磕头:“大人恕罪!小人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大人饶命,只是,我家大人他命在旦夕,还请大人能在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沈寒溪行事向来诡异难测,也不像是会讲师徒情分的人,自家大人同他有共同的利益,他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沈寒溪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周大人到何处了?”
刘同忙道:“已到长寿县驿站。如若我家大人落入周大人手中,周大人必然会押着他进京面圣,当面请求圣裁,还请大人能够阻止周大人面圣,想办法将大人发落到廷卫司来……”
发落到廷卫司来,就死不了了。
沈寒溪不置可否,他身边的锦衣郎将茶盅添满:“大人也许久没见过周大人,不妨借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说着,将茶盅推到他面前。
那刘同听此人为自己说话,脸上一喜,连连点头,却听沈寒溪道:“可是,恩师对本官误会多多,已经多年闭门不见,此事不好办。”
那锦衣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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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急转直下,刘同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沈寒溪淡淡望向他:“你都听到了,还在这儿做什么?去知会刘明先,让他在两日内,乖乖到廷卫司来报到,如此,本官还能保他一命,否则……”
他指头轻轻一弹,手上的茶盅便抛了出去。
青瓷的茶盅落在地上,瞬间粉粹。
刘同愣了许久,才脸色煞白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待他离去不久,突然又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沈寒溪语气不悦:“外面在吵什么?”
那随侍的锦衣郎立刻出去询问情况,片刻后,他回到房中,道:“门外的人自称是淳亲王世子,说他丢了一个侍妾,要入内搜查。”
沈寒溪轻笑一声,道:“你去问问他,淳亲王世子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我这里搜人。”
那绿罗袍听罢,当即就炸了:“我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让开,爷我今日搜定了!”骂骂咧咧地想要闯进来,却被对方的刀吓退半步,“我家主子说了,他在吃饭。”
这纨绔公子哥没有见识,他旁边的家奴却极有见识。一看到那刀柄上暗金色的龙纹,便吓得神色一白,忙扯住自家二爷,道:“爷,不可莽撞……”凑到他耳边,颤声道,“里面那位,好似是廷卫司的某位大人。虽不知是东西廷的哪位指挥使,但是哪一位咱都惹不起啊,二爷,走吧。”
这陵安城谁不知道,廷卫司的人都是属疯狗的,见到了绕着走都来不及,又怎会自己往上凑。那绿罗袍听到承武王的名号没有忌惮,听到廷卫司这三个字,心头却是一抖。
“你、你没看错?”
“那龙纹佩刀,怎会有错。”
二人小声低语期间,如意楼的管事也匆匆过来,劝道:“我的二爷,您怎么闹到这里来了。您要找什么人,小人替您去找,左右都是在这楼里,躲不到别的地方去,一有消息小人立刻去知会王府,您看成不成?”
饶是这绿罗袍再初生牛头不怕虎,听到廷卫司的名称,也有些没底。可是此时退缩,未免丢面子,逞能道:“廷卫司了不起啊,便是里面吃饭的是沈寒溪本人,爷我也不怕,你、你让他等着!”
将手指从那锦衣郎的面前放下,转口道:“不过,爷我找人要紧,今日就放过你,哼!”
那锦衣郎嘲弄地笑笑,回到房中。
“大人,不过是个二愣子在闹事,已经走了。”
沈寒溪将适才外面的话听得清楚,却无任何情绪,淡淡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替本官盯着那个刘同,有情况随时告诉本官。”
他领命,道:“是,属下告退。”
人走后,房中便只剩下沈寒溪和近身伺候的女婢,他虽一人用餐,食物却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雕花红木的餐桌上,很多菜都只动了一两口,还有许多压根儿一口没动。
他重新拾起银著,胡乱夹了一块面前的鱼,但只吃了一口,便蹙眉放下了。
年轻的女婢见他停了筷子,忙将漱口水捧到他面前,等他漱了口吐到银盏里,又递了一个手巾给他。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修长而匀称,她看得微微入神,连他递手巾回来,都没及时接住。
他戏谑地望着她,问她:“本官的手,很好看吗?”
她听罢,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姑娘,唇角轻轻挑了一下,眼里的情绪却渐渐散了。一个个的,见了他都是这种反应。
他留下长跪不起的女子,抬脚离开雅间,如意楼的管事早便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上前赔罪:“适才是小人不察,让闲杂人等打扰了大人用餐,大人您千万……”
不等说完,他的话便被一阵骚乱声给打断。
“臭丫头,你再给我跑啊!”只见一个绿罗袍男子扭着一人往楼梯口处走来,那被他拽着的人一袭白衣,头发散了,虽是男装,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名女子,正在激烈地反抗。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那绿罗袍的男子捏紧她的手腕,得意洋洋道:“再跑啊?休说是承武王,便是圣上来了,今日也救不了你!”又对围观者道,“都看什么看,爷我教训府里的人呢,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让开!”
如意楼管事侧了一下身,挡住沈寒溪的视线,神色尴尬:“让大人见笑了。世子爷他在处理一些家事,您要不这边请?”
说着,就将他往另一个楼梯处引。
沈寒溪却立在那里没有动,一副看笑话的神态。
宋然挣扎间,突然看到他,不由得喊道:“沈大人!”
那绿罗袍一愣的功夫,她已挣开他,快步行至沈寒溪面前:“沈大人,那日让夏大人拿给您的糕团,可还合您的胃口?”
沈寒溪望着她。面前的人素衣白袍,柔柔弱弱的少年模样,像是一枝随手就能摧残的花,可是即使狼狈如此,她的眼中依然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理智。
若今日不遇到他,她的境况堪称绝望,可是从她的眸中,却看不到丝毫妥协与放弃。就像是那日被他带回廷卫司——她求生,也不畏死。
她的脸颊微红,一双漆黑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说着,便上前轻轻扯住他袖子的一角,低声道:“您行行好。”
沈寒溪看了她片刻,在她恳切的目光中,道:“还没吃。”
虽然这个回答十分冷淡,但起码没装作不认识她,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绿罗袍猜不透她与沈寒溪的关系,可就这么放过她又可惜,美色当前,他结结巴巴道:“不、不知沈大人在此。不瞒大人说,这丫头日前与我有些过节,我这一身的伤……”说着又扒开自己的袍子,“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您瞧瞧,就是她让手下打的,还有我这钱袋,也是她偷的!今日人赃并获,我好歹是大靖堂堂的世子爷,若是不能要个说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虽不知她同大人您什么关系,但您……可不能护短!”
宋然道:“世子爷,明明是您轻薄在先,钱袋也还给您了。”说着往沈寒溪身后站了站,“沈大人,您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对方额角的青筋跳起:“你还会恶人先告状了……”
沈寒溪不耐烦地开口:“此处不是问案之地,你二人既然各执一词,不如随我去廷卫司问话。”
那小霸王神色一僵,退缩了:“不、不了。”因沈寒溪的这句话,怂得很彻底,“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告辞。”
说话间,便带着家奴飞速地撤了出去。
出了如意楼,沈寒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身畔的姑娘,只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过来,忙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他听。他听罢凉凉一笑:“宋姑娘真是属扫把星的,走到哪,麻烦便跟到哪。”
“大人您说的太对了。”没想到,她非但不为他的说法生气,反而非常认可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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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挑眉毛,终于肯定了她一句:“你倒也不傻,还想到向他提一提承武王。”看到她神色微变,又道,“你同承武王的那点儿来往,别以为本官不知道。”
她恢复如常,苦笑着解释:“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当初民女被您关进廷卫司时,钟伯也是无计可施,想到有个同乡在承武王身边当值,便硬着头皮去王府拜访,想借王爷的手将民女捞出来。不过,民女能从廷卫司出来,还不是仰仗大人您的一句话吗?大人的恩德,民女都记着呢。”
他轻声冷笑:“宋姑娘不必急着向本官解释,在陵安城生存不易,尤其是女子,想攀个高枝不过是人之常情,你这样的人,本官见得多了。”
宋然怎会料到,自己为生存所做的努力,在他那里,竟然皆是世故与攀附的表现。她虽生性随和,却也觉得他这“攀高枝”的奚落来得毫无道理,也有些惹人伤心,好在她向来懂分寸,既不反驳,也不为自己辩解,默然地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没声了,沈寒溪眉间微紧,适才他的那句话,有那么不中听吗?
“你适才说,你有个在承武王身边当值的同乡,可是那个徐沅?”
她怔了怔:“您也认识徐三哥吗?”
徐三哥?叫得倒是亲切。
“承武王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身板不大,却智计无双,本官略有耳闻。”
大约是提起熟人来,她神色总算松缓下来,说话也比适才更有底气:“我与徐三哥从小一起长大,他自小便比别的孩子聪明些,他阿爹不愿他考功名,更不愿他到处跑,只想让他接过自己的衣钵,在大宅子里做一个账房,只是他志在沙场,没人能拦得住他……”
说到一半,却被沈寒溪打断:“本官问你了吗?聒噪。”
宋然只得把嘴闭上。这位爷的脾气她也摸了个七七八八,谁知他何时生气,生气的点又在哪里。
沈寒溪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心烦,只觉得她面对自己时,全不像面对夏小秋那般放得开。他高高在上惯了,自然认识不到是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
他既不开心,那么错自然在她。
二人各怀心思,突然有个孩子撞了过来,与宋然撞了个满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糖葫芦,也滚落到泥泞中。
她被他这么一撞,衣服也被糖葫芦的糖衣给弄脏了,她却全不在意,蹲下来将那孩子扶起,为他掸了掸衣上的灰,问他摔得疼不疼。
那孩子却只关心地上的糖葫芦,作势就要哭。宋然忙牵起他的手,柔声安慰:“莫哭,我再去给你买一根,你看,那卖糖葫芦的还没走远呢。”说罢像是终于寻到机会一般,对沈寒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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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答他?她拿什么报答?
沈寒溪望着她行到街对面,买了糖葫芦塞到少年的手上,那少年拿着糖葫芦开心地跑开,她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才总算想了起来,拿手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他立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和街市扰攘的喧闹中,突然想起许多年前。
他五六岁时,衣不蔽体,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在放粥的地方抢到了小半块馒头,从饥民堆里挤出来,跑得却略有些急了,不小心撞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那妇人见他弄脏了自己的衣衫,气得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他却顾不上疼,伸手去捞那半块馒头。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脚,重重地踩了上去。踩完之后,又在他身上补了好几脚。
那张扭曲到丑陋的脸,和她口中吐出的恶言,他至今都还记得。
如果说这么些年,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今天,大概就是对那张丑陋的脸的厌恶吧。
没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是讨厌人罢了,无比的。
他的思绪突然被人打断:“大人,贺兰大人请您回衙门,有事相商。”
他收回目光,对无声出现在他身后的影卫道:“知道了。”又示意了一下宋然所在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吩咐他,“去跟着前方那丫头,待她安全回到家,回来向我复命。”
“是。”
他又道:“记得前阵子,淳亲王想为王府的二公子在翰林院讨个职位,你去王府传本官一句话,就说凭二公子这副德性,若是当真进了翰林院为官,他这个当爹的少不得给他擦屁股,还是放过他自己吧。”
宋然回到家中时,钟伯和哑巴正在咣咣当当地修着屋顶,这屋顶年久失修,垫在砖瓦下的木材老旧腐朽,一下雨,水就顺着砖瓦缝哗啦啦往下掉。哑巴不在时,她心疼请小工的银子,一直没舍得修,现在有了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钟伯在底下刨板子,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少主回来了。”
宋然去厨房泡了一壶茶,拿到外面招呼干活的两个人:“钟伯,哑巴,先歇歇,明日再接着修吧。”
哑巴将眼前的板子钉好,顺着梯子爬下来,接过钟伯递来的一块手巾,道:“再有半日便差不多了。”
钟伯问宋然:“少主今日出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不想让钟伯跟着一起糟心,于是将那世子爷和沈寒溪的事隐去不表,只抱怨道:“票面上是一百两,却只兑了五十两银子,缩水缩得也太厉害。”
钟伯拿如今百姓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应道:“世道不好。再过几年,怕是连这五十两也兑不出来了。”
宋然感慨:“还是这沉甸甸的银子揣在怀里比较踏实。”又望向微跛着脚走到水缸处洗脸的哑巴,“你的伤如何了?钟伯虽然通些药理,但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给你正正骨,省得日后落下病根,连媳妇儿都娶不到。”
他往脸盆中舀着水,拒绝了她的好意:“不必,我也没有娶妻的打算。”
宋然望着他:“哑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躲夏小秋,所以故意装残?”
他默默地走到一旁,将那些废木料搬到墙角堆好,不回答她的问题。
宋然望着他来来回回的身影,小声问钟伯:“我是不是说中了?”
钟伯笑道:“他一身是伤,哪能那么快好了,少主这次应该是多虑了。”
宋然撇了撇嘴,道:“好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敲门,她眉头动了动,前去开门。
一开门她就愣了,面前的人身材高大,虽是一身常服,但掩盖不了那孔武的体格和矜贵之气。
她惊讶道:“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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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菜园里溜达的鸭子嗅到陌生人的气息,立刻窜到她面前:“嘎嘎!”
承武王听到鸭子的叫声,不禁垂目往下看去,如果没看错,那是一只鸭子?
唔,还很肥。
不等开口,便听这里的小主人道:“旺财,一边儿去。”
那鸭子目露凶光地看了他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他又挑了挑眉,径自进了院子,放眼打量片刻:“你这住得倒还不错。”
小院整洁,花厅前种了两棵桃树,一片盎然生机。
宋然探头往他身后看,没带随侍,是一个人来的。她刚打着他的名号狐假虎威了一次,他后脚便来了,不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吧?
应当也不会这么快。
钟伯看到承武王大驾光临,忙把干活时绑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行到他面前:“王爷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差个人来就是了,寒舍简陋,怎敢劳王爷大驾。哑巴,快去如意楼备些酒菜,尽快送来。”
哑巴则朝宋然伸出手来,要钱的意思。
承武王却摆摆手,道:“本王就是到你们这儿躲躲清闲,你们该如何便如何,不要拘谨。酒菜就免了,如意楼早吃腻味了。”又把目光投向跟在宋然身边的鸭子,“这鸭子挺肥的,杀了招待本王也不错。”
旺财僵了一下,反抗:“嘎嘎嘎!”
宋然道:“这鸭子买来看门的,可不能给王爷吃。”
旺财附和:“嘎嘎嘎。”
一个月前,它还是一只马上就要被拔光毛的待宰鸭子,但它同时又是一只求生欲很强的鸭子,不满意自己那被端上餐桌的命运,趁厨子不备,一下子挣脱束缚。彼时,宋然正同哑巴在街上闲逛,人群中,它一眼就看中了她,直朝她扑了过来……
于是,宋然就花了二钱银子把它买回了家。
刚到宋宅时,它还有些放不开,但是没有多久,它就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每天都要在院子中巡视一圈,遇到外人拜访,它定要第一个冲上去,十分护主和敬业。
承武王看着它,鄙视地笑了:“别人都养恶犬看门,你倒好,买只鸭子。”
宋然道:“鸭子急了,可比恶犬凶悍。”想到他方才说来这里躲躲,好奇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他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自打他回京,他的母亲陈太妃便日日在他耳畔念叨着他的婚事,这些年,他忙着东征西战,自然忽略了儿女情长,他也是二十好几的人,其他王爷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陈太妃会急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在成家一事上却有自己的想法。说白了,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娶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人。在他眼中,那些女人就如令人摆布的牵线木偶,无聊得紧,还不如青楼里唱小曲儿的歌伎有意思。
为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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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跑来宋然这里,也是心血来潮。这小姑娘不说多有意思吧,起码不会在她耳边聒噪,而且没有那些莺莺燕燕麻烦。
他不答她的话,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哑巴,神色莫测地问道:“这位莫不是……”
莫不是她请他帮忙解决户籍的那个人?
只见他穿一身粗布衣裳,手里还拿着刨木头用的工具。左看右看,都平凡无奇。
宋然从旁道:“王爷,他叫哑巴。”
“哑巴?”
哑巴想起宋然教导他的话,微微垂下头,道:“户籍一事,多谢王爷。”
承武王笑道:“这不是会说话吗。”点头应道,“你也不必多礼,该谢的你家主子都替你谢过了。你放心,本王不会问你的来历,只是在这天子脚下,还是要安分守己些,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哑巴道:“是。”
承武王又挑了挑入鬓的剑眉:“听说你功夫不错,竟能与廷卫司第一高手夏大人打成平局,本王来都来了,与你过几招。”
说是不问他的来历,其实早就暗搓搓地把一切都摸清了。
哑巴撩起裤子,给他看身上的伤疤:“在下重伤未愈,请王爷谅解。”
宋然扶额,承武王则挑了挑眉,脱掉外袍丢给宋然,调整了一下手上的护腕,墨黑的眸子含笑看向他:“点到即止,不打就是不给本王面子。”
宋然抱着他的衣服无奈地笑,这王爷个性狂放不羁,不像夏小秋,虽然粘起人来如狗皮膏药,可只要不理他,他一个人也蹦跶不起来。但想到那日在射柳场上,承武王对沈寒溪的挑衅,只怕今日这一架,哑巴想躲都躲不过。
哑巴仍有些为难,看了宋然一眼:“这……”
宋然朝他点了点头:“不过是切磋几招,不要败王爷的兴。”
承武王好歹是帮过他的贵人,若是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他只得随他行到空旷的地方,道:“请王爷指教。”
宋然在石凳上坐下,钟伯则去把茶水热一热。旺财走到她脚边,仿佛也要陪她一起观战。
二人摆好架势,一个气势凛然,一个平静无波。拳风动时,几只鸟被惊飞,停在了新修葺的屋顶上。
满院子的平静,很快被赤膊空拳的打斗声搅动。宋然渐渐看得入迷。承武王,大靖最英武的王爷,连最凶悍的蒙古狼师都畏他如神,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实战积累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多余之处,招招凶狠凌厉,哑巴却只闪避而不进攻,但是回过味来,却又步步都是以退为进。
过了将近百招,哑巴脚步忽而一个踉跄,只一瞬间的破绽,承武王的拳头便已堪堪停在他的眼前。
额发被拳头带起的风掀动了一下。
哑巴脸上露出笑意:“王爷赢了。”
承武王收拳,虽赢了却无得意之色:“哑巴兄有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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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拍了拍手,道:“王爷好功夫!”
他行到她身边,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捞起茶水喝了一口,望向哑巴,目光灼热:“哑巴兄便没想过,这一身功夫若是择对了主公,锦绣前程,功名美人,便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向来惜才,见到这样好的人才,自然想要弄到自己麾下去。
宋然听到此话,有些不满:“王爷的意思是他在民女这里有些屈才吗?”
承武王笑着肯定她:“真聪明,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宋然也不能真同他生气,只能给自己倒一杯茶,把这口气顺进去。
承武王的注意力却全在哑巴身上:“来本王帐下,给你个校尉当当,如何?官虽不大,可是总好过你在这一方寒碜的小院刨木头。”
宋然扯了扯嘴角:“王爷,他的卖身契可还在民女这儿呢。”
哑巴立在清风中,眉眼依然波澜不惊:“王爷的大帐,是男儿安身立命的去处,可是,却不是我的去处。”
宋然递给他一个欣慰和肯定的眼神。
承武王眉头动动,想起之前宋然拒绝他的那番话,已明白这主仆二人都不是那贪图功名利禄的人,便没再坚持。
他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姑娘去备酒吧,本王要同哑巴兄小酌几杯!”又望了旺财一眼,坏心眼儿道,“真不考虑把这鸭子杀了,给本王下酒吗?”
旺财迅速钻鸭舍里去了,中途冷不防绊了一下。承武王朗声大笑:“宋姑娘,贵府的鸭子也养得极有意思。”
宋然悠悠道:“王爷看别人家的什么都是好的。”将他的外袍递给他,“王爷把衣服穿上吧,仔细着凉。”
说着便让钟伯去打酒,留承武王与哑巴聊天,自己则去厨房做些小菜给他们佐酒。
哑巴原不是话多之人,但承武王见闻甚广,又十足的健谈,聊起在江湖上的见闻来,哑巴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从十句回一句进步到了三句回一句。
钟伯很快打完酒回来,被承武王拉着一起入席。
这位王爷常年在军中,酒量甚好,连着干了十几杯也不见醉意。这酒一直喝到天黑,宋然才忍不住提醒他:“要不要去王爷府上递个信,让人来接王爷?”
他抬起微醺的醉眼:“本王今日就住这里了,若是没有空着的厢房,本王便与哑巴兄住同一间,抵足夜谈,也是人生乐事!”
哑巴早被他灌醉,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王爷还是回去吧。”
承武王身子往前倾了倾:“大胆,你敢赶本王走?哑巴兄难道怕本王对你怎么样吗?”又朝他摇摇手指,“你多虑了,本王没那方面的爱好,若是同人断袖,也轮不上哑巴兄这样的姿色。”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仰望头顶渐渐多起了的星子,“本王的账下有个徐军师,宋姑娘也认识,那才是光风霁月,皮肤嫩的,跟个女人似的。哈哈哈。”
宋然心道,不知道徐三郎听了这话,会怎么想呐。
哑巴好似放下心来,又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钟伯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扶起他,将他送到房中,又忙着去为承武王把厢房整理出来。宋然见承武王没了声,轻轻唤他:“王爷?”
他突然回过魂来,拎着已经空了的酒壶起身,朝前走去。
宋然不放心,忙跟上他:“王爷您慢着点儿。若是磕着碰着了,民女可不好交代。”
他虽然身为武将,皮糙肉厚,但到底是个金贵的王爷。
他一屁股坐在花厅的廊檐下,仰头望着枝头明月,道:“本王与李太傅家女儿的婚事,过不了几日就要定下来了,届时请宋姑娘到王府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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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是陵安世家,那李小姐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日后,必能与王爷举案齐眉,王爷却是为何发愁呢?”
“愁,本王愁什么?什么事都有人为本王安排好了,连选妃都有人代劳,本王高兴还来不及。”
他这反话说得十分露骨,宋然撩衣在他身旁坐下,为了防止他酒后失德,坐得尽量远一些。她淡淡道:“我小的时候,家里也为我订了一门亲。”
他的衣袍半敞,头发也不知何时扯散了,显得有一些放浪形骸:“哦?”
“那一年我十二岁,一位世伯做媒,将他的门生举荐给了我的祖父。听说对方风骨俊秀,才华横溢,是难得的翩翩公子。不过,在我及笄的那一年,他却递了一纸退婚书过来。那时我才知道,那风骨俊秀的佳公子,有高远的追求,有似锦的前程,在他的追求和前程里,并没有一个我这样的人。”
承武王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此人出尔反尔,不要也罢!”拍得胸脯砰砰响,“你日后若有中意的男子,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宋然神色释然:“多谢王爷。民女有句僭越的话,虽不当讲,却不吐不快。王爷若是不喜这门婚事,便据理力争,若是决意妥协,便不要反悔,否则,对李家小姐也不公平。”
承武王抿起嘴来:“公平?这世上何尝有公平……”像是不愿再提,问她,“那个与你定亲又悔婚的人是谁,他人可在京中?”又提高声调,道,“不会是徐沅那小子吧?”
他什么事都往徐沅身上想,宋然不禁笑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王爷放心,我与徐三哥不过是发小,虽有青梅竹马之情,却不是王爷所想的那般。”
承武王的眉间果然有一丝舒展,又问她:“不是徐沅,又会是谁?”
她不愿再提往事,道:“提起来就伤心,不提也罢。”
她虽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坦然,并没有伤怀的意思。
承武王却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借着酒劲儿,忽然道:“本王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开心开心。”
她看着他,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他道:“今日本王得到消息,浙江按察使马上就要进京,你猜猜他好端端地进京是要做什么?”说罢唇角一勾,道,“告诉你,是为了沈、寒、溪。”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跳了跳。
浙江按察使,周广通?
承武王见她反应,十分满意:“你不是同沈寒溪有过过节吗?不瞒你说,本王也有些看他不顺眼。”
他说着,将脸转回去,往上揽了揽袍子,向她解释起来龙去脉:“这话还得从廷卫司派驻在浙江的缉事官员刘明先说起,这刘明先原是沈寒溪的亲信,到浙江之后,他侵吞田产,敲诈勒索,可谓是作恶多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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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虽懒,眼里却满是冷光:“这主簿是别人还好,偏偏是周广通的侄子。本王听说,周广通带着上千百姓的联名信,已经在来京的路上。这联名信一到圣上手中,圣上必然会查刘明先,查廷卫司。只要开始查,这中间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想把这把火引到沈寒溪的身上,有时也就是那些言官一两句话的事情。”
他说罢,得出结论:“朝中看沈寒溪不爽者众多,一旦周广通面圣,必然墙倒众人推。虽不至于就此扳倒他,但也能给他点颜色瞧瞧。”
宋然将他的话消化片刻,道:“可是,廷卫司的探子到处都是,怎会让周大人顺利上京?王爷又是从什么地方听来这些话的?”
承武王只是笑笑,不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却十分胸有成竹:“你且等着看吧。”
宋然想,这王爷嘴上没有把门儿,就这么把事情告诉了自己,也难怪徐沅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替她看着他点儿,这王爷虽然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脑子里却缺了根筋,待人过于实诚。
月影婆娑,夜风徐来。承武王四仰八叉睡得酣然,宋然靠在廊柱上,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老人,道:“钟伯,适才的话您都听到了,您有什么看法?”
他双手叠放在身前,分析道:“王爷他如此自信,定是听闻了一些风声,只怕是确有其事。”
“您觉得,会是何人要对沈寒溪不利?”
他摇了摇头,道:“京中势力复杂,盘根错节,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必然,如今还不好确定。不过,老奴记得,沈寒溪和萧砚当年都是周大人的门生,沈寒溪到大理寺任司直,都还是周大人举荐,可是后来,沈寒溪的官路越走越偏,周大人便也疏远了他。后来顾氏谋逆案爆发,与顾蔺生有旧交的周大人,更是同他断绝了师生关系。沈寒溪官至廷卫司总指挥使时,不仅一次专门去拜访周大人,周大人都关门闭户,看来是对这个门生失望透顶……”
宋然紧了一下身上衣袍,道:“周世伯他近些年有退隐之心,已不大掺和朝堂争斗,就连圣上多次请他到中央为官,他都拒而不应,甚至连京城这个地方都不愿踏足。周世伯这件事,还有此前萧砚的事,都赶到一处来,我倒觉得有一些蹊跷。”
钟伯也点头同意,道:“局势尚不明朗,少主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然却忧心地望向他:“我只是有些怕,这中间会不会有少桓的事。”
“二公子?”钟伯迟疑地问道,“少主是怀疑,萧大人当初被劫,同二公子有关?”
她不置可否,顿了许久,才道:“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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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件事,早就想要问他,如今他人既已快到陵安,那么她也不需专门去浙江找他了……
长寿县的驿站中,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正坐在桌案前,捏着笔写着什么,他须发半白,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夫子,其实却是圣上钦点的浙江按察使,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物。似是正在书写的内容极让他气愤,他不时地停下来,骂个两声,才继续写下去。有个小书童捧来一个六角熏香炉,放到桌角,道:“老爷,您还是歇歇吧,身体要紧。”
他气得两边的胡子都翘起来:“那姓刘的狗贼还在逃,我若不尽快将状子和案卷整理出来,岂对得住我那可怜的侄儿一家!”
他虽年过半百,可是眉目间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那炯然有神的双目中,满是嫉恶如仇的光。
“刘狗贼入京,必是要投奔我那逆徒,以那逆徒的脾性,说不定还会反咬老夫一口,届时再给老夫编排一个谋逆的罪名……”
他说到这里,气得将笔搁下,再写不下去。
小书童忙绕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按太阳穴。一听自家老爷提到逆徒,他便知道说的是谁了。毕竟,每日都要念叨好几次。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沈寒溪曾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没想到如今,这位得意门生,竟会成为背负着最多骂名的大佞臣。自家老爷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我看,那沈寒溪的心里还是有些师徒之谊,年年都派人送礼物来呢。不过,都被您给扔了。那可都是好东西。”
周广通任他给自己按摩,闭上眼睛,道:“萧砚同他的同门之谊他都不念,他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师?不过是怕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欺师灭祖罢了。”
小书童不说话了,心里却想,沈寒溪那人,还怕别人戳他脊梁骨吗?
“刘狗贼此时铁定是投奔他去了,此事老夫绝不可让步,一定要让那刘狗贼血债血偿,他沈寒溪若是敢给老夫使绊子,也休怪老夫我去圣上那里参他一本……哼!”
他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当年是他力荐沈寒溪到大理寺任职,当时的沈寒溪不过弱冠之年,却办事老练利索,许多疑难杂案到了他的手里,都理得清清楚楚,让他面子上也极为有光。
那时他虽也觉得,这年轻人性情有些古怪和邪性,也许有些难以驾驭,但万万没想到他竟难驾驭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错误是从他这里开始的,那便由他来修正吧。
小书童的指法十分舒服,周广通年纪又大了,很快昏昏欲睡起来。
在将睡未睡之际,有个差役推门进来,禀报:“周大人,有人求见。”
他猛然睁开眼睛,此番他入京,消息封得很死,就是怕廷卫司暗中阻挠,如今到了长寿县,更是勒令各个随行人员和下级官吏严密封锁消息,此时来的会是何人?
正猜疑间,那差役便呈上一枚玉佩,给他过目。
看到那玉佩上刻的那个“墨”字,他神色一动,慌忙道:“快快把人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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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广通一看到她,就绕过桌案,不等她拜,便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世侄女,快起来。”
女子落落大方地抬头,一双眼睛漆黑明净:“周世伯可还记得小女?”
他如何不记得?即便他年纪大了,记性不佳,可是见到她这双眼睛,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这双眼生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如今她也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就仿佛故人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他将厢房内的多余人员全部屏退,问她的来意之前,最先关心的却是她为何在这长寿县。长寿县已近京师,她是墨家的嫡女,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得知她是从尧州逃到陵安时,他神情中更是多了丝严肃,问她:“你在陵安一事,令尊……定远候他可知道?”
她的语气极平淡,道:“侄女如今只是尧州一名牙商的女儿,自离开尧州时,定远候便不再是侄女的父亲。”又恳求他,“还望世伯能够为侄女保守秘密,否则,侄女只怕要死在墨家死士的手中。”
周广通听罢,想起她家中的那些纠葛,胡子又气的吹了起来:“定远候他……待自己的女儿,怎能如仇人一般!有他这么当爹的吗?”
她转头望向庭院中的桃树,语气轻得好似在说他人之事:“在他心里,我只怕从来都不是他的女儿罢。”
周家与墨家是世交,周广通与她的祖父更是忘年的好友,当年便是他举荐萧砚到墨家教书,而眼前这姑娘与萧砚的婚事,都还是他保的媒。
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当时,他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便是萧砚。虽说他家道中落,却保持着一颗清傲、不与世俗同流的心,十分难得。得知他退婚时,他这个媒人一方面为他的这一举动勃然大怒,一方面又觉得,若他当真进了墨家这般的百年世家,不是被吞噬得骨头渣也不剩,便是要碰得粉身碎骨。
濯濯清流向来容易被浊流吞噬,而这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个清浊分明的地方。他还是太年轻,太理想了一点。
也是对这样的现实看得很清,当时的他想要抬举的门生,也并不是萧砚,只是阴差阳错,才将他给荐去了墨府。
宋然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周世伯?”
他回过神来,忙关怀地问她正事:“世侄女,你此番来见老夫,究竟所为何事?”
她抬眸,道:“侄女便不拐弯抹角了。有一件事,还请世伯如实告诉我。”她盯着他,道,“侄女的身世,想必世伯很清楚。”
周广通没料到她竟是为此而来,一时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眼睛也避开她,目光一时找不到该落在何处。
“你的身世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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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见他说这番话时眸光闪烁不定,便知他有意隐瞒,却仍保持冷静的语调,努力不显得咄咄逼人:“周世伯,您与我娘相识数十载,是我娘的良师也是益友。在我娘嫁入墨家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定远候,还是另有其人?能够为我解惑的,这世上也只有世伯您了。”
自她出生,她的父亲便不喜欢她,小时候她不明白,等她长大了一些,听到了一则流言,说她的母亲嫁入墨家一个月时,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果果真如此,那么她的“父亲”,又凭什么喜欢她呢?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让周广通浑身都如灌了铅一般。他不说话,思绪却早早就回到了当年。
二十年前。
他当时初任尧州府学,眼前这位姑娘的母亲还是个妙龄的少女,彼时,她的几个兄长都是他的门生,而将门出身的她,时常扮成男装,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因这层关系,她逐渐同他这个先生也熟稔了起来,还时常来向他请教功课。她模样生得美,性情又好,文才武略,都出类拔萃,他很快就对她暗暗倾心。但他顾念着年纪和伦常,始终不敢表露心迹。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她常常来讨教功课,并不是真的喜欢学问,而是为了见客居在他家中的那个人。
那人是翩翩佳公子,便如同后来的萧砚,值得任何人为他倾心……
年过半百的老人陷在往昔的回忆里,直到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空寂的厢房中响起:“周世伯的心中,好似已经有了答案。”
他终于开口:“在嫁给定远候之前,你娘的确有一个倾慕之人。但是,那人的名字,老夫不想提,也不会提。只能告诉你,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任何逾越。”他神色紧绷,不再年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防备,“上一代人的事,该让他们上一代解决,侄女又何必再追究呢?”
宋然敛下眸子,极力隐忍,颤抖的声音却透露了她的情绪:“周世伯,那个我称作父亲的人,没有一日当过我的父亲,那个我唤作母亲的人,也没有一日当过我的母亲。若是不能明白理由,侄女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活在这世间呢?”她的指尖开始发麻,美丽的眼睛里一片黯淡,但她很快抬起头来,脸上是要与她迄今为止所对抗的东西抗争到底的决心,“可我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所以今日才会来找您,只有您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应该是什么人。”
周广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心神动摇。
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止住那想对她和盘托出的欲望,含糊道:“只怕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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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去:“听闻周世伯从前与顾蔺生是很好的朋友,二十年前,他也曾有半年的时间客居周府,听说,你们后来因为什么事情决裂,甚至闹到割袍断义的地步,此事,是不是同我母亲有关?”
她一口气问完,他却避重就轻:“我与姓顾的不过是政见不合,无关男女情事,世侄女,你想多了。”换了话题,“老夫这次上京还有件要事要办,等老夫办完此事,你随老夫一起回浙江吧,老夫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好好照顾你,再为你择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宋然知道,自己今日是白来了。
她掩去失望之色,道:“多谢世伯,若是被墨家知道世伯收留了侄女,只怕会给您惹上无尽的麻烦。两家世交,不能因为我闹出嫌隙。”
周广通见她神色坚定,又思及定远候那人麻烦的性情,也不再坚持,转而关心她在陵安的生活。一问一答,小半柱香便过去了,他忽然顺口提到:“几日前,少垣还在老夫那里住过几日,那时老夫还疑心,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如今看来,怕是来找你的。”
“……什么?”
听到少垣的名字,宋然的脑中不禁嗡地一声。不待她询问,突然有个差役慌张地闯进来:“大人不好了,廷卫司的沈大人来了!”
宋然的手微微一抖,沈寒溪的消息果真是灵通,这便找上门来了。
周广通听到沈寒溪这三字,眉眼便是一沉:“他来做什么?”
往门外看去,眼见一个着锦衣、披墨袍的男子进入视线,宋然慌忙起身,可是此时出门必然会与沈寒溪迎面撞上,她一时有一些手足无措。
周广通见她慌张,忙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座屏风,道:“世侄女,你藏到屏风后面去,躲着不要出来。”
可不能让这杀神见到她,她与她母亲一样,是出众的美人,万一被这小子看上了可怎么办?
等沈寒溪进来时,周广通咳了一声,脸上挂起冷漠与拒绝,转过身去,看见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衣襟,忙又咳了两声示意,看到她将衣服往里揽走,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寒溪目光在屏风处停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唤道:“恩师。”
周广通背着手,并不回头,凉声道:“沈大人当老夫外面那些差役是死的吗,竟也不通传一声,便闯了进来,是看不起老夫这个浙江按察使,还是跋扈惯了忘了礼数?”
沈寒溪也不为他的讽刺生气,自己找个位子坐下了,他身后跟着的锦衣郎麻利地递了一杯茶过去,他神色闲适地接过茶盅,仿佛来的是自己家一般。
转眸看见被人喝剩了半杯的茶盏,问道:“恩师适才有客人?”
周广通道:“已经走了。”
沈寒溪哦了一声,道:“听闻恩师来到了长寿县,学生正好在附近有公干,就顺路来见见恩师,多年不见,看到恩师还是这般康健,学生也就放心了。”
周广通回头见他不请自坐,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沈寒溪,便没有人教过你尊师重道吗?!”
沈寒溪从茶烟间抬眼看了他一眼:“您亲自教的,学生怎么敢忘呢。”眼里笑意一闪,将杯子放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恩师现在又认沈某这个学生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恩师现在又认沈某这个学生了?”
听他这么说,周广通当即哼了一声。多年没有见过,眼前的年轻人仍是从前那副好皮相,又加上身处高位,养尊处优,气质比从前更为出众。只是眉梢眼角都写着凉薄,那副睥睨的模样,让他怎么瞧都不顺眼。
他还记得顾蔺生初次将这年轻人送到府学时,他还是个孤僻寡言的少年,这才几年的功夫,他已走到权利的顶端,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反正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而且,更方便底下的人察他的言,观他的色。
对于周广通这个为人师表者而言,这个后生无疑是走上了歪路。这样好的苗子,就这么一步步毁在了权欲二字里。当真是呜呼哀哉。
他早已不指望着此人能有一颗济世之心,便只以“不害人”这么简单的标准来要求他,可是经过多年的观察,这么简单的一点,他好似都不能做到。
周广通铁青着脸坐下:“不要拐弯抹角了,沈大人可是为了刘明先而来?若是为了他,老夫便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寒溪气定神闲:“不忙着谈那些煞风景的事,学生还想和恩师叙叙旧。”
“老夫没什么旧可以跟你叙。早在你接任廷卫司总指挥使那一年,老夫便与你恩断义绝。今日还要老夫再挑明说一次吗?沈大人,老夫与你不是一路人,你也无需看中老夫在朝中还剩下的那点声望,来假惺惺地拉拢讨好。”
这番话说得直白难听,宋然想,周广通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忌惮他沈寒溪的寥寥数人之一吧。
沈寒溪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沈某人还缺您的那点声望吗?”
“你……”
一句话又堵得周广通气血上头,眼冒金星。
宋然贴着屏风,心不禁提了起来,周世伯身体不好,哪经得起他这么气。
“恩师息怒。咱们师生多年不见,该聊点开心的。”
“见着你老夫能开心吗?”
沈寒溪好似真的是过来闲聊的,东拉西扯,都是些关乎朝政的闲话。周广通起先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碍不住沈寒溪的观点极有见地,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这么多年,他虽做出一副不关心政局的样子,实则最爱针砭时弊,等到意识过来时,已经多说了不是一句两句。眼见着阳光从屋前移走,堂内的光线暗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同他说太多了,整了整颜色,沉声道:“你适才说到武安侯那个案子,原本可是萧砚负责。即便是你二人政见不同,你也不该以谋逆的罪名将他下狱,害他性命!”
躲在屏风后的宋然心又提了起来,为老人家隐隐担忧。
沈寒溪虽是他的学生,但他未必会在乎二人之间的师徒情谊,周世伯不该试探他的底线。
谁料,沈寒溪既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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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得隐晦,可是周广通明白了,宋然也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武安侯一案,若是按照萧砚的查法,怕也会同当年一般。
再看眼前的人,情绪波澜不惊,又如此的翩翩城府,让人捉摸不透。他这番话到底是在为自己开脱,还是真心实意,周广通也有些摸不准。
不过,一想到萧砚被他以谋逆案投进了牢里,便又觉得他适才的一番话,可疑的成分更多一些。
沈寒溪却全不在意他如何想,又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萧大人命大,许多人都在帮他,我那廷卫司的诏狱也不是个摆设,他不也一样化成鸟儿飞出去了吗?恩师大可不必为你的爱徒担忧,他此时说不定好着呢。”
他说完,终于说到今日的来意:“刘明先干下的混账事,学生都知道了,今日便让人将他押了过来。恩师想带他回浙江按察使衙门处置,还是想入京面圣,交给圣上处置,学生都没意见。这一份大礼,还请恩师收下。只是,此案全是他刘明先个人所为,还望恩师不要将火,引到我廷卫司的身上。”
周广通震惊不已,本以为他定然会想方设法地保住刘明先,谁知他竟亲自将人送了上来:“你当真将刘明先交给老夫?”
“自是当真。恩师要杀要剐,学生绝不干涉。”
老人僵着脸道:“我可听说,这刘明先曾是你的左右手。”
沈寒溪唇角一勾:“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恩师断学生一只手,又算的了什么呢?何况事情闹大了,对恩师也不大好吧。沈某念着师徒之谊,可廷卫司又不只是沈某一个的廷卫司,底下的那些人怎么想,沈某可就管不住了。”
口蜜腹剑,说得便是沈寒溪这种人。前一句还在讲师徒情分,后一句就是在威胁了。
周广通原本缓和的神色,又阴暗了起来。
这时,有一个锦衣郎进来,道:“大人,该回了。”
沈寒溪起身,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学生就不打扰恩师了。”
周广通巴不得他快走,对一旁侍奉的小书童道:“送客!”
不等小书童动,沈寒溪突然挑了眉梢,望向那座屏风:“后面的客人听得也挺久了,临别之时,出来让本官认识一下吧。”
宋然心口猛然一跳,握了握手心,已经全都是汗。
周广通的声音微微不稳:“你什么意思?”
“恩师别装了,您的客人便这般见不得人吗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还是说,压根儿便是恩师不想让学生见?适才沈某可是说了不少朝廷机密,若是被歹人听去,那还了得。”
他声线慵懒,却字字都带杀意。
“什么歹人?沈大人大概是半夜被鬼敲多了门,弄得草木皆兵。屏风后什么人也没有!”
此话简直是欲盖弥彰,沈寒溪抬起长腿往屏风处走去:“恩师如此藏着掖着,学生就更应该见见了。”
周广通自然拦阻,却被那锦衣郎拔出的刀逼退到一边,小书童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声:“你们要做什么?”
“沈寒溪,你若敢靠近一步……”
周广通话未说完,那锦衣郎的刀,便又往刀鞘外送了几寸。一时之间,老人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对沈寒溪的一丝丝好感,瞬间便败得一点也不剩了。
“沈寒溪,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竖子,你再敢上前一步,老夫同你拼了!”
“周世伯。”宋然在他与沈寒溪起更大的冲突前,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她抬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沈寒溪停下脚,目光扫过去。
女子眉眼深刻,鼻梁挺拔,唇上淡淡点了一抹胭脂。素净的衣衫,立在四时草木的屏风前,好似画中的仕女,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寒溪自是没有料到会是她,目光渐深,却又明知故问:“这位姑娘,不知是恩师的什么人?”
周广通沉着脸将宋然护到自己身后:“这是老夫的世侄女,今日路过青胪寺,偶然相遇,便邀她来驿站说两句话。”
沈寒溪的目光仍在宋然的身上:“说话就说话,又何必见到本官就藏了起来,像避讳恶人一般?”
周广通道:“我侄女可还未出阁,哪能轻易见男客!沈大人不打声招呼就来了,还怪起老夫来了?”
宋然低眉顺眼道:“都是小女没见过世面,见大人您远远走来,料得是大人物大驾光临,这才失了体面,此事怪不得周世伯。”
周广通见沈寒溪的目光一直在宋然身上,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忙板着脸催促他:“沈大人不是还有急事吗,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沈寒溪看了一下门外天色,道:“是该走了。”又转向宋然,懒懒问她,“姑娘今日是打算留宿这里吗?”
宋然一愣,道:“此处是官驿,小女留宿自然不妥。”
沈寒溪笑了笑,提醒她:“这个时辰往回赶,怕是走到一半城门就关了,本官做件好事,捎你一程如何?”
宋然这才明白他问自己是否留宿的意图,原来是在这里等她,慌忙望向她的周世伯,对方接收到她的眼神,道:“不劳烦沈大人了,世侄女自然由老夫派差役送回去。”
“刘明先马上就押到,恩师从浙江带来的人不多吧,哪里分得出人手来,本官也是顺带的事,这位姑娘既然是恩师的世侄女,学生难道还能对她行不轨不成?”
周广通在心里道了句:“那也未必。”
但沈寒溪说一不二,周广通终是没能拦得住,只得望着他将人给带走。
来时是哑巴驾车,宋然与周广通谈话时,他随驿站的差役到后院喂马,稍作休整。临到出发的时辰,又将马车提前驾到驿站外,漫不经心地望着出入的人马,等着她出来。
久等不来,又在驿站门前见到疑似廷卫司的马车,他的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后来看见宋然随在沈寒溪身后行出,他立刻跳下马车,往她面前急行而来。
沈寒溪轻飘飘扫了哑巴一眼,示意宋然:“上车,本官有话要问,让你的人在后面跟着。”
他的脸色不好,宋然也只得按他说的关照了哑巴,上了他的马车。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却不忙着审问她,示意了一下面前桌上的漆木盒,道:“里头是点心,消遣着吃些吧,在后面藏了那么久,也该饿了。”
他的声调十分的随意,宋然望了一眼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便迅速收回目光,乖乖依他的指示打开那个点心盒。只见里面分了好几个格子,整齐地摆放着各式点心,卖相精巧。
她犹豫片刻,随意选了一块,放到嘴边。
耳边响起他淡淡的语调:“周大人原是本官在尧州府学时的恩师,周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没想到宋姑娘与周家竟是世交的关系。”
沈寒溪初在大理寺任职,官职虽小,却是断案子的高手,又掌管了多年的廷卫司邢狱,自是嗅觉敏锐。宋然被一股不安攫住了心脏,又听他道:“本官也在尧州府待了许多年,与周大人更是来往频繁,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他老人家同哪个姓宋的人家有什么来往。”
他说完观察她的反应。
她倒也不动声色:“宋家与周家是祖辈的交情,到民女这一代已经少了联系,周世伯自然不会时时提起,大人没听说过,也是应该的。”
沈寒溪理着袖褶道:“你说得也是。”偏过头看她,目光扫过她脖颈处时,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她的耳垂。大靖女子有穿耳的习俗,寻常人家的女儿,都会由母亲穿耳附珠,戴各种耳饰。她却并没有如寻常的女子那般穿耳洞,耳垂上什么也没有。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不自在地撩了一下头发,问他:“民女的耳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很感兴趣地盯着她:“真是奇怪,原本还有一大堆想要追究的,此时却不忍再问了。”
语调是优雅的,却有几分狎昵之意,宋然又想起那次在马车里他的轻薄举动,心里暗暗道,堂堂的朝廷命官,廷卫司的总指挥使,竟是这般随便的一个人。
她将糕点塞到口中,又去倒茶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顺便借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挪远了一些。
沈寒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角的笑意微微收敛。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倒茶的手一颤,茶水都打翻在手上。茶水滚烫,她却没功夫理会被烫伤的手,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扶起,又拿手绢把桌上的茶水清理干净。
他看向她:“可烫疼了?”
她将手掩在袖中,道:“不妨事的。”
不妨事?那茶可是他们上车前才刚刚烧开的。
宋然把话说完一阵儿,手才火辣辣得疼起来。如同有千根针,密密实实地扎着手背。可真是疼啊。
沈寒溪注意到她的表情,道:“手。”
只一个字,语气却不容分说,宋然迟疑了一下,把左手伸给他。
食指被烫红了一片,有要起泡的架势。
他自怀中摸出一个装药膏的瓷瓶来,拔开塞子,语气里有些嫌弃:“倒茶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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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道:“多谢大人,我自己来。”
他看她一眼,语气里有些不满:“宋然,本官会吃了你吗?”
她为他口中的“宋然”二字怔了一下。不是“宋姑娘”,而是直呼她的姓名。旁人也便罢了,这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微妙的暧昧。她愣怔间,他已经将她的手捉过去,倒了药膏在她纤细的指上,用指尖帮她抹开。
他这个人,时而出鞘如刀,时而又锋芒尽敛,但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压迫感,让她同他在一起时,心时时刻刻都是提着的。
还怪折磨人的。
待他抹完药,她迅速收回手去,干笑一声,道:“多谢大人,还真的不疼了。”
她既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任何暧昧的言行和举动,那么他也不急着逼她,难道他还急这一时?何况他自己,此时都还分辨不清,对她究竟是好奇试探多些,还是中意多些。
他自是中意她身上的那份干净,因她是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人,正因为不同,他才想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不同之处。怎么说呢,类似于看见稀罕的小动物,就会想方设法弄到身边养养。
马车很快驶入崇文门内,他放她在这里下了车,眼睛一垂,看见她坐过的地方落下的那枚手帕。
素色的蚕丝手帕,上面散落着几朵黄线勾成的茉莉花,右下角绣了两个娟秀的字,他举到眼前,看到了“少微”两个字。
长寿县官驿。
沈寒溪走后没多久,果然有一队廷卫司的人马,押着刘明先来到长寿县的驿站。周广通斟酌再三,决定还是暂时将人看押在长寿县衙,待审问过后,再决定是否入京面圣。
他总觉得,自己侄儿一家灭门一案透着股蹊跷,不过是为了夺一个女人,怎至于灭对方满门?不过,人既已经抓到,他总能想办法问出些什么。只是,他没料到,就在将人押至长寿县府衙的路上,又出了波折……
“哗啦”的水声响起,沈寒溪从浴桶中站起,捞起布巾漫不经心地擦干身子,听到映在屏风上的人影开口:“大人,刘明先死了。”
擦拭长发的手没有一毫停顿,片刻后,他才赤着脚走出来,行至影卫面前时,身上已经穿上了白缎中衣,外面搭了件黑色的宽袍。
他行到圆桌处,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道:“怎么死的?”
“今日一早,周大人便要将刘明先押到长寿县府衙,但是刚出驿站,便遭到人刺杀,对方各个都是武功高手,刘明先也被一刀毙命。卑职无能,损了九名影卫,所幸周大人被附近巡视的陵北军及时救下,对方已连夜护送周大人入京。
陵北军是承武王的人马,驻扎在京郊,倒是离长寿县很近。
影卫觑着他的神色,道:“人是在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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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冷笑:“周大人可不会这么想。他只会觉得,我惺惺作态地将人送给他,又在人离手后灭口,如今,只怕已经在心里酝酿如何参我一本了。”说罢又淡淡评价他,“这么点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影卫被他说得低下头:“卑职万死。”
他懒懒道:“夏小秋呢?”
“拉上龙大人去追踪刺客了。”
很快,夏小秋就回来了,脸上数道血痕,他却全不在意,呈上一枚玉符给沈寒溪:“大人,这玉符是卑职在追缉时从一个刺客身上找到的,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的江湖势力,更像某些世家豢养的死士,其舌下皆藏有剧毒,很难捉到活口。都怪卑职无能!”
沈寒溪将那玉符接到手上,翻过来,见底部好似刻了一个什么字,却被人刻意给抹去了,只剩下半边。
夏小秋道:“大人,你觉不觉得,这个字有一些像是‘墨’字。”
沈寒溪的眸色渐深。
说起族姓为墨者,最有名的大概便是云州墨氏。只是,云州墨氏已十数年不干涉京中局势,与他沈寒溪又无过节,又怎会突然派死士来碍他的事?
“据你所言,这伙人行事这般谨慎,如何会那么巧就留下这枚玉符?还欲盖弥彰地抹去了半边。保不准便是有人打着墨氏的名头,在迷惑本官。”
沈寒溪唇角浮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过,这一步步皆是冲着本官而来倒是不假。周大人此时必定是在入宫的路上了,看来,本官也要去宫里走一遭了。”
入宫的马车内,他抚着手上的扳指,低声沉吟:“萧砚,周广通,死士。”
又将那日落在他车里的手绢摸出来,端详片刻,眼中的光影明暗不定:“云州……墨氏。”
御书房中,周广通垂目肃立,正在等待圣上阅读他的状子和奏疏。
刘明先的罪行都是如山的铁证,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看到数千百姓的联名信之后,更是愤怒地握紧了案卷。这刘明先是他亲自派出去的缉事官员,没想到背着他干了这么多的恶事。而且都五年了,此事才被周广通揭发出来,从前的那些个巡察御史,又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刚读完,便有个内侍匆匆进来:“陛下,沈大人来了。”
不等他宣见,沈寒溪便已入得殿来,看了一眼周广通,朝皇帝拜道:“微臣沈寒溪,见过陛下,见过恩师。”
皇帝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状纸和案卷朝他丢过去:“沈爱卿来的倒是巧,看看吧,这就是从你手底下出去的人!”
沈寒溪面色自若,将那些案卷一一捡起,边归拢边道:“臣就是为此事而来,一早臣便接到线报,这刘明先欺上瞒下,罪不可赦,所以,听说他在来京的路上,臣便派了一队旗校,将他拿下,亲自押到了恩师的面前。只可惜,臣安排不周,还是让歹人将他给灭了口,还险些殃及恩师的性命。”他直起身来,又道,“全亏了陵北军及时赶到,替本官将恩师保护了起来,否则臣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皇帝的脸上仍挂着冷笑,神色并未缓下来多少。
周广通趁着皇帝震怒,往前踏出一步,道:“陛下容禀。老臣入京的这一路,可以说处处受阻,步步惊心。老臣不过是按律追捕逃犯,又有损了谁的利益?又到底是谁,不愿老臣押他入宫面圣呢?”说着,把脸转向沈寒溪,“此事,老臣还要请教沈大人一声。”
“恩师是怀疑我,将刘明先灭了口?”沈寒溪笑了笑,又道,“若要灭口,我此前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抓了送给恩师呢?”
周广通沉声:“你假意将他送来,又暗中灭口,也说不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为保护恩师,学生也损了九名影卫。”
皇帝苍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冰冷的质疑:“沈卿,你的人手是损了不错,可是周大人说得也有道理。”
沈寒溪的唇角一直勾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恩师既然不信任我,我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刘明先的顶头上司是我,他来京城,也十有八九是打算投奔于我,恩师若是觉得我私心护短,沈某人也无话可说。当初廷卫司设立时,恩师便十分反对,沈某人接下这个职务,恩师更是为此疏远,如今我廷卫司出了刘明先这样欺上瞒下的恶徒,恩师会迁怒,也是人之常情。”
周广通听他舌灿莲花,又话中有话,脚步微微不稳,忙道:“陛下,老臣对廷卫司绝无任何偏见!”又道,“刘明先刚一入京,就派他的管家刘同去见了沈大人,此事许多人都能作证,他们暗中说了什么,如今谁又能知道!”
“臣适才已经说了,刘同来见臣之后,臣立刻派了一队旗校将他押送到恩师那里。沈某人的拳拳之心,不想竟成了恩师怀疑的理由。”
皇帝见他们各执一词,不耐烦地打断:“够了!”身体本就不是很好,一动怒更是止不住得咳起来,内侍忙上前为他拍背,被他抬手挥退:“周爱卿,你继续说。”
周广通整了整颜色,道:“陛下,刘明先的管家刘同现已被押入刑部大牢,刘明先虽死无对证,这个刘同却是个重要人物,陛下交大理寺一审便知。”
皇帝平复下来,对侍立一旁的内监总管道:“传朕的命令,将刘同发往大理寺,由三司会审,廷卫司不得参与。”
周广通高声道:“陛下圣明。只是,此案既牵连沈大人,必有许多情况需要沈大人当堂对质,只是,微臣怕三司的面子,都不足以请得动沈大人……”
皇帝闻听此言,神色渐渐莫测起来:“三法司是大靖的最高司法机构,廷卫司则是朕亲自设立的缉事机关,卿家的意思是,廷卫司的权力要远超三司,这莫不是想说,朕偏袒廷卫司,而轻视司法吗?”
周广通立刻惶恐道:“老臣不敢。”
皇帝看他片刻,道:“好了,周爱卿一路劳累,先回去歇着吧,朕会派禁军保护周爱卿的安全,在此案完结之前,周爱卿就先留在京中吧。”目光转向沈寒溪时,比适才冷了几分,“沈卿日理万机,替朕分担了不少重担,难免疏于治下,在大理寺将此案理顺之前,便暂时在家歇着吧。”
沈寒溪道:“陛下,臣……”
皇帝却冷漠道:“朕累了,有什么话递奏折来。”
沈寒溪也不纠缠,敛眉目送皇帝离开,抬起头来时,听周广通冷声道:“沈大人,请吧。”
沈寒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个弹指,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恩师,多年不见,慧娘应当是个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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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提到女儿的名字,周广通总算不再冷静:“沈寒溪,你若敢动慧娘,老夫饶不了你!”他气得几乎要吐血,心中暗中向孔圣人哀叹,自己怎么就教出了这样一个学生……
沈寒溪笑笑:“恩师如此激动做什么,学生只是略表关心。慧娘是恩师的爱女,学生自然不会碰她,再说,她也不是学生中意的类型。倒是那日在驿站遇见的恩师的世侄女,让学生记挂到了现在。”
周广通眉目一凛:“你知道她是什么人,若是动她……咳咳……”
他气得站立不稳,沈寒溪伸出手来扶了他一把,仍是一副笑脸:“她是什么人,让恩师比听到慧娘时还更激动?”
周广通试图挣开他:“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沈寒溪,你不可算计到她的头上!”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你那脏手还不放开老夫!”
沈寒溪却不放他,手上力气半分也没松,就那样“搀扶”着他往外走:“您是沈某人的恩师,沈某人扶您出去怎么了?恩师切莫推拒,沈某人心情不佳,指不定便想找谁的麻烦。”
周广通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再挣扎了,放任他将自己“搀”到了马车上。
一回到驿馆,他便慌里慌张地唤来下属,道:“速速递信回府上,多添派二十个人,守着小姐,不要让小姐单独出门,即便是在府上,也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想要给少微也递封信,可他那日匆忙间,竟忘了问她家住何方。若是沈寒溪他真要对她怎么样,自己可是推她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宋宅的花厅内,年过半百的老仆正在陪着客人对弈。那客人近日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早至晚归,中午饭也在这里蹭。偏偏这客人身份高贵,主人家也只能笑脸相迎。
倒是前些日子一直勤快地往这里跑的夏小秋,这几日一直不见踪影。
宋然立在红泥小炉前等着水开,心思渐渐不在此处。她的手帕究竟丢在何处了呢,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上面绣了她的名字……
“哈哈,本王终于要赢一次了!”
自花厅内传来男子得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眼前的茶壶已经发出鸣叫声,她忙伸手去拎,冷不防又烫了一下手。哑巴眼疾手快地接过水壶,道:“我来。”
那边又听到承武王的声音:“等一等,本王要悔棋!”
宋然行过去,立在钟伯身边,看向他:“王爷,您悔棋可以,但不能每一盘都悔棋吧。”
这棋品实在是太差了。
对方挑起眉毛:“钟先生的棋艺出神入化,本王这烂棋篓子,若是不悔棋,还有什么下头?”
他的自我认识倒是很清晰。他一边说,一边淡定地悔了一步棋,还挑衅地望了一眼钟伯。
“钟先生,这一招看您怎么走。”
宋然却弯下腰来,替钟伯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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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武王望着瞬间崩溃的棋局,目瞪口呆。
这二日她也提议代钟伯同他弈上两局,但他觉着,同一个女子对弈有什么乐趣?何况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赢了她显得自己欺负她。如今看来,受欺负的倒是他自己。
哑巴上来递茶给他,淡淡道了一句:“王爷,宋姑娘的棋艺远在钟伯之上。”
钟伯也乐呵呵地点头:“老奴这棋下得不行,至今还一次没赢过少主。”
承武王眼角抽了一抽。
宋然神色自若地在钟伯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问他:“王爷要来一局吗?”
承武王燃起斗志,把茶杯又递回给哑巴:“来!”
战了几局,他心服口服。这小妮子的棋路看似温吞,实则是温水煮青蛙,云淡风轻地,便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他除了佩服以外,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她收拾棋盘时,望了一眼门外阴沉沉的天色,突然道了一句:“王爷,是不是要变天了?”
他亦随她的眼光一同望过去,幽幽道:“风往一个地方吹久了,方向总要变的。”
翌日一大早。
大理寺府衙前的宁静突然被一阵雄浑的鼓声打破。很快,大理寺卿许丙全便寻着声音而来,只见鸣冤鼓前,立着一个着青衫的年轻人。那府衙前的鸣冤鼓,便是他所击响。
“何人击鼓?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年轻人回过头来,风灌满宽大衣袍:
“在下萧砚,有冤要诉,有状要投,只是不知你这大理寺,敢不敢接在下这个案子。”
只见他脊背挺直,头发被一根玉带束了半束,即使布衣青衫,依然风神洒落,清华无双。
许丙全看清男子的模样,惊喜不已,却又不敢表露喜悦之情,肃容道:“罪臣萧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主动送上门来!来人,将他押至堂上,本官倒要听听看,你要状告何人。又有什么案子,是我大理寺不敢接的!”
很快,便有一纸诉状,经由大理寺呈送到圣上的面前。
在逃多日的萧砚突然在大理寺现身,立刻牵动了不少人心头的那根弦。此前,廷卫司以他私藏顾府遗物、有逆反之心为由,将他抓到廷卫司诏狱,还不待审讯定罪,他便自狱中出逃。如今,他又突然出现在大理寺门前喊冤,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有人觉得,萧砚这出戏属于剑走偏锋,唱得好,唱得妙。
若他不现身,便坐实了他大逆不道的罪名,后半生势必要在朝廷的追捕中度日,且不说会给他的家族蒙羞,要紧的是他再也没有回到朗朗乾坤下的机会。可是,如今他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大理寺的门前,且那沈寒溪又因刘明先一案受到掣肘,这便是给他创造了一个翻案的机会。
果不其然,萧砚一纸诉状,将沈寒溪告到了大理寺,诉状中,他一口咬定沈寒溪对自己刑讯逼供,意欲让他认下这谋逆之罪,廷卫司更是在他逃亡的过程中派暗卫追杀,欲除之而后快。
同时,刘同在堂上供出,在廷卫司中,刑讯逼供是家常便饭,还详细地供出了刘明先在沈寒溪身边任职时,沈寒溪是如何指派他构陷朝廷命官,威逼利诱,捏造罪名。单是口供,就录了厚厚的一摞,且细节详实,经得起多方推敲。
这两桩案子碰到一起,更是加剧了圣上对沈寒溪的那丛怒火……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朝中本就有许多年轻官员拥护萧大人,他们本来还都在忌惮沈大人,不敢表达观点,如今见风向有变,又有鸿胪寺少卿齐大人带头,立刻有二十几人联名上疏,为萧大人作保,证明他没有谋逆之心。萧大人走的这一步,依老奴看,实在是妙。”
听完钟伯的话,宋然微微沉吟:“可是,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好了。”
时机好到让她怀疑,他走的这一步,加上刘明先一案,皆是某个更庞大的机关上的一个关节。看似是偶然的巧合,实则是经过精妙的算计。
也不知是哪个对沈寒溪抱有深仇大恨的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圣上已经停了沈寒溪的职,并连同萧砚谋逆案一道,重新发回三司会审。”
宋然眼睛跳了跳:“出了这么大的事,廷卫司便没有什么动作?”
沈寒溪应当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钟伯摇头,听到身后动静,他收起后面的话,恢复了一贯的神色,回过头去。
只见哑巴扛着杭大送来的两包米粮行过来,道:“杭大说铺子里出了点事,让钟伯过去一趟。”
宋然询问跟在他身后的杭大:“出什么事了?”
杭大神色不平,沉声道:“这几日日日有人来铺子闹事,还扬言说要砸了咱们的铺子,让我们在这陵安城待不下去。刘管事挺了几日,实在是挺不下去,只好来请东家。”
宋然见他半边脸肿着,像是刚刚同什么人打了一架,蹙眉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他脸皮薄,忙偏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小声道:“没什么,不小心跌了一跤。”
宋然也不追问,道:“哑巴,你去钟伯房里取跌打药来,给杭大抹一抹。这人怕是冲我来的,钟伯留下看家吧,我随你们过去。”
她猜得不错,那寻衅滋事者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的那位朱二爷。
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天下先”这个铺子是她的,日日派人来骚扰。堂堂的皇亲贵胄,却活脱脱像个泼皮无赖。都是这样的宗亲,也难怪这大靖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
刘管事看着坐在一片狼藉的铺子中的男子,又看了一眼那在铺子外排成一排的打手,心里是又怒又怕。他已经去报了数次官,可是官府的人一听到“天下先”这三字,便将他像赶苍蝇一样往外赶,就连巡街的官差,也像是收了谁的好处,一路过这里就装瞎,看也不带看上一眼。
“这位公子,我们‘天下先’是正当经营,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您,您有什么话,不妨挑明了说出来,凡事都该有商量的余地。”
“这事没得商量,你们东家呢,叫她过来。”
“我便是这里的管事,有什么事您同我说也是一样……”
“刘管事!”
听到门外传来杭大的声音,刘管事和杭二慌忙迎过去,看见哑巴将一个姑娘从马车上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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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大有些结舌:“是、是东家她……”
“刘管事,是我要来的,你就不要责备杭大了。”
杭二则跑上去向她告状:“东家,就是这个人,每天都来找我们麻烦!”
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位小主人来,他的心立刻就定了。
那朱二爷仍旧是一身花花绿绿的袍子,朝她行过来,嘴角挑着:“小娘子,你总算是肯露面了。”
哑巴不动声色地挡在宋然面前,冷冷落落地看着他。
朱二爷看清他是那日在佛寺揍他的那个人,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想起今日带的人多,便又挺直了腰板,挑了挑眉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可不能乱来。你若是敢乱来,立刻就会有人报官,得罪了小爷我,我让你这铺子彻底开不下去。”说着踱步到宋然的身边,凑至她耳边,“你不是有个大靠山吗?倒是把他叫过来,给你撑腰啊?”
宋然明白,他口中的靠山,自然指的是沈寒溪。
听说沈寒溪停职在家之后,他喜不自胜,当即就找来了这里。靠山都要倒了,他倒要看看她这次往哪里逃。
哑巴见他靠近宋然,霎时目露冷光,却被宋然一个眼神制止。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对方:“朱二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要什么?”他指着哑巴,“爷要他跪在地上向爷道歉,还要你今日随爷回府,给爷做奴做婢,日日伺候着爷,伺候得舒服了,往日的恩怨便既往不咎,否则,爷让你们在陵安城混不下去!”
其他人闻言,都紧蹙眉头,刘老四更是气得站立不稳。他提的条件,简直是欺人太甚!再看东家,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似全不将他的羞辱放在心上。
她理着袖褶:“原本还想着万事好商量,看来,也不必再商量了。哑巴……”指了指门外,“到外面打。”
哑巴点了点头,一把扯住男子的衣领。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就见他惨叫着飞出铺子,哑巴将他扔出去之后,大步跨出门槛,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而后对愣在那里的打手伸出一只手,道:“一起上。”
刘老四和杭家兄弟带着震惊的表情走到门口,看着哑巴一个人迎战数十个打手,那朱二爷刚刚挣扎着撑起身子,很快又被他一只脚踩回去。
宋然同情地看着他:“二爷,在王府待着多好,何苦专门跑来找打呢?”
哑巴击退一波,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待继续开打,却忽听到一个清越的嗓子:“哟,这里这么热闹啊。”
宋然看到来人,眼皮跳了跳,道:“夏大人,你怎么来了?”
不过,他来了也好,也省得她不好善后。刚想着差杭大去承武王府递个信,如今看来也不用麻烦他了。
“去你府上找你你不在,钟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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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秋蹲到那朱二爷面前,好奇地问他。
朱二爷睁开眼睛,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正看着自己,笑得一脸邪气,他正待骂人,却突然看清了他身上的锦衣和垂在腰间的麒麟腰牌。
看那腰牌的形制,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尉,并不算多大的官。然而,廷卫司的武将,却位卑而权大。指不定这一位便是沈寒溪的亲信。但是转念又想,连沈寒溪都停职了,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将,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瞬间充满了力量:“狗仗人势的东西,看好了,爷爷我是……”
话未说完,对方的手指就已探入他口中,抓住了他的舌头,另一只手利索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
“这不会说话的东西,长了也白搭,爷爷替你割了倒省事。”
少年狭长的眸中闪着如野兽一般的寒光,让他浑身重重一颤,因舌头被抓住,口水不受控制,流得到处都是。他立刻便意识到了此人不是开玩笑,连忙颤抖着摇头,下半身失禁,裤裆很快就氤湿一片。
在夏小秋割下去之前,持匕首的那只手突然被一双手按住。
哑巴手上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朝他摇头:“不可。”
夏小秋见他目光坚定,有些扫兴地嘁了一声,从地上起身。
那朱二爷劫后余生,一脱离他的钳制,便如丧家之犬般往后蠕动了几寸。
夏小秋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休说你是大靖的世子爷,就算你是皇子皇孙,也可以试试看,你的命能有多硬!”说罢威胁道,“带着你的人滚,日后再来找宋姑娘的麻烦,可没有今日这样的好运气!”
望着那朱二爷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夏小秋行到宋然面前,向她邀功:“爷我适才表现得如何?”
宋然因他这一身锦衣太过惹眼,忙道:“夏大人,快进来说话。”
夏小秋抬脚进了铺子,那身官衣骇得刘老四半晌回不过神来,还是杭二碰了他一下,他才忙将凌乱的店铺拾掇出来一个干净的地方,将夏小秋请到座位上。宋然见众伙计一个个都胆战心惊,忙寻了个借口让他们退下,自己为夏小秋倒了一杯茶,问他:“许久不见夏大人,您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将腰间的刀解下来,放在桌上,恨恨道:“我家大人近日被小人算计了,真叫人憋屈。爷我在陵安城也没什么朋友,又不玩女人,只好来找你了,若不是廷卫司有禁酒令,真想去喝他个一醉方休!”说完瞟她一眼,“说实话,我家大人被停职,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大快人心的?”
宋然在他对面坐下,胳膊放在桌上:“夏爷,世人都觉得沈大人是佞臣,那是世人的看法,没有人能左右,萧大人被抓时,也有许多为之扼腕叹息者,可是他们也未必真的明白萧大人。世人从来都是盲从的,若是时时都在意他们,心里便时时都不痛快。你说呢?”
她四两拨千斤地回避了他的问题,他想了想,感觉挺有道理,神色却依然有些阴沉:“我家大人掌管廷卫司,那么多的无奈和难处,一个个的全都视而不见,如今大人落难了,却冒出来一帮看笑话的。爷我真是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
他说着,便扫了一眼哑巴,哑巴一默,往宋然身后移了半步。
宋然怕夏小秋真要拿哑巴发泄,忙道:“夏爷既然闲着无事,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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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道:“他话少,夏爷把他当哑巴就是。”
三个人出了铺子,往浣花河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宋然漫不经心地向夏小秋介绍:“夏爷您看那边那个卖烙饼的老伯,模样生得凶,生意也一直不太好,附近的孩子见到他都绕着走。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从前是县衙的捕快,为了救一个孩子断了一条腿,差使丢了,夫人也跑了,如今孤苦伶仃的,只能烙饼维生。”
夏小秋心头一顿,听她继续道:“前方胭脂铺的陈阿婆,被过往的姑娘在背后嘲笑又老又丑,可那些笑她的姑娘不知道,她原本是京城的名妓。只是,在她风头最盛的时候,有个官宦人家的少爷诱她私奔,可那少爷也是个薄幸之人,又过不得苦日子,只半年的时间,便将她重新卖回了青楼。后来她人老珠黄,才被赶出妓院,开了这个胭脂铺。”
“还有状元桥下的老乞丐,打更的王麻子……你只要去问,他们的故事能让你听上大半日的。”
夏小秋好奇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同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那个老伯烙的饼整条街最好吃,陈阿婆的胭脂粉质细腻,陵安城的姑娘人手一盒,还有那状元桥下的老乞丐,给他一枚铜板,他便会送你一首他自己写的诗。虽然他们都是最平凡低贱的人,也时常被世人看轻,被世人可怜,但是他们在自己的日子里,其实活得很好。夏爷,你为沈大人觉得憋屈不平,甚至郁结不已,岂不是太小看了你家大人?”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一道光在夏小秋的灵台照落下来。
他消化半晌,喜道:“宋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家大人很厉害?你是不是喜欢上我家大人了!”
宋然觉得自己前面那番话算白说了,讲了如此多的话来开解他,他却这般理解。她这是何苦呢?
不等她解释,忽然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问她:“这位姑娘可是宋姑娘?我家爷有请。”宋然随他示意的方向望过去,看到前方茶楼之中,坐了几名公子。
宋然视力不佳,眯着眼看了几看,中间那位的身形,应该是前阵子日日来蹭饭的承武王没跑了。
夏小秋收敛适才的杀气,也眯一眯眼睛:“那不是承武王吗?夏爷我也去讨杯茶喝。”承武王与宋宅的交往,全在廷卫司的情报网中,因此他并不惊讶。他说着,就大跨步朝那里走去了,全没有在意自己是不是在受邀之列。
宋然见夏小秋动作,也只得抬脚跟过去,但走到一半,她的脚步却微微滞住。
哑巴敏锐地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她稳住心神,道:“没什么。”
茶楼二楼的窗边,承武王一身玄色骑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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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这身行头判断,这几位爷十有八九是刚从猎场回来。
承武王将手中的饮子放下,望着两男一女朝自己走来。
夏小秋径自走到他面前,只口头上见了一下礼:“廷卫司夏小秋,过来给王爷见礼。”扫了一下另外两人,只认出那个圆脸的公子,不禁冷笑,“这不是鸿胪寺少卿齐大人吗?”
为萧砚求情的联名信,就是这家伙带头写的。
夏小秋对他没好气,齐宣也对他身上这廷卫司的官服没好印象,傲慢道:“王爷请这位姑娘过来,可没说请您这位爷吧。”
夏小秋却径自在他旁边坐下了,刀往桌上一放。一副“爷我就来了,你怎么着”的表情。
齐三不禁嚎一嗓子,向承武王告状:“爷,你瞧瞧这人!”
在座的另一位桃花目的公子却只含笑看着,并不多话。
宋然走到桌前,行了一礼:“民女宋然,见过三位爷。夏大人与民女一起沿河散步,见到几位爷,便一起来见个礼。”
承武王虽也不喜欢夏小秋不请自来,但也要给宋然这个面子,对夏小秋的无礼不置可否,冲她道:“过来坐吧。”
宋然坐到夏小秋身边,哑巴也在承武王的示意下坐了下来。这是一个宽敞的大间,被这几位给包了下来,没有旁人打扰,从这里随意一抬眼,便能看到浣花河和状元桥上的风景。
“容本王介绍一下,这位是鸿胪寺少卿齐宣齐大人,还有这一位,姓谢名筠,字玄英,是谢家的七公子。”
谢家是陵安的望族,大靖的皇后大多出自这个家族,当今太后也是谢家出身。听闻这位谢七公子为人洒脱不羁,这么好的家族背景,他却不愿入朝为官,也是坊间经常提起的风流人物。
夏小秋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谢七公子?久闻大名,终于见着庐山真面目了,幸会幸会。”
宋然却并不多看那人,垂下头听承武王介绍自己:“这是宋姑娘,她和哑巴兄,可是本王捡到的两个宝。”
她忙道:“王爷言重了,民女和哑巴哪里敢当。”
“我说是宝就是宝。”承武王说罢,笑着向两位同行的公子介绍他们相识的渊源,齐宣快人快语,又对廷卫司这种特别的缉事机构深恶痛绝,立刻道,“廷卫司就是属疯狗的,逮谁咬谁,乱抓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想到竟会祸及宋姑娘,好在最后是抓错了人,及时给放出来了。不过,宋姑娘,你怎么同你身边这位来往起来了,还真是心大。”
他口中的这位自然是夏小秋。
夏小秋一忍再忍,若不是当着承武王的面,自家大人又遇到多事之秋,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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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廷卫司与你鸿胪寺可没有过节,齐大人这话便说得不妥了。”
“若是行端坐正,又何必怕别人嚼舌头根?”
两个人一来二去,倒也斗嘴斗得热闹。承武王饶有兴趣地听着,那位谢七公子则唤侍女斟了三杯茶,突然含笑开口,问宋然道:“宋姑娘在走什么神?”
自一坐下,她的心思就仿佛不在此处,话也极少。
听他说话,她的肩头一颤。
承武王挑眉:“初见本王时你可还没有紧张,莫不是在座的有什么人让你紧张?本王瞅瞅,唔,齐大人没这个魅力……”
齐宣立刻不满地叫出来:“王爷!”他是长得不如他二位,但一张娃娃脸也挺讨喜的好吗。
承武王不理他,继续猜测:“夏大人和哑巴兄是同你一起来的,更不至于让你紧张。”目光飘到谢筠那里,就这么破案了,“那就只剩下谢兄了。”
他之所以唤她过来,也是刻意想当着这二位的面抬举一下她,这二位都是陵安城响当当的世家望族之后,他打定主意要为她寻个好姻缘,一则是真心欣赏她,二则是想绝了徐沅的念头——斩断他的桃花,让他安安分分地给自己当军师。
承武王还没有彪悍到直接牵红线,只道:“宋姑娘可是个妙人,本王也问过了,她还没有婚配,二位家中若有适龄的青年,可要替本王留意留意,本王还想成全一桩好事。”
他虽这么说,目光却一直在谢筠的身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筠勾唇一笑,他本就生得漂亮,这一笑更是风采袭人,如春风徐徐入帘,让人心中每个角落都舒坦。
“王爷这般中意的人,为何不收入王府中去?”
“本王倒有这个意思,但也要问人家愿不愿意。本王一介莽夫,配这么一个有才有貌的姑娘,暴殄天物了。”
承武王这话将她抬得更高,宋然早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暗暗给他递眼色。那谢七是什么人?虽然还没有娶妻,但江湖的风流榜上能排前三甲,他就不要乱给她点鸳鸯谱了。
“王爷!”夏小秋却先不干了,将茶一饮而尽,以袖抹了一下嘴,道,“您不必费心宋姑娘的事了,我家大人如今虽然身陷官司抽不开身,可是也用不着别人替他的女人说媒。”
这一席话,说得整张桌子的人都看向他。
承武王还在消化他话中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哑巴便已开口:“休得胡说。”
夏小秋对他的话充耳未闻,起身对承武王道:“我今日来接宋姑娘还有件顶要紧的事,看王爷的面子才进来讨一杯茶喝,这茶喝也喝了,宋姑娘也该随我走了吧。”
宋然一脸茫然:“夏大人,你什么时候……”
他低声道:“你不喜欢这个谢七,也不想给他当小妾吧,我可都看出来了。”
宋然身子一顿,明白了他的意图,整理了一下表情,对承武王道:“王爷,民女还有事,就不多打扰您和二位公子了。”
承武王也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也不勉强她,道:“既然有事,本王就不留你了。”
宋然又行了一礼,带上哑巴匆匆离开茶楼。
望着三人离去,那谢七公子款款一笑:“看来,王爷是瞎操心了。”
承武王眯了眯眼睛,突然揣摩过来夏小秋方才的那句话,神色当即一沉:“我当沈寒溪当初为何大发慈悲地放人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那本王就更要为她寻个良人托付了,可不能让她被那姓沈的糟践了!”
齐宣道:“那姓沈的近日有得忙,只一个周广通便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一个萧砚……不过,我却又觉得,沈寒溪近日一直没什么动作,反而更加可怕,指不定在憋什么大招,我鸿胪寺也不敢再继续添柴加火了,还得再观望观望。”
谢七公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齐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提那些煞风景的人和事做什么。专心喝茶,勿论国事。”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行出茶楼,宋然的神色比方才缓了许多,望着夏小秋的背影,诚恳道:“适才多谢夏爷解围了。”见他步履不停,朝着与宋宅相反的方向去,不禁问他,“夏爷想带我们去哪里?”
夏小秋走到苏记车马行前,道:“在此等着。”而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不一会儿就租了辆车出来。
“上车吧。”
哑巴将宋然往身后护了护,脸色不是很好:“到哪里去?”
夏小秋道:“到了你就知道了。”又挑了挑眉,“宋姑娘,我把你当朋友,你还怕我将你卖了吗,只是突然有个忙,请你务必要帮。”
哑巴还欲说话,被宋然以眼神打断了,今日夏小秋帮他们赶走那朱二爷,他们理应给他这个面子。哑巴行事还是江湖作风,但要在这陵安城生存下去,便谁都不能得罪。
她道:“夏爷有什么难事,范围之内,我自然尽力。”
夏小秋满意地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你先上车,我慢慢跟你说。”
宋然见他不直说,心里稍稍有了底,这事大概是她范围之内,但又会让她有些抵触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撩开车帘,坐到马车里。哑巴见状,也只得上去。
夏小秋小声向车夫交待了目的地,自己也登上马车。
一上去,便有两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他倍感压力,眼珠一转,采取迂回策略:“宋姑娘,你今天是不是说过,对我们廷卫司没有偏见?”
宋然一顿,她说过吗?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夏小秋注意到哑巴的视线,进入正题之前,先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姓风的,你对我可是有什么意见?”
哑巴神色镇定,不理他。
夏小秋不乐意了:“上次追杀你的那件事可是已经翻了篇儿了,你差点踢断老子一条腿,老子都没跟你记仇,还格外高看你一眼,你平日里又是给老子摆什么谱呢?”
哑巴被他的质问问住了,垂下眼帘,不说话。半晌,才抬眸望向他:“并不是同你摆谱。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罢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你。”
这番话说得夏小秋浑身一抖:“你说啥,弥补?”他一手拍在车内的桌子上,“你的意思是老子打不过你,反而跟你死缠烂打讨要赔偿是吗,看不起人啊你?”
哑巴见他理解的跟自己表达的完全是两种境界,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偏过头去,却撞上宋然的目光。
那双眼睛灵秀清透,竟好似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父母皆死于饥荒,他带着妹妹南下逃难,中途,妹妹病重,他挣扎许久,终于潜入一户人家,盗走了二钱银子。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盗窃。
当他背着妹妹去看大夫,将那二钱银子掏出来时,她的妹妹便是以这种眼神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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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他终于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回到行窃的那户人家,却被眼前的光景定在原地。
穷人家买不起棺材,尸体便放在草席上,那日为了那二钱银子追了他几条街的少年,正跪在那具尸体前,撕心裂肺地喊着“爹爹”……
他终于抬脚,落荒而逃。
等他再回到栖身的破庙,他的妹妹已不见踪影,只有金漆剥落的菩萨以俯视的姿态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什么是现世报。
那一年的饥荒,他和妹妹往陵安逃难,却在中途失散。
从那以后,他走遍整个大靖,找寻妹妹的下落,寻而不得。
他的妹妹生得漂亮,很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或卖给青楼,或卖给大户人家,他每到一处,必要翻墙入室,寻找线索,为了不败坏姑娘的名节,只得顺手盗些财物。
做得多了,在江湖上的名声便立了起来。
同解忧阁来往,也是为了借解忧阁打探妹妹的消息。数个月前,有人在尧州的某个当铺里,寻到了半枚玉佩,经由解忧阁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玉佩他自然认得,是爹娘留下来的遗物。大概是妹妹穷困到极致时,将玉佩当了出去,但又不舍得全当,便只当了一半,又也许,是她刻意将这个线索留给他,虽然渺茫,但她希望,有一天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以循着这半枚玉佩,找到她的下落。
后来,他当真顺着这枚玉佩,从尧州寻到了陵安……
却没想到,在陵安,他不光找到了妹妹,还找到了那个跪在父亲的尸体前大哭的少年。——原来,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害得一个无辜的少年没了最后的依靠。
命运拽着他转了一个圈,又将他带回到了原地。
夏小秋全然不知,他的仇人此时正与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他想了想自己的主要目的,把对哑巴的满腔怒气给忍回去,看向宋然时,又换上一副笑脸:“宋姑娘,我家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只有他欺压别人,没有别人欺压他的份,今日受到的委屈,大人他日后是一定要讨回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等着吧,我家大人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只要谈起沈寒溪来,便是一副钦佩的语气,可是,宋然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钦佩的事。
睚眦必报,还是优点了?
“圣上也是扛不住压力,才将我家大人停职的,待这个风头过去,你再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不过……”他话音一转,“谁没个低谷的时候,不是有个皇帝老子落魄的时候还卧过薪尝过胆吗。我家大人这次被小人算计,心情难免不痛快。府里连个说话的人没有,我怕大人他闷出病来。所以,宋姑娘你能不能过去,陪我家大人说说话,帮着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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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他此言,忙撩起车帘,见马车已经来到西街,四面已经都是高墙碧瓦,全是气派的大宅,廷卫司总指挥使的府邸,应该不远了……
她隐隐有些担忧:“沈大人当真愿意见到民女吗?”
夏小秋连连道:“怎会不愿意,肯定特别欢迎啊。”
沈寒溪到底是被停职候审的,此时此刻,便有一列禁军严守在沈府的大门前,倒是煞有介事。只是,大门西侧的偏门却无人看守,府内人员仍旧来去自如。
仔细想想,京中的驻军,除了陵北大营是承武王的人马,这禁军和皇城的护卫军,有半数以上都听沈寒溪调遣,他势大如此,即便圣上有令,又有谁真敢将他囚在府中?更何况圣意难测,如今万岁爷对沈寒溪的态度如何,谁也摸不准。说不定过两天气消了,风向便又变了呢。
夏小秋殷勤地扶着宋然落地,他应当是沈府的常客,带了外人进来,竟也无人拦着。
终于来到内院,夏小秋顺手抓了一个下人,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宫里来的那位可还在?”
见下人点头,他神色立刻沉下去:“还没走?”嫌弃地赶他走,“滚滚滚。”
今日一大早,便有人知会他,那个他向来看不惯的女人来了,在他看来,此女定然是知道自家大人落难,假惺惺地安慰来了。
他适才突然想起把宋然搬过来,便是想让那女人看看:“我家大人除了你,也是有别的女人可以选的。”
当然,他的这份心思,宋然全然不知。
他对这个被自己蒙在鼓里的姑娘也有些内疚,于是待她就更加殷勤。
“宋姑娘,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告诉大人一声。”
夏小秋去后,宋然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抚了抚身畔的芭蕉叶。
哑巴忍不住提醒她:“最好不要同沈寒溪走得太近。”
她回过头来,忽问他:“哑巴,那日你在宫中……可是看到了什么不雅的场面?”
他眸光一晃,不置可否,只道:“你只要时刻记得我说的话就行了,离他远一些,是为你好。”
她为他的煞有介事笑出来:“你莫不是以为,我受了他一点恩惠,看见了他的庞大家业,便会忘了他是什么人?哑巴,我也曾是笼中鸟,又怎会赏识一个同样困在牢笼中的人?”
她虽觉得,他好似也不像她从前以为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佞臣,但,与他来往,她仍然有一些抵触。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即使有他的苦衷,却有违她心中的准则。说白了,他们不是一路人。
哑巴听了她的话,放下心来:“那就好。”但是想到自己的妹妹,又有揪心之感。眼前的这个姑娘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的妹妹,向来喜欢被别人牵着走,若是她当真同沈寒溪牵扯不清……吃亏的只怕是她。
宋然见他神情紧绷,知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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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鸟儿自头顶掠过,铅灰色的云低垂,隐隐有落雨的架势。
沈府的偏厅中,女子一身宫女打扮,问沈寒溪:“近日的这些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沈寒溪对她也不隐瞒,将那枚刻了“墨”字的玉符丢到桌上去,道:“劫走了刘明先的那帮人,留下了这个。我怀疑,同当日劫走萧砚的,是同一个势力。”
女子将那玉符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眉间微微一紧:“墨氏?”又摇摇头,道,“不会是墨氏,墨氏不干政已近二十年,定远候迎娶长公主时,也曾发过誓,在他有生之年,墨氏绝不会介入政斗。”
她说着,将那玉符还给他。
“可是,若下一任墨氏家主,对这条族规有其他想法呢?”
苏珑一顿,沉吟道:“听说定远候有一子一女,按理说,这下一任家主该由嫡子继承,可是,墨家竟要招婿入赘,宁愿传位于一个外姓之人,也没有传位于墨二公子的打算。自打萧砚退婚之后,如今,谁会是下一任墨家当家,可还悬着呢。”
沈寒溪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物件,不发一言。
苏珑淡声道:“为了墨家的势力,这一位墨姑娘,将会是各个世家竭力拉拢的对象。”
沈寒溪的眸中有淡淡的情绪,良久,才轻轻启唇:“是啊,也将是未来的东宫,要竭力争取的女人。”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立在一个月门旁,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哑巴,我及笄的那一年,祖父带我在墨氏先祖的牌位前磕头立誓,绝不让墨氏成为权利的附庸。”
因她很少对他提墨家的事,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漏过了她的每个字。
“我的祖上立有赫赫战功,大靖的每一寸江山,都有我墨氏的荣耀。而我墨氏的荣耀,不是那些供在祠堂里的有名有姓的先人,成就墨氏功业的,也不是那些被世人历代传颂的名将,而是那些在地下长埋的无名无姓的枯骨。”
她将手指从芭蕉叶上松开:“墨氏要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帝王的江山,也不是宗室的血脉,而是那些枯骨甘洒热血守护的,大靖的盛世太平。”
她垂下眼睫:“可是自我逃离家族的那一日,便意味着丢下了这一切,若是祖父还在,一定要指着我的鼻头骂我,说我愧为墨家的后人吧。”她的神色中有一些茫然,有一些不确定,“可我也不愿被这个姓氏给吞噬掉。哑巴,为了生存,谁都该有一次选择的权利吧?”
她虽在问他,却好似没想得到他的回答。
他定定地望着她,就连天下起雨来,也浑然未觉。
直到她偏头看他:“哑巴,下雨了。”
苏珑正与沈寒溪闲谈,夏小秋突然敲门进来,禀道:“大人,宋姑娘来看您了。”
他刻意强调了“宋姑娘”三字。
“宋姑娘?”苏珑的反应比沈寒溪还大,眼睛亮起,“是个姑娘?”
夏小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可不是个姑娘。”
“带我去瞧一眼。”
沈寒溪却将她按住:“你的身份,不便让闲杂人撞见。”吩咐夏小秋,“带怡妃娘娘从角门离开。”
苏珑却不乐意,挑了眉梢:“到底是什么姑娘,让我看一眼你都舍不得?”
说着就拉着夏小秋带路,脚步轻快地往外走,沈寒溪只得起身跟上,走到门边,顺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把伞。
哑巴率先听到动静,朝苏珑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她的那刻,他的目光瞬间便直了。
宋然见他神色不同寻常,也看过去,只见一名女子停在不远处,脸被幕篱遮住了,看不清眉目。
向来都是让别人撑伞的沈寒溪,此时竟亲自撑着伞举在她的头顶。
夏小秋接过一个侍女手中的伞,道:“娘……”想到宋然在此,改口道,“姑娘,大人他来客了,还是我来送您吧。”
宋然看到在她身后停下的沈寒溪,忙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不请自来,大人勿要见怪。”又望着苏珑,迟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沈寒溪代苏珑回答,语气敷衍:“是本官表妹。”说罢便不愿多言,漫不经心地吩咐夏小秋,“送表小姐上马车吧。”
苏珑的目光总算从哑巴的脸上移开,落到宋然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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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的心思却有一半已不在宋然身上,怕多泄露情绪,道:“我该走了,便不同你多说话了。”经过宋然身边时,突然扫到了她挂在腰间的锦袋,再往她身边的哑巴看,腰间也挂了同样的锦袋。她自然不知,那里面装的是在佛寺请来的平安符,钟伯也有一个,只是以外人的眼光看,他二人挂着同样的东西,好似也预示着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她定了定神,对夏小秋道:“夏大人,我们从南边的角门走。”
后面这句话属于刻意强调,有心的人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意来。
宋然突然开口:“哑巴,我在车内落了东西,你去看看,别弄丢了。”又对夏小秋道,“夏大人,让哑巴顺便送这位姑娘出门吧。”
因她的这番好意,苏珑对她更添了几分好感,整理好情绪,道:“既然如此,便劳烦这位公子送我一程了。”
哑巴看了宋然一眼,向她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夏小秋的手中接过伞,打到苏珑的头顶。
望着二人的背影远去,夏小秋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马车没停在南边的角门啊?不过,他又一想,碍事的人都走了,正好给宋姑娘与大人一个独处的机会。于是慌忙也道:“大人,卑职突然想起来,还有件顶要紧的事没办,就先告辞了。宋姑娘既然来了,大人快请她进去坐坐吧。”
宋然望着夏小秋离开的身影,一脸欲言又止。
沈寒溪见她站在雨中,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伞,道:“别淋着了,进来吧。”
雨渐渐大了,她只得走入他的伞下,轻声解释:“今日偶然遇到夏大人,便随他一起来见一见您。”
他身穿一袭玄色的锦衣,衣服上独特的熏香的味道,被雨水冲淡了,却依然随雨气一起飘到鼻尖,薄薄的一缕,似有若无。
“你若不是仅打算来看本官一眼,便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听了他的提醒,她忙抬脚,与他并肩往前走去。
伞不大,她又在意二人之间的距离,只觉得每个弹指都过得十分缓慢,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也带着悠悠的凉:“宋姑娘还怪会成人之美的。”
适才,他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什么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她让哑巴送苏珑的意图。这丫头,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炉火纯青。
她轻声道:“沈大人若无成人之美之心,适才便该拦着了。”
他不置可否,将伞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偏了偏。来到屋檐下,他将伞收起,丢给一旁的侍女,踏入厅内。宋然跟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看见他左边的肩头有一小片水渍。
她神色微怔,见他偏头看向自己:“磨磨蹭蹭的,故意淋雨吗?”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这位大人,仿佛从来都不愿意好好同她说话。
这里是一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个小小的偏厅,她一进来,立刻有侍女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巾。沈寒溪则径自到里面的房间,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出来时,她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那里,一副沉默乖巧的样子。
见她又要起身,他淡淡道:“坐着吧,没那么多规矩。”又懒懒开口,“若不是这二日停职在家,本官还不知自己的人缘这么不好,平常挤破脑袋想踏入我沈府门槛的那些人,竟是一个都见不到了,难为宋姑娘你还想着本官。”
宋然想说自己也是被夏小秋给硬拉过来的,但终究忍住了没说。
“大人您还用在意那些人吗?落难时只要没人特意来看热闹,便是还忌惮着您,什么时候那些人腆着另外一幅嘴脸来瞧您,您再生气也不迟。”
她的这番见解,让他轻轻眯起眼睛:“那宋姑娘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本官怎么记得,你好似说过自己十分仰慕萧大人。如今你的萧大人突然现身,又借着刘明先的案子之便,到大理寺那里反咬本官一口。宋姑娘此刻,怕是已经如陵安城的其他姑娘一样心花怒放了吧。”
他一副清清冷冷的嗓子,说起话来连讽带刺,若说他心里没火,宋然也不信。当初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帮哑巴,才违心地说自己仰慕萧砚,谁知他竟记到了现在。
她捧着茶杯:“民女不敢。”
“不敢?那当日风十三假借萧砚之名藏在你家,你又为何救他?如今你的萧大人有翻案的机会,本官这个罪魁祸首又被停职在家,你敢说你没乐开了花?”
她张了张口,终是没顶撞他,忍气吞声她最擅长,还是等他发泄完了吧。
他见她一副默认的姿态,狭长的眸一眯,明知道此事同她无关,却不知为何,总想在她身上找出些茬来。
她既然自己送到刀口上来了,也休怪他拿她出气。
他意态悠闲地给自己倒茶:“如今想来,那刘明先一案爆发得甚是蹊跷,本官前脚派人将他送到周大人那里,后脚他就让人给灭了口。你说说,这消息是从何处漏出去的?”
他这迁怒和指控来得毫无缘由,让宋然整个人都有些懵。当日在场知道此事的,不就是她和周世伯?
“大人您的意思是民女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听他此话,她也不敢坐着了,从桌畔起身,抿了抿唇,“大人您心情不好民女理解,若是将此事当成是民女的不是,能让您心情好些,那您就当成是民女不是好了。”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若是出生在殷实之家,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可是她好似早已习惯了低头,即使生气也从不外露,只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到底是怎么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倒显得他越发像个恶人了。
她的视线却忽然被适才他放在桌上的那枚玉符吸引,声音微微不稳,问道:“大人,那是何物?”
他将东西捞到手上,收到怀中:“同你无关。”
她原本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能否让民女看上一眼?”
他在她乞求的目光中,将玉符重新摸出来,递给她:“怎么,你见过此物?”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她将那玉符拿到手上。玉体通透,色泽清润,雕工也十分了得。心中原本已是惊涛骇浪,可是将那玉符翻过来,目光落到那个被抹掉的墨字上时,微抿的嘴角却蓦地一松,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来。
这玉符是假的。对于墨家的人而言,这个姓氏高于一切,怎可能为了掩饰身份,而将这个字抹掉。听到沈寒溪的问题,她恢复波澜不惊,略一迟疑,道:“未曾见过,只是觉得这玉符雕刻精巧,浑然一体,家父嗜玉如命,若是见到了一定会欢喜,不知这玉符是大人从什么地方得来?”
她随口胡诌,心里却在猜测,究竟是谁要把这盆脏水泼向墨家?
墨家能调动死士的人可不多,而对方将这枚玉符造得足以乱真,必是有机会与墨家有亲密接触的人。
沈寒溪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是他在她的眸中所看到的镇定,并不是强装出来的,她甚至比适才刚看到这枚玉符时还要放松。
他淡淡肯定了她的猜测:“这枚玉符,是从暗杀刘明先的刺客身上找到的。”
她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那大人可要收好了。”
他忽然问她:“你可知道云州墨氏?”
听到云州墨氏,她略有些心虚,却又不好说不知道。
“云州墨氏那么有名,民女自是听过的。因祖上功业赫赫,墨氏家主世代承袭定远侯爵位,近二十年来墨氏虽不干政事,但景帝在位时,仍旧嫁长公主入墨家,以示隆恩。只怕是京中王谢两家,也比不得墨氏的家业。”说罢顿了顿,“大人觉得,杀刘明先的人同墨氏有关联?”
他审视着她的表情,轻轻一笑:“那就不知道了。”
宋然记起自己还有个冤屈没有洗净,趁他此时脸色尚好,忙为自己开脱:“大人,刘明先的死,当真同民女没有关系。您几次三番为民女解围,民女报答您都来不及,又怎会落井下石,欲图对您不轨呢。”
她不提报答这一茬,他倒是忘了,如今她自己提起来,他突然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问她:“本官倒要听听,你想如何报答本官。”
宋然一顿,口上说报答他,不过是表达感谢罢了,他还当真要她报答他吗?
她冥思苦想一番,道:“民女身无长物,在这陵安城,也就只有一间铺子了。大人若是不嫌弃,以后‘天下先’的盈余,民女拿出五成来孝敬您?”
他已经那么有钱了,未必看得上她的那点孝敬,毕竟他这府里的任何一个物件,都抵得上她铺子里一个月的盈余了。但是,这的确也是她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见他的表情并没有那么满意,她迟疑:“要不,六成?”见他神色依然未变,她的眼神有些可怜巴巴了,“大人,民女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沈寒溪终于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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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暗暗放下心来:“那民女在家里给您做个牌位,将您给供起来,日日给您上香?”
沈寒溪额角一跳:“你是想报答本官,还是想咒死本官?”
听他这么说,她便有些没招了:“大人您不要我孝敬,也不让我把您供起来,那您说,民女还能怎么报答您?”
话说完了,她却暗暗有些后悔。这句话,无疑是将主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若是当真让自己做一些难以办到的事,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听到她这句话,神色果真莫测起来。
“那些你有的,本官都不缺,你没有的,本官这府上倒是不少。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给本官的。”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在理,宋然连连点头,听他又道,“本官也不难为你,便只要你……”
他盯住她,眸色渐深。
她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不自觉往后退去,他却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自他狭长的眼中漫开一片暧昧的笑意:“宋姑娘跑什么,听本官把话说完。”
她挣了一下,道:“沈大人,您先放手。”
他微微不悦:“说好的要报答本官,本官还没说呢,宋姑娘便想逃了?”察觉到她的颤抖,将手放开,道,“本官今日也不对你做什么,只想要你的一句真话。宋姑娘,你是什么人?”
她为他的这句话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回避他的目光:“大人您忘了吗,民女宋然,是尧州府一个牙商的女儿。”
他眼神比适才凉了几分:“尧州府的宋家,的确有一个女儿叫宋然,户籍黄册、邻人的证词,也的确全都滴水不漏。但是,本官记得,半年前朝廷颁布了新的税收律令,尧州一带的户籍,应当大规模地重造过一次,新户籍同旧户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上面增添了相貌的描述,以防有人冒用身份。本官去查过了,你的户籍还是旧的,要么是你并没有去衙门登记重录,要么,便是有人刻意将新的户籍销毁了。”
他说完看向她:“宋姑娘,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底是谁?说出来,从前发生的一切,本官便都既往不咎,可若是让本官自己查出来,你就未必能有好果子吃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沈寒溪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轻描淡写,恩威并施,逼得她手心隐隐冒汗。她终于斟酌出一个稳妥的说辞:“大人,当年户部的确下发过政令,要重新登记户籍,可是应当也有许多家嫌重录过于麻烦,没有去衙门登记,更新户籍的工作十分繁琐,尧州府衙的人手也不足,根本顾不上去查哪些户主没有重录。迄今为止,尧州府一带,至今仍旧在用旧户籍的人,应当也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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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继续辩解,沈寒溪突然冷冷打断她:“够了。”冷漠地看她一眼,起身嘲弄地一笑,“看来宋姑娘口中说的报答,也不过如此。本官对宋姑娘这么多次的纵容,竟都换不来一句实话。”说罢扬声唤道,“来人,送宋姑娘回去。”
他向来喜怒无常,像这样突然发火,宋然也已经有些习惯,只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有一些不是滋味,心里竟然隐隐有一些……自责?
若说他对自己,的确算得上纵容,否则,哪一次他追究下来,她能有好果子吃?单说上次在周世伯那里遇到,他如果足够谨慎和狠心,就不该让她活着回去。
她对着他欲言又止,却终于没说什么,只施了一礼,朝门外走去。
踏出门槛之前,听他凉凉道:“把伞拿上。”
回家的马车里,宋然和哑巴各怀心思,一路缄默。
回到宋宅,宋然换下衣衫,依然有些受凉,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一揉鼻头,站在廊檐下想,这陵安的雨,怕是又要下个没完了。
她久居尧州,天气干燥,不常下雨,即便下雨也下得痛痛快快,酣畅淋漓,不会过多纠缠。不似这南方的雨,下得细声细气,总要缠绵数日。
思绪有一搭没一搭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竖在门边的纸伞。又想到今日沈寒溪的那些话来,不禁有些发愣。
直到哑巴停在她身后:“熬了姜汤,喝一口吧。”
她接过他递来的碗,趁热喝了一口。钟伯留了字条,说今日会晚归。她心不在焉地鼓捣了晚饭,结果一尝味道,便放下竹筷:“哑巴,我们出去吃吧。瓦廊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你意下如何?”
哑巴万分同意:“走吧。”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下馆子吃去。
出门时,看见从沈府带来的那把伞,不禁又晃了一下神。
她的手微顿,最终选了自己的那把旧伞。
酒足饭饱,二人又去如意坊听了场曲,回来时已经接近宵禁,各家都门户紧闭,街上也几近无人。雨倒是意外地停了,月光落在青石街道上,反射出惨淡的光。
远方传来悠远的更声,前面便要到家了。
走在前面的宋然脚步却突然一顿,跟在她身后的哑巴微微抬眸,只见深巷的青砖街道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内坐着的,是那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
他挑起车帘,惨白月光落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只听他语调懒淡:“总算回来了,让本官好等。”
宋然神色微怔。今日与他不欢而散,万万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自家门前。
他的声音在她的惊怔中显得好整以暇:“去收拾行李细软,本官要去一次浙江,你随本官一起去。”
“去浙江?”
“刘明先的案子蹊跷,本官自要去查上一查。”
“可是,大人您不是停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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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之内,钟伯一边为宋然打点行李,一边道:“少主,上次听说二公子在浙江,老奴便去打探了一番。此前一直怕少主担心,所以没敢告诉少主。二公子他……的确不在云州。”
宋然一惊:“果真吗?”
钟伯点头:“二公子是同少主前后脚离家的,侯爷的人也在找他,有一个朋友告诉老奴,他曾在陵安城见过二公子。”
“何时?”
“便是……萧大人被劫狱前后。”
担忧的事成了真,她反而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几日前她还在猜测,萧砚被劫,会不会便是少垣干的,没想到今日便得知这样的消息。若那时他人已在陵安,那么他的嫌疑便又更重了几分。
“然后呢?”
“二公子在陵安停留了数日,便又去了浙江,的确在周府停留了几日,后来就不知所踪了,不过,老奴觉得二公子他应当还没出浙江。”
他能查到的事,墨家应当也能查到,此刻应当早就动用了官府的人脉,在各个城门设卡,二公子再大的本事,怕也难逃出去。
见宋然一脸担忧,他安抚道:“少主,老奴已经让浙江的朋友密切关注着,只盼着侯爷的人尽快将二公子带回去。侯爷那般宠他,不会对他如何。”
“父亲自是不会对他如何,我只担心他所谋之事,与墨家的祖训背道而驰……”
立在一边的哑巴望着她,见她肩头微微颤抖。
他心中早有许多疑虑,此刻才迟疑着问道:“不知萧大人与令弟……”
宋然也不隐瞒,一边将衣物归置到包裹中,一边缓缓开口:“我和少垣小的时候,因母亲不习惯云州的天气,举家都在尧州的别庄居住,萧砚流落至尧州时,经周世伯的举荐,到家里教少垣读书。少垣个性乖张,气走了许多教书先生,萧砚是坚持最久的一个。”
哑巴恍然:“所以,你一见到我,便知道我不是萧大人。”
她却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萧砚,他应当也是未曾见过我的。”
毕竟,她一直都被关在偏院,很少有机会外出见人,照顾她的也只有钟伯,直到云游归来的祖父回到家中,不顾众人反对,搬过来同她一起住,她才感觉到自己不是这浮世的一叶孤舟。
祖父教她识字念书,教她明辨是非,教她琴棋书画……尽管他老人家琴棋书画都不太通,行事作风也疯疯癫癫,她却从中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番话她隐去不谈,只道:“萧砚于少垣而言亦师亦友,他落难,少垣不会坐视不理。”
“萧大人他……又是为何退婚?”
听到哑巴发问,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便都重新浮现上来。
她及笄的那一年,等来了他的一纸退婚书。闻听此事,本就有心疾的祖父怒火上头,猝然离世。这两桩事加在一起,让她的父亲勃然大怒。情绪无处凭依,便都发泄在了她这个讨人厌的女儿的身上。她一出生,便是家族的耻辱,那一年,又成了被人退婚、害死祖父的祸水。
她被关在柴房中,几日水米不进,又因至亲过世大悲大恸,当钟伯请人来救她时,她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此后,定远候便带着妻儿搬回云州的本家,将她一人扔在了尧州。
直到,三年后,有人为她捏造了身份,提供了盘缠,帮她逃离家族,来到这陵安城。
她将眸中的情绪深敛,叹息一般道:“沈寒溪让我随他一起去浙江,怕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
钟伯更是忧虑:“少主,浙江不能去,若是同侯爷的人撞上了……”
她的唇角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也不是我说不去,便能不去的。”
沈寒溪能让她把哑巴带上,已经算是格外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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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带漕运水运发达,一艘开往杭州府的大船上,可容纳数百人。哑巴与龙蟠等随行人员住一间舱房,宋然则随沈寒溪住另外一间,好在舱房内还附带小间,倒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
尽管环境舒适,但在船上晃了半日,宋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晕船。经过沈寒溪同意,她到外面的甲板上吹风。天色已经入夜,苍茫茫的水面上,浮着点点渔火。
吹了一阵儿河风,她的状态略好一些。哑巴不知何时出来了,同她一起望着江面发呆。期间,听见她咳了两声,哑巴默默解开外袍,压在她的肩头。宋然还未道谢,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干呕之声。偏头过去,只见旁边有个体格彪悍的汉子,正吐得七荤八素。两个年轻人围在他身边,一个扶着他,一个为他拍着背,担心地问他:“龙总管,您没事儿吧,从出发没多久您就开始吐,吐到现在了,您不如就在前方的苏州府下船吧……”
“混账东西,杭州府未到,我岂能丢下公子!呕……”
“可是公子说了,您实在吐得他心烦。”
男子虚弱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颤动:“就算把整个胃都吐出来,我也要平安将公子送到杭州府。都围在我这里做甚,还不进去伺候公子。呕……”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威猛的东廷指挥使,竟是个晕船的旱鸭子。
毕竟是同路人,宋然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朝他行过去,道:“你们可试试按住他手腕下方三寸处,再去找一块生姜来,给他含在口中,半个时辰,可有一些缓解。若是再不行,便去寻个船医,给他看看。”
沈寒溪带来的这些人,对她和哑巴一直都有些戒备和敌意,她也不愿与他们有过多接触,说完便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回到舱房。
哑巴亦看了龙蟠一眼,抬脚离去。
龙蟠心里虽然防备着这主仆二人,却屈服于翻腾的呕吐感,只得试着按照她的方法按了会儿手腕,同行的影卫又去寻了生姜给他含住,辛辣的味道竟果真抑制住了恶心的感觉……
船上最大的一个舱房,屋顶有紫藤萝花的彩绘,地上也有几处宝相花锦纹的地毯点缀,让整个房间显出浑然一体的华贵。
男子一身白袍,温文尔雅的客商打扮,正懒洋洋地倚在案后,一枚银色的面具放在他的手边,供他外出时遮脸。
宋然一进去就看到他,忙规矩地唤了一声:“大人。”
正是晚饭的时辰,他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摆了五六样菜肴,荤素都有,看菜色虽不如他平日里吃得精致,但已经是这船上的极佳待遇。
他淡淡道:“过来。”
他的命令向来简短,这两个字,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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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不大有胃口,大人您吃吧。”
她说着,便又要钻进自己的房间,却听他道:“不吃,也过来坐着。”
宋然只得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他见她肩上多了件男人的外袍,眼中不禁微微一冷。
自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沈寒溪道了声“进来”,便见龙蟠推门而入。
他拱手:“大人。”
沈寒溪问他:“不吐了?”
龙蟠尴尬一笑:“是属下无能。”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子,道,“幸而得宋姑娘指点,如今已经无碍了。”他这个人恩怨分明,该有的礼数向来不少,也是为了防止落人话柄,说罢便再不看宋然,道,“大人,明日一早,船会在苏州府停靠,隔日便可到杭州府。”
沈寒溪点点头,道:“船上人多眼杂,仔细着点。”
龙蟠道:“大人放心。”
沈寒溪又淡淡吩咐:“去让人煮碗生姜苏叶粥,给宋姑娘送过来。”
生姜苏叶粥,有驱寒的效果。宋然顿了顿,忙道:“多谢大人。”
她还记得他们之间的那些不愉快,他却仿佛已经忘了一般,只不过看她的眼神,始终带着疏离。等龙蟠将粥送过来,她拿汤匙搅了搅,便要入口,却被他制止:“这么急做什么。”侧头对龙蟠道,“拿银针来。”
待用银针试过之后,才道:“吃吧。”
龙蟠看眼色退了下去,沈寒溪撞见宋然的眼神,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有些过于谨慎和小心?”不待她回答,便继续道,“我初任廷卫司指挥使时,京中有位王大人,在宴会上送了本官一个绝色美人。当真是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
宋然道:“能入大人眼的,必定是不俗的佳人。”
他唇边的笑意微微深了:“能让本官过目而不忘的,那的确是第一个。”
宋然不知他如何讲起了多年前的艳事来,虽不愿听,却也只能配合:“后来呢?”
“后来,她自是踏着舞乐,捧来美酒,来到本官面前——自荐枕席。”
他的声音十分好听,“自荐枕席”这么露骨的四个字,由他那慢吞吞的语调说出,更是带出许多撩动人心的韵味来。
宋然只觉得心口一动,不禁抬头看他,眼前的年轻人眉目俊美,鼻挺唇薄,眸中有温淡疏离的笑意。这番话若是别人说来,自是落于下流,他却一派雍容自若,眼中也并无情色的意味,反而有一抹漫不经心的随便。
宋然埋首吃粥,不接他的话。
他反而主动问她:“宋姑娘难道不好奇,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那王大人既然要将这美人进献给大人,大人您又看得上眼,后来……自是水到渠成的事。”
都自荐枕席了,自是红绡帐、温柔乡,还用她说出来吗?
她毕竟是个年轻未出阁的姑娘,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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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见她反应,轻笑一声:“宋姑娘心里想的是水到渠成,本官面对的,却是图穷匕见。”
他不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出来,悠悠道:“那绝色美人和那王大人坟头的草,如今只怕已经有七尺高了。”
第二日一早,船就在苏州府的渡口靠岸,苏州府是个较大的漕运地,一些货商要卸货上货,船要在这里停上小半个时辰。许多船客都暂且到渡口附近的茶肆休息,这里客商云集,南来北往,十分热闹。到处都能听到叫卖声,糖果蜜饯、丝绸茶叶,不一而足。
乔装打扮的龙蟠和几名影卫打起十二分精神,关注着周围的动向。
沈寒溪一袭儒商打扮,刻纹精致的银制面具掩了半张脸,也掩去了几分他身上的清冷气质,让他的容貌不至于那般惹眼。
“咳咳,咳咳咳……”
昨日吹了凉风,宋然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喑哑,一时没有防备好,还是受了寒。
哑巴道:“我去寻个药铺,抓几服药来。”船上虽有船医,但药材短缺,即便是有,也不是什么好货,又要防备歹人在药中动手脚,还是在这里找个地方抓了,再到船上去煎比较稳妥。
宋然望了一眼沈寒溪,见他没有反对,便道:“去吧,速去速回。”
她看着哑巴离去,捧起姜茶喝了一口,却因喝得急了被呛住,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沈寒溪没料到她的身子骨竟会这般柔弱,说病就病起来了。龙蟠本就对自家大人带个女人出门有几分微辞,如今看她的眼神更加嫌弃。虽说这姑娘模样还算可以,但是也称不上多么绝色,哪里值得大人如此?
沈寒溪却将自己的白缎披风解下来,递过去给她,道:“披上。”
她迟疑了一下,接到手中。
龙蟠心中鄙夷地哼了一声,正目光露骨地盯着她,想找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来,却突见沈寒溪一反手,将手中的茶盏往身后掷了过去,正中偷袭者的额头,对方人高马大,竟被一个小小的茶盅逼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动静一起,杀机尽显。只见原本分散坐在茶肆中的几个大汉,纷纷掀开头上斗笠,抽刀跳了过来。
龙蟠眉目霎时一凛,顺手就将手边的桌子提了起来,重重砸向一拥而上的刺客,另外几名影卫也抽刀迎战,霎时刀光剑影。
宋然没料到会有此变数,刚惊慌地起身,眼前的桌子就被一个身子砸成了两半。旁边有张凳子重重朝她砸来,她忙闭眼,却并未受到任何冲撞。她睁开眼睛,只见龙蟠挡在自己身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愣着作甚,躲到大人身边去!”说罢,又投身到打斗中。
宋然大脑发懵,却见一人握着刀正朝沈寒溪砍过去,她脑子一热,拎起身边的一把凳子,便朝那人头上砸了下去……
对方捂住后脑勺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宋然心尖一颤。
那刺客亦回过神,凶神恶煞地便要砍她,手腕却忽被什么人捉住,只觉一股深厚的内力自那只手上传来,骨头几乎要被折断。伴随着他的哀嚎声,庞大的身躯被重重甩了出去。
沈寒溪将宋然拉至身边,淡淡评价:“没有本事,还要来救我。”话虽嫌弃,眼里却有隐约的笑意。
再看适才那偷袭的人,正在废墟中握着碎掉的腕骨惨叫不止。
宋然颤声道:“大人。他们是什么人?”
沈寒溪护住她,答得很果断:“不知道。”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之前见识过沈寒溪的骑射能力,没料到他的武艺竟也如此之高,虽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却全然没给那些刺客近身的机会。
龙蟠和随行的几名影卫也个个是高手,无奈埋伏在此地的人手众多,杀了一会儿后,他退回到沈寒溪身边,肃容道:“大人,很快官兵就会来,届时只怕身份便瞒不住了。”砍趴一个刺客,又道,“这些人狡猾得很,就是要逼咱们暴露行迹。”
沈寒溪眯了眯眼睛:“本官这次悄悄离京,可不能再落下话柄给那些言官,不必恋战。”
龙蟠自是明白其中的干系,吩咐那几个影卫:“你们护送大人先走,我殿后!快!”
沈寒溪握住宋然的手腕,将她往渡口处带。
渡口停着许多渔船,宋然被推上一艘小船,紧随其后的一名影卫迅速以刀斩断绑船的草绳,道:“大人先走!”
沈寒溪丢了一锭银子,给一脸懵然的船主:“开船。”
哑巴买药回来,远远看到此处情况,眉目霎时一凛。他才离去不到两刻钟,怎就发生如此剧变?只见龙蟠带着影卫正在苦战,四处都没有沈寒溪和宋然的影子。抬眼往江上看,只见一艘小船已经离岸数百丈远。
他匆匆解开一艘无主的船,却被围上来的刺客阻了动作。
不远处的龙蟠已经浑身血污,估摸着自家大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咆哮一声,以刀背将扑上来的两名刺客逼退几步,自腰间摸出一个竹制的筒来。那是廷卫司的狼烟棒,专为传递消息用。他将底下的引线一拉开,登时有道黑烟腾空而上。附近廷卫司的望楼见到此狼烟,自会前来增援。
只愿能撑到那个时候……
宋然本就有些着凉,这小小的渔船前后皆不挡风,她靠在船舱内,不禁冷得缩起了肩头。
沈寒溪立在船头,望着渐渐看不到的河岸,眸中有雾气腾起。
船家小心翼翼问他:“不知公子想到何处靠岸?”
他略一沉思,道:“到临清。”而后便矮身钻进到船内,见宋然正靠在船壁上,紧闭双目,脸色不是很好。他随手摸上她的额头,微微烫手。
感受到额上的凉意,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停着他白色滚边的衣袖,他的手正搭在她的额上,看清是他,她才放下戒备,松一口气:“大人。”
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收回手,淡淡道:“苏州府是不能回了,我们需就近寻个渡口,上岸。”
她眉头微皱,此时折回,无异于重入虎口,自是不能回去。可是不回去,她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哑巴……他买药回来,必会遇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
他似看透她的忧虑,淡淡道:“此次本官微服出门,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本官走了,龙蟠才好求助。你家哑巴连我廷卫司的追缉都能躲过,你还怕他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小喽啰吗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有空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她听了他的话,眉间略微舒展,道:“有大人在,民女不担心。”
他为她这句话微眯双目,道:“到临清还需半日,睡一觉。”
她往里面撤了半个身子:“大人也往里面坐坐吧,外面风大。”
她说罢,便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他静静看向她。因风寒发热,她睡得颇不安稳,大概还是冷,身子瑟瑟地发着抖。他心里虽感到一丝麻烦,身子却侧了一下,挡住了船口的风。
沈寒溪正闭目眼神,忽觉一个身子靠了上来。适才她将披风跑丢了,此时身上便略有些单薄。他知她是冷极,才会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她烧得含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小脸苍白,喘息不定。
他略一迟疑,将她揽入怀中。
她似终于找到了安稳的去处,在他怀中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平顺。他闻着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皂角香,微垂双目,凌乱的长发之下,是一张如斯干净的面孔。鼻子小巧而精致,下巴清瘦,弧度优美的唇微微张着,吐息如莲。她并非苏珑那种一眼便会惊艳的美人,却也经得起他这般近而细致的打量。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了那划船的老者一眼——此时不是允许他心猿意马的时候。
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宋然自睡梦中醒来,身上好似出了一些汗,衣服贴在身上,略有一些不舒服。脑袋下方好似枕着什么,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白色的衣料。
她突然缓回神来,心险些漏跳几拍。
她枕的是沈寒溪的腿,他的宽大衣袖正漫不经心地搭在她的身上。此时的他们,必定是十分暧昧的姿势。
她身子微僵,不知是该继续装睡,还是起身直面这尴尬的场面。继续装下去吧,他身上的味道又实在很令她分心。
“既醒了,便起来吧。”
他清冷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她只得自他腿上爬起,朝船外望去。江上晨蔼已经散尽,却仍然苍茫茫地看不到岸。大概过了几个弹指,她觉得始终看着船外也不是办法,终于转向他,若无其事地问他:“大人,我们到何处了?”
他道:“不知道。”
也是,这江上的风景都一个样,他哪里能辨别出来。
她一开口,才注意到口渴得厉害,正要问问船家有无水喝,便听那撑船的老翁道:“姑娘,公子,此时顺风顺水,容老朽在此暂歇片刻。”他说着,便放任船随水自流,又提了黄铜壶倒了一杯水,送到宋然面前:“姑娘,喝一杯茶吧。”
宋然正觉得口干,道谢后,便伸手去接。
此时,她隐隐察觉有些不对。那老翁看上去有七十左右了,但那双手却十分年轻,她留了个心眼儿,刻意装作没有接稳,将茶水打翻在他手上,顺势将他的手捞到手中:“真不好意思,您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没烫坏吧?”
他连连道:“无妨。”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目光也刻意回避她。
这只手不光年轻,且骨节粗硬,是一双常年练武的手。
他走去后面重新倒茶时,她轻声对沈寒溪道:“大人,这人有问题。”
沈寒溪面具下的眼睛波澜不惊,轻描淡写道:“看出来了。”
宋然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看出来了,怎还如此从容?
那伪装成船家的男子行至船尾,找到藏在船舱的夹缝间的刀,适才宋然的表现令他有了防备,此时不动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缓缓逼近并肩坐在船头的二人,目露凶光地抬起刀,纳命来吧!
谁料,那孱弱的女子却忽然回过头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的弓弩,弓弩的尖正对着他。
她拿弓弩指着他,眸光锋利:“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弩快,识时务的话,把刀放下。”
这个袖弩是哑巴特意给她做的,还仔细教了她用法,让她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沈寒溪本来也要出手,见状收回动作。
那欲行不轨的男子起先还忌惮地退了一步,但见她的手微微颤抖,眼中不禁精光一闪,动作迅速地朝她扑了过来。宋然心口一惊,扣动了弩的扳机,弩箭长射而出,只可惜手微微抖了一下,江风又大,堪堪擦着那人的脸,射入了船的舱板上。
她轻微地惊呼出声,只觉得腰间落下一个力道,便被沈寒溪带起,再回神时,已经与他一起立在那“船夫”身后的船板上。
船身摇晃不已,他将她放开,迎上那“船夫”。他赤手空拳,掌风却凌厉,只几招,那“船夫”便惊讶于他的身手。十余招间,沈寒溪便扼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极有力量,竟将那船夫抬离地面,对方脸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双腿胡乱地蹬着。
沈寒溪掐着他的脖子,问他:“说,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冷漠中透着阴鸷。他一身白袍被江风掀动,整个人散发着难以言明的诡谲气息。
“有……有人在江湖上发了追杀令……”
船夫被扼住喉咙,说话断断续续,整张脸因窒息开始青紫肿胀,脸渐渐扭曲狰狞。
沈寒溪全无放开他的意思,继续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会在苏州府的渡口出现,又如何那么恰好知道,我会上你的船?”
“昨日一大早,便有人……透露了大人的行程,整个渡口的渡船,全都是……欲取大人性命的人……”
“这么说,无论我上哪艘船,都只有死路一条?呵,你们的雇主可够大手笔的。”
沈寒溪略松了手上力道,放他喘息:“你还没回答我,你的雇主是谁?”
男子连道不知,求他饶命。
宋然见他鼻翼翕动,瞳孔涣散,眼见就要没命,忍不住道:“大人,饶他一命,再慢慢盘问吧……”
沈寒溪闻言,手缓缓松了下来,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在对方袖间的暗器滑出之前,重新将他的喉骨扼住,重重将他甩了出去。只听“扑通”落水声响起,那人在水中挣扎片刻,很快就体力不支沉了下去。
宋然趴在船侧,脸色苍白地看着江水恢复平静,半晌才回神过来,此时只觉得脊背寒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回头看向沈寒溪,只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淡淡:“留他在船上,始终是个祸患。”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沈寒溪说罢,见宋然脸色苍白,理着衣袖的手不禁顿下,问她:“吓到了?”
一个浪打过来,船身剧烈地晃了起来。他见她站立不稳,便伸手搀扶,她却迅速避开他的手,逃也一般地躲入了船篷内。
无人撑船,船便顺水漂流。
宋然抱住膝头,朝船外的人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只映了一个孤绝的影子在她眸中。那背影如谪仙,亦如修罗。她第一次对他起了探究的念头,他适才杀人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船终于靠岸,无人划桨,竟也顺风顺水地漂到了临清县。临清县是个小地方,自是比不得苏州府,但渡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江上飘了半日,冷不防一走入市井,宋然只觉得恍如隔世。
宋然跟在沈寒溪身后,悄悄望向他的侧脸,自下船后,他便一直不理她,又加上他的半张脸都隐在面具下,她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
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主动开口:“大人,我们可要雇一辆马车,尽快赶到杭州府去?”
沈寒溪看她一眼,道:“先找个客栈,明日再上路。”
宋然轻轻松了一口气,她身体虚弱,倒是有些怕他会急着赶路,以她的体质,未必受得了车马颠簸。
又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她提议:“大人,前方有个成衣铺,咱们去换身行头吧。”
虽然那些歹人不可能跟踪他们到这里,但是谨慎起见,还是换身衣服较为稳妥。
沈寒溪不置可否,随她走入一家店铺。
二人各挑了一件衣服,宋然提前换好,风寒仍旧未愈,身上一阵阵发冷,正缩着肩膀打冷战,便见沈寒溪也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玄衣玄袍,不如他本来的那身华贵,但他身材颀长,倒被这身衣裳衬得更加英武了一些。
她目光在他腰间落了落,走上前去:“大人,您的腰带束歪了。”
他为她自然而然的动作身子微顿,而后抬起双臂,任她替自己重新束腰。
她帮他将腰带重新理好,动作轻柔而专注,全没注意到他越发深沉的目光。
她的动作很快做完,手正要从他腰侧离开,却忽而被他握住。那是一只微微有些粗粝的手,骨节因练武而有些突出,形状却又不失优雅。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那只手滑至她的手腕。沈寒溪把住她的脉片刻,问那成衣铺的老板:“最近的客栈是何处?”
“客官您前方直走,一刻钟就到八仙客栈了。”
客栈比较小,只剩下一间房,好在房内有两张床,隔得还算远。
宋然也顾不了男女大防,一到房间,便松下浑身力气,倒在了床上。沈寒溪给了客栈小二一些跑腿钱,让他去找个大夫,而后行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此处视野倒还算好,街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宋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挣扎着爬起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自己拧了湿的汗巾搁在额上降温。
他将窗户掩上,回过头,见她正用手按着额上的汗巾,安静地坐在床边。分明是极难受的样子,却一声也不吭,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大夫很快就来了,帮宋然把了脉,退出来,对那坐在桌案旁边饮茶的男子道:“公子,夫人脉象发沉,体虚应当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受了些累,又感了风寒,自是头晕脑胀,没有精神。”
沈寒溪为“夫人”二字微微抬了下眸,又听那大夫问:“不知夫人从前是否大病过?”
他淡淡道:“不知。”
大夫又问:“有没有受过内伤?”
他依然道不知。
“那夫人平常都用过什么药,总该知道了吧。”
沈寒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大夫边开药方,边在心里摇头,这年轻人不行,自家夫人的身体状况,他竟一问三不知。
“老夫开一副药方,给夫人调养调养,这几日,可不要继续再奔波受凉了。公子若是日后还想要孩子,便要从现在起多体贴一些,房事也切忌不可过度。”
宋然睡得沉,自是没听到他说的这番话。沈寒溪不禁朝床上望去。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起身送大夫离开。
交待了小二抓药,他将门掩上,回到床畔,想起适才大夫叮嘱的那些话,眼中不禁多了一抹不悦。
她身体状况如此不佳,竟是一个字也不肯跟他说。他带她来浙江,可不是想让她把命送在半途的。
他伸出手来,为她将被子掖好,起身离开。
他趁宋然睡着,去了一趟廷卫司衙门。上到京师,下到府县,全国皆有廷卫司的缉事衙门,他此番微服离京,行程也十分保密,经过渡口遇刺,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身边有一名内奸。而且,此人必定是他的侧近之人。从京师带来的几名影卫,眼下也是不能用了,只能将就着用用当地的人手。
临清县的千户郑逊正在当地的青楼行不可描述之事,突然有个下人急匆匆地闯进来,隔着床帘递过来一块腰牌,看清那牌子上的图案,他整个人都软了。
“快快快快,给我更衣!”
女人见他突然偃旗息鼓,自然不满,胳膊又缠了上去:“大人,什么人这么重要啊?”
“滚开!本大人今日可被你给害死了!”
郑逊一把将她推开,慌慌张张地将衣服穿好,一路小跑到衙门的正厅,一进去,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去:“临清千户郑逊见过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卑职罪该万死!”
沈寒溪这次出门带的是贺兰珏的牌子。他与贺兰珏身高相貌最是接近,底下人大多未曾见过他们,可以以假乱真。
衙门一般卯正点卯,酉正放衙,眼下才是什么时候,他竟一身脂粉气地跑来见他——上有刘明先,下有郑逊,瞧瞧,他这廷卫司衙门里,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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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应当借此机会整治整治。
“怪本官来得不凑巧,想必郑大人,是有比在衙门当值更加要紧的事。”
他的语调凉悠悠的,并不如何用力,却让郑逊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廷卫司中,除了沈寒溪这个总指挥使,便以贺兰珏和龙蟠为尊,更何况他只是县里的一个小小的千户,自是得罪不起这个大人物。
“大人饶命!卑职……卑职是……”
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总觉得,如今说什么借口,都逃不过如今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卑职罪该万死!”
沈寒溪想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来,忍住厌恶,道:“先帮本官把事情办好,再来谈你该不该死。”
郑逊自知逃过了一劫,忙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卑职定帮大人给办好了。”
沈寒溪懒懒地将事情吩咐下去,让他想办法传信给龙蟠,并在客栈附近和渡口处安排人手,盯着可疑人士,又道:“本官会在临清逗留几日,在走出你的地界之前,本官希望能够耳根清净。这么简单的事,做得到吧?”
郑逊连连点头:“卑职自然做到,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大人的清净!”听说他住在八仙客栈,又忙提议,“大人,客栈那地方怎么能住,您不如搬到卑职的家中,让卑职来孝敬大人您。”
他却不领情:“本官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罢放下茶盏,起身,“该办事办事去吧,可不要让本官扰了你的雅兴。”
说罢凉凉扫他一眼,将面具重新压在脸上,踏出衙门。
送走沈寒溪之后,郑逊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心道,他这事办成也好,办不成也好,这个千户,只怕是当不成了。
宋然中途醒了一次,喝了放在桌案上的药,又沉沉睡了过去,醒来后发了一身汗,再摸额头,已经不那么烫手了。可是身上黏糊糊的,颇为不舒服,她唤了两声“大人”,没有得到回应,又见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有事,酉时回来”。虽然只有六字,却运笔有力,霸气隐现,果真是字如其人。
她推开门,向小二问了时辰,得知距酉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便让他烧一桶洗澡水送上来。
小二很快将水送上来,又另外烧了一桶滚烫的水,供她随时添加,送走小二时,她又嘱咐:“若是与我同行的沈公子在酉时之前回来了,请帮我转告他,让他在外面稍等片刻。”
说罢,便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宋然褪去身上的衣衫,缓缓没入热水里,感受到自己被暖意包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是平静下来之后,又开始担心,哑巴此时定是在着急地找她吧……
沈寒溪自廷卫司衙门归来,刚过了申时五刻,客栈正忙的时候,小二自是没及时注意到他。他来到楼上,随手推门,没有推动。反锁了?抬起手敲门,许多下之后,她才将门开了个缝,露出一张微微带着红晕的小脸来。
隐约见她衣衫有些不整,像是胡乱穿起来的,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他的眸中,将她的影子映得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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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见里面隐约有水汽飘出,又听她语气僵硬,便已猜到她适才是在里面沐浴。她虽极力想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眼神却透露出她的情绪。
他念她病着,生了恻隐之心:“宋姑娘如今胆子肥了,都敢让本官跑腿了。”
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有一丝赞赏。
宋然望着他墨色的袍子消失在楼角,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真的让他催粥,只是把他支走,方便她整理仪容罢了。他在楼下随意溜达了一圈,回到房间,粥和小菜已经送上来,她也已经把头发绾好。她面前的碗筷都没有动,乖乖坐在桌畔等他。
他悠然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把面具摘了下来。
她这才开口:“民女身体不太舒服,便只要了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大人如果觉得清淡,可让后厨做些想吃的送上来,民女不知大人的口味,没敢擅做主张。”
他却道:“不必了,本官正好也不大有胃口。”他说着,捡起汤匙来,吃相颇为优雅。宋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是这么慢悠悠地吃着一碗馄饨,当时她便隐隐赞叹,不过是一碗馄饨,他竟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仪态来。
她心里想,他这样的人,大抵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他曾是顾蔺生收养的义子,虽不知顾大人待他如何,但以顾大人那坊间流传的人品,必然不会亏待他。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不禁沉了下去。
顾大人倒台的时候,是他亲自带人去抄家拿人的。
廷卫司至今,都还在四处缉拿所谓的顾氏余孽。
“宋姑娘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想些什么。有些话不妨问出来。本官脾气再不好,也不会吃了你。”
听到沈寒溪的话,宋然手中的汤匙微微一顿,敛眉道:“民女没在想什么,也没有什么想问大人的。”
沈寒溪也不为她的反应生气,道:“你没什么问的,我却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宋然抬眼看他,见面前的人墨袍黑发,长眉修目,唇角带着一抹冷峭的弧度,但又不似想与她为难。她顺从的语气:“大人您问吧。”
“今日那大夫问我,你以前是否大病过一场,是否曾经受过重伤。此事也无所谓隐瞒不隐瞒的,本官要听实话。”
宋然没料到他这般煞有介事,竟是要问这个,轻轻点了点头:“三年前是病过一场,大夫说是忧思过甚,积郁成疾,但眼下已经大好了。”
他听罢沉默几瞬,将“忧思过甚、积郁成疾”这八个字在心间过了几遍,心想,这八个字,可真不适合她。
虽然她在他面前,常常是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是,在她的眼中,他从不曾见过阴霾。
心里这么想,口上却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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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觉得他的这番评价十分刻薄,后又感到一股膝盖中了箭的钝痛,也许他说得不错,她处处防备,步步为营,尤其是同他在一处时,也许会有几瞬放松了心防,但很快就又筑起心墙来。
时间久了,真挺累的。
她埋首吃粥,小声抵抗了一句:“大人您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是不明白民女是怎么活下来的。您一句话,便能要了民女的小命,民女若不防备着一些,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话说完了,才惊觉说了太多,忙又住了口。
好在他只是微眯了下眸子,而后唇角一勾:“原来宋姑娘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伴君如伴虎,本官活得也不容易。在圣上身边,大抵也同宋姑娘此时一样谨慎。”他说着,慢慢一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本官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贵人的命。同宋姑娘这么大的时候,本官还常常被人像狗一样使唤。”他说着,拿汗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手,“宋姑娘怕是不会相信,本官曾被人像畜生一样,使唤了十多年。”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沈寒溪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将汗巾搁下,垂眸盯着那双手:“这双手杀过太多人,也不怪宋姑娘会害怕,本官自己,也嫌这双手脏。”
她从前就注意过,他每做完一件什么事,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擦手,她本以为他不过是爱干净,没想到,竟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斟酌了一下,十分大胆地问他:“那大人有没有想过,以后便不要杀人了?”
他为她这句话盯了她半晌,眸中突然浮起一抹调笑:“若宋姑娘不许,本官也可以试试。但,宋姑娘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求本官不要杀人?”
“我……”
见她张口结舌,他大发慈悲地不逼她作答,道:“罢了,料你也不敢有什么想法。日后便不要自称‘民女’了,不顺耳。”
他少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她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心口忽然就是一跳,这一跳跳得她莫名,跳得她心慌,她忙垂目应了一句:“是。”
更深露重,宋然借口出去消食,迟迟不归。沈寒溪随口问掌灯的小二,对方道:“巧了,适才还见过与您同行的那位姑娘,要了小鱼干,要拿去喂猫呢。”
大晚上的不睡觉,身体又不好,跑去喂猫?
厢房合围,行成一个天井,地面青砖嵌铺,种了几株富贵竹,宋然轻袍缓带坐在屋檐下,脚边躺了一只狸花猫。
那只猫同她十分亲昵,在她的抚弄下发出满足的呼呼声。
头顶的灯笼光被什么人给挡住,她抬起头来,唤他:“大人。”
他端详了那只猫片刻,不大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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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丝毫不为他的评价不悦,轻声道:“听说母猫这一窝下了六只猫崽,因这只最瘦小,便不再养了。都是来往的客人见它可怜,丢给它一些吃食,它才能长这么大。所以,它也才会跟什么人都亲近,跟谁也都不认生。”说罢又向他确认,“大人,你不觉得它挺可怜的吗?”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初听这番话,以为她是爱心泛滥,微微一琢磨,又觉得她仿佛是在说她自己。
他望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影子,觉得她如她身上那件霜色外袍一样,给人的印象十分的淡,若不是头顶的灯笼映着,他真觉得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他不禁将她盯得更紧一些,仿佛想将她真真切切地映入自己的眼睛里。
她没听到他应声,但似乎也没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自顾自道:“可惜我只是偶然路过,不能养它。”
那猫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似也明白她手里没有吃的给它了,便不再留恋,一纵身就跳到了草丛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沈寒溪见她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若想养,待回到陵安,本官送你一只。”
她揽衣起身,为他的话怔了怔:“多谢大人。不过……还是算了。”
他送的猫再名贵,到底不是她想养的这一只了。
她立在挂于楼边的灯笼下,理了理衣袖:“大人,回去吧。”经过夜里的凉风一吹,她不禁抬手,拢上口咳了几声。
他见状伸出一只手,想将她往怀中揽一揽,但碰到她肩头之前,又收了回去。
若是那般做了,她定会如适才的那只猫一样跑掉吧。
他负起手来,若无其事地跟在她身后,行入房间。
随手将门掩上,他忽而开口:“本官知你在顾虑什么,适才本官去问了,没有更多的空房。你是女子,那些不便之处,本官也省得。只是出门在外,不能过多讲究。你早日将身子养好,便是帮本官大忙了。”
他算是摸清了同她相处的门道,有些话他不说出来,盼她自己瞎琢磨,她就只能把他往最坏处想。他便只能多费些口舌,同她摊开了讲,两个人都自在。
她听后果然眉目舒展,轻轻应道:“是。”又因被他戳破了心思,耳根微微发红,“大人是正人君子,我晓得。”
他却长眸一眯:“本官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想在宋姑娘这里留几分脸面。只怕宋姑娘已经在心里为本官列了许多罪状,本官不想再多添一条。”
宋然脸僵了僵:“大人玩笑了。”
他闻言却挑高了一边的眉。才说他是正人君子,他便不正经地笑了两声:“你睡里面的床。可要把帐子掩好了,晚上若是不小心摸到本官的床上来,发生什么,就不由本官做主了。”
听他这一番话,宋然自是仔细地将帐子掩好。
和衣而眠,一夜无事。
在临清养了两日,宋然身体转好,第三日一大早,便雇了一辆马车,一路朝杭州府而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一到杭州府地界,不知怎么惊动了当地的官府。郑逊这个人,大概也是邀功心切,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特意关照了一名在杭州府任经历的官员为他接风,以示周到。
在沈寒溪那里,此举简直是弄巧成拙。
这个郑逊,只知道拍他的马屁,却将他特意关照要低调行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可是要怪罪起来,也实在是怪不得这郑逊,他千叮咛万嘱咐对方偷偷关照,却碍不住对方心怀鬼胎。此人名唤杨成万,在按察使衙门做了九年的经历,一听说这廷卫司的高官要来,便想好好表现一下,以示自己的殷勤,指不定便是个升官的门路。
虽说廷卫司的总指挥使如今身陷官司,但这廷卫司的后面有圣上撑腰,总归是大旗不倒的。一接到郑逊的信,他便带了二十几号人来到沈寒溪下榻的客栈,殷勤地要为他接风洗尘。那阵仗,就差敲锣打鼓、八抬大轿了。
被杨成万这么一搅,沈寒溪来这杭州府的事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所幸他打的是贺兰珏的旗号,与其推拒,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邀,也免得住在客栈里,吃穿用度都寒碜。
一出去,便看见男子等在客栈门前。这杨成万身长七尺,相貌倒也勉强入眼,只是一张口,便露出一副献媚的神态:“下官杭州府经历杨成万,见过贺兰大人。下官早就仰慕大人您的风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大人今果真是貌惊众人,风采卓然!”
沈寒溪冷笑,自己脸上的面具遮得这么严实,能惊着他也是挺不容易的。
可在杨成万看来,眼前的人身着锦袍,足蹬长靴,虽被面具掩了半边脸,但是肩宽腰窄,身材匀称,下颌的线条清冷流畅,足以想见那面具底下的风华。
他又说了几句溜须拍马的话,亲自上前打起车帘:“贺兰大人请。”
沈寒溪登上马车后,朝随行在侧的宋然递过一只手,她微顿了一下,才扶着他的胳膊上去坐好。
杨成万适才只顾着拍他的马屁,没如何留意他身边的女子,此时虽然好奇,却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看,将车帘放下,心中暗道,看来这女子,身份不一般啊。
坐入车内,宋然忍不住朝沈寒溪看去。因他脸上压着面具,也瞧不出他的喜怒,她只好问他:“这位杨大人,是不是太高调了一些?”
“他有求于本官,阵仗自然要大一些,晚上的接风宴上,有些话才好开口。”
沈寒溪从籍籍无名到一手遮天,虽算得上平步青云,但仔细算算,中间也有近十年的摸爬滚打,这样的一个人,自是深谙官场之道。
杨成万这般的人,他见得多了,虽然语气里夹带着嘲讽,却更多是看透世故的随意。
从前听别人提起沈寒溪,她心里的形象都是青面獠牙的形象,接触下来,才明白他也是个活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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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了,他悠悠问她:“本官的脸上有什么,让你看得这么入神?”
她将目光敛去,同他商量:“大人,今夜的接风宴,我能不能不跟着了?”那杨大人既要同他套近乎,难免要在接风宴上发挥,她还记得几日前他提到的那个绝色美人,想必都是同一个套路,万一还有人“自荐枕席”,她在旁边便只剩下尴尬。
沈寒溪却懒懒道:“本官眼下也就你可以用了,你不去,谁来斟茶倒酒?”
到了晚上,杨府之内,果真是一出大戏。
杭州府与杨成万交好的大小官员,皆被他请了来,一直到半夜,笙箫舞乐,仍旧靡靡不休。美艳的舞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目光不时落在那坐在上首的男子身上。
只见他慵懒地靠在坐榻之上,身着绣银边的锦衣,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懒淡笑意。在座官员向他敬酒,他都只举一举酒盏,客气一下,并不往唇边递。以至于满场宾客敬了几轮下来,他竟是滴酒未沾。
今日大人吩咐了,谁能将这位爷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有个名唤茶茶的舞姬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十分大胆,一曲舞闭,便在杨成万的示意下,捧了酒盏上去。
便是最冷的冰山,也要融化在她的温柔乡里。
沈寒溪眼见着她上前来,饶有兴致地换了一个姿势。女子皮肤雪白,额间贴着红梅花钿,朱红色裙装,胸前春色一抹,中途刻意将身上的纱衣往下一拉,露出半边肩膀。递上酒盏时,又“不小心”绊了一跤,正好跌到他怀中。酒盏却稳稳的,没有洒出分毫。
沈寒溪将她的腰扶好,淡淡道:“姑娘小心。”
杨柳细腰,盈盈一握。
立在一旁的宋然避开目光,脸颊微微有些红了。自女子身上传来独特的异香,离远不觉得,一靠近,便令她觉出异样来。虽然极淡,却好似有些削弱人的定力,让人呼吸加速,身子也燥热起来。
她终于明白沈寒溪说的图穷匕见,接近他的女人,大抵都心怀鬼胎。不是要杀他,便是想……睡他。
只见女子在他怀中抬头,又娇羞地避开他的目光,其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宋然这个姑娘,都有一些为那欲说还休的眼神心旌摇晃。那女子并不从沈寒溪的怀中起身,将酒盏举到他面前:“大人,茶茶敬您一杯酒。”
杨成万见他没将茶茶推开,神色十分满意:“贺兰大人,下官们的酒大人可以不喝,这美人的酒,可一定要笑纳。”
茶茶将酒盏举得更高一些:“大人,此酒可是这杭州城最烈的酒,也只有大人这样的贵人才配得上。”
女子言罢,大胆地抬眸,眸中有无限的妩媚。配合着她身上特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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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旁边望去,只见宋然望着他,朝他轻微地摇头。
这唤作茶茶的姑娘身上的香里有文章,酒里更是指不定有什么。
见她反应,沈寒溪唇边的弧度深了深,开口:“茶茶姑娘一番美意,本官却之不忍,便让本官的丫头替本官喝吧。”
宋然身形一顿,她好意提醒他,他……怎能把这祸水推给自己?他仍搂着那女子,但显得有一些漫不经心。
那唤作茶茶的女子也不好在他怀中坐得太久,更是了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起身将酒捧到宋然面前:“姑娘,请替大人饮了吧。”
她起身时,沈寒溪并未留她,让她有一些灰心。
适才,他虽让她在怀中坐着,手却只是虚虚扶在她腰上,也并没有更多不规矩的举动,言辞语气里,更是对她一点动心也没有。在那欢合香面前,还很少有人能有这般的定力。难道是用得少了?
宋然骑虎难下,只得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酒盏。刚露出一丝犹豫,便听到沈寒溪淡淡命令:“喝。”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附到他耳畔,小声问他:“大人不先用银针试试吗?”
他亦同她耳语:“杨成万才没那么大的胆子,怕什么。”又道,“你若出了事,本官定然替你报仇。”
她为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蹙了蹙眉,因他凑得近,温热的气息落入耳廓里,她竟有一些心跳加速,忙从他身畔离开。
不是她定力不好,必然是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作祟。
众人见沈寒溪与她旁若无人地耳语,更加觉得她的身份特殊,那杨成万心里的鼓点一敲,今日这美人计,怕是有些悬啊。
宋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抬袖掩了酒盏,将酒饮下。果真是烈酒,喉咙辣得难忍,脸颊瞬间便烧了起来。
见她掩着嘴想咳又尽力克制、憋红了一张脸的样子,沈寒溪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里,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接风宴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宾客散尽,杨成万不大死心,带着茶茶将沈寒溪送到厢房:“茶茶姑娘十分仰慕大人,今夜……便让她伺候大人就寝吧。”
宋然闻言,连忙退了一步以避嫌,沈寒溪却早一步拉了她的手:“本官有人伺候,杨大人便不要操心了。”
那茶茶心有不甘,看了宋然一眼,垂死挣扎道:“宋姑娘好似有些醉了,大人,今晚便让宋姑娘好生休息吧,何况宋姑娘……也未必能有茶茶伺候得好。”
宋然听她此言,如蒙大赦。察觉到她的退缩,沈寒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源源不断的热度自那宽大的手掌上传来,他的掌心宽厚,全然不同于女子,她一时有一些含糊,竟忘了挣脱。
“本官念旧。”沈寒溪淡淡撂下这样的一句话,又瞥了一眼杨成万,“杨大人若是能把心思花在如何提高政绩上,也不会九年都在这个位子上没挪动过。今日,本官也是给足了你面子。”又扫了眼那一脸不甘的女子,冷笑道,“只是这样的货色,日后便不要往本官的床上送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房间里早已有下人备好浴桶和干净的衣衫,沈寒溪握住宋然的手不放,径自行至屏风前。宋然的身子有些不听使唤,她的定力仿佛在饮下那杯酒之后,便被磨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只能任由他拉着。
她借着最后的清明,道:“大人早些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他撒开她的手,转到屏风后面,一副随她便的样子:“告退?退到哪里去?”杨成万默认她是伺候的丫鬟,压根儿没为她预备房间,“本官好容易将一个茶茶挡在门外,你今日一走,指不定他明日又送其他的莺莺燕燕来烦本官。”
他说着,便旁若无人地脱起了衣服。那是一座松木为框的素罗屏风,并不能全然遮挡。宋然望着他解开腰间的玉带,将外袍搭在屏风上,微微红了脸,同他商量:“那我偷偷出去,随意找个地方将就一宿,明日一早再偷偷回来?”
沈寒溪衣服脱了一半,闻言自屏风后走出来,抱起手臂玩味地看着她,仿佛是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傻话来。
“沈大人……”她努力不去看他,“我、我还是……”不知为何,话也有些说不利索。
他突然眯了眯眼睛,走到她跟前,俯下头去问她:“宋姑娘,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难道当真不知本官今日让你留下是何意吗?”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脑中不由得轰然一声响,那声响过后,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空,一片无。此时他离得近,终于不再是那高居云端的样子,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与自己的气息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
她整个人都木了,仿佛丢了魂一样。
他为她的反应微微不悦,不等再说什么,她的身子忽而晃了晃。他见状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倒在自己的胸前。
他身上脱得只剩一层白绡单衣,自衣下传来炽热的温度,宋然靠在他胸前,呼吸急促,声音里也失了沉稳:“大人……我头晕,难受。”
她身子滚烫,只怕是酒力发作了。他终于有一丝不忍,打横将她抱起,绕过屏风,大步走向那轻纱软帐。
在他将自己在床上放下时,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道:“大人适才的意思,民女明白。”她煞白着一张脸望向他,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大人若只求一时的欢愉,自是可以为所欲为,民女绝不反抗。可是民女……民女心里不愿。”
她这番话十分大胆,十分不识时务。他听后声色凉凉:“不愿意就不愿意,本官难道还会趁你之危吗?”说着便在她身上点了两个穴道,在她的愣怔下捞起被子,压在她身上,“本官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就范了,还是绑了你一家老小威胁你了,有你这般膈应人的吗?”
她喝了那杯本该他喝下的酒,他自是不能就这么放她回去,在他这里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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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他今夜对她有没有一丝觊觎,自是有的,可他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对她做什么。适才的那句话,最多也就是试探的意味,只是没想到会试探出这样一个反应。
他自床畔退开一步,微微侧过头,不见适才轻佻随便的模样,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清冷仪态:“宋姑娘,你与本官打的交道也不少了吧,本官仍旧那般让你害怕、令你忌惮吗?”
适才稍有些温度的眼中,此刻已经一丝暖意也不剩,只有嘲讽与凉薄:“在本官面前,你恨不得将所有的锋芒都藏起来,既如此,那便藏得好一些。本官如何不能让你安分守己地做个平民百姓?但也需要你老老实实的。私藏廷卫司逃犯,结交承武王,密会浙江按察使。你说说,哪一件事是普通百姓会做的?”
他说罢,随手一扯,将床帐子给扯了下来。
他的力气极大,几乎将那银钩子都给扯掉,似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走后,她心里的那根弦虽然松了,却无一毫轻松的感觉。
他适才封了她的穴道,不让那酒力再往上走,她只觉得热力自身上褪去,情绪也平复下来,可是想起他适才离去的背影,又觉得有一些莫名的烧心……
沈寒溪行到桌畔,连喝了两杯凉茶,才将适才的情绪压下去。
夜深人静,他突然开口:“来人。”
有风从窗子吹进来,他偏过头,看见一名锦衣男子落至房中,半跪在他面前。
锦衣之上,绣有麒麟,腰间的弯刀上有暗金色的龙纹。
一到杭州府,便有影卫追上了他,直属于他的廷卫司暗哨,尚且还有点用,不似包括临清府在内的那些缉事衙门,一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便忘了他这个总指挥使,胡作非为,鱼肉相邻,该泼在他们身上脏水,最终都泼到了他这个上司的身上。
“杭州府灭门一案,是谁查的案子,将案卷调出来,与此案有关的紧要人员,都调到廷卫司衙门,明日之前,把事情办妥。”
对方抬眸,目光锐利:“是!”
夜半,李府。此处住的是一个名唤李汨的人,乃杭州府衙的一名职事官,掌管府衙的文书和案卷。正在睡梦中的他,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他揉着惺忪睡眼,掀了被子起床,只见外面火光点点,气氛不同寻常。他直觉是出了什么事,忙披衣推门,带几名仆人来到庭院中。
只见那里立了三个人,他挑着灯走近,冷声道:“此处是朝廷命官的宅邸,是何人深夜闯入!”
“李大人,上头需要调一些案卷,劳大人行个方便。”
他蹙眉,不满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灯笼的光照出他们身上的衣服,黑色的锦衣,黑色的纱帽,他刚睡醒,一时想不出来是哪个衙门的公干人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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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首的人神色冰冷,向他出示了一块腰牌,威严道:“廷卫司衙门办案,事出紧急,刻不容缓,李大人,随我们走一遭吧。”
李汨的腿立刻一软,忙道:“是是是,下官去换件衣服,立刻就到!”
李汨挑着灯笼,哆哆嗦嗦地拿钥匙,打开了存放案卷的库房。
“不知几位爷,要调哪日的案卷?”
“三月十五,周家灭门案。”
李汨心中一抖,身子却不敢怠慢,衙门的案卷都按照日期存放,他很快就来到存放三月十五这日案卷的架子上。
他找了几个来回,突然一敲脑袋,连道:“瞧我这记性……几位大人,灭门的那桩案子,昨日才被上头给调走了。”
“被谁给调走的?”
“圣上不是要查、查刘明先……大人吗,昨日大理寺下发了调令,将与此案有关的全部案卷都给调走了。”
那为首的锦衣郎冷冷道:“府衙的所有案卷,应当都录有副本。李大人,不会这副本也一并被调走了吧?”
李汨将态度拿捏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帮煞神,再给自己惹上麻烦:“大人有所不知,几日前库房中走了水,烧掉了好几个架子,下官记得自去年以来的所有案卷副本,被烧了个精光,好在这些案卷的原卷和副本是分开存放的,否则,只怕这原卷也剩不下来了。”
“哦?那可真是太巧了。”
听对方话中有话,李汨不禁腿软了一下。
对方又问:“可有经办此事的所有官员名单?”
他立刻道:“有有有。都在下官的脑子里呢。”
不一会儿,他就默了一份名单出来,呈到对方面前:“大人,这便是当日衙门派去查此案的人员。”
那锦衣郎看了,上至断案的县丞,下至抓捕的捕头和捕快,倒是十分详细。
李汨见他神色缓和,在心里暗暗感谢自己的好记性,又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恳,添道:“事发当日,便是这个叫陈瘸子的捕快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也是他指认了刘大人的。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询问的地方,可传此人过来。”
“哦?此人家住何处?”
李汨听他此问,便知道自己的事情算是结束了,慌忙去寻到各府衙的官员的名册,将上面登记的地址告知于他。
待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里,他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陈瘸子住在杭州府下辖的县里的一个破落巷子里,他虽然名叫瘸子,实则只是右脚微跛,身边的人开玩笑叫惯了,便忘了他真正的名字。
捕快属于下九流,是后代甚至不能参加科举的贱民,像这样的贱民,自然没人关注他的名字是什么。
几个锦衣郎半夜踹开他的门,拿火把往屋子里一照,只见里面狼藉一片,用几张板子拼成的床上,没有陈瘸子的人影。其中一人上前,摸了摸床褥,还有一点点余温。
他回头,向为首者报告:“大人,人应当还没跑远。”又拿火把照了照房间,道,“房中有打斗的痕迹,怕是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
男子的目光在房间中巡视一遭,这陈瘸子是光棍一条,好似也无甚积蓄,房间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来找陈瘸子的人,绝不会是为了劫财。带人退出房间前,脚下微感异样,垂目一看,是一个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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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许久,破旧的房门才开了一个缝,从里面露出一张小脸,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拿手上的灯笼一照,被对方的满脸血污吓得惊呼一声,忙要关门。
“六娘,是我!”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才怯怯地重新抬起灯笼,看清对方的脸,不禁失声:“大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虎目方脸,不是陈瘸子还能是谁。
她忙打开门,闪身让他进去,他却道:“我不能进去,怕会连累你。你听好了,我先前为上头办了件事,如今事情有变,我怕是要遭人灭口。”他语速极快地道了一个地址,道,“明日,你悄悄去这个地方,找我藏的银子,那些银两够你这一辈子吃穿不愁,找到以后,你雇一辆马车,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六娘,你陈大哥不能再替你爹看顾你了。”
他这番话,像是在交待后事,小姑娘惊骇与难过交织,隐隐有了哭腔:“大哥,你呢?”
“你不必管我,我今夜自会努力地逃,若是老天爷开眼,会保佑我的。”他虽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上头让他办事时,他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为了六娘,他需要那一笔钱。
“六娘,你听我的话,明日一定离开此地。若是有人来找你,你也不要说认识我。”
他又交待了一些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六娘望着那个跛着脚离去的身影,紧紧地捂住嘴,她想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哭出来。这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能依靠的人了,如今,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奔向那叵测的命运。
老天爷啊,他们这些贱民,难道就应该痛痛快快地去死吗?
天蒙蒙亮时,几名锦衣郎在一条阴沟里找到了陈瘸子。待他们赶到时,人已经死去多时了。为首者看了那尸体一眼,命人用草席裹了,道:“抬到县衙去吧。”
被他差去查那香包的下属返回,禀报道:“大人,这香包的料子虽然普通,里面的香料却很特别,随意一查,就查到了来处,是出自飘香楼。陈瘸子这个人不近女色,身上也没什么钱,但是经常有人见到他往飘香楼跑,卑职去打听了,上个月,他刚刚为飘香楼的一个小丫头赎了身。小丫头名唤六娘,四年前被人卖去飘香楼,因为年纪太小,一直在楼里当粗使丫头。虽不是挂牌的姑娘,可这赎身银,应该也不会太少。”
对方听完,眸色幽沉,道:“半个时辰之内,把这个六娘带来。”
六娘一夜没睡,天刚刚亮,她就穿好衣服,朝陈瘸子昨日说的地方去。路上经过衙门,门前围了不少人,好似是死了人。她不敢停,却为一个声音猛然顿住。
“这不是陈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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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是得罪了什么人,你看,脖子都快断了……”
“死得可真是惨啊。”
人群中一片唏嘘声,没人注意到,在人群之外,有个小姑娘身子晃了几晃,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深呼吸了数次,才将眼泪止住,也不敢往那里看,努力抬脚朝城外走去。陈大哥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假装不认识他。
城东的佛寺,一个偏殿旁边的柳树下,有一口破旧的水缸。将水缸挪开,往下挖开三尺,有一个木盒子。当她打开,看到里面的光景,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
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怪不得,她徒手挖时,觉得泥土这般松软。原来,早有人在她之前便将东西挖了出去。也许是陈瘸子来埋时便被人给撞见了。又也许是谁机缘巧合之下,把里面的东西给拿走了。
陈大哥,这便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
是你为六娘留下的东西。
她木然良久,强迫自己站起来。她不能待在这里,即使没有盘缠,她也要离开此地。
结果一回头,便看见几个提刀的人,正立在自己身后。那帮人以黑布蒙面,满身煞气。
“你是六娘吧。陈瘸子你可认识?”
她小脸苍白,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等到她终于恢复神智,转过身去,路却早已被封死。
“陈瘸子已经死了,你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我这就送你去陪他,省得他在黄泉路上寂寞!”
对方向她逼近,刀光映出她苍白稚嫩的脸。
她不断告诉自己,逃,快逃,身子被恐惧攫住,动弹不得。
便在她觉得必死无疑之际,有人挡在她身前,声音清亮:“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她眼皮一动,终于回过魂来,只见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侧脸精致,是个美人。
看她身上的锦绣衣衫,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竟不怕这杀人索命的恶徒吗?
那黑衣人也没料到中途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但见对方只是一个姑娘,且独身一人,立刻面露轻蔑。
“哪家的丫头,不向惹祸上身,便不要多管闲事。”
对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这闲事,本姑娘今日还就要管了。在本姑娘的地盘,你敢杀半个人试试。”
黑衣人眸中一冷,不与她废话,对身后下属道:“上!”
女子唇角一勾,迎上前去。六娘没有料到,她的拳脚功夫竟还过得去。只是对方人多势众,饶是她再好的功夫,一人抵挡也有些吃力,见六娘瑟缩在一旁,忍不住斥道:“小丫头,还不趁机跑去报官!”
六娘经她提醒,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外逃,却被一人截住去路:“哪里走!”
正以一敌众的女子眉间一紧,拎起手边的水缸便朝那边砸去:“快走!”谁料她自己一分神,便有人朝她肩膀拍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她眉心一皱,暗道糟糕。
她本就是三脚猫功夫,立刻提内力抵挡,结果一口气没有上来,被对方重重拍了出去。她倒退几步,眼见便要撞到墙上,后背却贴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对方将她稳住,声音温淡地问她:“你没事吧?”
她偏过脸去,见是一个年轻男子,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好看。
她捂住肩头,却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沉声道:“快去救人!”
男子望向前方:“放心。”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脸上生着刀疤的男子正在与黑衣人交手。
那些黑衣人心里骂了一声,今日是怎么了,半路又杀出两个程咬金来。
女子不禁又看了身边这年轻人一眼,他应该是那刀疤男的同伴,但此时却仿佛并无帮忙的打算,将她稳好之后,他抬起长腿行到六娘身边,从怀中摸出手帕,为她将脸上不小心蹭上的泥泞擦去,安抚她:“别怕。”
女子也行到过去,望了一眼独自拼杀的刀疤男,问道:“你不去帮忙吗?”
男子只道:“他一人应付得来。”
若是连这几个小人物都对付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廷卫司的东廷指挥使?
这二人,正是结伴追过来的哑巴和龙蟠。到这废弃的城隍庙歇脚的功夫,偶尔撞见这一幕,对方实在太不讲江湖道义,竟对一个小丫头大下杀手。他二人都看不惯,自是出手相助。
哑巴望着龙蟠拼杀的身影,提醒他:“留活口。”
龙蟠恶狠狠道:“老子自然知道!”又“呸”了一声,“也不来帮忙,就知道看热闹!”
他口上虽说知道,却还是失手砍死了几个,见只剩最后一个活口,忙收了几成功力。谁知,不等将那人活捉,对方已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
龙蟠心道不妙,忙蹲下去查看对方的嘴,果真是藏了剧毒。
这情形,与他从前遇到的死士倒是有几分神似。
六娘被眼前的光景吓白了脸,忍不住往哑巴身边靠了靠。他垂目看她,小姑娘的脸上稚气未脱,圆脸蛋,尖下巴,干瘦干瘦的,穿得也十分破旧,应当也是个穷苦人。
这样一个小姑娘,怎就惹上了如今的麻烦,还要好生问问才是。
再看身边那捂着肩膀的姑娘,一身锦绣华衣,头上的簪子看上去虽然简素,但以他的眼睛看来,也是上好的成色。还有那衣上的精致刺绣,处处都透着低调的富贵。她虽有一颗侠义之心,可惜不自量力了一些。那样的三脚猫功夫,也敢随意揽事,今日若不遇到他们,典型的找死。
她肩头应该伤得不轻,一直捂着,却全不在意,走过来问六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怎么招来这帮煞神的?”
不等六娘回答她的问题,忽而听到错落的脚步声。
只见一队锦衣郎匆匆停在这里,为首者目光落到六娘身上,与手中画像比对片刻,道:“她就是陈六娘,带回去。”
女子将六娘护到怀中,蹙眉嘀咕了一声:“廷卫司的番子怎么也来了?”
哑巴不禁看了她一眼。
蹲在地上查看刺客尸体的龙蟠抬眸,啧了一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说着,便亮出腰间的牌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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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报身份,那些锦衣郎却都认识那腰牌,脸色微变,忙收刀行礼:“卑职乃杭州府缇骑,不知大人在此,请大人恕罪!”
那救人的女子见状,忍不住看向身畔的哑巴,沉声道:“原来你们也是廷卫司的人。”
她眼中的厌恶和戒备,一时之间十分露骨。不等哑巴说话,忽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可找到你了!”只见一个老妇人带了一众丫鬟和家丁朝这里跑来,口中絮絮道,“老爷他昨日才递信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姐待在家里,婆子我也是心软才带你出来,没想到一个没看住,你就……”这里阵仗如此之大,那婆子却全不在意,眼里只有自家小姐,见她捂着肩膀,语调不禁更急,“小姐,你肩膀怎么了?”
她随意摆了摆手,道:“摔了一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哟哟,怎么那么不小心,还不来人,搀着小姐!”
她却不理会老妇人,望向那些锦衣郎:“这小姑娘是我救下的,自是我的人,你们要拿人,也先问问我准不准。”
一名锦衣郎上前,道:“廷卫司公干,岂能与外人道。你又是何人?”
她未开口,那老妇人却先呵斥道:“大胆!我家小姐是……”
“奶娘。”她向那老妇人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转向那锦衣郎,“既是贵衙门公干,小女也不好阻拦,若你们执意捉人,我也只能随你们一起,到廷卫司走一遭了。”
那奶娘身子一颤:“小姐万万不可,那廷卫司是什么地方,若让老爷知道了……”
女子却不理她,察觉到身畔六娘的恐惧,垂眸安抚她:“你放心,我会护好你的。”
那廷卫司的缇骑神色早已冰凉,这是哪家的小姐,竟干涉起廷卫司的案子了。却听龙蟠悠悠道:“这姑娘为人狭义,她不想放人也有道理。我也想听听看,这小丫头到底是犯了什么案子。”
那锦衣缇骑权衡了一下,道:“回大人,今日死了个人,是松年县的一名捕快,此人曾经是某桩大案的重要证人,这个案子大人勒令吾等严查,可是查到他头上时,他便遭人灭了口。他在这城中无亲无故,便只有这个名唤陈六娘的一个近人,或许能为吾等提供线索一二,故而今日拿她回去问几句话。”
六娘听到这番话,小小的身体颤了颤,低声:“大哥……”
那富家小姐闻言,竟也轻轻一顿,沉声问道:“你说的大案,可是松年县周家灭门一案?那个被灭口的捕快,可是姓陈?”
在场之人皆看向她,哑巴亦微微讶异,她怎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自是知道得详细,因那遭到灭门的便是她的堂兄一家,她名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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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陈捕快怎会被灭口呢?难道堂兄一家被杀,还有别的内情不成?
龙蟠听完了这些,便明白了这六娘的重要性,对周慧潆道:“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周慧潆自打知道他是廷卫司的人,便神色沉沉,声音也有些冷:“免贵姓周。”
他也感觉到她的敌意,道:“周姑娘,你也听到了,他们找这小姑娘,只是想问一些问题,不会对她如何。而且,如此多的人要杀她灭口,她到哪里去,都不比在廷卫司安全。”
周慧潆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廷卫司重查这一案,必是要洗清那刘明先身上的嫌疑,好为他们的总指挥使开脱,这六娘是个重要人物,他们必不会害她性命。
想到这一层,便敛去敌意,道:“既如此,小女便不再插手了。”
六娘听她此话,慌忙拉住她的衣角:“周姑娘……”
她于心不忍,柔声安抚她:“我知你害怕,但此时,随他们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待你将案子说清楚,再来找我。我家便在清河坊元宝街,你去打听周府在何处,自会找到。”说着,将头上簪子拔下来给她,“拿着这个。”
六娘将那簪子握住,眼中有泪光:“多谢……周姑娘。”
周慧潆说罢,带上她的一众仆婢,道:“小女告辞了。”又对龙蟠和哑巴道,“适才还要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后会有期。”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走到半途似是牵动了肩头的伤,轻轻地嘶了一声。哑巴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清河坊元宝街周家。她原来是周广通的女儿。
哑巴随龙蟠来到廷卫司衙门,又听那锦衣郎详细禀报了案子的内情,听说宋然和沈寒溪皆在杨成万的府上,他一路提着的心也便放下了。龙蟠见他抬脚就走,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他偏头:“找我家姑娘。”
龙蟠道:“此番我家大人微服出行,不可暴露他的身份,你可记住了,大人现在是廷卫司的西廷指挥使,可别说漏了嘴。”
不等哑巴答应,便有一个锦衣缇骑押着那唤作六娘的小姑娘过来了。
“大人,这小丫头嘴像是被浇了铁的,愣是撬不开。”
哑巴顿住脚,望向她。
她虽瘦小,在一帮大男人面前也有些怯怯的,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我要把大哥的尸体从衙门领回来。”
那锦衣郎有些不耐烦:“同你说了多少遍了,陈瘸子是县衙的捕快,衙门验过尸之后,自会安葬他。”
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他不叫陈瘸子……”
对方没有听清:“什么?”
她抬起挂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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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蟠惦记着沈寒溪下的命令,没空理会她,不耐烦地吩咐道:“带下去,想办法让她开口。”
她突然从袖中摸出周慧潆给她的那把簪子,簪子的尖对准自己的心口,手虽然抖,目光中却带着半点也不退让的倔强:“不领回陈大哥的尸体,六娘现在就死。”
龙蟠不禁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还会威胁人了?
他龙蟠什么套路都吃,就是不吃威胁这一套。这小命都是他救下来的,她倒是敢给他死。
不等他上前,哑巴忽然挡到她面前,淡淡道:“簪子收起来,去县衙,你带路。”
龙蟠额上的青筋一跳:“风十三,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哑巴道:“你说了算,但人我要带走。”说着,便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走到门边,被数名锦衣郎挡住了去路。他偏头看向龙蟠,“待她安葬了她大哥,我自会带她回来。”
“她若跑了呢?”
“有我在,不会跑。”
龙蟠按住腰间的刀朝他走过来,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一脸凶相。对峙良久,他松了口:“午时之前,把人带回来,否则,后果你知道。”
哑巴拉着六娘,头也不回地踏出衙门。
一锦衣郎不解地问道:“龙大人,这六娘可是最后的线索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龙蟠冷笑了一声,道:“他体内有贺兰珏的毒,他的主子如今又在大人身边,他敢不回来。”又道,“去给大人传个信,问一问大人的意思。”
哑巴陪着六娘从衙门领完尸,又到棺材铺替她选了口棺材,雇人拉到野外埋掉了。陈风平日里独来独往,在这松年县,只有六娘这一个近人。非常情况,也无法按照当地的风俗等七日再下葬。小姑娘捡了块木板,工工整整地刻下他的名字,插到坟前。
“陈大哥,你好好地走吧,六娘活一日,便会记得你一日,你不会白白地死了的。六娘一定替你报仇。”
哑巴为她这“报仇”二字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她知道仇人是谁,便要报仇?
小姑娘继续道:“陈大哥,你虽然不说,但六娘都明白。杀了你的人,是上头的大人物。三月十五灭门案,真凶并不是刘明先,而是有人要将这罪名栽赃在他的头上,那一天有人来找你,让你做伪证,六娘都听到了。若不是为了六娘……你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六娘连累了你。”
她将眼泪忍回去,对着那座新坟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到旁边的年轻人面前,扑通又给他跪下了:“多谢恩人,今日的棺材钱,六娘日后定会加倍还给恩人。”
哑巴将她扶起来,望了一眼那座新坟,道:“你大哥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适才在路上,她已对他说过,因她父母对陈风有恩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她落难之时,陈风便一直照料着她。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为了她的赎身银。
这陈风和六娘,都是可怜之人。
杨府之中,宋然突然在一个惊悸中坐起。铜壶漏断,夜已深了。
她茫然地坐在寝帐中,抬手撑住额角,轻轻按了按。
她觉得自己愈发不明白沈寒溪了。有时他出口随便,轻佻言辞信口拈来,可是真到了绝世美人投怀送抱时,他又坐怀不乱,稳如泰山。那主动送上门来的,他看不上眼,可以理解,可是昨日,他对她的用心几乎已经挑明,却依然一个手指头也没碰她。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手握杀人剑,坐拥天下权”的朝中重臣,会在那般的情况下,如此翩翩君子。
她忽而有一些怅然地笑笑。沈寒溪再好,也不是她的良人。即便他真心相待,可谁又知道他的真心给了几个人呢。他身边从来都美人如云,只怕也不缺她这样一个人。
她披衣起身,行到桌边坐下。银台上蜡烛已经燃尽,只有一道月光透过纸窗,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男人也曾情深过,但是对她的母亲,却从来都薄幸。她在墨家十九年,看着他将那些年轻而绝美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地往家中迎。她临离开尧州的那一天,都还从下人那里听闻,侯爷前几日又大张旗鼓地娶了一房侍妾,年纪比她还要轻。
她常常想,只有一颗心,如何能分给那样多的人?
想到这里,她想起沈寒溪时,心肠便又硬起来了。
他太像她的父亲了,都拥有通天的权势,都冷漠又偏执。她拼了命从这样一个男人的掌控下逃离,自是不能再回去。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夜,醒来后,她缓缓坐起,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只见杨府的侍女捧了一碗汤进来,边放下边道:“宋姑娘,贺兰大人去衙门了,走之前特意让人给姑娘送来的。姑娘快喝了吧,解解酒。”
她茫然了一阵,才伸手接过那碗醒酒汤。
那侍女觑着她的神色,道:“贺兰大人想必是公务繁忙,今日不能带着姑娘,姑娘便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届时,还要请姑娘为我们杨大人美言几句呢。”
在杨府的下人看来,她是“贺兰珏”的人,自然要可劲儿巴结。
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听那侍女又道:“今日天气好,我们夫人今日要去碧云坊挑几件衣裳,来问姑娘要不要一起去?贺兰大人想必不能太早回来,也省得姑娘在府上憋闷。”
对方一番好意,宋然也闲来无事,自是应下。
那杨夫人姓温,竟是个与她同龄的姑娘,一问之下,也只比她大两个月。模样生得周正,性格也好,配那杨成万,倒让人有几分惋惜。马车之内,温氏拉着宋然的手聊了半路,二人性情相投,越聊越是投契,对方竟也为她可惜:“听妹妹言谈举止,应当也是书香门第。怎就……唉。”
她话不说完,宋然却明白她的意思。
贺兰珏名声在外,虽不如沈寒溪那般令人闻风丧胆,但也具有半斤八两的威慑力,据说用这个名字对付小儿夜啼,可以收获奇效。
在寻常人眼中,廷卫司是颇令人避讳的三个字。其他的衙门都要有上面的层层调令才可抓人,廷卫司却不同,只要穿着那身锦衣,便能当街将人诛杀。有人说廷卫司长于构陷和冤狱,可若说起冤狱,哪个衙门没有?便是那些言官,有时也只需要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便能杀人于无形。
但是,为何只有廷卫司如此受世人诟病?
很简单,权大,便令人忌惮。可是圣上需要的,便是这份忌惮。这也是当初成立廷卫司的初衷。
他要让天下人看到,他的手中有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刀。
宋然不答话,将话题引到她的身上:“夫人您蕙质兰心,杨大人又一表人才,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温氏听罢却凉凉一笑:“神仙眷侣?呵。”
宋然不禁有些困惑,那杨成万身上虽有一些她看不惯的做派,但若论起来也堪得上年轻有为,所住的宅子也十分气派。但她的反应,好似对杨成万颇有不满。
温氏在她探询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家父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才将我嫁给这样一个人做填房。”眸中多出一抹无奈的自嘲,“只是这女子的婚事,又岂由得住自己呢。只愿来世不生在官宦人家,嫁一个普通人,有一处小院,有两亩薄田,慢慢地过小日子,比什么都好。”
宋然为她的这一番话心弦一动,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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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氏的这一番话,寻常难有机会开口,今日面对宋然这个外人,她反而没有那些顾忌。
宋然迟疑:“杨大人莫不是……待夫人不好?”
温氏却反问她:“听闻贺兰大人喜欢折磨囚犯,他可曾打过宋姑娘?”
宋然微顿,而后摇了摇头,又听她问:“那贺兰大人在房事方面,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宋然被她问得脸颊一烧,忙又摇了摇头。杨府中的人皆误会她与沈寒溪的关系,她又无法解释,忍得十分辛苦。
只见温氏的唇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真是羡慕姑娘,这世上有两种男人,一种便如贺兰大人,在外令人闻虎色变,却从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可是另一种男人,在外卑躬屈膝,回到家里,却处处都要做霸王。同这样的人过日子,每日都像是在上大刑。”这番话她仿佛憋了许久,附至宋然耳畔,将杨成万那些房中的恶心癖好偷偷告诉她,听得宋然肩头不时颤上一颤。
宋然不曾嫁过人,冷不防听她说起那些骇人听闻的玩法,只觉得胃中翻腾,直犯恶心。
温氏说罢,又发自内心叹了一句:“真羡慕姑娘你,能遇到贺兰大人这样的良人。”
听了她的遭遇,宋然面上不表露出来,脑中却一直在思量。待在绸缎庄挑完了衣服,坐至回府的马车上时,她突然开口:“姐姐若是当真不愿再同杨大人过下去,我倒有一个主意。”
温氏闻言一顿,忙问她:“什么主意?”
宋然缓缓道:“听姐姐所言,杨成万醉心权势,一心想往上爬,却一连九年都困在这经历的位子上,高不成低不就,颇为心急。昨日在接风宴上,他也数次向贺兰大人表露心迹,想让贺兰大人提携他一把,由此也可见他的心焦程度。”她轻轻地理着衣角,沉吟道,“我想,若是姐姐决心要离开他,倒是可以利用他的心焦,让他主动休妻。”
温氏眼中放光,声音有些急切:“不知宋姑娘有何妙计?”
宋然转过脸,望着她:“浙江按察使周广通周大人有一个女儿,正是待嫁之龄,她这样的身份,只需向杨大人显示出一点点好意,以杨大人的个性,为了讨她的欢心……休个妻,只怕也不算为难。”
温氏的眸中有些失望:“可那周姑娘与我并无交情,又怎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宋然道:“我少时同周姑娘是闺中好友,她性情豪迈,嫉恶如仇,若是将姐姐的遭遇告诉她,想必她也会愿意帮姐姐这个忙。”又提醒她,“这是一件大事,姐姐可再想想,若是心意已定,便趁我还在杭州府时,一起去周府拜访。”
温氏听她此言,放在膝上的手轻轻一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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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受够了同杨成万同床共枕的日子,连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反胃,每每想到夜里还要同他做那些恶心的事情,便恨不得死了算了。即便她能想象得到,她身为女子,如若被休,必会受到世人的指指点点,也会让母家蒙羞,但她还有漫长的人生,不想活得如现在这般,不像个人样……
宋然朝她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去清河坊,元宝街。”
周慧潆回到府上,草草让人处理了肩头的伤口,便提起笔来,给自家爹爹写信。杀死堂兄一家的重要人证突然被杀,令她疑心满腹。梳理了一下今日的状况,推断出两种可能,一是廷卫司贼喊捉贼,杀了陈瘸子,再在那六娘的面前演一出杀人救人的戏,好取得六娘的信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真有另外一股势力,在干扰廷卫司对这个案子的追查。
她思来虑去,觉得第一种可能应当可以排除。
帮她救人的那两名男子也是廷卫司的人,若是廷卫司贼喊捉贼,便没必要同时派两队人来,简直是多此一举。而且看当时的反应,他们同那些锦衣郎是偶然碰上的。那刀疤男和那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廷卫司从陵安城派来查案的。
昨日她便听说,廷卫司的西廷指挥使贺兰珏到了杭州府,这二人怕也是随行人员,只是不知为何落后了他们大人两步。
她将自己的这些揣测,全都写入信中,喊人进来快马送到京师。
那家奴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小姐,门外有人求见,她自称是杨成万的夫人,温氏。”
“温氏?我从未与她有过交往,她来找我做甚?”
她印象中,爹爹提起这个杨成万时,并无什么好话。此人结党营私,不是什么善类,只是碍于爹爹初到浙江任上,不好立刻着手整治,但也是早晚的事。
而且,听闻那廷卫司的西廷指挥使贺兰珏昨日来杭,便是住在这个杨成万的府上。
此人待廷卫司的指挥使如此殷勤,还将不将按察使衙门放在眼里?
“便说我身体不适,推了吧。”
“小姐,陪同温氏前来的姑娘,有一句话想问小姐。她想问,您可还记得小时候的志向——‘扫除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霄’?”
闻言,她的脸上不禁一烧。
她的志向连她爹爹都不知道,府上人更是不可能晓得的。爹爹一心要将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若是知道她崇拜一个修道之人,还有一个这么江湖气的志向,不得笑话死她。她不由得瞪了那忍笑的家奴一眼,挺了挺腰板道:“你家小姐我从来都只爱读柳永,这种粗鄙的烂诗是哪里的道士写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到我这里碰瓷来了。”
她说罢,就大步朝门外而去。
家奴跟在她身后,忍笑忍得更是辛苦。小姐就是好面子,他难道还不知道吗,她书房里的那些个柳永的词文,底下可都是江湖话本和武功秘籍。
周慧潆满腹狐疑地走在路上,暗道,她应当没有关系这般要好的朋友,也就是小的时候……
小的时候?
突然有道灵光在她心头闪过,以至于脚步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行至大门前,看到立在那里的身影时,她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了。
这些年,爹爹的官职几经变动,她也只能跟着搬家,自她离开尧州那时起,便不再有机会交到新的朋友。虽然偶尔也有父亲的同僚携着女眷来走动,可她性情豪迈,同那些闺中的小姐,总难有心灵上的共鸣。来到杭州府后,她更是乐得一个人,读读书,练练剑,也逍遥自在,只是偶尔,也会怀念在尧州时的日子……
宋然看到她时也怔了一瞬,而后,眼中的怔忡便化作点点笑意,开口唤她的乳名:“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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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亦笑吟吟道:“你也是,比从前瘦了。”
周慧潆紧紧望着她,千言万语,化作相顾无言。
大门之前不是叙旧的地方,宋然率先自旧友重逢的喜悦中出来,向她介绍了身边的温氏。互相见了礼之后,周慧潆忙将她们迎入府中。一路上,她携着宋然的手,片刻也没松开。
进了周府,她又命人先带温氏到会客厅等候,自己则与宋然进了闺房。
在尧州,周墨两家挨得近,周广通与宋然的祖父是忘年交,来往可谓频繁,因长辈的关系,她们两个同龄的少女便常常见面。周家南迁时,宋然生了场病,没来得及道别,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的遗憾。
周慧潆一关上房门便亟不可待地问道:“少微,几日前我收到爹爹的信,知道你离开墨家,到陵安去了。可你如何会来了杭州府,还与那杨成万的夫人在一起?快同我说说。”
见周广通时,宋然还顾虑着他和墨家的关系以及辈分,将一些话藏着不提,如今面对慧娘,便打开了话匣子。
她将自己到陵安之后的事捡重要的讲给她听,周慧潆在听的过程中眉头越拧越紧。
讲到来杭州府的缘由时,宋然微微隐瞒了一些,只道:“沈寒溪怀疑是我泄露了消息,致使刘明先被杀,便让我随贺兰珏一起,到这里来查这个案子。”说到这里,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此前听周世伯说起,少垣曾在这里住过几日,可是真的?”
周慧潆还在消化她的话,有些回不过魂来,听她发问,慢慢地倒了一杯茶,道:“少垣是来过,但只住了几日,便又走了。”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我这府上,实在是留不住他,也不敢留他。”见宋然神色不安,把茶盏往她面前一推,轻声宽慰她,“你放心,尚湘跟着呢,我爹也已给侯爷去了信,以少垣的性子,他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宋然苦笑:“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吃亏的份,他又怎会委屈了自己。”神色缓了一些,道,“不提他了。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慧潆也想了起来:“是为了这个温氏?”
宋然点点头:“这个杨成万不是什么好人,温姐姐也是被她父亲强行嫁给他做了填房,而且,杨成万他……”温氏同她说得那些话,她实在开不了口,只道,“他为人残暴,温姐姐怀胎三月时,只因他与同僚之间的龃龉,心情不悦,便逼着温姐姐与他行房,小产不说,命都差点丢掉。听说他的前任夫人,也是被他折磨死的。”
这番话,听得周慧潆握紧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却因此举牵动了肩头的伤,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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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这才注意到她的伤:“慧娘,你怎么了?”
她咬了咬牙,道:“无妨,还是你的事要紧,少微,你继续说。”
宋然整理了一下情绪,道:“我同情温姐姐的遭遇,想将她救出这个火坑。适才便想一个主意,但……需要委屈你。”
听她将主意说完,周慧潆觉得并非什么难事,当即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二人来到客厅,温氏一见她,便起身行礼,周慧潆快步上前,将她扶住,道:“温姐姐不必多礼,适才少微,哦,是宋姑娘,已经将姐姐的遭遇告诉我。不瞒姐姐说,我爹刚到任上的时候,这姓杨的便打过我的主意,可惜我爹看不上他,如果我主动向他示好,他想必会抓住这个机会。”
温氏望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感动地道:“宋姑娘所言果然不错,周姑娘当真是个热心肠的人。我何德何能……”
周慧潆却十分爽快,对她一笑:“大家都是女子,便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说着,便屏退下人,邀她们入座,简单地合计了一番怎么对付那杨成万。
一直到天色擦黑,周慧潆才依依不舍地送她们上了马车,等到马车走远了,她才突然一捶手。怎么忘记将今日廷卫司捉人的事告诉少微了?少微向来聪慧,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名堂来……
杭州府,廷卫司官署。
一名锦衣缇骑正在将周家灭门案的详情禀明沈寒溪。
“刘明先当日打着搜查钦犯的旗号,带着几员旗校大摇大摆地去了周府,与周子澄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当日,他同几人在酒楼吃饭时,又借着酒劲扬言要杀了周子澄。”
“就在当晚,周家就被灭了门。这个案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有陈瘸子这个目击证人,县里只草草审了一遍,便结案报到了按察使衙门那里。”
“若说可疑的地方……”那影卫继续,“便是这个案子过于清楚,杀人动机,目击证人,全都无可挑剔。还有,大人一来,陈瘸子就被灭了口,更是让人怀疑其中另有文章。”
沈寒溪面不改色:“这还不够明白吗?有人想把这件事闹大,所以便挑了刘明先开刀。他们挑的这个人可真是好啊,一是在本官身边当过职,二是本身便是个有缝的鸡蛋,更方便他们扣这个屎盆子。”
影卫点头称是,忍不住提醒他:“大人,龙大人还在外面跪着呢。”
沈寒溪仿佛这才想起他来,懒洋洋道:“让他进来。”
龙蟠一进来,便又跪下去:“大人,都是卑职部署不力,才让那歹人有可乘之机,请大人责罚!”
他所请的是在苏州府渡口遇刺的罪,沈寒溪也不让他起来,悠悠道:“龙大人,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了。”
龙蟠身子一抖,头也不敢抬:“卑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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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自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来。手不自觉地往大拇指摸去,意识到自己没有戴着常戴的玉扳指,便转而将那只手负于身后,走到半跪在地的男子面前:“当日,萧砚关的地方那般机密,他不也被人给劫出去了吗。龙大人,那一次,难道也不是内贼所为吗?”
龙蟠身子又是一抖,虽然知道僭越,却仍是咬牙道:“卑职也不是怀疑宋姑娘,只是,她的身份实在是可疑。常言道,色令智昏,大人万不可上了她的当!”
他年轻时便吃过女人的苦头,尤其是温柔乖顺的女人,表面上笑靥如花,背地里指不定在想怎么捅你。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这脸上的刀疤是如何来的。
沈寒溪的语气比适才还要漫不经心:“她的身份,本官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关心。你只负责将廷卫司中的内贼找出来,其他的,本官自有计较。”
龙蟠听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不情不愿道:“是。”
沈寒溪看他一眼:“起来吧。”
龙蟠起身,终究还是心绪难平,忍不住又提议:“大人若是当真中意那宋姑娘,不如干脆将她要了。她若是成了大人的人,卑职也能放一半心下来。”接受到他冷冷的眼风,默默吞了口口水,转了话题,“大人,卑职来时……”
他将六娘的事禀了,沈寒溪果真很感兴趣:“那六娘人在何处?”
“在外面呢。风十三刚刚把她送来。”
沈寒溪在软榻上坐下,随手捞起茶杯来:“带进来。”
六娘畏畏缩缩地跟在一名锦衣郎身后,行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哑巴。他虽衣着普通,也并无惊人之貌,但眼神温和,令人安心。看了他一眼,她才稍稍定了心,随那锦衣郎走入房中。
房内有两人,此前救了她的那个刀疤男子立在那里,另外一人则闲适地坐在软塌上,一尘不染的白袍,脸上压了张银制的面具。
不需细想,便知这二人谁的官更大。
“你便是六娘?”坐在榻上的那人开口,声音预料之外的年轻,是一副清冷动听的好嗓子。
她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应该跪下,只听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道:“大人问你什么话,你都如实回答,不得隐瞒。”
她忙又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道:“六娘知道大人想问什么。”
白袍男子道:“那倒是省了本官的口舌。说吧,本官听着。”
她垂着头,稚嫩声音有些颤抖:“六娘本是飘香楼的一个粗使丫头,一个月前,有人去飘香楼,看上了六娘,逼迫六娘接客,六娘不愿从他,挨了一顿毒打,险些丧命。”
仿佛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说这番话时,小小的身子瑟缩不止。缓了许久,才接着道:“六娘昏迷了几日,醒来后,大哥守在六娘的床边,说他一定为六娘赎身,可是,没等到那日,那人便又来了。这一次,他将六娘给……”
她想起那日的噩梦,闭了闭眼睛,艰难道:“将六娘给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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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口许久,终是说不出那个名字,却听那白袍男子自口中吐出三个字:“刘明先?”
她为这三个字脸色瞬间煞白。
“看来本官说中了。”他的话音里并没有同情,淡淡命令她,“继续说。”
她捏紧衣角,极力克制情绪:“那人不光对六娘如此,这数年间,他欺压了不少良家女子。那开酒坊的许姑娘,便是他觊觎许久的对象,可是,不等他对许姑娘出手,许姑娘便被松年县衙的周子澄周大人抢先纳了去。他与周大人的积怨便是由此而来。”
据她所言,这半年间,刘明先也常常到周府闹事。三月十五,也就是案发的那一天,他们白天便已经起过一次冲突,到了晚上,刘明先与人在酒楼喝酒,回家的路上经过周府,便又借着酒力闯进去,刺伤了周子澄。因他烂醉如泥,刺伤人之后,竟浑然不觉地睡在了周家的院子里。恰好那日陈瘸子巡街,碰到了要去报官的周家的小厮。因那刘明先财大势大,他不便立刻拿人,便让那小厮先回去,自己去府衙喊人。
中途,他又怕刘明先会对周家人不利,半路折了回去。
可是,当他来到周宅时,周府的所有人,连同那个报信的小厮,已被人用刀砍死。刘明先则手握杀人刀,醉醺醺地躺在前院里……
听完六娘的话,沈寒溪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大哥并未亲眼看到刘明先杀人。可他的证词,却言之凿凿,仿佛那场凶案是亲眼所见。”
而且,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陈瘸子离开周府又折回去的时间,也不够他独自砍死那么多人。
更何况,他喝得烂醉如泥,又怎有那个力气?
六娘将呼吸平复下来,哑声道:“有人给了大哥好处,让他做伪证。大哥他为人正直,即便因六娘被那人糟践,对他怀恨在心,也不会违心做伪,若是因此让真凶逍遥法外,也对不起那死去的周家的冤魂。都是为了六娘的赎身银,大哥他才……”
龙蟠听完来龙去脉,暗暗摇头。这陈瘸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给自己招来了不必要的杀身之祸。可是,即便他没有收这笔财款,作为这个案子的目击者,对方恐怕也是不会让他活下去的。
“这些话,都是陈瘸子告诉你的?”
她摇了摇头:“是六娘偷听来的。周家出事的那一天,六娘做了一个香包,想要送给大哥,便从楼里偷偷跑去大哥家中,谁知,正撞见那人来找大哥。那人说,上头有人要让这桩案子,坐实在刘……”她深呼吸一口,终于道出那个名字,“坐实在刘明先的头上。”
她说罢,突然跪下去:“大人,杀害六娘大哥的人,和将此案嫁祸给刘明先的人是同一个人。六娘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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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靴子上,有银丝绣成的精致暗纹。
“若是那日与你大哥密探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可能认出他来?”
她道:“六娘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刘明先也是死有余辜,只是连累了周家人也给他陪葬。过两日,你随本官回陵安,将这番话在大理寺重新再说一遍。你可敢?”
他虽是在询问,语气也十分随意,却自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魄力,她抬头,目光坚定:“六娘敢,六娘要助大人找到此案的真凶,为大哥报仇!”
闻听此言,一丝轻笑自那双线条流畅的薄唇间漏了出来,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嘲弄。
他却没再说什么,抬腿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哑巴一直等在外面,见沈寒溪出来,眉眼微沉了一下,走上前去。
沈寒溪淡声:“这个六娘是本官的重要人证,本官要她活,她便不会死。风公子的怜香惜玉之心,现在可放下来了?”
哑巴眉间轻轻舒展,但是沈寒溪却明显是会错了他的意。
他开口:“宋姑娘呢?”
带六娘来廷卫司之前,他去了一次杨府,杨府的下人见他衣着普通,便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宋姑娘出门了,让他等着。他便以为,宋然是跟沈寒溪在一处的。他个性木讷寡言,又不喜欢同人打交道,能多问几句就能明白的问题,偏偏不肯问。
沈寒溪听他此话,以眼神示意一名近侍。
那人上前,道:“宋姑娘今日同杨夫人一起去逛了苏记绸缎庄,在玉梨园听了场戏,便打道回府了,不过,马车走到抚宁巷时,却突然掉了头,去了元宝巷的周广通大人家,在周府停了有小半个时辰,如今应是已经回到了杨府。”
沈寒溪看了一眼哑巴:“都听到了?”
汇报得这般详细,看来是有影卫随时跟着,哑巴放下了心,见沈寒溪往门外走,便也抬脚跟上去。
房间之中,龙蟠对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道:“大人都走了,起来吧。”
她却以跪姿转向他,道:“六娘还没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
听了她的遭遇,龙蟠也颇为同情,小小年纪,被那人渣给糟蹋了不说,唯一的大哥又遭此横祸,若换做别的姑娘,接连受此重击,只怕已然崩溃。她今日的这些证言,却仍条理清晰,实属不易。
他伸手将她的手臂捞起,那个小小的身子却在他触碰到时重重一缩,他虽是个粗人,心却不粗,将她捞起后便立刻松开,尽量放缓语气:“你放心,廷卫司中并非全都是刘明先那种下流卑鄙之人,有我在,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你乱来。你便安心住下吧。”说罢,便吩咐属下如何安置她。她从旁听着,神色缓缓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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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登上回杨府的马车,暗暗思量,那丫头去周府拜访不出他的意料,但她又何必非挑与杨成万的夫人一起逛街时去,独自去拜访不是更好?而且,马车是在回杨府的途中突然转向的,看来是临时起意。
坐至车内,不禁又自嘲一笑,本想晾她一天,她倒是比他还忙。
宋然陪温氏跑了一日,微觉疲惫,一回到杨府,便立刻去沐浴更衣。刚晾干头发,杨成万便携了两个下人来敲她的房门。二人相互客气了几句,杨成万便笑呵呵地让下人把带来的东西打开。宋然打眼一看,都是奇珍异宝。
“宋姑娘,这些小物件,不值几个钱,都是本官的一些心意,您一定笑纳。”
宋然自是谢绝:“无功不受禄,小女怎好接受杨大人的好意,大人还是收回去吧。”
“哎哎,不过是小小的见面礼,听闻宋姑娘同贱内相谈甚欢,本官公务繁忙,还指望着宋姑娘多陪贱内散散心呢。”
宋然听他一副对发妻情深义重的样子,对他的表里不一更是厌恶,表面却不露声色,从那些礼物中挑了一个最普通的白玉瓶:“杨大人实在客气,这个白玉瓶十分合小女眼缘,便送予小女吧。”
这是除这一件其他的都不收的意思。不过,也算给了他面子,杨成万只好挥挥手让人将其他的东西收回。
“本官就不打扰宋姑娘休息了,那个……”
“杨大人放心,小女会在贺兰大人面前多多美言的。”
得到她这句话,杨成万满意地离去。
宋然望了那桌上的白玉瓶一眼,无奈地笑笑,见门外有桃花开得正好,便找了小剪子,预备剪几枝桃花插进去。她虽不喜欢杨成万的殷勤,但物件到底是无辜的。
正踩着小凳子剪花枝,忽透过枝杈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影子。她想起昨夜的事,不禁有一些失神,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高处,脚下一个不稳,从那凳子上跌落下来。
沈寒溪已来到近处,见状脚步微微快了一些,但走到一半,又顿住脚,嘲弄地望向她。跟在他身后的哑巴早健步上去,将她从地上扶起,为她拂去身上的草叶。
宋然也顾不上疼,喜道:“哑巴?”
哑巴朝她点了下头,问她:“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问他如何追上来的,他一一作答。
沈寒溪立在一旁,见二人情状,神色更加冷淡。
杨成万听说他回来了,远远迎过来,一副谄媚的模样:“贺兰大人,您劳碌了一日,必定累坏了吧,下官已备下薄宴,请大人移步……”
沈寒溪这才从宋然和哑巴身上收回目光:“本官有些累了,薄宴便免了吧。”
杨成万立刻道:“是是是,都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请人做些菜来,送至大人的房间。”
宋然听到沈寒溪的声音,耳朵不知为何,微微有一些发烧。不由自主的往哑巴身后躲了一步,却从脚腕处传来剧烈的痛感,只怕是适才摔下来时,将脚给崴了。
哑巴忙将她搀住,见旁边有一方石桌,便将她搀去那里坐下。
杨成万看见哑巴,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年轻人衣饰普通,不似官门中人,肩头还背着一个包裹,似是刚刚从外地赶来。再看他与这宋姑娘的亲密举动,心头一悚,这……这是当着贺兰大人的面给他戴绿帽子啊。
沈寒溪却淡淡交待:“也是本官的随行人员,劳烦杨大人安排一个厢房。”
杨成万一听,连忙应下,亲自引领哑巴到厢房去。
宋然对一脸担心的哑巴道:“你一路劳累,随杨大人去房间歇着吧。”
哑巴从怀中摸出一个跌打药膏来,放到石桌上。他没说什么,只看了沈寒溪一眼,便随杨成万去了。
宋然朝沈寒溪唤了一声“大人”,起身将哑巴的跌打药收起,见他不搭自己的腔,径自朝房内而去,她脸上一急,忙瘸着腿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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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拧眉,对随行的杨府丫头道:“还不将宋姑娘扶上。”
他这个人,不说话瞧着便有些冷,如今语调抬高,更是吓人。宋然便是这样被他吓过来的,对那个小丫头投去同情的一瞥,待她将自己扶到房间坐下,便忙寻个由头让她出去了。
她在桌边乖乖坐好,眸子微微抬起来:“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照例揭下面具,倒一杯茶喝下去,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一些恼怒:“本官有何可生气的?”
宋然知道自己昨日得罪了他,有意讨好,轻声问他:“大人今日一切都顺利吗,刘明先的那桩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沈寒溪敷衍地将事情说给她听,她听完,道:“这桩事果真是有人刻意栽赃,要往大人您身上泼脏水。不过幸而还有六娘这个人证,可还廷卫司清白,您也不需要再去背那所谓的治下不严的责任了。”
他见她的眸子里亮亮的,心里的火气便没适才那么大了。将空了的茶杯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续杯。
她见他动作,松了口气,拎起茶壶给他满上,问他:“大人打算在杭州府停留多久?”
他道:“有件事没办完,返京还要再等几日。”
她似是放下心来了,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见她的样子,便知她心里有事,不等问,她就自己迟疑着对他道:“我有一件事,要同您坦白。”
他漫应了一声:“说。”
宋然想,自己做的任何事,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是瞒不过的,还不如主动坦白。于是便将温氏的事,毫无保留地同他说了。他这才抬了抬眼,沉黑的眸中有了很淡的戏谑:“本官算明白了,何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风十三,一个她,不给他找些事出来,仿佛便不自在。
饶有兴趣地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将计划说与他听,他听后只轻声一笑,一副不予置评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他:“大人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不上她的套,懒懒道:“休想把本官也拉下水。”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但既是她自己揽下的事情,他才不凑这个热闹。
宋然也不为他的反应气馁。
他不拦着,已经是极大的恩德了。
他直起身子,道:“本官要先歇一下,今夜之前,叫人另送一床被褥过来,也不知是谁,昨夜让本官没了地方去,在外面的软榻上将就了一宿,险些冻出病来。”又道,“从今日开始,宋姑娘便在榻上将就着睡吧。”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的,但分明是存了报复她的意思。
宋然闻言一顿,只好苦着脸应下。谁让她得罪了他,便不奢望他能另外给她安置一间房了。
之后几日,沈寒溪一直早出晚归,他有意整顿廷卫司,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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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温氏将杨成万回家的路线还有常去的地方,全部详细告诉给了周慧潆,方便她发挥。周慧潆也是个办事麻利的人,第二日,便出现在杨成万时常光顾的戏园子里,并且打扮高调,引人瞩目。那杨成万认出她来,自是上前献殷勤。周慧潆也不急于求成,给他一种有机可乘的错觉,但又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
在茶楼同饮了一杯茶之后,杨成万送她登上马车,望着车轮远去,听到身边跟着的幕僚道:“我看那周小姐,仿佛是对大人您有意思。”
杨成万自然不傻,眯了眯眼睛:“周大人初到任时,本官便去府上拜访过,那时倒也同这周小姐见过面,只是,周大人仿佛不大瞧得上本官,本官便也不好开口。”
他身边的幕僚也惯会谄媚,道:“周大人是那个意思,周小姐未必便是一个意思,说不定那时,周小姐便对大人您芳心暗许了。”
杨成万虽没有潘安貌,却十分自负,听他此言,自是春风满面:“本官还要再试探试探,听闻周大人对这个独女十分宠爱,若是能将她拿下,何愁不能将这个‘岳丈大人’也拿下?”
幕僚连连点头:“大人一定抓住这个机会。”
杨成万吩咐:“去帮本官打听打听这周小姐的爱好,投其所好,才能抱得美人归。”
第二日,周慧潆一边让丫鬟为自己的肩膀上药,一边翻着杨成万送来的信,忍不住笑道:“随便抄了几句柳永的词,便想拿下本姑娘了?这个杨成万真是单纯得可爱。”
丫鬟不满道:“小姐你不要乱动,奴婢正上药呢,你看,都蹭衣服上了。”
她却随手将衣服拉上去:“随便抹抹就行了,哪那么娇贵。给,拿去当手纸用吧。”说着便将那信笺塞给她,出门时,迎面又撞上一个送信的下人:“小姐,那杨成万又送信来了。这一天五六封,可真让人吃不消。”
她道:“不看,烧了吧。”又改了主意,“等等,去府上找个文笔好的给他回上一封,记得婉约一点,先吊着他。”
因怕被杨成万发现,这几日她也不敢同宋然联系,只悄悄让下人把消息递给她。据宋然观察,杨成万这几日神采奕奕,飘然若仙,可待温氏的态度,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有些刻意找茬的意思,活脱脱便是有了新欢的反应。
一来二去,周慧潆已经从收到的信笺里,彻底感受到了杨成万的急切。
她趁热打铁,同他约在黄昏后的小河边。
杨柳荫下,女子容貌端庄秀美,满眼欲语还休:“杨大人,小女近日有一件烦心事,不知当不当同杨大人讲。”
杨成万早已心花怒放,忙道:“周小姐有何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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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潆叹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道:“我爹近日上京,杨大人想必知道,是为了给我堂兄一家讨个公道。可是,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爹他入京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想趁此机会为小女择一门婚事。”
杨成万一听此话,心头微沉,却又不由得为另外一个念头狂喜不已,克制住那份激动,道:“那小姐的意思呢?”
她似是紧张,轻轻抚着自己的衣袖,垂目良久,终于迎上他的目光:“小女的意思,大人难道不明白吗?”说罢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躲在附近的周府的家丁见状,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小姐,你的演技能不能再假一点。被宋然派来盯着的哑巴也藏身一棵高树之上,望着周慧潆。以她当初救六娘时的性格,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有些难为了。好在那杨成万沉浸在被美人青睐的喜悦里,并未注意到其中的异样。
他上前一步,想要握周慧潆的手。
她不等他接近便迅速将手缩回,负在背后。那杨成万没握住美人的手,僵了一僵,但似又想到大局,道:“承蒙小姐不弃,杨某虽不是什么名门权贵,但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待周大人从浙江回来,杨某即刻去府上提亲,即便是希望渺茫,也必尽力争取!”
周慧潆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唤了一声:“杨郎。”
杨成万为这声杨郎酥了半边身子,却见她神色中有一抹停顿,继而叹了一口气。
“小姐还有何顾虑?”
她道:“从小爹爹就疼我,我喜欢的,爹爹自然不会嫌弃,只是,听闻大人您早已娶妻,爹爹他只怕是……不舍得让我做小,也不会舍得让我与别人共侍一夫,任杨郎再好,只怕爹爹也不会轻易松口啊。”
杨成万忙道:“小姐实在多虑,杨某岂会委屈小姐做小!杨某与那温氏没有一丝情谊,她不过是他爹硬塞入我杨府中的,大不了一纸休书,情义两断!”
周慧潆听他表决心,虽达到目的,眸色却凉了凉,极力压下去,露出一个微笑:“那便请杨郎记得今日说的话。”说罢,又与他假意温存了一番,便找借口告辞。杨成万望着女子曼妙离去的身影,眼中的欣喜散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哑巴一直跟着周慧潆,目送她安全进了府,才回杨府向宋然复命。
飘香楼的暖阁之内。女子为杨成万倒了一杯酒,听他眉飞色舞地讲完今日的事,不禁失笑:“杨大人真当是自己的艳福来了?”
他将女子的手捞入手中,不规矩地轻抚着:“漓漓,你莫不是在吃飞醋吧。”
女子坐至他怀中,环上他的脖子:“大人怕是被人算计了,那周家是什么样的门楣,大人您是貌若潘安,还是才华出众?”见他眼中有不满之色,笑着添道,“也就是漓漓才好大人您这一口。周广通大人他在朝中的威望,连圣上都敬重。那些世家贵胄,多少有才有貌的公子哥任她挑选,她凭什么看上一个死过一个妻子,又一堆小妾的您呢,您就不好好想想?”
她说得这些话,杨成万自是想过,可又实在是想不出,这周慧潆为何突然对自己献殷勤。对她有什么好处?
江漓漓见他脸上疑云密布,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在他面前晃一晃:“不过,漓漓也不是刻意说这些话,来挡大人您的官路。既然她主动送上门来了,大人您就不妨,将计就计。此物可比几日前给您的欢合香,还要更惑人心智些,大人您寻个机会给这周小姐闻一闻,漓漓保证她主动投怀送抱。”
杨成万眼中一动,将那瓷瓶收到怀中,而后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内室,涎笑着道:“漓漓可真是我的智多星,你放心,便是日后与那周家结了亲家,本官也是不会忘了你的。”
江漓漓娇柔地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她望着被她放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男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冷笑着踢了他一脚,仍不解气,又踢一脚。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将手中的经书放下,沉吟道:“杨成万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若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写了休书,自然皆大欢喜,可若他回过味来,不愿入这个局,也不要强求。哑巴,你去周府替我传一句话,让慧娘不要再与杨成万接触,若是杨成万单独相邀,更是不要赴约。”
她向来谨慎,让慧娘冒这个险已有些让她后悔,这二日想了想,仍旧不妥。人心诡变难测,算计人心的人,若反遭别人算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恨只恨她只是名女子,手中亦没有多余的筹码,若她是沈寒溪,大约随意找一个把柄,便能将那杨成万拿捏在手上吧。
想到此处,她不禁顿了顿。她竟会有一丝这样的想法,是同沈寒溪接触太多了吗……
哑巴离去之前,她又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他摇头,这二日,他去了杭州府所有的风月场和玩乐的地方,并未打听到墨二公子的消息。宋然叹了一声:“杭州府这么大,如此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哑巴沉默片刻:“解忧阁在杭州府亦有下设的分楼,找人他们最是拿手,要不要……”
宋然却摇摇头:“你早有意退隐江湖,若是再将去求助解忧阁,难免又要为他们办事。这种通过交易维持的关系,我不喜欢,也不会让你再做了。”石桌挨着一棵桃花树,地下有昨夜被风吹散的花瓣,她说罢重新捞起经书,淡淡做了决定,“不找了,指不定他在哪里折腾什么人呢。”
西子湖上,飞盖相追。一座画舫之中,有个蓝袍公子斜倚在榻上,一双安静却风流的桃花目懒倦地闭着,不知是否在听那身侧的美人弄弦。
江漓漓抱着琵琶,道:“公子差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有时候真不明白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发慈悲地将墨姑娘救出来,却又刻意让漓漓把她出卖给沈寒溪,如今又处处给她使绊子,公子究竟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他语气很淡:“她既打算离开墨家,便应当知道这世间的险恶。我冒着与墨家决裂的险,将她弄出来,可不是为了让她悠闲地过好日子的。”
江漓漓随手拨出了几个音,挑了眉梢:“救她出来时,公子也是这般对她说的?”
谢七公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在心里将那日的情形过了一遍,嘴角浮出一个浅笑来:“我对她说过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
江漓漓看向他,只见那人斜倚在美人榻上,眉眼精致,十足的养眼,只是说出的话,便不那么中听了:“她想要自由,哪能不付出一点代价?我让她蒙在鼓中,已经算是对她格外宽待。再说,从不拿正眼瞧女人的廷卫司总指挥使,到杭州府办正经事,都还带着她,这样的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江漓漓不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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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不情愿做这个恶人。
谢七公子坐起身,绫罗袵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微风轻拂,好似也忍不住要解开他的衣带,那一副从骨子里透出的雅致和风流,让江漓漓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他勾起唇角看她:“你若不愿做恶人,便离开我。只是你们阁主答应你的承诺,便要转手让给别人了,你真舍得?”
半年前,她应解忧阁阁主的命令,为这个谢七公子办事,阁主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一座分楼。一座分楼在她眼中算得了什么?她应下此事,不过是看中了这个谢七公子的皮相。
美色惑人呐。江漓漓,向来都是你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今,也该轮到你在一个男人手上栽一次了。
“既接下这差事了,漓漓自然要为公子把事情办好了。对了,墨二公子前日在赌场输光了钱,耍赖皮不肯走,孙癞子看您的面子,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可这位公子花样实在太多,那孙癞子只怕顶不了几天。公子可有什么主意?”
“挑几个古玩给孙癞子送过去,告诉他能顶几日顶几日,若是实在顶不住……便去报官吧。沈寒溪来了,定远候也正在找他,闹出什么样的好戏,就不归我管了。”
江漓漓嘴角扯了扯,把人利用干净了,便撒手不管了,这墨家的姐弟,上辈子是欠了他吗?
她轻声感慨:“墨姑娘可真是可怜。”
琵琶发出一个音,在半空袅袅散开。男子仿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起身走到画舫边。
目光所至,烟微水远,一点沧洲白鹭飞。
谢七临风而立,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江漓漓的眼眸停在他的背影上,漫不经心地想,本也是笑看人间风骚的翩翩公子,又是什么将他拉入凡尘中了呢……
杭州府最大的赌场,元宝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毫无正形地坐在桌子上,看着两个男子互殴,一边看一边还一边高喊:“打他左眼,打呀,怎么那么笨!”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将其中一人给按住,对另一人道,“来,照左眼打,跟右眼凑一对。”
对方哭丧着脸,迟疑:“公子,这……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个屁。让你打就打!”
他只得对同伴说声对不起,上去就是一拳。被打的那人自是哀嚎连连。那少年见他果真凑成了一对熊猫眼,立刻拍手叫好,又对被打的这个人道:“好了,换你打他了。他适才打你左眼,你就……打他的左屁股。”说着指点适才打人的那个道,“快把裤子扒了,屁股撅起来!”
二人只得照做。其余的围观人员忍不住掩上面。他们也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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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玩了一会儿,又烦躁地在房中踱步:“不好玩不好玩,都不好玩。”眼睛滴溜地在房间里转,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剑,坏主意又来了,“来来来,你们谁表演个吞剑看看。”
他风风火火就将剑拽下来,噌地一下把剑抽出来了。
满屋子的人都吓得给他跪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几乎要哭了:“公子,会死人的。”
“让你吞你就吞!吞剑表演我可见过,死不了人,即便死了也就是去重新投胎,怕什么。”说着就要把剑往他嘴里塞,那人一边躲一边高喊:“饶命啊公子!”
好在赌场的当家孙癞子及时出现,一把将他手中的剑按住,好说歹说道:“我的二公子,这剑吞下去可真会死人的,待明日我给您弄个不会死人的剑来再给您表演,您看成不成?”
他哼了一声,把剑丢在地上:“无聊!一个一个,都那么无聊!”
少年一发脾气,就在屋子里转圈,一转圈,就是在打坏主意。孙癞子在他的坏主意成形之前,忙道:“二公子,我把您的赌资双倍退给您,您看成不成。这杭州府也不仅我这一家赌场,城西的那家也很好玩,您拿着钱到那里去看看,成不成?”
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给养成了这么个刁蛮古怪的性子。若不是有谢公子罩着,他早叫人把他轰出去了,哪里能容他将这赌场搞得一团糟,天天陪着他玩儿,连生意都做不成。
少年听了他的话,眼睛一眯,突然安静下来了:“你嫌弃我?”
只见他锦衣华服,眼睛乌黑,若是只看脸,也是极俊秀漂亮的一副面孔,只是自他的左耳往下,却沟壑纵横,有一道丑陋可怖的伤疤,如藤蔓一般延伸到衣襟里……
那伤疤过于骇人,已经不是白壁微瑕的程度。那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凑到他面前问道:“你适才是不是在想,我这伤疤很丑?”
孙癞子为他的眼神一惊,忙道:“没有没有。”
他却笑了,道:“你还没看到全部呢。”
说着,便将衣领撕开,露出更多烧伤的痕迹来。孙癞子为那触目惊心的伤疤吓得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那少年却若无其事地将衣领重新掩上,问他:“丑吗?”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面前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来:“尚湘,把他眼睛挖出来。”
马车刚行到街口,便停了下来,车内传来沈寒溪漫不经心的嗓子:“怎么不走了?”
近侍忙道:“回大人,前方是元宝庄,乃本城最大的赌场,怕是又有人闹事,容属下前去探探究竟。”
片刻后,他回到车边,带来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大人,前方的路被戍城卫给封了,听说元宝庄的当家和所有的伙计,皆被人挖去了眼睛。”
沈寒溪推开车门,见前方一整排官兵,将元宝庄给围了个严实,那些官兵玄衣玄甲,正是戍城卫的官兵。有人在赌场闹事,属于治安问题,按理说该归杭州府衙管,戍城卫是城防兵,如今插手杭州府衙的事,属于严重越权。只见一名将军打扮的人,正在与官兵人交涉。不知说了什么,那杭州府衙的官员身子一抖,忙为那将军让出一条路来。
那将军走进元宝庄,恭敬地请出两个人来。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那是一名白袍的少年和一名黑衣青年,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那青年则面无表情,脸上已是血迹斑斑,显然是这桩凶案的罪魁祸首。
少年大摇大摆地出来,声音清越却满是厌烦:“这杭州府可真不好玩。李将军,是我爹让你来找我的吧。不过,我不愿跟你走可怎么办?”
那剑眉虎目的威武将军闻言,脸色却是一僵,道:“还请二公子不要让本将军为难。二公子,请吧。”
他早就听说这位公子的那些光辉事迹,一听说元宝庄的事,便特意带了五十名名亲兵赶过来善后。今日若不能将他捉拿回去,这杭州府只怕会被他扰得一团糟,上面的那位大人物不能得罪,这杭州府衙的人也不好应付。
一想起后果,他就头痛。
那少年却唇角一勾,把手放在身畔黑衣青年的肩头,道:“尚湘,交给你了。”唤尚湘的青年眉目一凛,登时抓住两个拦住的官兵,将那二人甩出去。有其他官兵提长戟朝他刺来,竟被他双手握住。他力大无比,竟咔嚓一声将长戟折断。
李将军没料到会有此变化,见白袍少年已撒腿冲出去,忙命令:“拦住他!!”
那青年却早已挡在路口,活动了一下筋骨,冷笑着迎上前去。
少年自缺口处冲出,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当即便朝马车奔来。
沈寒溪的近侍立刻抽出刀来,却被车内人制止:“放他过来。”
护卫马车的近侍只能任由那少年麻利地揽起衣袍,钻入马车,急道:“快走快走!”
车夫冷着脸,岿然不动。沈寒溪挑了一下眉毛,淡声道:“走。”
车轮缓缓滚动,朝人群的反方向而去。
那戍城卫的李将军兵力全被尚湘牵制,又加上此处有太多围观的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驶离自己的视线,消失在街角……
今日若是不能将人带回去,他就等着大祸临头吧。
少年坐进车内,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呛得直咳嗽,却不掩幸灾乐祸:“好玩好玩。你没看见刚刚那李将军的脸,简直精彩。”他说完,才注意到车内的男子。
他身着赤色丝织提花锦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他语气淡淡:“的确精彩。我也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好戏了。”
少年眯着眼睛将他打量了一眼,只见他脸上压着一面银制面具,发黑如缎,双唇呈淡淡的红色,不必看面具下的脸,只看这身形和体态,便不是寻常的贵人。
目光被他脸上的那枚面具吸引,少年暗自揣测,难道他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是个丑八怪?
他跋扈惯了,不经沈寒溪同意,便伸出手去。沈寒溪也不躲闪,任他揭了自己的面具,少年看完一愣,目光渐渐不纯粹起来,这张脸放在他常逛的南馆里,也算绝色了,对着他没正形道:“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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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将面具重新压回脸上,懒懒道:“你猜。”
少年道:“我才不猜,你爱说不说。”
沈寒溪瞥他一眼:“你闯入我的马车,喝了我的茶,言辞又十分无礼,我可以随时将你请下去。”
少年眼睛乌溜溜地一转,心道,如今尚湘不在了,自己又不会武功,可不能被他赶下去,往腰间一摸,钱也输光了。忙收敛了平日里的那少爷的做派,笑嘻嘻道:“别拘泥那些个虚礼,交个朋友。你也见到了,适才那将军都对我恭恭敬敬的,你把我赶下去,日后有你后悔的。”
沈寒溪听他此言,并没有显露出多大的兴趣,反而抬了抬眼皮,问他:“你挖人眼睛作甚?”
少年立刻就炸了:“他敢嫌我丑!”他有些愤愤,道,“你说他一个满头癞子的人,竟敢嫌我丑?他自己平时不照镜子的吗?”
沈寒溪也注意到他脖子处的那道疤,却见怪不怪,道:“人丑又挑剔,是该挖了眼睛。”
少年如遇知己,眼睛一亮:“今日总算是遇到个明白人了!”
沈寒溪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前方没有官兵,你自己挑个地方,我将你放下。”
少年见说这么半天,他仍是要把自己请下去,当即不乐意了,但又不能来硬的,于是换了一个策略:“你看看我现在,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尚湘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你把我放下去,不就等于让我风餐露宿,流落街头吗?你难道忍心这么对我?”说着凑上去,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你这身衣裳可不便宜,应当不缺钱花。哥哥,你家在哪里,收留我几天可好?”
沈寒溪还从未遇到过如他这般没脸没皮的人,淡淡拒绝:“我也是客居在别人的府第,不好轻易收留外人。”
少年不悦地挑眉,道:“我适才不是说了吗,那李将军都对我恭恭敬敬的,表明我是个大人物,你如今助我一把,日后我罩着你!”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堂堂的廷卫司指挥使说,要罩着他。
少年见他如一尊冰山一般不为自己的话所动,甚至干脆闭上眼睛养起了神来,登时心计上来,摸出几根银针就朝着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他若是中了自己的毒,还不得任自己摆布。可惜他主意打得好,遇到的却是个练家子。沈寒溪眼都未睁,便准确地将他的手腕擒住,只轻轻用力,他便痛得手指痉挛,扯着嗓子嚎起来。车外的近侍听到里面的动静,为这胆大的少年默哀,上谁的马车不好,偏偏上了自家大人的马车。
“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萧砚便教出这样一个好学生吗?”
少年听他说出了萧砚的名字,脸色当即沉下去:“你知道我是谁?”
沈寒溪将他的手放开,理了理衣袖:“能差遣戍城卫大将军的人,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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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本来清亮的眸子立刻一沉。若说他适才的杀机还是闹着玩儿的,那么此时,他是真的想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他虽行事莽撞,想到一出是一出,但也知道,被一个陌生人揭了底,于他而言是多大的危机。
他揉着适才被沈寒溪握过的手,不过几个弹指,心里已经想了无数个阴招。
毒针不能用了,还有毒粉和毒镖……眸中冷光暗藏,问他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方重新闭起眼睛:“与其费尽心思思量如何算计我,不如趁早下车去。”
无声地对峙片刻,少年率先败下阵来,扬声道:“停车!”
白袍少年望着那辆马车驶离视线,有些烦躁地在原地转起圈来。此人到底是什么人,怎就猜出他的身份来了?不过,倒也十分有趣。
“公子。”
听到声音,他停下转圈的动作,朝赶过来的黑衣青年看过去。原本俊美的脸已经被血污掩盖,只剩下一双漆黑冷澈的眼睛,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尚湘。他一人独自面对五十名戍城卫和杭州府衙的官兵,却能在两刻钟之内赶上来,已经超乎寻常的厉害,白袍少年却上去就是一脚:“慢死了,都等你半天了!”
青年任他踹在自己身上,神情无动于衷,显然是经常被这么对待,习惯了。
“尚湘来迟,公子息怒。”
白袍少年发泄完心中不满,停止了对他的拳打脚踢,扶了扶头上的玉冠,道:“帮我去查一个人。”
“谁?”
“适才我上的那辆车的主人。”
然而,不等尚湘答应,周围的宁静便被整齐的步伐打破。只见四面八方都有玄甲兵士乌泱泱地涌来,很快便将二人围在了中央。适才还只是五十名戍城卫,如今,怕是来了几百号人。任尚湘再好的功夫,今日只怕也插翅难飞。
为首的将军眸如鹰隼,冷冷地看着少垣:“二公子,侯爷请你立刻回家。”
少垣依旧负隅顽抗,恨恨道:“我若是不回呢?你们干脆将我的尸体带回去!”
尚湘却声色微沉,提醒他:“公子。”
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红木青盖的马车,车身有金银丝镶嵌的纹饰,左右两边皆垂着洒金的帷幔。这样华贵的马车,向来只有王侯将相才有资格乘坐,车帘低垂,里面坐着的人不发一言,却能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矜贵。
少垣的腿不禁一软,他那个每日纵情声色的爹,竟亲自来了吗?
他的心里虽也有恐惧,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冲到车前:“好啊,我不过才离家几日,你就这般声势浩大地来找,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呢!如今她生死未卜,吉凶难料,可你呢,你是不是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就这样在这阵仗前溃不成军,少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两个孩子你都不满意,那你当初就不要生啊,不是还有一帮女人等着你要为你生孩子吗?你有本事去跟她们生啊!”
尚湘将狂躁的他拦住,道:“公子,不可口无遮拦。”
“尚湘你给我滚开!我骂我老子呢,你拦着做甚!”
他说罢,充血的眼睛紧紧得盯着那辆华丽庄穆的马车。
半晌,自车内传来细微的一声叹息:“少垣,不可这般说你的父亲。”
少年为那个声音有一瞬的失神,而后箭步上前,掀开车帘:“……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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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能调动戍城卫兵力的,可不仅仅是他的父亲定远候。她的母亲,已故的太皇太后的义女,又是手握重兵的秦氏的嫡女,如此尊贵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当今太后以外,再难找出第二个。
女子身着深绯色锦绣华服,头上饰以花钗,纤细的手腕上,却挂着一串檀木的佛珠,与这富贵的打扮格格不入。她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是能让人一眼便惊艳的相貌,只有眼角一些细小的纹路,暗暗透露了她真正的年纪。
她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闹够了,便在你父亲亲自来找你之前,随母亲回家。”
少垣听了她的话,一改适才的狂躁,沉默地揽起衣袍,爬上马车。
他坐至女子身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无比沉默,二人皆不发一语,桌上放了一个香炉,正燃着袅袅佛香。
走到半途,少垣才垂头丧气地伏上自己母亲的膝盖,闷声开口:“母亲,是我将少微给逼走的。寻常我总是找她的麻烦,也总是在萧砚面前说她的坏话,还为萧砚退亲笑话她,可我……并没有想要害她。”
他只是见不得她同别人亲近,见不得有别人对她好。祖父不可以,萧砚也不可以。他不想让她嫁人,甚至想,她若是嫁人,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她真的被父亲责罚,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又不舍得她死。
那是他唯一的姐姐。
女子抚上他的头,声音十分冰冷:“她既然离开了墨家,墨家便没有这个女儿。她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
少垣身子重重一颤,自她膝上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母亲,连你也这么说?”
他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看到女子的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女人,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端庄,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刻痕,仿佛也不曾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母亲,她依然是那个尊贵的、受万人敬仰的秦氏嫡女。
他不再同她亲近,负气一般道:“她是少微,是我的姐姐,除此以外,她没有别的命。”
在戍城卫骑兵的护卫下,车轮一路向北,穿过杭州府,朝官道驶去。
秦暮羽将车幔拉开一角,目光在车外停住。
这条街再往里去,过两个街口,便是杨成万的府第。
她乘坐的这辆马车,很快就会将这条街抛到身后,她会将车幔放下,会将已经到喉边的“停”字永远地吞下去,她会表现得像一个硬心肠的母亲,仿佛她从来不曾嫁人,也从来不曾,有一个被她抛弃的女儿。
沈寒溪的马车刚走到杨府跟前,便接到一个帖子,正是他这几日在等的消息。哑巴被差去周府送信,宋然则陪同温氏在花园里闲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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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眼皮一跳:“现在吗?”
那锦衣郎道:“现在。”
宋然不知沈寒溪打得什么主意,但又无法推脱,只好同温氏道了抱歉,要随他过去。
温氏却拦下她,道:“陪大人见客,可不能穿得这么素,劳烦这位大人等等,我带宋姑娘去换件衣裳。”
宋然本想说没那么多讲究,却碍不住温氏一腔热情。那锦衣郎知道女子出门要比男人讲究,默默等在门外。
温氏将她按在梳妆镜前,捡起她乌黑的发,语气中不无艳羡:“这样好的头发,若不好生打理,便白白浪费了。”她幼时时便常为家中的姊妹绾发,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但梳出来的发髻却依然有极高的水准。望着镜中那可人的模样,她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珠翠为她饰在发间。
见她对着镜子有一些失神,温氏不禁问道:“宋姑娘,你在想什么?”
她敛了眸子,唇边有寂寥的笑意:“我在想我的母亲。”
温氏笑吟吟道:“令堂也时常替你束发吗?”
她摆弄着一支玉兰的发簪,良久,才轻声道:“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六岁那一年。如今,却已经有些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
温氏只当她是没了母亲,一时满心爱怜地望着她。
沈寒溪还在马车上等,也不好多做打扮,便只结了发髻,淡淡地扫了娥眉,换了一件外衣。好在她底子好,寻常不讲究穿戴,已经常常让人多看两眼,如今简单修饰一番,更是娇妍可人。
连那等在门外的锦衣郎眼中也不小心流露出了惊艳之色。
温氏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苦涩地想,若是腹中的孩子还在,说不定,也是一个乖巧聪慧的女儿。可惜这个孩子,同她没有缘分。
宋然寻常低调惯了,冷不防又穿回这锦绣衣衫,微微有一些自在。好在沈寒溪尚在同她冷战,自她坐进来,便没怎么看她。
她却忍不住疑惑:“大人,我们去哪里,见什么人?”
那一位心不在焉道:“到了便知道了。”
她见他卖关子,收起好奇,为了打发这漫漫长途,只好玩弄自己的衣袖。
沈寒溪往她身上瞥去,见她将头发梳高,更显得脖颈修长,颈间的皮肤细腻白嫩,如皑皑细雪。他微微自嘲地想,自己怎就好上了她这一口,从今日起,还要被她活生生地消磨多久?
俗话说,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也许是他坏事做尽,才偏偏遇到她这样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就是那粒沙子,活该被她折磨。大概被她磨得什么也不剩,他的孽债才算是还完了。可是到那个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他这一世还有什么趣味。
他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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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讲,她自然不能拦着。见她点头答应,他语调优雅地开了口。他这一开口,便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他尚是顾蔺生收留的义子,那时的顾蔺生还客居尧州,如龙潜伏于深处,过着隐士的生活。虽有许多权贵来结交拉拢,但他好似并不急着入世,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遇到当年的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永睿帝……
“那时义父的身边,有许多如我这般的孩子,或是罪臣之子,或是被父母丢弃,义父赏了我们一口饭吃,将我们抚养长大,也算是有再生之恩了。”
宋然以为,顾蔺生于他而言,应当是讳莫如深的话题,没想到,他竟这么轻描淡写地,便对着她说了出来。
顾蔺生这三个字,于她也有隐秘的意义。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要探究自己的身世,绕不开这三个字。
她克制住心里的躁动,极力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他喝了口茶,道:“这世上的人,或多或少会有自己的癖好。有人喜欢收藏古玩,有人喜欢收藏字画,我这个义父也喜欢收藏,府上的孩子,便是他的收藏。而且,他老人家喜欢打磨自己收藏的这些物件。总有些物件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便千方百计地将它打磨成自己希望的模样,而那些再精雕细琢也不成器的……”
他垂了一下眸子,不再说下去,眼角的冰冷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敛了目光,恢复适才的闲适:“义父在看到二皇子时,大约便像看到了他心目中无暇的那块美玉。于是,他便下定决心,要助他看上的这个人,夺取皇位。”
宋然听得入神,她知道,永睿帝能夺皇位,有顾蔺生的功劳,却没想到,在沈寒溪口中,会听到这样一种描述。她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但从他说的这些话里,她总觉得,那个人人都传颂的顾相,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完美无瑕。
沈寒溪忽而看向她:“宋姑娘猜,在义父心里,本官应当是怎样的一个物件?”
宋然道:“大人怎么是物件。大人……就是大人啊。”
他挑了下眉,道:“在义父眼中,本官应该是一把完美的剑。”他的语声悠远,仿佛在回忆,“本官十三、不,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
宋然一怔。
接下来,便听他讲起了那些年的杀人往事,过程自是惊心动魄,但他轻描淡写,语气又十足的优雅,竟让宋然听得有些入神。
“记得有一次,本官奉令追杀一个人,路途迢迢,本官又身负重伤。在回程的途中,本官带着那枚人头,路过一间佛寺,因口干舌燥,便向那里的禅师讨一口水喝。”
他的声音悠悠的,语调漫不经心。
宋然的手顿住,终于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带着一身杀业,到禅寺讨水喝,可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的眸子里有很淡的笑意:“宋姑娘,你若是那个禅师,会不会将这碗水给本官?”
她被这个问题问住,不知如何作答。她想象着,佛门清净之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带着一颗人头,来讨水喝……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大概,会让大人您到别处讨水喝吧。”
他并不为她的话生气,又添了一个条件:“可若是没有这杯水,本官就会死呢?”
她又顿了一下,似是在与内心的原则做抗争,良久,才道:“若是没有这杯水,大人会死,我自会把这杯水给大人。”
“给了本官,你不会良心不安?”
“给了大人,我会良心不安,不给大人,我亦会良心不安。可若是我的良心不安,能救大人一命,那便不安着吧。”
他眼里的笑意浓了一些,但眼底仍是冷的:“可是,有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这杯水对本官意味着什么。换句话说,你的慈悲,建立在知道本官会死的基础上。这样的慈悲,与伪善又有何区别?”
她为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道:“大人您这是在为我下套。”又轻声问他,“然后呢,那个禅师有没有将这杯水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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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饶有兴致地反问她:“你觉得呢?”
“必然是……给了吧。”
“可若他没给呢?”
她心想,出家人慈悲为怀,禅师想必不会见死不救,但是这事发生在他提着一颗人头的情况下,就有些说不好了。于是朝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神色丝毫不变,语气理所当然:“他若不给,本官会杀了他。”
宋然为他的这番话脸色一白,直到下车时都有些缓不过来。
马车颠簸了许久,终于停在一座宅邸之前。这里位于西子湖的西北角,大门外挂着“严府”的牌匾,这寸土寸金的地段,预示着这里的主人不是富户便是高官。沈寒溪下车后等在原地,待宋然走近了,淡淡告诉她:“适才禅师的那个故事,是本官编的。”
宋然的神情登时十分精彩。
他眼睛弯了弯,道:“宋姑娘心地良善,本官虽不认同,但很欣赏。”
不等宋然回过神来,便见一个青衫男子迎上来,朝沈寒溪微微见了个礼,目光便落到她身上:“这位莫不是传说中的宋姑娘?”
他身量虽不高大,但面如冠玉,下巴留着长须,给人的感觉十分睿智。宋然将廷卫司那些紧要的人物在心里过了一遍,猜测,此人八成是不久前被沈寒溪派到浙江来的副使王卓。
王卓乃文臣出身,先是在翰林院任编修,不久便进入内阁,参与负责机务,短短数月,便又晋升为侍讲。延寿二年,当今圣上成立廷卫司时,沈寒溪指名道姓,要他来任自己的副手。
沈寒溪的性子太容易得罪人,需要有一个人为他收拾善后。放眼百官,王卓最合适。
这些年,他和王卓的分工很明确。他做事,王卓防人。
宋然不知这个“传说中”是什么传说,带着一丝困惑,道:“民女宋然,不知大人您是?”
他含笑确认了她的猜测,道:“在下王卓,有礼了。”也不将她当外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宋姑娘,入内说话吧。”
整座严府,从外面看风平浪静,可是一入内,宋然便觉得整座宅子静默得可怕,四处都有锦衣的军士把守,那些杨柳碧桃,也都笼在这肃杀的气氛中。
看来,这座宅子早已在廷卫司的控制下。
过了一个照壁,来到偏院的一座书斋,房门外有重兵把守,见到沈寒溪,都肃穆地行礼。
王卓留近侍守在门外,推门进去。
这座宅子的主人名唤严世宁,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自昨日夜里,他便被软禁在府中,死抗了一个通宵,此时眼里布满血丝。
见到王卓和跟在他身后的沈寒溪,他的神色立刻变了,拳头也不由得在袖中握紧。
宋然见他有六十上下,虽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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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沈寒溪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事情来。
王卓将沈寒溪请到桌畔坐下,看向严世宁:“严大人,你既然想通了,便将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
严世宁行至沈寒溪面前,见那年轻人穿赤色织锦外袍,上面有金色的提花绣纹,举止透着养尊处优,又见脸被面具遮盖,忍不住轻哼一声:“堂堂廷卫司指挥使,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不是也觉得,无缘无故软禁朝廷命官有失体面?”
沈寒溪悠然道:“本官的这张脸,严大人还不配见。”
严世宁身子一抖,脸因他的羞辱而涨得通红,他堂堂刑部浙江清吏司的郎中,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宦海浮沉四十余载,就没见过他这般傲慢的后生!
王卓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头宽慰他:“严大人,我家大人就这脾气,前几任刑部尚书哪个没被大人气哭过几次,你也不要觉得委屈。好了,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又提醒他,“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你拖一刻,你的妻儿便多担惊受怕一刻。其实,该查的在下也都查得差不多了,只是一些细节,还是严大人您自己说比较妥当。在下是个书生,实在是不擅长逼供,您也不想闹得那般难看是不是?”
严世宁紧抿双唇,听到他说到“妻儿”二字,才终于放弃了抵抗,今日这尊阎王既然亲自来了,便不会给他沉默的机会。
他将目光转向宋然,冷着脸道:“沈大人将老夫软禁也便罢了,还带个女人过来,是故意羞辱老夫吗?”
宋然垂眉敛目立在沈寒溪身边,不说话。
只听沈寒溪淡淡道:“严大人若将这都当成是羞辱,说明官场不适合你。”
一句话又让严世宁噎了噎。
王卓走上前来,为沈寒溪斟了一盏茶,提醒严世宁:“严大人,不要耽误时间了。”
严世宁终于一闭眼,认命了。
说出来会死,可是不说,廷卫司会让他生不如死。
“老夫便不拐弯抹角了,周子澄原本并不在松年府衙,而是在盐司任职,而且一任就是五年。两浙的盐税,向来都是财政的大头,每年多少人挤破头想往盐司进。他在盐司混得风生水起,何以突然请调去松年县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宋然听他提起周子澄,便明白了,原来还是为了这桩案子。
沈寒溪将茶盏凑到嘴边,闻言又放下了,问宋然:“宋姑娘,你觉得呢?”
宋然敛着眸子思虑片刻,猜测道:“若不是他在任上犯了错,那便是他……挡了谁的财路吧。”
两浙向来都是盐务大省。杭州府的东首一带,更是有许多炤户煎沙成盐,卖与盐商,分行各地。朝廷在杭州府设立批验所,称掣放行,浙江的盐商便都聚在杭城。
换句话说,这里是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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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来,廷卫司在今年年初,查武安候刘崇光时,便牵扯到了私盐一案。难道,周子澄的死,跟当时的那个案子也有关联?
沈寒溪听了宋然的回答,只动了动唇角,不置可否,示意严世宁继续。
严世宁果然提到武安侯:“此前刑部查私盐案时,便只盯着武安侯,后来廷卫司接手这个案子,怕也是只盯着这个案子里的油水了。”他讽刺了一句,才继续道,“但那刘氏一门,也就是在太祖时期显赫一时,如今早已外强中干,自永睿帝‘禅位’之后,族中更是连个能进入内阁的官员都没有。朝廷这两年对盐务抓得甚严,他哪里有胆量触碰私盐这个大忌?可是他不光掺和了,还肆无忌惮。不是他胆大包天,而是他上头有人撑腰。”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但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
沈寒溪记性不好,尤其不大记得人名,将那个案子在脑中过一遍,突然问王卓:“当时掌管两浙盐务的,是叫许什么?”
严世宁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许东廷那里,对他不禁有一些改观。
王卓不假思索,道:“是许东廷。他当时任浙江巡抚,兼任两浙巡盐御史。武安侯案一爆发,他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是只老狐狸。”
严世宁咳了一声,道:“周子澄虽只是个盐司提举,在武安候的大案里,委实无足轻重,但是盐井的产销,必然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这个人为官古板,不懂通融,在一些人的眼中,自然碍眼。”
宋然猜测得不错,周子澄被赶出盐司,确实是因为断了别人的财路。他不欲同流合污,又无法同污流对抗,想要明哲保身,便只能主动请调到松年县。可是,他已经无可奈何地身陷泥沼,又如何能够期望全身而退?
沈寒溪的右手手指在左手的拇指指骨上轻轻摩挲,不费多大功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凉凉的笑意在苍白的面孔上漫开:“看来,杀掉周子澄,再嫁祸刘明先,于某些人而言,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起身行到严世宁身边,赞了一句:“严大人不愧是刑部的老人了,嗅觉就是敏锐。本官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层上来。”眸光微微冷了一下,“大人既然都想到了这一层,当初本官彻查私盐案时,还有按察使衙门来复核灭门案时,可没听大人您说半句公道话。”
严世宁依然沉着脸,神色却已经有了一些不自在:“沈大人,老夫今年都六十了,前段时间早已上书致仕,马上便要告老还乡,近几个月也一直忙于事务的交接,哪里有时间……”
沈寒溪嗤笑一声打断他:“严大人倒是撇得干净。说开了,还不是同周子澄一样,想要明哲保身,宁肯酿成一桩冤案,也不愿给自己惹一身腥。”
这几句话让严世宁的身子晃了晃,终于不再有适才的从容。
沈寒溪仍是懒散的语调:“沈某刚到大理寺时,便听说过严大人的名字,二十多年前,有桩案子涉及到东宫,大理寺和刑部皆要息事宁人,只有大人您死也不肯让步,最终被构陷离京,那时的严大人,是多么刚正不阿。”
他说着,唇角露出一个轻慢的笑意:“当年的严大人,不是最痛恨那些息事宁人之辈吗?可是如今,严大人与这样的人,又有何区别?你适才说到体面,你又凭什么让本官给你体面?”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沈寒溪的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宋然看向严世宁,只见他双唇紧抿,眼里也满是动摇,但很快,他便又强硬起来:“老夫入了这官场,便如微尘一粒,既已被巨大的沙尘吞没,老夫也只好安然处之。如今,老夫的一家老小,才是老夫心中的天地。不似沈大人……”
沈寒溪垂了眸子,良久,才道:“是啊,严大人不似沈某这样的人。沈某这样的人,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毕竟沈某无父无母,在这天地间孑然一身,被世人骂两句又如何?”说罢,抬眸看向他,请教的语气,“所以,沈某就活该去死吗?”
宋然为他的这句话手指一颤,严世宁也为他这个问题顿在原地,沉默半晌,才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沈大人,回头是岸。”
沈寒溪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沈某来,可不是要听你好言相劝的。”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而且这句话,严大人该对自己说才是。周子澄是怎么死的,严大人不是比谁都清楚吗?本官想知道的是,那个指使你灭了周氏满门的人,是何人?”
严世宁没料到他已经查到这个地步,瞬间像是被一双手扼住了咽喉,难以发出声音。很快,有一股无力感朝他袭来。是啊,他面对的是耳目遍布整个大靖的廷卫司,又怎么逃得过今日。
当初,周子澄曾因私盐案前来找他相商,他虽已无年轻时的嫉恶如仇,但,一想到盐政关乎国计民生,他便不甘心就这么视而不见。经过几个月的暗中调查,本以为最多查到许东廷的头上,谁知越查下去,这个案子的水便越深,背后所涉及的那个人,更是他无法触及的显贵。等到他意识到此事,想要抽身时,已经为时晚矣。
对方也早已察觉他们的动作。
他苦劝周子澄离开盐司,不再插手此案,自己也递交辞呈,预备致仕归乡。
谁知,沈寒溪会在这个关口派副使王卓来浙江——一个微不起眼的举动,却触动了那个显贵心头那根紧张的弦。
对方以他的家人相威胁,逼他亲手结果了周子澄,这样一来,他便也上了同一条船。
沈寒溪即使查,也只能查到他的头上。
如此深的心计,如此狠毒的手段,与廷卫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没有想到,自己清明一世,竟会落得今日这般晚节不保的下场。
老人平复下情绪,一脸视死如归:“老夫……无可奉告。”
沈寒溪理着袖褶:“严大人好胆量,沈某佩服。”
严世宁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看开的笑意:“传说中的沈阎王已经找上门来了,老夫又岂敢奢望能活着出这个门。周子澄一家,是老夫设计杀的。可老夫的一家老小是无辜的,还请沈大人开恩放过。”
不等他有所动作,沈寒溪便猛然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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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宁呆愕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轻轻抖动。
“严大人,事情是你做的,你就该死在铡刀之下,那才是你最后的体面。况且,你还没抱上孙子,怎能就这么死了呢?”
宋然为这突变的情况惊住,呆呆地望着他们。
她委实没有想到,周子澄,竟会是眼前这个人杀的。
严世宁似被沈寒溪的话触动,双唇微微颤抖,而后浑身一松,瘫倒在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无力地抬头:“要杀要剐,便冲我来……”
沈寒溪立在他面前:“严大人就这么想死吗?本官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供出上首之人,本官在这个官位一日,便保你家人一日的安稳,眼下,便要看严大人信不信本官了。”
严世宁原本已经绝望的眸子里,为这句话亮了亮。
王卓走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为他将凌乱的衣袍整理平整,道:“听闻严大人给自己未出世的孙子取了个名字叫昭华,日月昭昭,富贵荣华,可真是个好名字。日后,他还有许多的福气要享。”
因被王卓挡住,宋然看不到严世宁的表情,但是好似看到他的身子轻微一滞。
而后,他张了张口,道:“可否给老夫一杯茶?”
王卓见宋然立在桌边,便道:“麻烦宋姑娘。”
宋然闻言,忙倒了一杯茶水,行到严世宁身边,递到他的手上。
严世宁借接茶盏的机会,死死按住宋然的手,道:“姑娘初到杭州府吧,若有机会,一定要去听一听归梦园柳二郎的《锦绣记》,才不虚此行。”
宋然眸光一晃,为他这句不明就里的话面露探寻,他却已松开手,将茶水一饮而尽。喝罢,他忽然抬手,将空杯子狠狠砸到地上,声亮如钟:“沈寒溪,老夫今日认罪俯首,现在便下地狱去看看,你廷卫司还能兴风作浪多久!还是那一句话,回头是……”
他话至半途,忽而双目外突,面部扭曲,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而后便浑身痉挛地倒在地上,神情痛苦到极致。
宋然惊呼:“严大人!”那画面过于惨烈,她脸色登时煞白。沈寒溪脸色也是一变,行到她面前,抬起衣袖,遮住了她的目光,沉声道:“王卓。”
王卓立刻上前,按住抽搐的男子,低低唤道:“严大人,严大人?”
不及片刻的功夫,男子便口吐白沫,眼看着就魂归离恨了。
王卓探了探他的颈部,起身,朝沈寒溪摇头:“大人,没救了。”
宋然肩头颤抖不止,缓了许久,清秀的脸上才恢复一丝血色,沈寒溪保持着抬袖护住她的动作,突然苍凉一笑:“宋姑娘,你看,本官不是没有给他机会。”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为他的这声笑而失神良久,不等回答,耳边便又响起他如常的语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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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卓沉默着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明明有理的事,便又不占理了。
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又该说自家大人屈打成招,把人给逼死了。
可是,如今这场面,也只能这么做。
他叫来门外近侍,进来处理严世宁的尸身。
沈寒溪把手臂放下,道:“宋姑娘,本官眼下,心情不是很好。”
宋然低声安慰:“他自己咬了毒,不怪大人。”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道:“陪本官出去走走。”不容分说地,便携着她的手行出严府,往西子湖畔走去,边行边问她,“宋姑娘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她的手挣不开,只好任他握着,定了定心神,道:“大人在两个月前,突然派王副使来浙江,也许让一些人紧张了,他怕大人是要继续查私盐案,所以,便动手杀了掌握这个案件机密的周大人,又恰好赶上刘明先与周大人有恩怨,便又千方百计地把祸水引到了刘大人的头上。路上追杀大人的那些刺客,有可能也是同一个后台,但,也有可能是与大人您敌对的其他势力,借了这次的东风。”
她的这番话,与沈寒溪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忽然又问:“不知大人是怎么查到严大人头上的?”
他却像是要故意考她,道:“若是宋姑娘,会从什么地方开始查?”
宋然此前已经简单地听他说过案情,在头脑中整理了一番,道:“刘明先闯到周府闹事,周府又在当夜恰好被灭了门,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必然是有人怂恿。恰在当日,刘明先在酒楼与人喝过酒。若是我,会顺着这个线索查一查。”
沈寒溪评价:“宋姑娘这么聪明伶俐,平日里何苦非要装傻呢?”又道,“当日与刘明先同时喝酒的,有一人从前与他并没有什么来往,那段日子却经常与他混在一起。本官让六娘认了一下,果真是那个让陈瘸子作伪证的人。顺着他这个藤,便查到了严世宁。”
宋然点点头:“不过几日,大人便把案子破了,也算圆满。只是,严大人一自尽,线索又断了。”
沈寒溪显得有些漠不关心,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你还记不记得,他对你说的最后那句话?”
宋然也想起来了,蹙了眉头,道:“严大人说,让我去听一听归梦园柳二郎的《锦绣记》。”
沈寒溪道:“柳二郎曾名骚一时,归梦园也因为他的名气而一帖难求。可是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宋然为这句话忽地一顿:“仙逝了……那,严大人的意思是……”
沈寒溪亦蹙眉:“本官也不知,大概是老糊涂了吧。”
宋然不禁又怔怔地看向他,这才又想起自己的手还在他掌中,登时觉得手心痒痒的,心里也有一些痒痒的。
他却浑然未觉,拉着她沿西子湖慢慢地逛回去。游人如织,湖中大小船只不下数百舫,皆雕栏画拱,行如平地。湖上吹来的风,仿佛将心里的雾霾也吹散了一些。
他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宋姑娘,本官活在刀光剑影里,每日想的都是如何算计别人,如何防备别人的算计,即便是站在这如画的风光里,心里装的也都是那些败兴的事。唯有同宋姑娘在一起时,心里才能有一些别的可以想。”
宋然为他突如其来的坦白心口狂跳。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沈寒溪在人潮拥挤中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眼眉低垂,看着他胸前那片赤色的衣料,依然是回避和拒绝的姿态。
从严府出来时已近黄昏,走了一段路,湖上起了暮色,画舫中也有灯火亮起来了。她隐约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灼热,将她的一颗心也给搅乱了。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更搅乱她心神的话,他却微微一笑,松开了她的手。
那一笑里,有几分自嘲,有几分清醒。
“本官知道,这样的话,宋姑娘不喜欢听,日后本官不会再说了。宋姑娘与本官终归不是一路人,再与本官同行,你看到的,也都会是今日这样的腌臜事。”
大约是因为他在高位待得久了,平日里言行举止虽漫不经心,气场却强横,所以说话时,也常常给人一种真假难辨的距离感,可是从他的这几句话里,宋然却听出了几分交心的意味。
他又重复了一遍今日已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宋姑娘,本官不开心,且时时都不开心,一日一日,活得很没意思。”
她眉心一动,抬眸道:“大人别这么说,怪让人难过的。”
他好整以暇:“宋姑娘也会为本官难过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但回答时,声音里却也没有虚伪和迟疑:“看到大人开心,我便也开心,看到大人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无关乎大人您是什么样的人,也无关乎大人您的行事作风我是否认可,如今我同大人在一起,便不想听到大人说,活着没意思。只要活着,总归是会有些有意思的事的。”
他为她的话微怔,而后释然一笑:“宋姑娘说得不错。同宋姑娘相比,本官自私多了。”眸色深了深,道,“自私到见到中意的东西,便想要放在身边。宋姑娘于本官而言,原本是一个稀罕的玩物,想随时随地放在身边,随时随地都可以赏玩。”
宋然闻言不由得有些不满,自己努力开解他,谁知换来他这么一句,这位大人哪里有不开心的样子,大概又是在戏弄她吧。
又听他道:“但今日,本官厌了。宋姑娘不是一个物件,也不再合本官的心意了。”他这么说着,修长漂亮的五指却落到她的脸侧,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返京之后,宋姑娘与本官,大抵是不会再见面了。
宋然彻底愣在那里。
沈寒溪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违心。
他又怎么会厌了呢,她像是一道月光,照进他不堪的生活里,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她能永远地留下。可是当他想尽办法,试图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里时,他却突然生厌了。对他自己生厌了。
这样纯粹的一个人,这样纯粹的一颗心。他沈寒溪配吗?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耳畔,惹她心尖轻颤。
宋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将她当成物件,而且说厌就厌了,她本来应该生气。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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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则没有资格生气,也没有资格难过,是她一直拒他在门外,连一丝机会也没给他。
可是他既然厌了,又这么撩她做什么?
她突然想知道,此时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抬起手来,落到他的面具上。不知他是没来得及制止,还是没想制止,任她将面具取了下来。
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冰冷严峻的面孔,谁料,那面具底下的眉目却不带丝毫冷意,狭长而深邃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广袤的寂静。此时的西子湖,月上波平,灯火在暮色中摇曳。他的眼中似也有点点星火,但很快被一丝笑意给占据了。
他笑意温淡地问她:“宋姑娘,日后见不到本官,你可会伤心?”
“大人的意思,是……”
她话到一半,他突然俯下头,将她的口给封住了。
她起先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从她唇上离开,再次覆上去,她的呼吸才跟着重了起来。他的动作原本带着侵略的意味,察觉到她的惊骇和僵硬,才放缓力道,却依然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的手扶着她的脑袋,慢慢地将这个吻加深。
宋然只觉得有道烟光在灵台炸开,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她好似不再是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是窒息的感觉多一些,还是眩晕的感觉多一些。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眼睛闭起来的。那时的她神智不大清醒,竟忘了将他推开。
他在动情之前,恋恋不舍地从她唇上离开,并不说话,任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鼻息之间,眯起眼睛,道:“宋姑娘不躲,便不要怪本官占你便宜。”
她此时才如梦初醒,心里虽然喧嚣,却强装镇定,道:“大人您总是有理。”
他微微勾唇,从她身畔离开,又恢复了一惯的神态:“天也不早了,回吧。”
他神色如常,仿佛适才那个吻,真的只是简单地占了她一下便宜。
宋然沉默着跟上去。走到中途,昨日崴了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
沈寒溪见她慢下来,又一脸苦相,便停下问她:“脚疼?”
她道:“不妨事,找个地方歇会儿,缓一缓便好了。”
沈寒溪环顾四下,哪里有地方给她歇,轻轻道了句“没用”,便朝她伏下身子:“上来。”
宋然见状一顿,眼中漫上一丝惶恐:“岂敢劳烦大人……”
他语气不佳:“不上来,难道要本官找轿子来抬你吗?”
宋然迟疑片刻,总算攀住他的脖子,伏在了他的背上,轻声道:“多谢大人。”
她紧贴在沈寒溪的背上,这样的亲密无间,令她心头大乱,可最是让她心绪乱做一团的是,她竟然……并不排斥。
“大人,我……”
他淡淡打断她:“宋姑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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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子轻而软,伏在背上,没什么重量。沈寒溪常年习武,脚步自是稳健,只是她每呼吸一下,便都落在他的颈间,让他有一些分神。
她的语气很轻,有一些委屈:“大人总是在强人所难。”
他不满地道了句:“本官屈尊背你,你倒还委屈上了。”又添了一句,“日后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宋然为他的这句话又是一阵失神。
她突然想起一件她从不曾对谁说起过的旧事。十二年前的元夜,尧州城的百姓倾城而出,出门观灯。唯有她,因做错了事被父亲关在府中。那是她期待了一年的灯会,虽然也怕父亲责罚,还是鼓起勇气,央求照顾她的姑姑带她去看灯。
那日观灯的人实在太多了,究竟是她没抓紧那位姑姑的手,还是对方突然松开了手,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有一些含糊,唯有当时在人潮中的茫然无措和面对未知时的巨大恐惧,至今还盘旋在脑海中。
那一夜的灯会,也不知燃尽了多少蜡烛,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如无头苍蝇一般,茫然地寻找着回家的路,便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遇到了他。
遇见他时,他正在与人打架。
说是打架,其实更类似于围殴。在灯火照不到的漆黑巷陌,有七八个浮浪少年,正在围殴他一人。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那里高喊了一声:“官兵来了!”喊罢,便慌忙躲了起来,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见那些浮浪少年呼啦啦地撤离,她才提着捡来的灯笼,小心翼翼的靠近。拿灯笼一照,照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啪嗒一声,灯笼砸到了地上。
他从狼藉中坐起,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冷冷朝她看过来,低低道:“滚。”
她被他惊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所有的委屈,便都在那个时候爆发了,但她个性坚忍,只吸了吸鼻子,便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忍回去。手脚并用,爬到他面前,摸出一个帕子给他:“哥哥,你流血了。”
大概是看清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他才稍稍放松了警惕,沉默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正在擦拭脸上的血污,他的眸子却突然一凛。只见那些浮浪少年去而复返,带头的那个锦衣玉带,却满脸恶相:“哪里有什么官兵,臭丫头,适才那一声可是你喊的?”
她慌忙往他身后躲了躲,紧紧攥住他的衣袍。
那浮浪少年说罢,又凶神恶煞地望向他:“别以为你回回考试都得头筹,周府学也看重你,你就可以得意忘形了,今日本少爷非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说完就撸着袖子上来,“还有这个死丫头,竟敢耍我,看我不好生收拾你!”
宋然听此人提到周府学,便已明白,这些人是府学的学生,他们处处比不上他,所以来找他的麻烦。
她年纪虽小,却脑子活络,正要想个主意吓走他们,却见他缓缓起身,道:“要收拾我,便来试试。”
他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浑身散发的杀气,却骇得那些浮浪少年顿了一瞬。
但仗着人多,他们很快就朝他扑了上来。
接下来,宋然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那七八个浮浪子弟一个个揍趴在地。
不过一刻钟,他便踩在那个为首的头上,冷冷笑着道:“我不与你计较,你倒是挺会得寸进尺的。”说罢,不再理会他们,朝她伸出一只手,道,“过来。”
他的发带断了,凌乱的长发随风轻扬,拂过他模糊难辨的面容。
年少的她愣愣地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
灯会已经到了尾声,嘈杂声不再,只残留下繁华落尽的冷清,一高一低两个身影,互相牵着手走在深夜的长街上。
在听闻她走丢之后,他不发一言,牵着她往她报的地址走。她中途磨破脚走不动了,他便如今日的沈寒溪一般,朝她蹲下身子,道:“上来。”
她伏在他的后背上,询问他的名字。
他许久都没做声,直到她昏昏欲睡时,才隐约听到了他的答案。
好似是两个字。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伏在沈寒溪的背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年,她悄悄地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可惜的是,她忘记了他的名字,也没看清他的长相,仅知道他是尧州府学的学生。可是府学乃官办的学塾,尧州当地的学子少说也有四五百号人,她又怎么可能凭借一个模糊的印象,便将他从这众多的学子中找出来呢?
不久,她的祖父云游归来,当时任尧州府学的周广通便时常过来走动,她也因此认识了慧娘,从慧娘那里听说,周世伯最得意的学生,名唤萧砚。
她因此多了一个没来由的念头,也许萧砚便是那个人呢。
许多年后,萧砚在周世伯的举荐下,到家里教少垣读书。他身为男子,自是不能随意同女眷见面,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如少垣一样到处乱跑,三年来,也许是他们缘分浅薄,每日都在同一方宅子里生活,竟是一次照面也没有打过,印象中,也只是在回廊上远远地见过他几次。
她小的时候,眼睛曾被火熏坏过,视物有一些障碍,便只隐约看到,他如芝兰玉树一般挺拔,其余便再没有其他印象。
从那时开始,她偶尔会从少垣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那时,她仍未确信他便是她在那个元夜遇到的少年郎。但,对这个名字的关注,却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少垣那里看到了她的手帕,才终于确定。
少垣与萧砚出去骑马,手掌不小心擦伤,萧砚便拿出了这个帕子,给他包手。
那个帕子上,绣了她的名字,正是那日她见他受伤时给他擦脸的那一枚。
自那以后,她心里每每想到萧砚这个名字,便都是欢喜。
彼时她年纪尚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只是觉得这种藏着一个秘密的感觉,在她充满冷眼的生活里,是难得的暖意。
在祖父为她定了这门婚约时,她甚至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她心里一直期待着,何时能与他再次相见,并且暗暗地揣测,再次相见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新娘就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会不会也会会心一笑。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将她忘了,但也没关系,她还记得,她可以慢慢地说给他听。将她的这些年,都说给他听。
可是,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些年,她的欢喜,她的期冀,都是他。
可她如今想起这件事,也并不十分难过,萧砚于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只因她在墨家过得太苦,需要寻一个寄托,这个寄托是谁都可以,他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快到杨府时,沈寒溪将宋然放下,任她跛着脚跟在自己身后,仿佛适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杨成万照例备了宴,来请沈寒溪,令人欣喜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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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在他身侧微微一顿,待杨成万退下,听到他似笑非笑的语调:“宋姑娘身体不适,便趁早歇着吧。”又轻浮地问她,“宋姑娘莫不是舍不得本官了?”
宋然眉心微微一跳,平淡应道:“大人又玩笑了。”
沈寒溪没有回答,去里面换了便服,推门而出。
宋然翻开一只倒扣在黑漆描金盘上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掌心里。她愈发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不妙,但是又不敢深入探究,只觉得心慌得厉害,精神也难以集中。片刻后,她起身,决定去找哑巴下一盘棋。
还没走到哑巴的厢房,忽然有个小丫头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她将对方扶起,认出是温氏的陪嫁丫头秋英,不由得问道:“你行色匆匆的,发生了何事?”
她一看到宋然,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宋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家夫人吧。老爷他今天回来后突然发狠,把夫人她……”她不再说下去,眼泪汪汪的,“老爷他不让请郎中,说谁敢去请就打断谁的腿。可夫人现在烧得厉害,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才偷溜出来找宋姑娘,想着能不能借宋姑娘的面子,向老爷求个情……”
宋然眉眼一沉,安抚六神无主的她,道:“你立刻去请郎中,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秋英道:“可是老爷交待了,夫人院里的人,今日谁也不得出门,有好些家丁在门外守着……奴婢不敢硬闯。”
宋然眉心微微拢起,道:“你跟我来。”携着她的手,敲开哑巴的门,吩咐他,“你去请个郎中过来,不得耽误。”又对秋英道,“哑巴对杭州府不如你熟悉,你与他一起去,找家靠得住的医馆,速去速回。”
哑巴没有来得及穿外袍,但见她神色严肃,便知事情紧急,也不多言,对那小丫头道:“走吧。”
秋英连连道谢,随哑巴去了。
宋然行至温氏住处,院子前果真有几个家丁守着,不让她进去。她拿出沈寒溪的威严来,冷冷道:“我乃贺兰大人的随行女侍,今日找尊夫人有要紧事,若是耽搁了,你们杨大人担待得起吗?”
对方果真被唬住,迟疑的功夫,她已经步履匆匆地往里面去了。
宋然还没进温氏的房间,就听到里面传来丫头的啜泣声。一进去,名唤春杏的丫头便扑了上来,道:“宋姑娘,救救我家夫人吧。”
只见床上躺着的女子额头被白色的绡纱包着,底下透出一片殷红,脸上却血色全无,气息也十分微弱,宋然坐至床边,见她身上也没有一处好地方,不禁眉头紧拧。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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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只知道哭,宋然问什么,她都不肯说,只怕也是畏惧那杨成万。
宋然也只能握着温氏的手,焦急地等着郎中过来。
一炷香之后,郎中匆匆赶来,入内施救。罗帐之外,宋然平复下心神,问那两个陪嫁丫头详情。
秋英泪眼汪汪道:“今日老爷不知怎么了,直奔夫人这里就来了,将夫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任是夫人犯了再大的错,也不兴这么往死里折腾啊,我们夫人,怎就、怎就这么命苦啊!”
宋然心头疑虑颇重:“你家老爷怎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你们可曾向他提过什么不该说的?”
秋英自然摇头,宋然的目光落到春杏身上,只见她神情紧张,肩头止不住的颤抖。
此时的杨成万,正听着丝竹管弦,享受着山珍海味,早已将温氏忘在了脑后。
今日不同于那日的大宴,宴厅中便只有他一人作陪。听到沈寒溪指名道姓让茶茶来伺候,他暗道,原来这位大人此前是端着架子,心里还是记挂着美人的。
看来他之前给那宋姑娘的面子,是白给了。
想到宋姑娘,他的眸中不禁有了一丝寒意。
自从他听了江漓漓的那些提醒,心里便对周慧潆的示好生了疑虑,但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今日若不是在与春杏温存时听她说起,他还真没将此事往温氏身上去想。
春杏从小跟着温氏,同她也有一些感情,但是自打跟了他,尝到了一些甜头,主仆情深便都见了鬼。可怜那温氏,对这个从一起长大的丫鬟毫无保留,今日这小丫头便为他的几句话花言巧语,痛快地将她这个主子给卖了。
得知了全部事情的杨成万恨恨地想,好个宋姑娘,竟会想出这样的计策来离间他夫妻的感情,好个温氏,竟与那周慧潆联起手来,要骗自己休妻。他杨成万岂是这样的冤大头,任她们几个小女子耍着玩儿?今日下午,他将已经写好的休书当着温氏的面撕得粉碎,狠狠地教训了她一番,想起她那张绝望痛苦的脸,他就一阵兴奋。
还有那宋姑娘,生了好一张动人的脸,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她也在自己身下讨饶。原还以为贺兰大人有多中意她,可是这几日他看在眼中,觉得他待她也不过如此,今日更是抛下她找茶茶作陪,男人嘛,有了新欢,自然就听不到旧人哭,这对他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他心怀鬼胎,对沈寒溪道:“贺兰大人今日让茶茶伺候时,我看那宋姑娘的小脸,可有些不好看啊,必是因为被大人您冷落,心里委屈了,大人您回去,可得好好哄哄。”
沈寒溪将酒盏递给身畔美人,让她添酒,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女人,本官操她什么心。”
这句话,更让杨成万确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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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沉吟,这便好办了。她如今住在他府上,他还愁找不到机会?忙对沈寒溪献殷勤道:“女人如衣服,穿腻了便换,大人偶尔是该换换口味。下官府上的女人,只要大人您看上眼了,下官便拱手相赠,绝无二话!”
沈寒溪勾唇,瞥了身畔斟酒的女子一眼,道:“茶茶就很好。”
立在他身边的茶茶立刻羞红了一张脸。上次被他拒绝,她回去暗自神伤了好几日,今日突然被他这般抬举,自是喜出望外。她抬起纤纤玉手,放至他肩头,软着嗓子道:“听说大人这几日,日日早出晚归,想必很是辛苦劳累,茶茶给大人您揉揉。”
杨成万见沈寒溪没有推拒,似还很享受,立刻开心地举起酒盏道:“来,下官敬大人一杯。蒙贺兰大人不弃,肯在寒舍小住,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沈寒溪兴致似乎十分好,连同他干了好几杯,话虽然仍旧不多,但到底不再是之前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客都有些意兴阑珊,忽然有个家奴入内,向杨成万禀报了后院的事,他神色微变,起身对沈寒溪告了个罪,道:“大人,下官后院出了点事,得过去看看。”又道,“下官已经都安排好了,您今日不妨就宿在此处吧。”
杨成万喜欢饮酒作乐,这个宴厅的东边连着一间卧房,方便他随时享巫山之趣。沈寒溪放杨成万离开,将空了的酒盏放在手边,看向身边的女人。
对方模样美艳,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他眸中有丝笑意掠过,忽然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将她拉入怀中。她咬着唇道:“大人,也不需这么急吧?”
他凑到她颈间,似在品味她身上的味道。这种姿势,让她自身体深处迸发出滚烫的热度。
她也算阅遍各种男人,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她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正是这种没有把握,更加让她渴望将他征服。
他虽戴着面具,但是她好似已经看到那背后无可挑剔的面容。
她大着胆子将手放至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解开。他唇角微勾,并不阻止她的动作。她低下头,在他耳畔呵气如兰,用酥得入骨的声音道:“大人,您想让茶茶怎么伺候您?”
说着,手往他的衣襟里探去,很快,便勾住了他的衣带。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任她为自己宽衣解带,口上却嘲道:“还说本官急,茶茶姑娘比本官还要急。”
年轻而优美的声音里,有一丝戏谑。
男人的戏谑在茶茶听来,基本上与调情无异,她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衣带之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衣也褪去了,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眼中满是挑逗:“大人若是不做什么,茶茶可要做了。”她说着,就凑过去要吻他,却被他用一根手指挡住了。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急,茶茶姑娘身上的味道,本官好似在何处闻到过。”手漫不经心地将她的下巴挑起,悠然问道,“解忧阁江漓漓,给了你多少好处?”
美人先是一怔,继而神色大骇。
不等她撤离,沈寒溪忽而翻身而起,弹指的功夫,二人便换了个位置。他将她压在椅子上,手迅速点了她的两个穴位,直起身子来。
他淡定地将衣服穿回去,嫌弃地看着她:“说吧,浙江的事,解忧阁究竟掺和了多少?”见她咬着唇不发一言,眉眼微沉,“不说?”冷笑道,“本官有办法让你说。”把衣带系好之后,抱臂看着她,神色慵懒,“容本官想想,廷卫司有一种刑罚,叫做棍刑,很适合茶茶姑娘,茶茶姑娘必然没有听说过吧,容本官同你细说。这种棍刑,可不是用棍子打人那么简单,而是拿一根木棍,从你的口中,或下面的魄门,就这么直直地插进去,直到整根没入,穿肠破肚……本官可亲眼见过那种惨状,真叫一个苦不堪言。”
他虽是在解释酷刑,声音却依然是优美而动听的。
茶茶早听得花容失色:“解忧阁是什么?奴家不知道啊!”这个江漓漓,到底给自己介绍了一桩什么生意。她认命地交待:“江姑娘奴家倒是认识,她只让奴家接近大人,尽量勾引大人,如果能得到大人您的青睐,自是最好。可若是不能,只单纯地气气宋姑娘也好。”
她身上用的欢合香,便是江漓漓给的,她实在想不到,他的鼻子竟然这么灵。
沈寒溪也是当年在追捕风十三时,查到了江漓漓的身上,还曾去她的暖阁找过她。他记得,她的暖阁中燃的便是这种香。虽然很淡,味道也并不特殊,但偏偏他对味道最是敏感。
听茶茶这么说,他不由得微眯双眸:“气气宋姑娘?”
这目的倒是挺别出心裁。江漓漓是打的什么主意?
那美人泫然欲泣,道:“这真不关奴家的事,奴家一个风尘之人,也就是给自己攒点赎身银,大人您要找麻烦,便去找江漓漓吧,她此时就在杭州府。我昨日还在飘香楼见过她,那丫头贼着呢,她来杭州府,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沈寒溪眯了眯眼睛,江漓漓是解忧阁的线人,她特意找了个女人接近自己,不为别的,便只为气一下宋然……
他是得找到她,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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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阁一直处江湖之远,难道也想过来染指庙堂吗?
眼前的这个女人,一看就没什么城府,怕是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他无意继续逼问,凉凉道:“一个时辰之后,穴道自会解开,在此之前,茶茶姑娘就先忍着吧。本官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茶茶哭腔道:“大人您别走啊,起码给奴家一件衣裳……”
早知道她就不脱成这样了,一个时辰,他是想让她冻死在这里吧……
郎中为温氏施了针,终于将她的神智给唤回来一些。宋然坐在床畔,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一口一口地喂药。她喝三口,便要呛出两口来,喂了两刻钟,才喂下去了小半碗。
她见温氏实在喝不下去了,便将药碗放到秋英捧着的托盘上,轻道:“温姐姐,你再躺躺吧。”
女子却抬起手来,抓住了她的衣袖,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流,那凄凉的光景看得宋然一阵心酸,一阵心疼。
温氏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宋然读出她眼睛里的绝望和渴望,知道她一刻也忍受不下去,道:“我知道姐姐想说什么,今日天色已迟,姐姐的身体也禁不起折腾,明日一早,我便送姐姐离开此处。”握住她的手道,“即便没有这一纸休书,这座宅子也困不住姐姐。”
她的掌心温暖,有股热流直抵温氏的心间。
温氏松了力气,靠入她的怀中。
宋然正要将她安顿到被窝里,她却忽然挣扎着爬起,嘶声道:“春杏……”
宋然偏头,只见春杏捧着热水盆进来,她神色畏缩,仿佛极力想将自己藏起来。温氏的这声“春杏”,骇得她的手蓦然一抖,脸盆也“咣当”打翻在地。
温氏厉声道:“我寻常待你不薄,你怎能……”她说着,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春杏知道事情瞒不下去,扑通一声跪下了,慌乱地为自己辩解:“夫人,春杏不懂事,可春杏不是故意的……”
她年纪小,那杨成万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平日里又花言巧语,她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生平第一次吃到了蜜糖,深深地迷恋上了那个味道。
为了得到更多的蜜糖,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甚至不惜出卖这个世上待自己最好的人。
“老爷说春杏把什么都告诉他,他就会收春杏做妾,春杏一时糊涂,才将夫人的事说了出去。老爷若是休了夫人,春杏也要跟着夫人一起回温家,必然会沦为笑柄。春杏……春杏不愿意……”
温氏听着她的辩解,无力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入脖颈。
她靠在宋然的肩头,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悲愤与绝望的情绪交织,几乎要将她吞没。
秋英上去就给了春杏一巴掌:“春杏,你怎能如此自私!”将她拎起来,怒道,“老爷……呸,杨成万他姬妾成群,哪一个不是貌美如花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即便不是貌美如花,也都是仕宦人家出身。他会让一个姿色平平又没有家世的小丫头做妾吗!你竟为了他几句花言巧语,差点害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
春杏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懵,不知是愧疚还是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秋英又推搡了她好几下,她就只嘤嘤地哭,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了。
宋然看着这场面,并不阻止,她丝毫也不同情春杏,这姑娘自己造下的孽,便活该挨这几拳。若是能将她打醒,也是秋英的功德。
从外间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夫人这里好生热闹啊!”
便见男子一身宝蓝缎的袍衫,带着两个家奴进了房间。杨成万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没有在沈寒溪面前伏低做小的神态,若不多盯着他看几眼,宋然还真认不出他来。
杨成万的目光露骨地落在宋然身上,只见她眉目秀气,气质温淡中带着一种少女的无邪与纯真,如寒冰初泮的一朵菡萏,绝世而独立,虽尚未完全盛放,却有独一份的风骨和韵味在。
他向来喜欢女人,她虽名花有主,却不妨碍他在心中宵想。
他挑起眉梢:“原来是宋姑娘来了啊。”
他一进来,这里的气氛便瞬间凝固。春杏率先回过神来,从秋英手中挣脱,朝他扑上去:“老爷!”
秋英的脸上有一丝裂痕:“春杏,你!”
杨成万将她稳在怀中,笑了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却只是伏在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秋英的拳头止不住颤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
她自己上赶着作践自己,谁又能拦得住。
宋然眉心微微一跳,道:“杨大人,你此时不该陪着贺兰大人吗?”
杨成万假模假样地安抚了春杏两句,将她推开,走到宋然面前,不怀好意道:“良宵苦短,贺兰大人有美人相伴,还需本官伺候吗?”说罢,露骨地看着她,“宋姑娘同贱内才认识几天,便情如姐妹了,此时天可不早了,宋姑娘还不走,难不成是想留宿在此吗……”脸上露出下流的笑意,“本官的床大,倒是不介意。”
温氏对他又恨又惧,听见他在言辞上冒犯宋然,颦眉提醒他:“夫君,宋姑娘是贺兰大人的人。”
杨成万道:“那本官可真是冒犯了。”却接着大笑道,“不过,贺兰大人在其他女人的床上,可未必能想起来宋姑娘是谁。”
温氏眉头蹙得更紧:“你……咳咳……”
宋然不为杨成万的挑拨所动,见温氏状态不佳,轻轻将她安置到被窝里,为她盖好被子,安抚一般握了握她的手,回眸道:“杨大人,去外面说话吧。”
杨成万却在圆桌旁坐下了:“这里是本官的寝房,有什么话,宋姑娘不妨在这里说。”
宋然想了想,道:“也好。”走到他面前,“大人既然都从春杏那里听说了,小女便也敞开直言了。您与温姐姐已然没有夫妻之情,如今又将人打成这个样子,闹到官府去也不体面,不如一纸和离书,好聚好散。也不需大人您麻烦,小女已经都预备好了。”说着,从袖中抽出两页纸来,放到他面前,“只需大人的私印,在这上面落一个印即可。”
她靠得近,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幽香,杨成万好色,立刻有一些心神荡漾,可不等他继续品味,她就撤开了,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眸沉静如水。
他暂且压下色心,眼中有冷光泛起:“此乃本官的家事,宋姑娘管得宽了些。你虽是贺兰大人的女人,但也不过是个下人,本官凭什么听你的?”说着,便将那和离书揉成一团,丢到她的裙边,“她温月生是我杨家的人,死是我杨家的鬼!”
秋英闻言,身子不禁瑟瑟发抖。今日这事一出,若是不能逃离他的魔爪,日后自己与自家小姐,只怕更没有好日子过。温氏听后,急火攻心,在床上咳得更加厉害。
秋英忙走到床边,握住自家主子的手,抬眼看向宋然,却见她双手抄袖,神色自若:“杨成万,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
她直呼杨成万的名讳,惹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脊背挺直,眉目冷淡,不再如往日那般和气温顺,身上竟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她抬起下巴,唇边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你此时还以为,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随行的女侍,未免太蠢了一点。”
这句话让杨成万颇为不满,但也疑虑顿生:“宋姑娘,此话怎讲?”
她的声音清澈又淡漠:“杨大人,你便从来没想过吗,西廷指挥使在这个当口南下,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廷卫司如今这般状况,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便能掀起言官的口诛笔伐,可是,我与贺兰大人都到浙江数日了,京中有半点风声吗?”
杨成万为她的这番话心绪大乱,将她这番话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白。廷卫司的总指挥使如今被停职查办,能够驱使得动贺兰珏的人,还能有谁?那不就是……当今圣上吗?即便不是圣上亲自指派,只怕也是圣上默许的。难不成,她竟是圣上派在贺兰珏身边的人?
宋然见他表情,便知自己的这番话有了效果。
沈寒溪南下得了圣上的默许,只是她的揣测,但正是这没摆在明面上的事,最适合用来虚张声势。
此时她需要假借一个身份,一个可以让杨成万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身份,才能将这件事圆满解决。
她继续维持着睥睨的神态,压低声音道:“吾主令我随贺兰大人同行,我这一路上扮成他的丫鬟,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二日,我与贺兰大人虽然同房而眠,但是贺兰大人,却也只能睡在外间的卧榻。杨大人,你还要我继续挑明了说吗?”
杨成万被她唬住,也不敢继续坐了,起来后,身子也比方才矮了一截。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这丫头鬼得很,此时这一番话,说不定又在耍他,他可不能轻易上当,遂咳了一声,道:“姑娘只凭一张口,如何能让杨某信服?”
宋然叹一口气,道:“杨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玉佩,并不递给他,只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
杨成万走上前来,看到那玉佩,登时腿就软了。
只见那玉佩呈圆形,有双龙盘踞,这、这竟真的是天家之物?
宋然很快就收回去,她表面虽然淡定,背上却出了一层汗。若杨成万是个懂行的人,便会明白,这玉佩并不是圣上的物件,表面看是两条龙,可如果仔细地数,就会发现每条龙都少了一只脚。
这是谢氏在鼎盛时期,太祖赏给谢氏子孙的佩玉。与其说是天家的信物,不如说是谢氏的信物。这玉正是她在尧州与谢七分别时,谢七赠予她的。若有可能,她真不想再欠他的人情。可是非常时机,只能利用他的物件来唬一下人了。
好在杨成万没有见过世面,当即哆嗦着道:“不知姑娘竟是圣人派来的女使,下官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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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心口松了一口气,却保持着威严,冷冷道:“杨大人,我只是贺兰大人的一个丫鬟,哪里是什么女使?”
杨成万继续哆嗦:“是是是,下官口误,宋姑娘,下官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同下官计较。”
宋然瞥了他一眼:“和离之事,杨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杨成万仍然殊死抵抗:“姑娘,我与夫人也是有感情的,怎能说和离就和离,而且,而且下官的印信,这二日,找不到了……”
哑巴恰在此时进来,扬声道:“印信不就在大人的书房里吗?”
他大步走上前来,将适才取来的印信呈给宋然。除了那枚印信,他的怀中还有好几个画轴。
杨成万目瞪口呆。他的书房平日里落了两道锁,怎会……
秋英见状,神色一喜,忙将杯杨成万揉成一团的纸捡了起来,从哑巴那里接过印信,果断地在和离书的左下角盖了个印。
杨成万欲哭无泪。
他就……就这么赔了一个夫人?
不过,没关系,即使这温氏离开了他,他也有办法让她在这杭州府待不下去!
宋然却早揣摩到他的心思,故意装作好奇的样子,问哑巴:“你手中的那些卷轴是何物?”
哑巴唇角勾了勾,行到杨成万面前,道:“这句话该问问杨大人。”说着,将那些画轴当着他的面打开,铺到桌上去。只见那些图上画的都是美人,连同周慧潆在内,全是这杭州府的名门闺秀。若只是美人图也便罢了,每一幅图的旁边,都提了一首淫诗,个个皆有杨成万的亲笔落款。
这便要说起杨成万的另一桩爱好,那便是将他见过的美人画下来收藏,在他的书房中,这样的画有好几百幅。宋然也是从温氏那里听说了他的这个爱好,觉得可以利用,才让哑巴挑了一些取来。
若此事泄露出去,他杨成万在杭州府的名声便彻底臭了,想来那些名门大户,也都不会轻饶他。
杨成万一看到这些画,就险些晕过去。他明明锁得好好的,有兴致了才会拿出来欣赏,怎会被他给翻了出来?
他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在皇宫大内都来去自如,一个小小的杨府,自然不在话下。
宋然走到桌边,假装欣赏,评价道:“杨大人画得不错啊,这题诗也挺别致。只是,若是周大人看到您在他女儿的画像旁边,提这样‘别致’的诗,怕是要来兴师问罪。”
杨成万手忙脚乱地将这些画收起,拼命为自己找补:“姑娘,误会,都是误会,这些……都是那些下人进献给下官的,下官早已令人拿去烧掉,都是这些懒东西,将本官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下官这就将这些画亲自拿去烧掉!”吩咐下人,“还愣着作甚,还不拿个炭盆来!”
哑巴却停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只见他的掌心,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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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檀木盒,正是江漓漓赠与杨成万,让他用来对付周慧潆的迷香。
看到这东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往自己的胸前摸,摸半天也没摸到,额角又是一跳。他……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死不认账了,忙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冤枉啊,下官堂堂朝廷命官,岂会将这迷香带在身上!”
哑巴眼睛轻眯:“在下都还没说,杨大人怎知这是迷香?”
他的脸上登时犹如打翻了颜料盒,十分精彩。
宋然理着衣袖,道:“杨大人,此事我可以为你保密,只是要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杨成万自是答应了她的所有条件,保证再也不找温氏的麻烦。目送他带人离开,一直提着一颗心的宋然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一桩事,总算是解决了。
杨成万离去后,春杏跪在温氏面前,声泪俱下地表示忏悔,温氏疲倦地道:“春杏,你若想跟着杨成万,便跟着他吧。你我主仆二人,今生的情分便到此为止了。”不等她开口,又道,“我倦了,你下去吧。”
春杏磕了两个头,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宋然也携了哑巴,起身告辞。今日折腾了一天,她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疲惫地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乌漆一团,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空落落的。
她突然有些想念陵安的宋宅,钟伯每日都会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无论她与哑巴再晚回家,都有一盏灯亮着,虽然不时会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客人,比如自来熟的夏小秋,少一根筋的王爷……就连邻居那个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的小姑娘,都有些让人怀念。
才离开陵安几日,她就有些想家了。
她在门边立了片刻,正要踏进去,忽有人在身后以汗巾捂住了她的嘴,自那汗巾上传来刺鼻的味道,她只挣扎片刻,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整个世界一片漆黑,适应了一会儿,她才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一个大体的把握,她的眼睛被布条给蒙住了,手脚也全部给捆缚住,她挣扎了一下,结果越挣扎越紧,与绳子接触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她极力镇定下来,隐约觉得自己在颠簸的马车上。
到底是什么人绑了自己,他将她绑了,又要做什么呢?仔细想想,她应当并无仇家——如果不算杨成万的话。可她不信杨成万有这个胆量。她想说话,可是口里塞着东西,便只能发出含混的动静。
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小娘子好像醒了。”
另一个粗哑低沉的声音道:“睡了好几个时辰,也该醒了。”
听说自己已经睡了几个时辰,宋然的心当即又是一沉。若她一直都在马车上,那她还在杭州府吗?
她挣扎得越发厉害,口中也一直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那个粗嗓子道:“给她喂口水。”
很快有只手将她口中的东西拔出来,她立刻质问:“你们是何人?竟敢在经历府公然劫人!”
她嗓子干得厉害,发出的声音也极为嘶哑,因此气势全无。
对方道:“吾等不过是行商,要运一批货物,何来的劫人?”
说着,夺来同伴递来的茶杯,捏住她的嘴,将茶水灌入她的口中,他的动作极为粗暴,呛得她咳嗽不止。
年轻人调笑道:“大哥,你也怜香惜玉一些,看把小娘子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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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只是冷哼一声,道:“将她的嘴堵上。”
宋然往旁边避了避,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那年轻人看了她片刻,怜惜道:“大哥,如今还不到人多的地方,就先不塞了吧。”
被他称作大哥的是个虬髯的汉子,打起车帘,看了一眼,默许了他的提议。
那个年轻人没有虬髯汉那般粗暴,他见宋然嘴角都是水渍,便摸出一个帕子给她擦了一下嘴。宋然身子颤了颤,意识到他没有恶意,才放松下来。
她哑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到何处去,想对我做什么?”
年轻人道:“这就无可奉告了。我二人只管运送,待送你到了雇主指定的地方,银契两清,接下来的事,就不归吾等管了。”
宋然蹙眉,看来,是有人绑了自己,而后雇这二人押送。
“我素来没有结过仇家,是谁要绑架我?”
“你没结过仇家,不代表对人没用不是?”
年轻人刚要继续说话,便被虬髯汉掐了一下腿,他忙噤声,不再与她说话。
那虬髯汉恶狠狠道:“再说废话,就把你的嘴给堵上。”
宋然只好乖乖闭嘴。自那之后,便没有人说话,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马车“咣当”前行的动静。
适才那人喂她喝的水里,怕是也做了手脚,她很快又陷入沉睡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宋然在半睡半醒间被一只手拽起来,那人推搡着她往前走,她咬着牙,极力不让恐惧侵吞自己的意识。
不多时,她便听到开门的声音,而后,背上落下一个粗暴的力道,她身板柔弱,登时被推倒在地,这一摔摔得她有些懵,含糊间,只觉得有人蹲下来,将她缚在身后的手给解开了。头顶响起金属的碰撞声,应是有人将门给锁上了。
她缓缓爬起来,将缚眼睛的布巾给扯了下来。
这是一个简陋的房间,没有窗,只有一张小床,对面摆着红木的桌椅板凳。她用力拍了拍门,门外立刻传来守卫的斥责声。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加上麻药的效力,只觉得眼冒金星,浑身都发软。
她虽知道,自己眼下处境险恶,需尽快寻一个脱身之法,但如今,她身体状况如此,实在没有余力去思考如何脱身。
她想,既然对方费尽心思将她绑来,而不是立刻杀了她,必然是留她有用,她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这般想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药力一阵阵地袭来,要占据她的身体,她不敢睡过去,遂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在自己的手腕狠心划了下去。
她划得慢,刻意让痛楚残留得更久一些,以保持头脑清醒。
划完之后,她靠在床头,呼吸因疼痛而有些急促,胸膛也跟着起伏不定,好在灵台渐渐恢复清明,身体状态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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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闭着双目,听到开门声时,不禁将手中紧握的那把带血的簪子握得更紧一些。
那人蒙着面,身量不高,穿着一件月白色锦衣,进来之后,先停在门边打量了她片刻。
映入眼帘的女子眉眼清隽,如工笔勾描,瞳色却极深,长发自肩头一路铺到床单上,如浓墨泼染的流泉,她虽衣衫凌乱,眸中却有一种不容人侵犯的凛然。
“阁下将我请至此处,不知有什么贵干?”
蒙面人抬脚走到她面前,眼睛弯了一下:“没事便不能请姑娘来坐坐吗?”
他一出声,宋然便顿了一下,那声音雌雄难辨,像是还没变声的少年。
他说着,便在她身边坐下了,孟浪地挑了她的下巴:“小美人儿,这一路上让你受委屈了。”
宋然抬起手中的簪子,朝他扎过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看到她手腕上的划痕,啧了一声:“哎哟哟,这怎么还流血了?这么嫩的皮肤,你可真舍得下手。”
他说着,便将那簪子抽出来,扔到了地上。
宋然忍受不了他的轻浮举止,想要起身,却被他重新拽回去,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别急着走啊,你走又能走到哪里去?我这个人最怜香惜玉,你乖乖的,我才能好生疼你。”
宋然被迫望着他,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情的凤目。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她无暇细思,整颗心都被他孟浪的举止给搅乱了,她又生气又无可奈何,只能沉声问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笑意盈盈,道:“想要疼你啊。”见眼前的人儿涨得脸通红,他愈发来了兴致,目光从她光洁的脖颈,滑落至她的胸前,又看了看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忽然顿了顿,问道,“姑娘不会是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她的身子登时便僵了,紧抿着唇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那沈寒溪分明挺喜欢她,在杨府时也一直与她同宿一间房,难不成一直没碰过她?
若是真没碰过,那这位大人,还挺能忍的。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见识过沈寒溪的定力,收了心神,两只手在她身上不老实地游移,她起先还抵抗了几下,后来仿佛认识到二人力量之间的差距,便任他胡作非为了,只是身子一直绷着,眼睛里一片死寂。
他原就是玩笑,不忍继续难为她,将手收回去,理了理衣袍,道:“算了,真怕你会想不开,若你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墨家交待?”
宋然听他口中说出“墨家”两个字,语气沉下去:“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
宋然眸光幽暗地看着他,道:“我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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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悠然道:“目的?我可能只是闲着无聊,想找些乐子。也可能是看你身陷别人的圈套,想心疼心疼你。墨家不是一个好归宿,可是京城,也不是你应该回的地方。”
他说着,走到桌边,在桌上的铜香插里插了一柱线香。
“偏偏在墨家和京城中,你必须选一个,你回墨家,我这心里不好受,你随沈寒溪回京城,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这个人就是看不得女人受苦。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看谁更有本事,能先找到你了。”
他点完线香,回眸看她:“墨姑娘,我同时给墨家和沈寒溪都留了线索,你便在这里等着吧,看看谁会先找到这里。”又走到她面前,好整以暇地问她,“你希望来的是谁?”
宋然心乱如麻,眼前的这个人不光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沈寒溪在杭州,语气里一派尽在掌握的悠然。她定了定神,幽沉的眸子中裹挟着清冷的光:“我既已离开墨家,便决心不再回去。阁下都不肯用真面目来见我,又何必打着心疼我的幌子,强我所难?”
她虽生在大靖最显赫的世家,是这显赫的世家的嫡女,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怀疑她的血统,就连最下等的仆人,都能任意欺凌她。整个冬月里,只有她的屋子里没有炭可以烧,该给到她的例银,也时常被克扣得干净。
下人都是会看人眼色的,他们知道这个小姐不受老爷的宠爱,夫人又不闻不问,又怎么会尽心照顾。
还有那些漂亮的姨娘,大都视她和少垣的存在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少垣被父亲宠上了天,她们哪里敢对他如何,有什么脾气,便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自祖父过世之后,墨家便是她的地狱。她不愿回去。
他却不为她的话所动,垂眸望着她,凤目中有丝不悦:“墨姑娘真是不识好歹。我救你出苦海,你不感激也便罢了,还说我强你所难,真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可知……”他仿佛有许多内幕要同她讲,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拂袖道,“总之,陵安这等是非之地,不适合你,沈寒溪那尊活阎王,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归宿,你还是早抽身为妙。”
宋然为他的后半句话指尖一颤,心中疑虑更甚,不由得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在为何人办事?”
他停在门边,偏眸道:“我只为我自己办事。”
待那人离开关押宋然的地方,才将蒙面的布巾拉了下来,底下赫然是一张美艳的女子面孔。有两名黑衣下属跟过来,道:“江姑娘,线索已同时送至墨夫人和沈寒溪那里,你既然想逼墨姑娘远离京城,直接将她送回墨家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
江漓漓凤眸一眯,悠悠道:“一个女人,十三年不肯同自己的亲生女儿见面,这份毅力我十分佩服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不如借此机会看看,她的女儿命悬一线时,她还能不能继续装下去。”
下属提醒她:“可此事若是被谢公子知道了……”
江漓漓佯装潇洒,道:“他知道便知道了,大不了分道扬镳。”
对方咳了一声,问她:“江姑娘真舍得?”
江漓漓十分淡定:“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了点,但本姑娘岂能为他破了老阁主留下来的规矩?少阁主也是鬼迷心窍了,才妄想通过支持谢家来壮大解忧阁。都已经是江湖第一了,还争那些权势作甚?传出去多没面子,让那些江湖上的弟兄们怎么想?”
“可是眼下,阁内大多数还是偏向于少阁主那一派的,您表面上顺从,却暗搓搓地纠集了一部分人与少阁主作对,万一被少阁主发现了,只怕便不能在楼中立足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先将谢七公子的这盘棋搅乱了,其他的日后再说。”说罢,便抬脚离去,走到一半又道,“既然做戏,那便做个全套,找些松脂来围着浇上一圈,掐着时机点火,别真把人给伤着了。”
男子望着女子的背影远去,脸上有一丝无奈。
老阁主都离开多久了,解忧阁内也早改朝换代,他们这些旧人,还能挺多久呢。
江漓漓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将身上衣裳褪下,又换上平日里那风尘女子的装扮,她对着镜子描眉,神色慵懒,再见到谢七公子时,她又将是那个的轻浮的风尘女子,他提出的任何事,她都会为他做到。包括出卖身体,出卖她这颗生而卑贱的灵魂……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夜半,房间里灯火通明。
杨成万跪在沈寒溪面前,拿自己的十八辈祖宗发誓,宋姑娘的失踪跟他毫无关系,虽说他被她欺负了一通,但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自己府上对她如何。再说,他府上戒备森严,人说没就丢了,他也很困惑。
沈寒溪听得不耐烦,道:“给本官闭嘴。”
他已经没有耐心再与这姓杨的虚与委蛇,立在一旁的近侍也瞧出他的情绪,上前倒了杯茶给他:“大人您消消气,王副使和龙指挥使都在赶来的路上。宋姑娘未必便是丢了,说不定是出去散心……”
沈寒溪一拂袖,将茶盏重重拂落在地,凉凉打断他的话:“那么大一个人,出门散心,竟没有一双眼睛看到吗?”
众人见他发火,都不敢再继续说话。
得到消息的哑巴也匆匆赶来,正行到外廊下,忽然听到破空之声,他迅速闪至旁边,只见一把飞箭牢牢地插进廊柱中。
他眼中裹挟着杀气,往箭射来的方向追去。房间内的人也听到动静,纷纷行过来查看究竟,沈寒溪将那把箭拔下来,展开绑在箭尾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狮子回头望月亮,美人醉卧凤凰桥。”落款处还有两个字,“子时。”
那传递消息的人轻功了得,哑巴只追了几步,便不再空耗体力,回到沈寒溪身边。他暗暗自责,早知道,他应该将宋然平安送回房间,哪知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向沈寒溪低了一下头,道:“烦请大人借我一些人手。”
沈寒溪凉凉道:“不必大费周章了,对方连提示都给出来了。”说着,将那字条给他看,哑巴将那两行字读了两遍,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沈寒溪道:“本官也不知道。”
但那后面的“子时”二字,应当是对方给出的时限了。此时距离子时结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内,若他不能解出这个谜题,宋然那丫头……
他眼眸微微沉下去,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立在身后的杨成万一眼,道:“这两句诗好像指示的是一个地方,杨大人,你是杭州府本地人,可有什么头绪?”
杨成万急着立功,脑子自是转得飞快,将那两句诗读了几遍,恍然道:“大人,杭州城西便有一座凤凰桥,下官立刻派人去那一带搜寻宋姑娘的下落!”
沈寒溪直觉没有那么简单,却也不能放过这条线索,让他先行去办,自己则耐心等王卓和龙蟠前来。
王卓赶来时,依然是青衫书生的打扮,看完那纸条,他微微一笑:“大人,要解此谜不难。”而后吩咐近侍,道,“去将杭州府志找来。”
他两个月前刚调到浙江来时,便将这十年来的杭州府志过目了一遍,虽不能全然记下,但只要是他看过一遍的内容,便都有七七八八的印象,一看到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狮子、月亮和凤凰桥,他便知道该去哪里找线索。
众人围着他,见他将厚厚的一本府志翻开,他动作悠闲,丝毫也没有紧迫感,龙蟠不禁催促他:“王副使,您倒是快点。”
他的动作依然慢吞吞的,翻了好一会儿,手才停顿下来,道:“有了。”而后将那册子捧到沈寒溪面前,道,“大人您看,这府志上记载,杭州府城北有一座‘状元桥’,据说在这‘状元桥’上走一遭,便能高中状元。提起这座桥,与陵安谢氏还有些渊源。四十年前,谢氏两兄妹到杭州府游玩,听闻会高中状元的传说之后,便结伴在这桥上走了一遭,谁料当年的谢公子未能高中状元,只拿了个榜眼,可他的妹妹却嫁入天家,受封皇后。因这个典故,本地百姓私下里便将这座桥,称作凤凰桥。”
哑巴问道:“那这个‘狮子回头望月亮’又是何解?”
王卓不紧不慢地答道:“五年前,凤凰桥倒塌,奉令修缮的官员偷工减料,曾拆民房的石料来添补。所谓“狮子回头望月亮’,其实便是从民房上拆下的刻有“狮子”和“月亮”的门枕石。故而,美人醉卧凤凰桥,并非杭州城西的那座‘凤凰桥’,而是这座‘状元桥’。”
龙蟠眼中有精光聚敛,对沈寒溪道:“大人放心,卑职即刻带人过去,定然将宋姑娘给找回来!”
沈寒溪却道:“去给本官备马。”
龙蟠一顿,劝道:“大人,此时更深露重,还是将此事交给卑职和王副使……”
沈寒溪凉凉道:“本官说了,备马。”
龙蟠与王卓对视一眼,只得道:“是。”
杨府的下人很快牵来几匹良驹,沈寒溪行出房间,披上近侍捧来的黑色氅衣,利落地翻身上马,哑巴与龙蟠等人紧随在后。马蹄声踏破夜的寂静,一路朝城北而去。
夜色如墨,只有一弯清冷的月俯瞰着整个杭州城。与此同时,一名墨家的死士,也正快马加鞭地行在报信的路上。他奉自家夫人之命,暗中关注着小姐的行踪,谁料一时放松,竟让人将小姐劫持。他一脸悲壮,自己若是找不到人,只能以死谢罪了……
嘉兴的官驿,秦暮羽听完男子递来的消息,握紧了手中的佛珠。
“属下已调了所有能调用的人手,就算将整座杭州府翻出来,也要把小姐给找出来,只是怕动静大了,侯爷那边会起疑,小姐的行踪……就瞒不住了。”
她没有立刻说话,许久才道:“此事不能让侯爷知道,少垣那里也必须瞒着。少微绝不能再回墨家。”女子闭上眼睛,语气在安神香里依然平稳,“廷卫司不是也在找吗,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便罢了。”
待那死士退下去,她才终于撑不住,将堵在喉间的那口血腥吐了出来。
她的手撑在卧榻之上,绝美的脸上终于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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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自己,你连亲生女儿的命都可以不在乎。如今你承受的,都是你应得的。
她握紧手上的佛珠串,低低道:“沈寒溪,今日我只能将我的女儿的命,压在你身上了。”
他既是那个人的义子,便应当有这个本事。
沈寒溪马不停蹄,在子时结束之前,来到城北的状元桥上,一行人举着火把仔细搜寻,既然提示是“狮子望月”,那线索必然在符合条件的两块桥石上。
哑巴跳入水中,到桥洞下寻找,在右边的一个桥洞中,果真找到两块石头,一块刻有狮子,另一块正是一轮圆月。
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间,夹着一张纸条。
从河中出来时,青年的半个身子都已湿透,他却浑然不在意,将那纸条拿给沈寒溪看。王卓举着灯笼凑上去,发现上面又是差不多的两句解谜诗,指示的应当是下一个地点。诗后的落款处同样写着两个字——“丑时”。
沈寒溪身边有王卓这个神算子,解谜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待到鸡叫时分,众人已经跑了三个地方,龙蟠忍不住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劫匪,溜着爷爷们玩儿是吗?行,爷爷们就奉陪到底!”
自那蒙面人去后,宋然便关注着他留下的那个线香。正常的线香应当燃不了多久,这根的上面大概是做了手脚,烧得十分缓慢。
她不知那蒙面人就是江漓漓,也猜不透她的意图,因此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这线香若是烧完,沈寒溪还不能找来,她的命运又将如何?一想到家里人可能会先一步找来,她便像是被一只手给攫住了心脏。
这种将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她很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
想到她被劫持的那夜,沈寒溪正与那名为茶茶的美人在一起,她的唇角便不禁露出苦涩的笑意。他此时说不定还在温柔乡里,根本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吧。
那日他已经对她说得清楚,回京城后便不会再与她相见,他那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太看重儿女情长,更何况,她在他面前又那般的不识好歹。
她根本没有资格对他有期待。
她伏在桌案上,在复杂的情绪中闭上了眼睛。中途,有人为她送了次饭,她虽全无食欲,却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点,而后便又伏案睡去。再醒来时,桌上的线香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外面天色迟迟,不知不觉竟是一天过去了。
而此时,守在门外的两名解忧阁的男子,也正举着火把打盹。
江姑娘这次是玩儿得开心了,他们却在这里守了一天,累都累死了。正在腹诽,忽见躲在对面屋顶上的同伴向这里打手势,二人对视一眼,将火把朝已经浇了松脂的房间丢了过去。
丢完之后,二人望着“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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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道:“好像是。”
那边继续打暗号:“人来了,快撤!”
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得将脸蒙上,随放风的人一起撤离。
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藏得十分隐秘,廷卫司的一行人已经奔波了一天,龙蟠和哑巴常年习武倒也还好,王卓却早已露出倦色。他一个文官,今日为了这个小姑娘,折腾得腰都快跑断了。
但是,一抬头,看到与提示中所描绘的一模一样的宅子,他的眼中立刻放出光来,道:“大人,就是此处!”
还未靠近,龙蟠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他蹙了蹙眉,沉声道:“里面好似在冒烟。”
王卓嗓子一抖,也不顾自己文人的形象了,骂道:“这帮杀千刀的,竟然放火烧房,宋姑娘若是在里面……”
沈寒溪早已奔到宅子前,下马之后,见有铜锁挂在大门上,立刻闪身唤道:“哑巴。”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下马上前,拿一个钩子三下五除二便将锁给捅开了。一进门,便有浓烟直往鼻子里钻,呛得龙蟠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面前的房间已全然在火海之中,看这情况,里面的人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不禁道:“大人还是留在外面……”
沈寒溪却已经走到旁边的水井处,见旁边的木桶里还有半桶水,立刻解下披风,用水打湿之后重新披在身上,道:“你们留在此处,本官一人足矣。”
他说着,便径自冲进了火海。
龙蟠和哑巴哪里肯听,也前后脚跟了进去。沈寒溪进去之后,也被这烟气呛得直蹙眉头,他沉声唤道:“宋然。”
他连唤了几声,忽而听到一个低微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虚弱,几分迟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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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抬脚,便又有一条横木砸了下来,骇得她退回原处。
他道:“你不要动,本官过去。”
他腿长步大,很快就来到她身边。她看清他的瞬间,腿忽然便软了一下,他及时伸出手来,将她拉入怀中。将身上打湿的披风搭在她脑袋上,握住她的手,道:“跟着我,不要怕。”
这六个字,奇异地抚平了她的心,但只片刻,她便小脸一白:“大人小心!”
只见头顶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直朝着二人砸了下来。他不慌着躲避,一把将她按进了怀中。宋然伏在他的胸口处,听到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压在她身上的力量也比方才更重了。她懵了片刻,颤声在他怀中问道:“大人,你怎么样?”
他这才微微抬起头来,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有心思与她开玩笑:“宋姑娘欠本官的人情,好像越来越多了。”说着,便用力直起身子,要将砸在身上的横梁给挪开,却因那横梁太重,整个身子又被压得往下陷了一下,他只觉得后背的皮肤被火燎得生疼,垂目望去,只见怀中的人儿好似丢了魂一般,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小巧而精致的脸,尖尖的下巴,漆黑的眼睛,她呆愣了片刻,突然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宋然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大火,六岁那一年,便是一场大火,差点将少垣烧死。当她将少垣抱出火海时,原本粉雕玉琢的一个孩子,身上已经多处烧伤,父亲带着他访便名医,才勉强留住了一条命,可是身上的伤疤,却是永远也去不掉了。自那以后,少垣性情大变,从以前的乖巧听话,变得敏感易怒,以至于人人对他敬而远之。至今她依然会做噩梦,梦见少垣站在火海中,撕心裂肺地喊她:“姐姐!”
脸上忽而落下一个轻柔的力道,将她眼泪拂去,沈寒溪轻声一笑:“宋姑娘哭什么,本官还没死呢。”
此时龙蟠和哑巴也已经跟上来,见状忙合力将那横梁从沈寒溪背上挪开。
“大人,快走。”
沈寒溪见宋然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不禁一蹙,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外面带。
这场火刚燃起来没多久,火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很快,所有人便都平安从火海中出来。听着耳边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宋然仍有些怔忡。这场火刚烧起来时,守卫的两个人刻意将门锁给打开了,便是要给她逃生的机会,可她自少垣出事以后,便怕火怕得厉害,今日若不是沈寒溪,她只怕要葬身火海了。她披着他给的披风坐在水井边,接过哑巴递来的湿手帕,将脸一点点擦干净。往旁边看去,只见沈寒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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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去附近的住户那里敲门的王卓便回到此处,道:“借来了一些布巾和衣服,还要到了一些獾油,先将就着为大人处理一下伤口吧。”
宋然起身,行过去,道:“王副使,我来吧。”
王卓道:“那便麻烦宋姑娘了。”
沈寒溪随意坐在那里,光着上身,她无暇在乎男女大防,只怔怔地望着他左肩处那片烧伤的痕迹,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后跪坐下去,拿干净的布将他的背擦干,而后将獾油抹在伤处。
沈寒溪任她为自己抹药,只觉得被她的手拂过的地方像是又要烧起来,不知是因为适才那冷水的效力下去了,还是因为她的动作。她上完药之后,拿白布将伤处缠起来,当她的手绕过他前胸时,二人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龙蟠咳了一声,走到一边去,抚了抚自己的马。哑巴虽然情绪复杂,却也没说什么。今日若不是沈寒溪,只怕不能这么快把人给找到,适才的场景,他就当没看到。
宋然恢复镇定,将白布在他胸前缠好,打了个结,又拿了王卓借来的衣裳过来,道:“大人您穿上吧,别着凉了。”
他却站起身子,将手臂抬高一些,明显是让她替自己穿的意思。宋然本就觉得欠了他一些什么,自是乖乖帮他将衣服穿好。
他神色自若,对龙蟠道:“今日的事要继续查下去,找到人之后,绝不能轻饶。”
龙蟠道:“卑职明白。”
沈寒溪说罢,便行到自己的马旁,翻上去之后,望了宋然一眼:“出门匆忙,没有多余的马,便与本官同乘一匹吧。”
她经此一劫,已经无力思考,见他伸出手来,便乖乖将手递给了他,让他拉自己上马。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划痕,眸子冷了冷,却没有多问。她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从昨日子时到现在,将近十个时辰,这十个时辰,她只怕也是受了一番煎熬。
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众人也纷纷上马,打道回府。
宋然坐在沈寒溪身后,起先还不敢揽他的腰,只努力地攥住他的衣袍,但路上过于颠簸,她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他环住了。
沈寒溪注意到她的动作,问她:“宋姑娘有什么话想说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然应该有话跟他说,起码也该向他诉诉苦,谁知,身后传来她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大人,我饿了,想吃面。”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这大晚上的,食肆都已经打烊,这里距离杨府和廷卫司衙门也都有不远的距离,又要上哪里去吃面呢。
谁料,沈寒溪却在沿途的一家面馆停下来。这家小店门脸破落,毫不起眼,店内黑灯瞎火,主人明显已经睡下。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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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溪道:“本官想吃面。”
宋然闻言,不由得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道:“大人,人家已经打烊了。”
龙蟠却道:“这还不好办吗,大人等着!”他说着,便翻身下马,走过去砸门。“梆梆梆”的砸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从何处传来不安的犬吠声。宋然忙道:“大人,这么扰民不大好吧?”沈寒溪却不为所动:“是谁刚才说想吃面的?”
她是想吃面,可也不是现在就要吃啊。想要阻止,可龙蟠已经把门给敲开了,店主人睡眼朦胧地推开门,一脸被打扰好梦的不满:“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也看看时辰。”提着灯笼一照,却照出一张凶恶的面孔。他的手不禁一抖,睡意也给吓没了。再一揉眼睛,见那高大的男子身后还有四五匹马,马上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只有为首的男子身后带着的那个人,身板瘦小,披头散发,辨不清是男是女。
龙蟠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爷几个要吃面,现在去做,否则……”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那店主便慌忙将门拉开,道:“几位爷快快请进,小的这就去做,这就去做。”
店面小,但坐他们这些人也足够了,龙蟠等人心照不宣地挑了个边角的位子,哑巴迟疑了一下,也在王卓的身边落座,抬眼往沈寒溪和宋然那里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来了。
灶台已经熄了,需要重新生火和面,等了颇久,店家才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到沈寒溪面前。做生意的人都精明,只消一眼,他便准确地判断出这里谁的地位比较高,即便眼前的年轻人衣着寒酸,可是这强大的气场却是他生平未见。
他哆嗦着将两碗面摆在沈寒溪和宋然面前,道了声“客官慢用”,便接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那是一碗江南风味的细面,汤底清澈,葱花碧绿,再加上香气袅袅的浇头,让人食指大动。宋然饿了一天,自是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面一送上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埋首吃了起来,虽也称不上狼吞虎咽,却少了往日的那份矜持。
沈寒溪望着她,轻轻眯起眼睛。眼前的姑娘长发披肩,形容狼狈,却又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力。她丝毫也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也只是在他被横梁砸到时,他才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良久,那总是给人以阴冷的感觉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江南地区的食物分量小,他刚慢吞吞地捡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她已将那碗面吃干净,抬头对那店家道:“老板,再来一碗。”
桌边摆了盏筒灯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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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答,只道:“大人,您吃吧,我再等等。”
他道:“本官没有胃口。”
她这才道了声谢,拿筷子将浇头拌匀,挑起面吃了起来。这次的吃相明显比方才文雅了许多。店家很快又做了一碗,捧给沈寒溪,他却只吃了小半碗,便搁下筷子。宋然也见他不动筷子了,忍不住问他:“这碗面不合大人胃口吗?”
他的评价依旧刻薄:“这样的也算面吗?”
她脱口而出:“改日有机会,请大人尝一尝钟伯的手艺。”刚说完,她突然顿住,脸上有一些失神,见沈寒溪盯着自己,她忙埋首喝汤,以掩饰眸中的黯淡。
待她吃得碗底干净,才又开口:“大人,这次的绑匪是冲我来的,但他……好像没想要我的命。”觑了一下他的神色,又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恩准。”
“说。”
她沉默片刻,才道:“能不能……请大人不要再追查此事?”她仿佛也知道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声音小了很多。
沈寒溪闻言,语调微凉:“宋姑娘可知道,本官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周章。从昨日子时到现在,本官被人溜着走遍了整个杭州城,你此时却让本官,不要追查……”
她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怔住,昨日子时,他便已经在找她了吗?
他的眼中有薄薄的怒意:“宋姑娘,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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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知道,这个请求过于自私,可是,此事牵涉到墨家,她不希望他继续查下去。
这是她与墨家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将他卷进来。
她说罢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他,添道:“我会将大人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大人。”
沈寒溪撤座起身,凉凉道:“好,本官便等你的交待。”
子夜,杨府的浴房中,宋然泡在浴桶里,微微疲惫地闭上双目。蒸腾的水泽在她的眉宇间缭绕,她忽而深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往下沉,直到脑袋没入水中。
那个蒙面人会是谁呢,他既知道沈寒溪的行踪,又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可是这世上,知晓她行踪和身份的,应当就只有谢筠。谢家在杭州的确也有一些产业,可是,谢筠千辛万苦地帮她离开墨家,应当不会希望她再回去,所以不会是他,那会不会是谢筠身边的人?
她在水中睁开眼睛——会不会是谢筠身边,与他有异心的人?
那谢筠的目的呢,又会是什么?
刺杀沈寒溪,将祸水引向墨家的人,是否也同他有关系?
她忽而有一个模糊的预感,事情可能,才刚刚开始。
小丫头捧着药盒站在沈寒溪的厢房前,腿有些僵,她已经在这里立了小半个时辰,不知是否应该再大着胆子进去一次。
“你是来送药的?”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简直是天籁。
她回过头去,只见宋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廊下,有个丫头挑着灯跟在她身后。她刚刚沐过浴,不施粉黛,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宽大衣袍,夜风徐来,她立在月光下,恍若谪居人世的仙人。
她忙道:“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贺兰大人换药。”
宋然道:“那为何不进去?”
她小声道:“贺兰大人说,让我滚。”
宋然一顿,而后苦笑,道:“把东西给我吧。”
说着,便将她手中的檀木托盘接过来,她自是千恩万谢,同那提着灯的小丫头一起退下去了。
宋然将目光从二人的背影上收回,踏入房间内。里面灯火昏暗,帘帐低垂,她唤了一声“大人”,没有听到回答,于是轻手轻脚地越过帘帐,转进了内室。往床上看去,只见男子躺在枕上,软衾只遮住了他的半个身子,另一半几乎要垂落在地上,他的脸上依旧压着那副银制的面具,但听他的呼吸,明显已经睡着了。
想到他为找自己奔波了一整天,她的眼神不禁柔软下来。将药盒放在桌上,行到床边,动作轻缓地将被子从地上捡起,在他身上盖好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又伸手去取他的面具,想让他睡得更加自在。谁料,刚刚将面具摘下来,他就忽而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按在床上,她还没回神,他已翻身在上,抬手扣住了她的喉骨。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不似故意,更像是习惯性的反应。宋然大气都不敢喘,一只手握着他的面具,另一只手则搭在床沿上。他望着眼前这张惊魂不定的脸,眼中的杀气渐渐散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原来是宋姑娘。”他声线慵懒,带着些微的沙哑,“本官还道是哪个仇家,差点将你的脖子给扭断。”他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裳宽大,经他这么一折腾,衣襟偏到了一边,露出漂亮的锁骨,虽然再往下,那独属于女子的风景便看不到了,此情此景,却十分惹人遐想。
见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禁有些不满,正待开口,却听她不自在道:“大人,您压到我头发了。”
他目光一偏,自己的手果真压到了她的一捋长发。他从她身上起来,往旁边撤开了半个身子。她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将衣袍整理齐整。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将手中的面具举了举,道:“我见大人戴着面具睡着了,便想……想让大人睡得舒服一些,没想到反而把您给吵醒了。”
她坐在床沿,将面具放到旁边的茶案上,问他:“大人您渴吗,要喝茶吗,我帮您倒一杯吧。”
不等她起身,他的身子突然凑了过来。
他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道:“本官像是很想喝茶的样子吗?”她浑身僵硬,听他的声音在耳边懒懒地响着,“宋姑娘一直在说,‘无以为报’。这四个字,本官都听腻了。你还不如以实际行动,来报答本官。”
心跳声突兀地响起,她真怕会被他听到。
她攥紧身下的衣袍,道:“可大人说过,我曾是您中意的物件,但现在不再合您的心意了。”
他的手指捡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本官仿佛说过。”
她接着道:“您还说,返京之后,与我不会再见面了。”
他仍然漫应道:“本官仿佛也说过。”
她的声音小下去:“您还让茶茶姑娘来陪您喝酒。”
沈寒溪玩弄她长发的手微微顿住,佯装不解:“茶茶是谁?”
她道:“茶茶,那个在您酒里动手脚的茶茶。”
他听了这话,明显将她揽得更紧一些,闻着她发间皂角的清香,道:“你不提她,本官都要将她忘了。她受人指使接近本官,本官召她过来问问,又怎么了?”
宋然不禁一顿:“您召她陪酒,是想问这个?”
他有些不悦:“否则呢?本官的眼光,还不至于那般不济吧。”
她不再说话了,虽然心里仍旧有些抗拒他这不合礼法的举止,却没有挣扎,好在他也并有更多逾矩的动作,只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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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我能知道,她是受谁人指使吗?”
沈寒溪也不隐瞒:“这个人你也认识,解忧阁,江漓漓。”
在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一些莫名:“江漓漓?怎么会是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茶茶说,是为了你。”
“我?”
“江漓漓让她勾引本官,好让你认清本官的风流放荡,趁早离开本官。”
宋然为此话一顿,突然想起那日那个蒙面人来。他仿佛也说过:“沈寒溪那尊活阎王,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归宿,你还是早抽身为妙。”
她心间的疑虑不禁越来越重。
见到那个蒙面人时,她总觉得有些熟悉,而且,他在她面前好像故意压着嗓子说话,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她本以为他可能是个少年,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个男人。
他有没有可能,是江漓漓?
正这般想着,忽而听到男子的声音:“本官对宋姑娘毫无保留,宋姑娘却每每到关键的时候,便缄口不言了。”
他将她松开,从床上下来,俯身去穿鞋。如缎长发顺着他的肩头滑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光。
“大人,我……”
他行到桌畔,将那个檀木描金漆的药盒打开,从里面捡了一瓶药出来,又走回到床畔坐好。
宋然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他已捞起她的手,撩开衣袖,望着她用簪子划下的两道伤痕,悠悠问她:“这伤怎么来的?”
她忙道:“是我自己划的,我中了麻药,怕会睡过去……大人,已经不要紧了。”
他神色凉凉,道:“宋然,本官向来待你如何?”
她一听他连名带姓唤自己,便知道有些不妙,垂下眼睛道:“大人待我很好。”
“那你可曾想过,本官会找到你,将你平安救出来。”
她被他的这个问题问住了。那时,她应是对他没有任何期待的。自她对萧砚的期待幻灭之后,她便不再对任何人抱期待,这是她最大的坚强,也是她最深的悲哀。
所以,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脸上不是惊喜,而是难以置信。
她不信他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火海中找到她时,他将她的那个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恨她不肯让自己走进心里,也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已理智得不似常人。
为了不睡过去,她竟可以在自己的手上,划出这么深的伤来。
她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转移话题道:“大人,我帮您换一下药吧。”
他眉间一沉,忽然将她的手腕捞到自己的唇边,重重吻上那两道极深的划痕。自伤处立刻传来撕裂的痛楚,宋然想缩手,却被他死死按住。他以舌尖舔舐刚开始结痂的伤口,惹她讨饶道:“大人……疼。”
他仿佛是想将这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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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挣扎得愈发厉害了,他才放开她,冷哼道:“现在倒是知道疼了。”说着,便将适才找到的药膏打开,抹在她的伤处,又拿白布一圈圈缠好。他的动作快,有一些粗暴,见他再次将唇凑过来,宋然吓得又是一缩。好在他只是以牙齿将那缠手的布条从中间撕开,她渐渐放松下来,望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打结。
待他动作完毕,她立刻缩手回去。
适才,她真怕他会吃了自己。
他将药瓶放回原处,漫不经心地开口:“回京之后,你若还想见本官,自是可以见,本官还能故意避着你不成?”
宋然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至于本官中不中意你,你若是在意,本官将那句话收回便是。”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吗?”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本官想收回,便可以收回。”
行吧,您开心就好。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又因意识到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脸上烧了起来。
她不敢确认他的心意,也不敢确认自己的心意,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以前从不贪慕那转瞬即逝的快乐,此时却突然对这样的瞬间生了贪欲。在这个人的身边,她从前是畏惧的,是防备的,可是此时,她应当是快乐的,这种感情于她而言很陌生。这种陌生的感情,不知从何起,不知至何终。
她定了定神,道:“大人,劫了我的人,好似是江漓漓。”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他神色原本有些寡淡,闻言后眉梢上扬,饶有兴致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江漓漓?”
“我也是猜的。那蒙面人没有喉结,说话声也像个女人,听她的话音,也是不想让我再与大人深交。”她斟酌着,同他交了些底,“我是瞒着家里出来的,被捉回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好似也明白我的处境,但又不想让我跟您回京城,于是同时给您和我家里送了信。”
她沉默片刻,不安地绞着手指道:“我不想大人您查,是觉得大人您身份金贵,没必要因我家里的那一摊子烂事分神。我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堵,不想再给您找麻烦。”
“说得这么好听,左右还是不想让本官插手。”
烛光下,他的眼眉修长,轮廓秀挺,身上始终带着一种禁欲冷淡的气质。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是,我不想让大人插手,我逃离家族,隐姓埋名,便是不想再同那个家有任何牵扯,可是如今,江漓漓逼我,大人也逼我……”
他见她神色黯淡,心里也不开心,道:“本官插不插手,是本官的事,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宋然’,不想回家便不回去,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江漓漓’,可以逼你回那个家。”
为他的这句话,她的心怦然而动。
沈寒溪望着她眼睛下面的乌青,道:“困了便去睡吧。”又故作嫌弃道,“本官原本都睡着了,无端端被你扰了好梦。”
她的神色缓下来,轻轻应了一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大人早点歇下吧。”
她躺在与他一帘之隔的卧榻上,裹紧了锦被,却久久不能成眠。房间里烛火昏黄,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变得同以前不一样了。
她突然很想为里面的这个人做些什么。
翌日一早,周慧潆便匆匆赶到杨府,宋然被人劫持的那日,温氏差人给她送信,她听说此事之后,也急得通宵未眠,让家丁满杭州城寻找她的下落。
一到周府,便撞见了正要去衙门应卯的杨成万。杨成万因温氏一事,对她心有芥蒂,但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给她脸色,假模假样地与她寒暄了一番,便让家丁带她去了后院。
丫鬟道:“周姑娘,宋姑娘昨日回来得晚,约莫还在休息,奴婢去通传一声。”
她忙道:“不必特意通传,她何时起来,再知会她也不迟,我不急。”口上虽说不急,却片刻也坐不住,在会客厅中踱步片刻,终于还是踏出厅门,对下人道,“我去外面透透风,宋姑娘何时起来了再来喊我。”
她在杨府中闲逛,因心里挂念着宋然,兴致一直不高。转过一处葱郁的花木,忽然有个年轻人的影子映入眼帘。这里是厢房前的一处空地,那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衫,正在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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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色一动,突然来了兴致,转身折下身畔的一枝桃木,将细小的枝杈摘去,朝他袭了过去。他仿佛早已有所防备,轻松地躲过她的偷袭,一把握住了那根桃枝。
周慧潆看清他的脸,挑了挑眉:“是你?”
这个人,不就是那日救了她和六娘的那个人吗?
哑巴前些日子虽然常去周府送信,可每次都是递给周府的下人,故而他二人在那件事之后,便没有再打过照面。
他也认出周慧潆来,将她自制的“桃木剑”松开。
谁料,她的眸中却精光一闪,继续与他过招。他只得与她周旋,只是收了几成力道,刻意让着她。
待她打了个尽兴,才终于收招,不再向他发难。她的钗发乱了,前额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清亮的眸子在初升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她将“桃木剑”扔掉,有些生气,道:“你其实不需要让着我,以你的能耐,十招之内便能赢我吧。”
他道:“不敢冒犯周姑娘。”
她眉毛又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
他不说话,走到石桌旁,将放在那里的外袍穿上。周慧潆行到他身边,问他:“你果真是廷卫司的人?”
他既然住在杨府,必然是同贺兰珏一伙的,她微微有些可惜:“你功夫这么好,做什么不行,为什么要替廷卫司卖命?”
她连问了他三句话,他都不回答,话少得让人心急。
“你这个人,怎么像根木头。”她揶揄了一声,接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回过头来,道:“你可叫我哑巴。”
她顿了一下:“哑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谁给你取的名字,怪不好听的,我叫你木头吧。”
他眉梢动了动,道:“随你。”
“哑巴”本就是宋然随便叫的,至于他真正的名姓,也早已不重要。就连风十三,都只是他行走江湖时的名号——因他师父姓风,而他是她第十三个弟子。
她在石桌旁坐下,拿衣袖轻轻往脸上扇着风。他不擅长与人交际,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该不该走,忽听她道:“木头,我渴了,帮我去倒杯茶吧。”
他抬眸,撞上女子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局促,所以故意这般差遣他。他点了点头,去屋里提了一壶茶出来,给她倒了一杯。她道谢后,见他仍然木头一般立在那里,不禁又笑了:“你打算站着陪我喝茶吗?”
他这才在她对面坐下,却依然无话。
她捧着茶杯,问他:“你们在查的那桩案子怎么样了?六娘还好吗?”
女子一身绫罗绸缎,同他这样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本能地便要与她保持距离,但又不好不回答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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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慧潆闻言急道:“结了?怎么结的?真凶当真不是刘明先吗?”
他只是程式化地回答她:“据说,真凶是严世宁。”
“严世宁?”女子的神色沉下去,将茶杯放下,声音比适才冷了很多,“你是说,几日前因病暴毙的严大人?”忍不住嘲了一声,“你们廷卫司可真会查案,以为将罪名随意安在一个死人的身上,便能瞒骗世人吗。”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握成拳,眼中闪着冷光:“我堂兄向来敬重严大人,严大人也对我堂兄有提携之恩,你们说严大人杀了我堂兄一家,有什么证据?”
她的质问,哑巴自然答不上来,他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周慧潆见他沉默,便以为他是心虚,神色更是冷漠。她本就对廷卫司有偏见,如今听了这个消息,便更加加深了这个偏见。气氛登时有些凝滞,好在有个小丫头找过来,告诉她:“周小姐,宋姑娘醒了。”
周慧潆忙起身,不再理会他,急匆匆地往宋然住的别院去。
姐妹相见,自是一肚子话要说,周慧潆该问的问了,宋然该答的答了,便又聊到周子澄的那个案子上。宋然靠在床头,周慧潆见她穿得单薄,便将外袍拿过来,给她搭在肩头。外袍原本搭在熏笼上,一晚上早已被熏得温温热热的,一裹到身上便感到极为舒适的暖意。宋然道:“慧娘,廷卫司审问严大人时我在场,严大人亲口承认,是他杀了你堂兄一家,绝无逼供的可能。只是,他也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只怕是你我都想不到的权贵。”
听她将事情娓娓道完,周慧潆不禁浑身发抖。
“真相竟是如此吗。”她对这官场的黑暗自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可怜我堂兄,竟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看来我爹也是让人给利用了。这幕后之人,实在可恶。”
“官场之上,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明枪和暗箭。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派系倾轧的牺牲品。”宋然叹了一声,提起正事,“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周慧潆道:“你说。”
“严世宁临终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让我去听一听归梦园柳二郎的《锦绣记》。”
周慧潆蹙起眉头:“他老糊涂了吧,归梦园的柳二郎,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也正是我纳闷的地方。”
“柳二郎是一代名伶,我爹爹一直仰慕他的名声,听闻他过世的消息,还扼腕叹息了很久,直至而今,去归梦园听戏时也会念叨念叨他的名字。我听爹爹提起过,他最有名的一出戏便是《锦绣记》,这出戏唱得是一个富家小姐和一位名伶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惊世骇俗,他一开嗓便火遍了整个杭州城。但自景佑元年,他忽而宣布再也不唱此戏,并且严令底下的弟子也不得唱这一出戏,甚至销毁了所有的戏本子。”
宋然闻言讶异道:“竟有此事?”
周慧潆点头,道:“他这一罢唱,便是三十多年,直到他死前的那一日,也就是三年前的隆冬,他突然在归梦园的戏台上,重新唱起了这出戏。据说,那一场戏,杭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去听,差点将状元桥给挤塌掉。第二日,他便驾鹤仙去。这些事杭州百姓皆耳熟能详,严世宁若不是老糊涂,便是在暗示什么。”
宋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会暗示什么呢?”
可是,不等宋然揭开这个谜题,她便乘上了返回陵安的马车。沈寒溪在当日收到来自陵安的急报,报上只有四字——圣上病危。
(第二卷终)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本与周慧潆约好,明日一起去拜访归梦园,好解开严世宁留下的那句关于柳二郎《锦绣记》的谜题。可是,送走周慧潆之后,她刚刚寻了一本戏文,坐在窗前静静翻阅,沈寒溪的近侍便来了。
她住的房间后是一个小花园,雕镂的轩窗支起,可以看到亭亭的玉兰树。
来杭州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周子澄的案子,严世宁的死,还有江漓漓的莫名插手——表面上事件都圆满解决,却留下了更多的疑团。
她无法专注于那才子佳人的戏文,轻轻拿戏本子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锦绣记》对于柳二郎应当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景佑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决心再也不唱这出戏?三十多年后的延寿九年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在生命的尽头,打破了再也不唱此戏的规矩?
这出戏,他又是唱给谁听的呢。
她心里千头万绪,突然被不知何时来到窗前的近侍打断了思路:“宋姑娘,大人让你收拾行李,立刻返京。”
宋然穿戴整齐,在哑巴的陪同下行出杨府的大门,过了清明,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日光明灿,整个世界都生机焕发,可是门外的氛围却是肃穆的、不同寻常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边各有一队锦衣郎护卫。
龙蟠见到她,朝她大步行过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个瘦小的姑娘。
他向她拱了一下手,道:“宋姑娘,这是六娘。大人让她跟着姑娘,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六娘怯怯地抬起头来,只见年轻女子身穿素丝的衣衫,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模样却清秀美丽,一双眼睛黑亮通透,明净无瑕。
清风徐徐拂过,掀起她碧色的薄绸外衣,如柳丝翩跹。
她温和地点了一下头,问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大人呢?”
龙蟠道:“大人在杭州府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了便直接快马返京,应是不能与姑娘会和了。”说着掀开了车帘,道,“姑娘请上车吧。”
宋然的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迟疑着同他商量:“龙大人,我可否在杭州府多停一日?”
见他眯起眼睛,她便知道了答案,识趣地撩起衣袍,坐入马车内。
六娘上车后一直战战兢兢的,不敢看她。宋然知道,她此行入京,是要做周子澄一案的人证。一个幼年失怙、被卖入青楼的少女,又卷进了这样一桩惨烈的案子里,想想也实在可怜。
她主动开口,向这可怜的少女表示自己的善意:“你无需害怕,入京之后,你只需在大理寺的庭上走一个过场,将你知道的说清楚即可。你也无需担心会遭到谁的报复,严世宁认了罪,周子澄的案子便到此为止。”
严世宁一死,事情的真相和幕后主使的名字,也都将随他一起埋葬在黑暗中,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无论廷卫司是否查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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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闻言,不禁抬起头,怔怔道:“多谢宋姑娘。”这些话,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她虽不明白,面前的女子为何如此笃定,可是她的神情和语调,都那么让人信服。
宋然说完这番话,不再提起那桩让她陷入悲惨的案子,而是同她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少女眼中的恐惧和戒备渐渐地淡了,对她也有了无限的好感。
马车快行到松年驿站时,她见宋然神色疲倦,忙提起黄铜壶倒了一杯茶:“姑娘,喝口水吧。”
宋然正伸手去接,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本在官道上疾疾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一抹疑惑在她的面上划过,本要去接茶杯的那只手,转而掀开了车窗的垂帘。
她探头出去时,骑马追过来的沈寒溪刚好来到了车边。
他一身墨色的锦衣,手握缰绳,坐在马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出那衣袍上的精致暗纹。他隔着一尺的距离,望向从马车的侧窗探出头来的她。
她见到他有些吃惊:“大人?”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还有另外几名锦衣郎骑马跟在他身后,全都大汗淋漓,可见这一路上赶得有多急。
她收敛讶异的神色,道:“大人的事情办妥了吗?”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办妥了。”
宋然觉得照在自己眼睛上的阳光有些刺目,拿手轻轻地遮挡了一下,便听到他吩咐龙蟠:“不要停,继续走。”
马车重新动起来,他与车身一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握着缰绳跟上。宋然愣愣问他:“大人不是着急赶回京城吗?”
他平静道:“到前方的松年驿站换马。”
她哦了一声,不舍得将车帘放下,保持着那个姿势同他说话:“大人的行踪是不是暴露了,所以才要急着赶回京城?”
他脸上没有戴面具,说明他不需再隐藏身份。他看了她一眼,肯定她的猜测:“大理寺和刑部那帮老头子,一本一本地往圣上那里递折子,要让本官与萧砚当庭对峙。昨日,太后娘娘又连下三道懿旨,召见本官。本官是不得不回了。”
宋然胸口猛然一跳,谢太后?他本人却无比平静:“本以为杭州之行只需几日,谁料会生出这么多波折。”他一副悠然散漫的样子,向她隐瞒了圣上病危的那封密信,道,“必是有人鼓动不了圣上,才搬了太后娘娘出来。”
她不信太后会无端下三道懿旨召他入宫,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内情,但见他一脸淡定,又觉得是自己多虑,可即便是多虑,她也忍不住要为他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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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素衣淡妆,眼睛里真切的关心让他有些晃神,他不动声色道:“本官此行有圣上的密令,怕什么。”
宋然听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来,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又怕他会察觉到自己的关心,轻咳一声,道:“太后娘娘不会无故下懿旨给大人,大人还是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她有一种没来由的预感,这也许是风雨欲来的先兆。
沈寒溪注意到,她在提起太后娘娘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自然情绪复杂。当今的太后与她的母亲之间,有一桩不得不提起的渊源。
天下人都知道,无论是被逼禅位的“永睿帝”,还是当今圣上,都不是太后亲出。太后的亲生女儿,在三岁时便因病夭折。不知是否因此事的关系,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让她的丈夫、当年的九五之尊踏入过她的寝宫,自然也再没有为他生下过一儿半女。
先帝却一直都敬重她,虽然不断有妃嫔诞下皇嗣,他却从来不曾让任何女人,取代她的皇后之位。
为了抚慰她的丧女之痛,先帝甚至特意令与谢家有姻亲关系的秦家,将女儿送到宫中陪伴。这个秦家的女儿,便是宋然的母亲秦暮羽。
秦暮羽从四岁起便伴在谢太后身边,她聪明伶俐又知分寸,深得太后的欢心,在她及笄的那一年,帝后同时昭告天下,册封她为硕阳公主,与帝后亲出的公主所得的封赏,没有丝毫不同。后来,她的生母病重,她才离开宫廷,回到尧州侍奉父母。
宋然从来不曾见过太后,也从不曾听母亲提起过这个名字。可是,她同这世上的所有人一样,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不寻常。
先帝晚年缠绵病榻,又因性情多疑,迟迟不立太子,在东宫未立期间,一直由谢太后垂帘听政。
她垂帘听政的那三年,是大靖难得的清明盛世。
宋然将情绪敛去,却见沈寒溪正看着自己,而且仿佛已经看了很长时间。她不自在道:“大人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自那如玉雕一般完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平日里总让人感到心底沁凉的阴冷面孔,突然柔和了下来:“自是因为宋姑娘漂亮。”
这句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如今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烂摊子,他适才办完事,紧赶慢赶,便是想赶在那些让人厌烦的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之前,看她一眼。
见她愣怔发呆,他若无其事地催马往前:“驿站到了,本官去换马。”
她坐回车内,回过神来。他……适才是在调戏她吗?
马车进了官驿,停好之后,六娘先行跳下去,将车内的小凳子拿下来,垫在宋然的脚下,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天光渐渐收敛,他们将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日再继续赶路。沈寒溪和他的护卫则会在换过马之后,继续日夜兼程,赶回陵安。龙蟠随驿丁去勘验符契,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宋然撇下六娘,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沈寒溪已经选好了他的马,见她走来,以眼神命令那些锦衣随侍走开。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宋然走近了,见他选的那匹马身高八尺,遍体黄毛,并无半点杂色,可惜瘦得很,像是平日里没有吃饱草料。她担心地抚了抚马背,道:“大人,你挑的这匹马,饿得肋条都出来了,能跑快吗?”
那马仿佛听得懂人言,立刻高傲地把头偏向一边,仿佛在嘲笑她不识货。
沈寒溪瞥她一眼:“此马是西凉的黄骠马,即使喂饱了草料,肋条也显露在外,是难得一遇的宝马良驹。寻常的官员,都还没有资格选。”
宋然听了他的解释,原本还有些瞧不上这马,此时知道它这么有来头,看它的眼光登时不一样了,于是讨好一般拿起一把草料,想喂给它吃。
那黄骠马却往她的手上一怼,将她手中的草料碰到了地上。
她挑了一下眉:“你还挺记仇的。”说着,便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摸出一个苹果来,放到它面前,“这个吃吗?”
原本还很有骨气的马儿,在她摸出苹果的瞬间,立刻忘了骨气是什么,一口将苹果咬住。
沈寒溪望着这一人一马,目光里充满了鄙夷。
他尤其难以理解,这丫头为何要在怀里揣个苹果。
她撞到他鄙视的目光,顿了顿,解释道:“原本是想拿给大人您在路上吃的……”见他眼角轻抽,尴尬一笑道,“眼下给您的马儿吃也一样。”又一本正经地对那埋头啃苹果的黄骠马道,“小黄马,你吃了我的苹果,可要跑得快一点,不要误了大人的正事,听到了吗?”
她说这话时,眉眼轻扬,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
平日里,她在他面前总是放不开,神情难得有这么明朗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禁在她的脸上停住。
有一片云飘到马厩顶上,在她身上铺就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的头上只随意挽了个简单的髻,不施粉黛,侧脸却清秀美丽,睫毛浓密纤长。
她唇角含笑,低眉看着马儿啃吃苹果。沈寒溪默默地将马鞍和马铠又检查了一遍,想起那封密信,终于打破沉默:“本官要走了。京中有急事,路上怕是没有休息的机会,不能带着你。你跟着龙蟠回去,尽量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宋然点了点头,道:“嗯。”又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大人一路保重,不要……让人担心。”
他听了这句话,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一些,借黄骠马的身子挡住过往之人的视线。
她怔怔地望着他,却迟迟不见他有别的动作。
隔了会儿,他才声色寡淡地开口:“让‘人’担心,是让什么人担心?宋姑娘对本官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不说清楚,本官这一路上,可要一直分神去想了。”
她避开他的凝视,只觉得那种陌生的感觉又从心口涌了出来,很快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不似她自己。
就在沈寒溪以为她又要避重就轻时,她忽然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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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怔,她便在他愣住的这一瞬,挣开他跑开了。
他望着少女清丽的背影消失在明媚的春光中,许久,才微微勾起了唇角。
宋然躲在沈寒溪看不到的角落,手轻轻按在胸口处,努力平复下那里的喧嚣。
女子的闺名向来不可轻易为外人道,她今日大概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突然向他坦白。
不过,将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她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的唇角不自觉也露出笑意来,心里竟比吃了蜜还要甜。
龙蟠验好了符契,安排好一行人今晚的住宿,从驿丞署出来,见六娘正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好似在找人,不由得抬脚行到她身后:“宋姑娘呢?”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吓得她惊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这丫头,怎么总是像个受惊的小鸡仔一样?
她看到是他,才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晓得,适才见姑娘往马号去了,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呢,都怪六娘,没有看好姑娘。”
他蹙了下眉,宽慰她道:“这驿站里都是人,那么多眼睛看着呢,丢不了。”四处看了看,目光定在一个地方,道,“那不就是吗。”
只见女子立在驿站入口处的门楼下,正凝望着门楼外的驿道。
宽阔的驿道之上,马铃声声,飞尘滚滚,她静静地望着那几个打马离去的锦衣身影,直至他们在自己的眸中凝成几个小点,彻底消失不见……
六娘走到她身后,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却什么也没看到,眨了眨眼睛道:“姑娘,去洗把脸用膳吧。”
回京的这一路,他们不需再避人耳目,因此经官道慢慢往陵安的方向走。五日之后,马车才终于驶入陵安的城门。
宋然才离开半个月,京城的局势已经大不一样。
关于廷卫司对萧砚谋逆的指控,大理寺卿和左都御使在审理之后认为,这个案子缺乏有力的证据,不能定为谋逆。
当初沈寒溪抓萧砚入诏狱,起因是他三年前曾为一名兵部的官员翻案。彼时,那名官员陷入了一个案子,萧砚复核之后,认为他是被人构陷,因此替他勾了罪名。可是不久之后,那名官员便因私自购买铠甲,被廷卫司查抄,抄家时又被揭发,他原竟是当初起兵谋反的项氏的余孽。
说起项氏,便不得不提到顾蔺生。
顾蔺生的夫人名唤项雪鸢,她的父亲项暄曾是平定西南的大将,后来又升任右军都督佥事,把持着西南一带的统兵权和调兵权,其子也都在兵部的机要位置任职。
顾蔺生还是一介白衣时,便已获得项雪鸢的倾心,没有人真正相信,项氏女会嫁给一个没有任何功名的人,可她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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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猜测,顾蔺生扶持永睿帝登上皇位的过程中,只怕少不了项氏的大力扶持。
后来,永睿帝被逼让位,当今圣上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项氏的统兵权,不久便设立廷卫司,重整二十六卫。当时,在兵部任职的项雪鸢的兄长项广英,提前嗅到危机,在圣上对项氏动刀之前,秘密地逃离京城,顾蔺生倒台之后,项雪鸢以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项广英悲愤之下,在四川兴兵谋反。
这便是史官笔下的项党之乱。
沈寒溪以此为把柄,认为萧砚当初为那项氏余孽翻案,不是项氏的亲信,便是顾蔺生的朋党。圣上一听到项氏这两个字便气昏了头,自是命他立刻拿下萧砚,严加审问。
但,这些日子以来,大理寺调来当年的案卷仔细核对,却发现萧砚当初为那逆贼翻案,于程序和法理之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而且除此以外,便再也没有他与顾氏或项氏勾结的证据。因此,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联名写了折子递到圣上那里,认为廷卫司以谋逆罪将萧砚下狱,实属不妥。
近来圣上极少上朝,都是令司礼监的掌印李墨亭来主持朝会。这个折子递上去三日,李墨亭才带来圣上的口谕:“谋逆罪可恕,逃狱罪不可饶。”
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商量了几天,作出判决——
免去萧砚死罪,罚俸三年,停职留用。圣上准许。
至于萧砚状告沈寒溪刑讯逼供一案,大理寺卿许丙全曾三次升堂公审,沈寒溪都没有露面。他觉得,这个沈寒溪不是藐视公堂,便是藐视自己,委实可恶。可是,一想到此人当初威胁自己的样子,他便又蔫了下去,尽管一肚子不情愿,却只能宣布延后再审。
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寒溪这些日子竟然胆大包天到擅自离京,去了浙江。那些言官听说此事,自然又是一番口诛笔伐,可是,任那些状告他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到御书房,圣上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少大臣拉着李墨亭询问,圣上已经数日都不上朝,怎么现在连口谕也没有了?
李墨亭也很无奈,圣上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些简单的奏折可以经过他的手批示,可是一些大事,他委实不敢越俎代庖。
沈寒溪的这件事,终于还是惊动了当今太后。
本着对江山社稷的关心,内阁的官员推了一个人,来到仁寿宫面见太后。太后的态度起先很令人失望:“哀家只是个女人,岂能干预政事,皇帝有皇帝自己的考量,有些事,哀家不好置喙。”
那个心系江山社稷的老臣想了想自己肩头的担子,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当即掐了下大腿,蓄出一汪眼泪来。
太后听着他涕泪横流地从太祖打江山的艰难说到当今圣上守江山的不易,终于忍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下懿旨召沈寒溪入宫。
一连下了三道懿旨,沈寒溪都没有应召,证明他擅自离京一事不虚。
太后无法继续不加理会,命人摆銮驾,前往天子的寝宫。
延寿殿的后殿,内监总管张德权小心翼翼地解释:“太后娘娘,陛下他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发着烧,待陛下身子舒爽了,再亲自到仁寿宫问安。”
太后从容地坐在铺了牡丹坐毯的软塌上,对皇帝的风寒丝毫也不关心,捞起一盏茶,嗓音冷漠:“区区一个风寒,却一连数日不理朝政,先帝若是泉下有知,该说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
张德权额角冒汗:“百善孝为先,陛下也是怕不小心将病过给娘娘。”
太后抬眼,眼中聚着幽冷的光:“哀家今日来,是有要事要问皇帝,皇帝是连说两句话的气力都没有吗?”
在太后威严的语调下,张德权腿一哆嗦,道:“回太后娘娘,陛下绝无轻慢您的意思,只是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太后起身,眉宇之间更加寒凉:“既如此,哀家便不打扰皇帝清梦了。”
张德权忙上去搀她,结果刚走两步,便听到寝殿之内传来皇帝的声音:“张德权。”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张德权见皇帝已经穿戴整齐,从内殿行出,忙上前搀扶,皇帝却挥挥手,屏退了他,向太后行了个拜礼之后,又淡淡斥责他:“朕的身体好着呢,哪用你自作主张,母后来了,将朕喊醒便是了。”
张德权忙跪地道:“都是奴才不是,请陛下和太后息怒。”
皇帝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太后重新坐下,见皇帝清减异常,脸色也极为苍白,这才微微有了一丝动容,语调却依然是坚冷的:“皇帝身体有恙,太医来看过吗?”
皇帝咳了两声,道:“不过是普通风寒,母后不必挂念。不知母后前来,有何要紧事?”
太后的脸上浮起不悦:“前些日子,沈寒溪被你停职在家,却又擅自去了浙江,这件事都闹到哀家这里来了,皇帝岂会没有耳闻?”将那些大臣的话一一转达,道,“哀家知道,沈寒溪是你的心腹,他也的确是个称手之人,可是,股肱之臣不惟国体,只一门心思打压排挤与自己有异心之人,迟早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皇帝行过去,为她续了一杯茶,道:“母后教训的是,这些年,廷卫司渐渐有些脱离朕的掌控,朕也一直头疼不已。”
“既如此,皇帝又为何不借此机会,除去沈寒溪。如今社稷安稳,能取代他的人,要多少便有多少。”
皇帝立在她面前,满是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弱的笑意:“还不是时候。”又压低声音,道,“朕比母后,更关心朕的江山社稷。”
太后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眼中的光却沉下去:“原来皇帝也知道,这是你的江山社稷。”
“朕自然知道,毕竟是朕,辛辛苦苦抢过来的。”
他说罢,语气随意地道:“是朕让沈寒溪去浙江的,所以,并无擅自离京一事。若母后担心沈寒溪是否会脱离朕的掌控,那么朕今日告诉母后,现在还没有。”
太后望着眼前的青年,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他早已不是那个养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才一晃眼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有自己主见的帝王。
半晌,她才缓慢地开了口:“皇帝这么说,哀家便放心了。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沈寒溪这样的人,留不得。”
“朕明白。”皇帝敛眉,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恭送母后。”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大殿上安静无声,只有青烟从黄金香炉中袅袅飘散。
他勉强支撑着这具已到强弩之末的身体,唤张德权道:“去用朕的信鹰,召沈寒溪回来。”
沈寒溪接到这封“圣上病危”的密信之后,只隔了一日便赶回陵安城,中途跑死了好几匹驿马。他入了皇城,并不下马,一路御马往雍和宫的方向去。他身上的那件锦衣,便是他在这皇城中的特权,即使他的马践踏了汉白玉的地砖,藐视那些巍峨的宫殿,也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无人有资格论半句不是。
他在东华门前下了马,快步行至章和殿,在章和殿换了干净的衣衫,来到雍和宫。御书房内,身着盘领窄袖的绣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正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皇帝偏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金色蟒衣、鸾带皂靴的青年,那一张堪称完美的面孔上,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越发清冷,越发棱角分明。
沈寒溪行至当今的九五至尊面前,将手中的黑色锦盒的盒盖往外抽出一半,只见里面躺着一朵黑色的莲花,几乎与那锦盒的颜色融为一体。他开口:“昆仑黑莲,可解百毒,弥留之人服之,可延命三天。”
皇帝垂目望着那朵花:“在何处找到的?”
“杭州,江湖第一神医楚千阳的后院里。臣让人把它挖出来时,快要八十岁的人了,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听了他的话,皇帝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微微一抹笑意:“他退隐江湖数十载,就是为了躲你们这些挖他药的人,这昆仑黑莲几乎绝迹,若换成朕,朕也会哭给你看。”说着,按住那锦盒的盒盖,轻轻推回去,语调无比平淡,“生死有命,朕要这多余的三日又有何用。”
沈寒溪将那锦盒放到书桌上,道:“三日虽短,陛下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皇帝的目光在那锦盒上停留半晌,转到他的脸上:“朕突然想起与你初次见面的那一日了。”
“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陛下竟还记得。”
“自然记得,那一年,朕与你,注定要成为朋友。”
他们安静地对视,然后同时笑了。
是啊,他们两个人,那一年是何等的同病相怜。一个是被赶离京城又遭人追杀的落魄皇子,一个是永远也走不到阳光下的少年。两颗不甘于此生就这般任人摆布的灵魂一相遇,便似找到了同类,彼此吸引,彼此欣赏。
“没有你沈云,朕不会走到今天,那些骂名,本该由朕来背,可是朕也给了你想要的权利、金钱、复仇的机会,你我应当算是各取所需。这么多年,朕猜忌过你,试探过你,可是平下心来想想,若有一日,这世上有千万人逆我,与我同行的,怕也只有一个沈云。”
他说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少这般心平气和地同眼前的人说话,自他登基以来,他们便同普通的君臣一样,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他尽心地做一个不会被任何感情所左右的帝王,他也本分地做着那个为君王分忧的臣子。
沈寒溪走到一旁,点起一盏宫灯,烛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他的脸上:“臣也怨过陛下,防备过陛下,可是若是没有陛下,臣也不会在现在这个位子。不是陛下挑了臣,而是臣挑了陛下,为陛下分忧,自然便也是臣的本分。”
皇帝被他这句话气笑了:“大胆沈云,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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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也不是真的生气,但是稍一激动,那堵在喉咙口的那抹血腥便涌了上来,他将手拢在口上,剧烈地咳了起来,他病了多日,早已形销骨立,这么一咳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要散架。可是他的身体里还有一把没有烧完的火,这把火给了他惊人的意志力,让他不愿向死亡妥协。
他终于停了下来,低低唤他的名字:“沈云,再帮朕做最后两件事。”
皇帝缓缓直起身子来,临窗而立,沈寒溪行到他身后,敛衽而拜:“愿为陛下分忧。”
此时的二人,一个站在光明中,一个站在影子里。
皇帝的声音在袅袅沉香中响起,无比清晰:“第一件事,朕选好的东宫人选,无论有多艰难,也要将他送上皇位。”
“第二件事,朕死后,不想要朕的女人跟着陪葬。”他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道,“告诉她,朕心悦她。”
沈寒溪道:“有些话,适合亲口说。”
他的语气淡地仿佛在说一件与他自己无关的事:“朕死了,她才会信。”说着,将眸中的情绪隐去,扶着桌子坐下,闭目道,“朕累了,要歇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事,需要你自己来面对了。”
沈寒溪从御书房离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他扬起脸,越过那高高的宫墙,望向外面的天空。沉沉的暮色压下来,仿佛要将这世上最后的一点光吞没。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女子清澈的嗓音:“大人,我的名字唤作少微。‘匣中三尺剑,天上少微星’的少微。”
他心口有了暖意,收回目光,往大理寺的官署而去,一路上,他的脚步再没有片刻停歇。
自从听说沈寒溪返京,大臣们之间便乱成了一锅粥,其中最不心净的大约便是大理寺了。沈寒溪一来,便推翻了刘明先犯下的那桩灭门案,大理寺卿命下属连夜复核,发现他带来的调查结果,除了严世宁本人已经身亡之外,可以说没有任何破绽,只待他说的那个孤女来到堂上作证,这个案子便可以结案。
如此一来,他治下不严的罪名,便不再成立。距离他官复原职,便也不远了。
这件事,自然让一些看不惯他的官员无比失望。
不等他们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便又有一件事,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
圣上病倒了。
而且,这场病来势汹汹,十分不妙。
这一日,内阁的全体辅臣跪在圣上的病房外,等那一纸立太子的诏书。也有一些臣子认为,两位皇子年幼,立太子之事需从长计议,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东宫的人选定下来之前,不如请太后垂帘。
这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从日出跪到日落,跪得腿都没有知觉,才终于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李墨亭宽袍大袖,停在他们面前,他的手上,是一道左右着今后局势的圣旨。他的目光越过跪在那里的众臣,落到立在后面的锦衣男子身上。
沈寒溪一如往常,神色寡淡得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李墨亭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打开了手中的圣旨。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众臣屏住呼吸,静默地等待着李墨亭开口。他净身迟,声音不似那些早早没了把儿的宦官尖细,仍然保留着男性的特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动听的。
“自太上皇禅位于朕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大端,朕夙夜兢兢,不敢自逸,今朕疾患缠身,深感政务不可久旷。太上皇长子朱广淩,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立为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抚军监国,正位东宫。兹命廷卫司总指挥使沈寒溪,辅佐皇太子,分理庶政……”
圣旨的内容还有许多,但很多大臣听到这里,便已惊出一身汗来。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圣上竟会立大皇子为太子。
待大臣们神色各异地离开,只余李墨亭和沈寒溪在原地,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他率先开口:“沈大人接下来要走的这一条路,可不容易。大皇子根基不稳,内阁那边也不好应付。”他话未说完,突然偏头望去。只见长廊之下,身着绯色宫装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跑来,中途跑掉了一只鞋,她都没有注意。
苏珑不顾李墨亭的目光,扑到沈寒溪面前,双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的指骨都白了:“让我进去见圣上,现在,马上!”
沈寒溪垂目望着她,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怡妃娘娘,里面淑妃和蕙嫔正在伺候着,您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
苏珑倔强地望着面前的人:“里面那个,是本宫的丈夫,他病了,本宫为何不能见?”
沈寒溪看了她半晌,淡淡道:“来人,把怡妃娘娘拉下去。”
宫人上前,将苏珑拉开,她神色破碎,语气终于放软:“沈大人,就算本宫求你,你让我见圣上一面,就只看一眼……”
沈寒溪拿手掸了掸适才被她弄皱的衣袖,露出厌烦的神色:“娘娘还嫌现在不够乱吗?”不再看她,对李墨亭道,“本官有事,娘娘便交给李掌印了。”
苏珑望着他的背影离去,颓然地倒在地上,她的唇色有些许泛白,浑身瑟瑟发抖。李墨亭走到她面前,将她搀扶起来,温声安抚她:“娘娘不要坐在这里,闹到太后那里也不好看。若是娘娘心里难受,不如到我那里坐坐。”他说着,走到一旁将她跑掉的那只鞋捡到手上,又走回到她面前,躬身下去,轻轻握住她的脚腕,苏珑的身子立刻僵了僵,道:“不麻烦李掌印……”
他垂眉笑:“我是个阉人,伺候过多少主子,娘娘怕什么。”说着,便若无其事地帮她将鞋穿好,而后直起身子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来,那只手比女人的手还要好看,“娘娘看上去心里很乱,六神无主的,握着我的手,或许会好一点。”
苏珑差点便被他的这句话蛊惑,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了,她又望了一眼那紧紧闭合的寝殿的门,喃喃道:“圣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她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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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是个太监,但仪态翩翩,如一只落入凡间的白鹤,浑身仙气,与满身戾气的沈寒溪是两个极端。
蜿蜒回廊转了几个弯,便来到司礼监他的住所,他请她坐下之后,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张公公已经去大皇子那里传圣旨了,内阁中必定有人对这个结果不满,圣上让沈大人辅佐东宫,一是压一压那些不满,二也是提醒即将入主东宫的那一位,这个位子,不是他想坐稳便能坐稳的。圣上给了沈大人无上的权利,却同时给了他双重的压力。娘娘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给沈大人找不痛快呢。”
他说的这些话,苏珑听不大懂,但她却从中感受到了肃肃杀机,蔓延至她的指尖,带来细细的战栗。
“前朝动荡,后宫也不会太平,娘娘要早为自己打算。一旦圣上驾崩,很多事情,便不受控了。”
在听到“驾崩”这二字,她的身子猛然震了一下,可也是这句话,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闭目片刻,缓缓睁开,道:“多谢李掌印关怀。李掌印为何……要对本宫这么好?”
自她入宫以来,除了沈寒溪之外,便都是这个人不露声色地为自己化解危机,他对自己的照料,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但她始终猜不透他到底是敌是友。不会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何况是在这人人都藏着心计的宫廷。
李墨亭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他行到书架上,找来一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又备了笔墨纸砚,边研墨边道:“娘娘若是无事可做,便过来抄抄经吧,您心里念着圣上,便要让圣上知道,即便圣上不知道,总有别人看在眼里。”
宋然回到京中已经半个月了,中间下了两场雨,越下越热。陵安的春天短,一晃眼就把人抛下了。她睡眼惺忪地立在廊檐下打哈欠,院子里满是草木芬芳,樱花树早已凋谢,只剩下一树绿油油的叶子,垂丝海棠还坚强地开着,被雨水洗得明媚鲜润。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唯一不和谐的,大概便是正在院子里打斗的两个人吧。
夏小秋这个人,一言不合就跑来打架。
只见他拎起一盆绿罗,朝哑巴重重抛去,却被哑巴一脚踢开,眼见那绿罗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朝捧着脸盆走过来的小丫头砸了过去……
六娘惊叫一声,手上的脸盆打翻在地,夏小秋一个飞身挡过来,将那绿罗抱在了怀中,口上却吼道:“你没长眼睛吗?看到爷在打架还往前凑,伤着了怎么办?”
六娘被吓得脸色一白,忙躲到宋然的身后。
几日前,这个唤作六娘的小丫头去大理寺那里录完了口供,宋然见她无家可归,挺可怜的,便将她留在了府上。她虽瘦瘦小小的,但做了多年的粗使活,比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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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表示:其实不要工钱才是重点。
宋然抬手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对夏小秋道:“夏爷,您别吓着六娘。”
夏小秋抱着那绿罗,将它重新放到廊外的地上,和两盆芍药并排摆在一起,无所谓道:“爷就这个脾气,还不是怪你家哑巴,也不瞅着点儿,差点伤着小丫头。”
宋然知道他是口无遮拦,笑了笑,便扯了六娘的手去打水洗脸,漱过口之后,坐在饭桌前吃钟伯买回的早食。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拿蒸饼的拿蒸饼,夹咸菜的夹咸菜,倒也其乐融融。
夏小秋话多,吃着饭嘴上也一直没停过。
近来圣上重病,立了皇太子,内阁的那些辅臣天天开会,吵得不可开交,沈寒溪顶着多方的压力,日日在各个阁老中间斡旋奔走,没有清闲的时候。近日又有人以六部人才紧缺为由,提议萧砚官复原职,这分明是知道萧砚与沈寒溪之间的恩怨,想要多一个人来掣他的肘,此事沈寒溪自然要压着,但是东宫得了便宜的那位,却处处偏向萧砚,这几日,更是频繁地召见他。
夏小秋恨恨地咬了口蒸饼,道:“宋姑娘你说,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宋然想了想,道:“朝堂上的这些事我不懂,但大人夹在中间,的确是不容易。”
局势至此,她才明白过来,为何大皇子当初会同沈寒溪来往频繁,大约那个时候,他们便都已知道了会有今天。二皇子和三皇子皆年幼,也不如大皇子贤能,可是他再贤能,到底不是圣上的骨血,谁也没有料到,皇太子的位子最终竟会花落他家。
至于东宫太子的处境,宋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此时的他需要依赖沈寒溪,但又不能全心信任他,圣上让沈寒溪辅政,可若是有一天,他不甘心辅政,想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杭州之行,让宋然看到了许多寻常看不到的阴谋算计,一个小小的盐司提举,都能同党争联系起来,如今沈寒溪所涉的这一潭水有多深,就可想而知了。
夏小秋蹭了一顿早食,提了佩刀去廷卫司应卯,宋然则携六娘和哑巴,到街上瞎逛。六娘从小在杭州府长大,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哑巴则兢兢业业地跟在旁边,充当苦力。
在绸缎庄挑了一些布料,路过苏记首饰铺,于是顺带着进去逛了逛。宋然见六娘对一对绿玉的耳坠爱不释手,大方地表示:“若是看上眼了,便买下来。”
六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东西放了下去,她本就是寄人篱下,岂能再让恩人为自己破费。
宋然勾了下唇角,对哑巴道:“去问问价钱,买下来。”
哑巴依言问了价钱,将东西递到六娘面前,六娘感激地收下,看向宋然,却见她正朝一支玉簪伸出手去。
手还没碰到那簪子,就被另一只手给抢了去,对方抢便抢了,还朝她挑衅地挑了下眉头。
宋然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却微微为这枚簪子感到可惜。那是一枚羊脂白玉簪,一端是镂空的花叶纹,玉质莹润,洁白无瑕,簪身上有浅浮雕,下刀圆熟自如,走线流畅,甚有名家风格。
只一眼,她便看中了这枚簪子。
掌柜见有人拿起这枚簪子,立刻赞道:“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琢玉圣手柳子安的作品。”
柳子安是琢玉的大师,手艺高明,可惜英年早逝,因此传世之品极少,眼下的这枚簪子若是真的出自他之手,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孤品了。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那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金钗银钿,珠花点点,显然是没听说过柳子安的名字,只见她露出挑剔的神情:“这么素的簪子,也就胜在玉质还不错。”
她看上去只十六七岁光景,可惜脂粉铺得太厚,颧骨也略略有些高,显得有些刻薄。
宋然闻言望向她,商量的口吻:“既如此,姑娘便让予我,如何?”
原本,也是她先看上的。
对方却斜着眼看过来,大约是见她穿得朴素,立刻轻蔑地笑了笑。
宋然却神色坦然地看着她。
只听她道:“让给你,你买得起吗?”她说着,便对掌柜道,“多少钱,本姑娘买了。”
掌柜自然欣喜,张口报了个价格,虽然有些惊人,却还在宋然的承受范围内,心中不禁更加可惜。
掌柜的很快便将玉簪用锦盒装起来,交到那小姐的手上,那小姐像打了胜仗一般志得意满,立刻让随行的丫鬟将那玉簪插到了自己头上。
宋然只微微笑了一下,便携了哑巴和六娘跨出门去。
六娘小声嘟囔道:“什么人啊,姑娘就该同她理论理论。”
宋然却很好脾气:“与她理论,也讨不得好处,罢了。”
六娘神色一直有些愤愤,连逛街的心思也没有了,哑巴的脸上则挂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行至名为“千卷堂”的书肆前,宋然道:“你们随意逛逛吧,我去买几个戏本子。”
六娘无心再逛,跟宋然一起去逛书肆,哑巴则抬起脚,朝适才离开的那家首饰铺走去……
这家书肆开在贡院的东边,在宋然挑挑拣拣间,有许多年轻子弟进进出出,六娘不识字,问她手中的戏本子讲的是什么,宋然轻声作答。她声音温软,遣词用句一听便是饱读诗书,身边的一名男子不禁看了她一眼。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而后拿着挑好的戏本向店主走去,道:“先生,我想向您打听一本书。”
店主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天天握着一本书读,对人爱答不理的,头也不抬:“什么书?”
她也不觉得怠慢,仍然是温和的语调:“柳二郎的《锦绣记》。”
听到《锦绣记》,秀才才稍稍抬了下眼睛:“杭州府归梦园的柳二郎?”
宋然道:“正是。听闻三十多年前,柳二郎将所有《锦绣记》的戏本都付之一炬,并且不许任何人再印,小女听闻您这里会收旧书和孤本,便来碰碰运气。”
秀才嗜书如命,所有经手的书他都记得,尤其是《锦绣记》这种稀罕的,想了想,道:“去年的确收了一本。”宋然刚露出喜色,又听他道,“可已经被别人给买去了。”
宋然无比失望,却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不死心地问道:“不知您可还记得,买主是什么人?”问完之后,又暗暗在心中摇头,这书肆每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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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果真如她所料:“小生记不得了。”
她叹一口气,付了手中戏本的银两,便要离开,却有一个清润的嗓子在身后响起:“姑娘留步。”
她回头,见唤住她的是一个穿青色直身的年轻男子,明眸秀眉,长身玉立,如一竿修竹。
“公子唤我?”
他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冒昧地问一句,姑娘寻《锦绣记》作甚?”
她道:“偶然从朋友那里听闻柳二郎的故事,觉得甚是传奇,便想找来读上一读。”
他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又道,“巧得很,这个戏本子是被在下给买走的。”
宋然没有料到,今日竟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当即喜道:“公子此言当真?”
他的眼里有一丝笑意:“当真,只是不知放在了哪里,要找上一找。姑娘若是当真想看,可以随在下去取。”
虽说陵安民风开放,可一个姑娘家,随意去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府上,不免有伤风化,宋然按捺住心头的急切,道:“不知公子府上何处,若是方便,改日小女差人去取。先行拜谢了。”
他正要回答,便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冲他唤了声:“公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了事由,他微微蹙了下眉,心道,这才刚刚清闲下来,便又有事忙了。他只得转向宋然,道:“姑娘还是将府上地址告知在下,待在下找到了戏本,差人送到府上去。”
宋然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便将地址告诉他,又向他谢了一次,目送他随那小厮离开。
她理了一下衣袖,感慨道:“今日可真是遇到好人了。”
六娘的重点却不在此处:“姑娘,适才那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宋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的确是好看,诗经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约莫便是他那副样子吧。
回到家中,钟伯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晚饭,宋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没洗手便捡了双筷子,要去夹菜,可惜被钟伯抓了个正着,他肃容道:“少主。”
钟伯平日总是乐呵呵的,对她的要求也宽容,唯有在吃饭时才会立规矩。宋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乖乖去洗手了。哑巴见状跟上去,在她用手巾擦手时,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来,递给了她。
她将手巾放下,道:“这是何物?”
哑巴道:“打开便知道了。”
她好奇地打开,看到里面的物件,额角微微一跳。里面赫然是今日她看中的那根簪子。她不着急下定论,努力心平气和地问他:“怎么来的?”
他道:“买来的。”
她将信将疑:“可那个买走簪子的小姐,不像是会将东西转卖给别人的人。”
他面色自若,道:“不骗你,的确是买来的。”
那个首饰铺的掌柜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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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掌柜的以这种手段诓骗了多少人。哑巴初听他报价钱时,便觉得异样,柳子安的手笔,不可能只值这个价钱。大概对方是怕报价太高,无人会买吧。可怜那花枝招展的小姐,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便宜。
于是,哑巴回到首饰铺,戳穿那掌柜的手法,并以他今日定的价格买下了这枚玉簪。
宋然听了他的解释,这才展颜,道:“哑巴,做得好。”见他迟疑着,仿佛还有话要说,眸中笑意一闪,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既送了我一样东西,那么我便也送你一样当作回礼吧。”
说着,将自己腰间装平安符的锦袋解下来,从里面摸出半枚玉佩。
那半枚玉佩,正是哑巴之前给她的。
她将他的手拿起来,把玉佩放到他的掌心,道:“物归原主,希望这半枚玉佩,早日有团圆之日。”
他的睫毛轻颤,将手心握紧,道:“多谢姑娘。”
夜色已深,宋然沐浴更衣,准备回房间读今日买来的戏本子。一推开房间的门,她便傻了眼。
只见桌前坐了个人,正握着她的戏本子读,桌上放了一盏纱笼灯,照在他白色的锦衣上。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揉了揉擦了个半干的头发,朝他走近,脸上带着一抹怔忡的神色:“大人,你怎么来了?”
这是自杭州府回来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近日一直忙碌,夏小秋也几乎见不到他。才半个月没见,她竟有一种多年未见的错觉。
沈寒溪淡淡问她:“小秋能来,本官就不能来吗?”
她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撇了一下嘴:“夏大人也没这个时辰来啊。再说您是怎么进来的?没听到动静啊。”又凑过去问他,“您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想想他翻墙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看到他的神色,忙恢复正经,恭维道:“连旺财都没有惊动,大人好功夫。”说着,在他身边坐下了。他将手中戏本放下,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微妙,宋然率先咳了一声,打破沉默:“听夏大人说,大人近日十分忙碌,整日都见不到人影。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了?”
他翻起一个茶杯,宋然眼疾手快地捞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下有一片乌青。看惯了他颐指气使的样子,今日见他露出掩饰不住的倦意,竟有些不习惯。
“立储的诏书下来之后,朝中微辞不少,二皇子才是圣上嫡亲的长子,今年刚将女儿嫁入二皇子府的通政使吴伯英便第一个不满。大皇子在坊间的口碑虽远胜二皇子,但他一心只求自保,极力远离政坛,低调得过分。去年娶了个侧妃,也只是个小小的五品郎中的女儿。只靠这一纸立储的诏书便入主东宫,短期内自是难以服众。”
宋然点了点头:“看来太子的监国之路,道阻且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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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今年年初,太子便有意无意地来接近他,并且借他的手除去了一些障碍,他不认为那是太子会采取的手段。何况早年间,太子的舅父曾犯在他手上,这个过节,他不信太子这么快就忘了。
他的脸上多了一抹厌烦:“圣上卧病不起,所有的眼睛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宫,但凡犯上一星半点儿的差错,都会成为改立太子的名目。他最好识抬举些,否则便擦亮了眼睛等着看,本官能让他在东宫这个位子坐多久。”
宋然一个错愕,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她欣赏的男子,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同她的理想却截然相反,他玩弄权术,翻云覆雨,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甚至有几分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意思,这样的他,又成了当初那个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大佞臣了。
她略微为自己的眼光感到一丝忧愁,迟疑着问道:“那……司礼监的态度呢?”
最怕的就是司礼监与内阁也一条心,这般一来,东宫的权利便彻底架空了。
他道:“李墨亭那人最爱故弄玄虚,谁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意无意地提道,“如今,太子想走出困境,最好的办法大约便是联姻了……”说罢,眸光便飘到她的脸上,定住了,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个洞来。
宋然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禁避开他的目光,手却在衣袖下攥紧了,呼吸也要用力才能稳住。
他却若无其事地敛了情绪,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停在她的脸侧。
她照旧不习惯他的碰触,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沈寒溪只觉手下的肌肤细腻如瓷,惹人留恋,眼前的这张脸,也如月光下寂静盛开的芍药,虽无自觉,却暗香袭人。
他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片刻,恋恋不舍地收回去,不再提那些朝堂争斗,问道:“这几日,你都在家中忙些什么?”
她的神色这才轻松了一些,微笑道:“我才不忙,每日看看书,听听戏,过得十分自在。偶尔也去铺子里转转,看看杭氏兄弟有没有偷懒。对了,这两个月铺子里的盈余足有一百多两呢,后半年的日子不用愁了。”
她说起一百两时神采飞扬,得到他一声刻薄的评价:“一百两便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当真小家子气。”
她却正经道:“您可别小看这一百两,寻常人一个月的花销也才几两银子,多少人都还吃不上饭呢。待我多挣一些,便去华福寺前开个粥铺,每日免费施粥,救济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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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图自己开心啊。”
他望着眼前眼眸清澈的姑娘,没有说话。
若换作往常,以他的性子,定然要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他向来喜欢以恶意来揣测世人,可是面前的人是她,他便不舍得出言打击了。
他又何必,非要将自己肮脏的思想灌输给她呢。
她突然问道:“大人您饿不饿,近日城东新开了一家糕点铺,据说是苏州百年的老字号,贵得吓人,不过味道是真好。”撩衣起身,道,“还剩下几块,我去取来给您尝尝。”
他估计了一下时辰,起身道:“不必了,本官该走了。”
她脱口道:“可是您才刚来……”说罢,意识到自己不够矜持,耳根子微微烧了起来,好在他并未注意,闲闲道:“你以为谁都似你这么清闲吗。”
她心道也是,他日间忙得连轴转,此时回府,估计也没有多少睡觉的时间,于是回头提起一盏灯,道:“那我送您。”
他却从她手上接过那盏灯,放在桌上,抬手为她理了下头发,懒懒道:“穿得这么少,便不要出门了。若是惊动了谁,这名节便要被本官给败坏了。”
他并不是在意名节的人,可是而今,他却要她清清白白的。
他向来考虑得长远,若是现在可以娶她,他早就八抬大轿将她抬到自己府上,哪还需要像今日这般偷偷摸摸的。无奈地是现如今,他自己的命运都还悬于一线,她此时嫁进来,少不得要陪他一起担惊受怕。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婚,一是的确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二则是因为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他太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常常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如今,他却要为她留一个退路。
这个退路便是,即使有一日,他一着不慎,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她也得清清白白地嫁人。
她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他勾了下唇,凑到她耳边说道:“少微,我走了。”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
他唤自己名字时,舌尖上那缱绻的情意,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说罢,便要自她耳畔离开,她却忽而伸出手来,将他的脖子给勾住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般胆大,等到冷静下来时,动作已经收不回来了。
二人之间相隔咫尺,呼吸相闻。
她有些窘迫,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却突然有很多话想说,她望着他衣襟上银线的织纹,不再克制自己,轻轻开口:“大人,我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会身不由己,不能同大人在一起。大人对我的情意,也许并没有到非要同我在一起的程度,可即便只是一星半点,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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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从他的脖颈上放下来,垂落在身侧,幽暗的灯光停留在她清致的眉目上,却衬得她眼眸更加黯淡。
他皱起眉头,薄唇微抿。他承认,她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却让他一目难忘,只怕他寻遍千山万水,也再难找出第二个如她这样的人来。
他将她的手包覆在掌心,沉声道:“有我在,原本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她小小的手躺在他的掌中,似是找到了归宿,不再如方才那般颤抖,只听他淡淡地继续,“我对你的情意,也并非一星半点,虽也不是非你不可,但总归是比你以为的要多一些的。你若是怕枉费了我的情意,日后便努力对我好一些。其他的事,不许再胡思乱想。可记清楚了?”
他一辈子没有说过情话,今日硬生生被她逼出了这么多,说完之后,两人都有些沉默,良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夜深人静。天上一轮明月,照着这方小院。送走沈寒溪之后,宋然在门边立了很久,才掩上房门,掌心温暖,好似还有他手上留下来的余温。
她决心不再为日后的事忧虑,这扰扰攘攘的世界,终归有一个人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天,那日在书肆遇到的公子,如约差人送来了《锦绣记》,宋然向那送书的小厮打听:“不知你家公子如何称呼,我日后该如何归还?”
那小厮道:“我家公子说了,这本书同姑娘有缘,便赠予姑娘了,至于我家公子,姑娘也当是一个有缘人,不要再打听了。”
对方既然不肯透露名姓,她也不好再多加询问,可又不好意思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收下,便让那小厮稍等,去房间里寻了她自己收藏的一个碑帖的孤本出来,请他转交。
城东的尚书府,小厮将东西呈给萧砚时,他不禁笑了一下。这姑娘倒是个周到而雅致的人。他将那《锦绣记》赠予她,本没想要她回报,可若她心安理得地收下,或者给他钱财,便又显得了无趣味了。
但,他们说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他并不放在心上。此时,还有更加要紧的事在等着他。
如今的局势,岂是一个乱字了得,内阁压制六部,司礼监态度不明,还有一个沈寒溪权势通天,明面上是辅佐东宫,可是只要他在,太子便永无出头之日……
也难怪太子会力排众议,让自己官复原职。
他在仆婢的侍奉下,换上大红贮丝罗纱的官袍。平日里总给人以淡泊印象的公子,穿上这身官袍,便似换了一个人。
一身傲骨裹在这麒麟袍中,自内而外都散发着不容人侵犯的威严。
自打拿到这本《锦绣记》,宋然便时时刻刻拿在手上翻阅,可是几乎翻烂了,她也没翻出个头绪来。这戏本子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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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开始不确定了,严世宁留下的那句话,是不是并无特殊的含义。
哑巴几日前在院子中间支了架子,做了个秋千,宋然晃晃悠悠地坐在上面,问在旁边洗衣服的六娘:“说起柳二郎,你会想到什么?”
六娘沉吟了会儿,道:“其实柳二郎在梨园的名声那么大,很大的原因并不是他戏唱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美得倾国倾城,就连先帝到杭州府巡幸时,都特意请他来御前献唱呢。”
宋然不由得顿了一下,先帝因生母是伶人出身,对召伶人助兴一事多有忌讳,他巡幸杭州府时,竟会主动邀请柳二郎——也怪不得柳二郎会声名大噪了。
六娘沉浸在回忆中,道:“听说他在唱最后一遍《锦绣记》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但描了妆傅了粉,仍旧如年轻时一样,那身段那姿容,几乎无可挑剔。飘香楼有个姐姐前去看了,回来后日日魂牵梦萦的,听说他死了,还专门为他烧了一把纸钱呢。”
宋然不禁失笑,这个柳二郎,长得是有多好看。
还要继续问下去,钟伯却来禀报:“少主,王爷派人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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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承武王修长的身姿停在她面前,开门见山道,“每年四月初九是李太傅的寿诞,李太傅是朝中重臣,许多官员和名士都会上门拜寿,在同一日,太傅夫人会邀请京中的贵女共赏牡丹。明面上是赏花,实则是打着赏花的名目,为那些贵族青年和待嫁少女,提供一个各花入各眼的机会。今年圣上重病,赏花宴倒是无妨,寿宴却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高调了。但六十大寿总归是要办的,李太傅邀了一些亲近的子弟参加家宴,本王也在受邀之列。”
听了承武王的解释,宋然弯了弯眼睛:“原来是王爷未来的岳丈大人邀您参加家宴,看来是认可了王爷这个乘龙快婿,恭喜恭喜。”
承武王却瞥她一眼,道:“母妃是想全力撮合这桩婚事,可是本王那日听你一席话,觉得贸然应承,无论对本王自己,还是对那李小姐,都有失公平。”
二人停在王府的花园中,承武王身材魁伟,衬得宋然更加娇小。
她在一棵海棠树旁,抬眼问道:“那王爷的打算是?”
“本王打算先见那小姐一面,其他的再另行打算。”
“今夜的赏花宴,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这样的宴会本王见多了,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只说场面话,女子都像是比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笑的弧度都像是提前用尺子量好的。若是择妻只需挑一个顺眼的相貌,那直接比着画像看一看便是了,可本王要娶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能与本王心意相通的王妃。”
他的这番话,让宋然瞬间对他高看了一眼。这世间男子,哪一个不是先看中相貌,再谈论家世品德,最后才会考虑心意是否相通,甚至根本不会考虑。他却将这件无足轻重的事放在第一位,实属难得。
“所以,王爷是想让民女帮您什么忙?”
承武王笑吟吟道:“也不是一件麻烦事,只是想让宋姑娘陪本王一起参加赏花宴,找个机会,与李家小姐接触接触,替本王传几句话,也替本王看一看她的人品性情,让本王心里有个数。”
宋然额角一跳,不解道:“王爷府上那么多奴婢,何必让民女一个外人做这样的事?”
“本王府上的奴婢,一个个都是母亲派来的细作,无论那李家小姐如何,她们都只会说‘好’,让她们帮忙探听还有什么意义?”
宋然了然地点了下头,又听他含了一丝笑意道:“李太傅请来赴宴的,可都是人中豪杰,比起那日你见过的谢公子也不会差,宋姑娘相貌谈吐都不落那些高门女子之后,说不定便入了哪位才俊的眼。”在她复杂的眼光中,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道,“本王看好你。”
宋然认真脸:“民女可以拒绝吗?”
承武王好整以暇:“你试试看。”
宋然自然不敢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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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识相地敛衽而拜:“若是能为王爷解忧,这赏花宴便是刀山火海,民女也豁出去陪您一起去了。”
承武王见她唇角噙笑,眼波流转,竟有几分勾魂摄魄的意思,咳了一声稳住心神,道:“扮成丫鬟有失你的身份,便说是本王的远房表妹吧。”
毕竟是要陪承武王赴宴,宋然不敢太寒酸失了他的体面,也不敢太高调当真如他所言入了某个才俊的眼,于是挑了件不怎么打眼但又做工讲究的衣裳,将那日哑巴送给自己的簪子插入了发间。
李家的府邸是先帝御赐,位于贡院的东北角,宋然随在承武王身后,在门房的指引下,往宅邸内走去。
宅邸内有大小两座水池,楼榭亭台临水而建,四处都有假山石矶,环境清幽素雅。这李府虽然比不上墨家在云州的大宅,但比起尧州的别院,却也不算差。
来到宴客的瞻园之前,负责指引的人道:“请女客随我来。”
宋然停下来,接收到承武王递来的眼色,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已经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上。承武王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不禁眯了眯眼睛。
官宦人家的规矩多,他本还怕她没见过世面会露怯,谁知自下了马车她便神色自若,举止得体,倒是比他这个王爷还更习惯那些繁文缛节。
还未收回目光,便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叔。”
他回过头,看见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眼皮不禁跳了跳。
说话的正是当今的太子,朱广淩。李太傅如今还兼着太子太傅,他的寿辰,太子的确是应该到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名眉目清致的男子,承武王认出来,那是最近才官复原职的刑部尚书萧砚。二人都身着常服,打扮低调,但浑身散发出的贵气,却非一般人可比。
承武王立在那里等他们走近,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他多年不在京中,与太子没什么来往,毕竟他军权在握,怕圣上会多心,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避免与几个皇子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省得让人误会他结党站队,可是去年,在他的极力反对下,仍然未能阻止二皇子与吴家结亲,他之所以反对这门婚事,是因为吴伯英是他的舅父,这亲事一结,他承武王府就与二皇子撇不清干系了。
他之所以厌烦世家联姻,便是出于这个缘故。
一纸婚书,便将家族的荣辱与另一个家族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何等的不讲道理。
如今,圣上立大皇子为太子,他本人并没什么服气与不服气,但是显然二皇子是不服气的。无论他如何表现,在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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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他也不需对太子那么殷勤。都已经这样了,爱咋地咋地。
太子年纪轻轻,却很沉稳,喜怒全然不形于色,面对这位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王叔冷漠的态度,只含笑道:“听闻李家正在与承武王府议亲,本宫便在这里提前恭喜王叔了。”
萧砚亦道:“萧某也要恭喜王爷。”
承武王看着二人,淡淡道:“八字还没一撇,太子和萧大人恭喜得有点早。若说恭喜,本王倒是要恭喜太子和萧大人。”
一个入主东宫,一个官复原职,的确值得恭喜。
太子的面上却露出一抹愁容:“本宫也是赶鸭子上架,近日接触军国政务,深感力不从心,还仰仗着王叔多多指点,只盼圣体能早日康复才是……”
眼前的人只十八九岁,却难以让人揣测出城府的深浅,承武王与他寒暄两句,道:“咱们叔侄也别在这杵着了,还是先去向李太傅贺寿要紧。”
三人结伴入了园子,太子漫不经心地提起:“王叔好似还带着女眷,不知适才离去的那位是哪位小姐?”
适才他只看到一个背影,心里却在揣测,承武王上面只有一位姐姐,便是明玉长公主,她早在五年前便已嫁人,驸马名唤裴述,在礼部任职。
承武王随口编道:“是裴述娘舅的堂兄的外侄女,近日在王府做客,想来见识见识太傅夫人引以为豪的牡丹,便随本王一同来了。”
太子被这混乱的关系绕晕,也无暇去细想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了。萧砚却若有所思,他与裴述昨日还一起喝过酒,倒是没听他说起有这么一个亲戚,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宋然被丫鬟指引着,下了临水的走廊,又过一个月洞门,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来到一个题作“流韵”的客厅。还未入内,已经隐约可以听到女子们的笑语声。
丫鬟上前对堂上那命妇打扮的妇人道:“夫人,承武王府的宋姑娘到了。”
今日到府的人员,都是早早备录在册的,承武王早已给宋然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如今她是一个七品官的女儿,在今日来访的贵族小姐中,家世虽属于末等,可因为有承武王这个远亲,料想不会有人敢将她小看。
承武王既将她带在身边,她代表的自然便是承武王的面子,李家马上就要与承武王有姻亲关系,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
众人的眼光随太傅夫人一起朝她望去,只见她穿着绣花的白绫袄,鹅黄缕金的挑线裙,不招摇,却也得体。
宋然抬眼,看见坐在正中央的妇人身着深青色锦绣华服,一张富态的脸上风华犹存,应是太傅夫人了。她的旁边坐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锦裙绣袄,罗袜方鞋,圆圆的脸蛋十分可喜,想来便是那个即将与承武王结亲的李小姐。
宋然敛了神色,落落大方地见礼,妥当地答了太傅夫人的几个问题之后,便被请到位子上,赏了茶吃,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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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小姐名唤玉妩,文静端庄,谈吐文雅。但正如承武王所言,她是无可挑剔的名门闺秀,但总给人一种戴着面具的感觉。
茶换了几盏,点心盘也空了,太傅夫人起身,携她们到牡丹园里赏牡丹。
牡丹园甚大,千花百卉,国色无双。宋然走在队伍最后面,思考着如何才能接近李玉妩。可惜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傅夫人,并不给宋然机会。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宋然的心声,没走几步,太傅夫人便称自己体力不济,让人扶了回房休息。距离晚上的家宴还有些时辰,少女们纷纷结了伴,自顾自地去逛园子。
宋然见李玉妩落了单,便要上前去搭话,可惜早有人抢先一步,挽住了对方的手。
承武王交待她的那番话,必须得单独说,她只得暂且放弃,寻找别的机会。
就在这时,忽而有个人闪身拦住了她。拦她路的是一个珠钗满头的少女:“宋姑娘,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说着,目光露骨地望着她发间的玉簪,“你这头上的簪子,本姑娘瞧着好生眼熟。”
宋然眼皮一跳,想起来了,这位不就是那日在首饰铺中,抢了她发簪的少女吗。
这名少女名唤楚灵珊,自幼寄居在李家,与李玉妩是表姐妹的关系。宋然适才未曾注意到她,她却一眼就认出宋然来,见她头上插着的簪子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不禁嘲讽道:“宋姑娘看来是真喜欢本姑娘的这枚簪子,买不起,竟还专门去打了一个赝品。”
宋然不欲与她争辩,只微微笑道:“这位姑娘,你挡到我的路了。”
她娥眉一蹙:“你……”
宋然绕过她,往前方走去,她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咬牙切齿道:“你不就是承武王的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亲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破落户,连根簪子也买不起,还敢来赴赏花宴,也不怕人笑话。”
宋然有些无语,停下来,道:“今日你我都是李府的客人,犯不着因为一根簪子伤了和气。这玉簪是我花钱买的,是否赝品,我自己心中有数,便不劳姑娘费心了。”
那少女刁蛮惯了,立刻横眉竖目,满脸的怨气:“谁跟你一样是李府的客人,本姑娘可是这府上的表小姐!本姑娘就是不喜欢跟别人用同样的东西,觉得晦气!”说着,就扑上前来,要抢她头上的簪子,宋然自是躲避。
李府之内到处有水,她们此时便立在一个养了锦鲤的水池旁,宋然见那少女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水中,忙伸手将她拉了一把,谁料,她的眸中却凶光一闪,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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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一声惊呼,落入水中。水池虽浅,但底下的鹅卵石咯得她生疼,浑身也都湿透了,一时之间无比狼狈。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其他人,李府的侍女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李玉妩也循声而来,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会落水呢?”
不等宋然回答,那始作俑者便指着她道:“玉妩姐姐,还不是她要来推我,自己反而落入了水中。”
宋然见她恶人先告状,目光凉凉,道:“分明是你要来抢我的发簪,还推我下水,你岂能反过来诬我推了你。”
少女挑眉:“你说我推你下水,谁看到了?你头上的玉簪不过是个赝品,我会抢你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李玉妩息事宁人,道:“宋姑娘还是速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吧,受了凉可不好。”
宋然被她搀扶着,经过那少女身边时,忽而顿下脚来,笑吟吟地望住她:“有件事本不想提,可表小姐既提起了,还是说开比较好。其实,表小姐头上的玉簪,才是如假包换的赝品。若你不信,可拿下来,让李姑娘过目品鉴。”
少女被她说得额角频频跳动,这簪子是她花大价钱买的,怎么会是赝品。她气血上涌,将头上簪子拔下来,道:“好。你我便让玉妩姐姐做个评判,看看谁的才是赝品。”
在众人的目光中,宋然轻轻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她的发髻全靠这簪子挽起,一拔下来,长发便都散了下来,不过她浑身早就狼狈不堪,也不怕继续出丑了。
李玉妩迟疑着,将两个簪子拿到手上,虽然都是上等的羊脂玉,但是显然,宋然的那一根更加浑然天成,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楚灵珊的那一根,单看倒也栩栩如生,但是同另一根摆在一起,立刻相形见绌。
她与楚灵珊虽是表亲,却并不偏颇于她,如实道:“柳子安是碾玉妙手,宋姑娘这枚簪子上的叶脉纹络,细如毫发,玲珑纤巧,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雕出这样的簪子了。”
她点到即止,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楚灵珊时,不禁多了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楚灵珊美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李玉妩的目光落到眼前的两名女子身上,只见她们一个珠翠满头,衣衫规整,但满脸皆是难堪,另一个虽外表狼狈,却透着难以言说的风骨。正如这两枚几乎相同的玉簪,在识货的人眼中,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此处的情形。
“萧大人,殿下见你久久不归,差小人来找,您怎么跑牡丹园来了?”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小心走错了路。”又道,“前方带路吧。”
在扶宋然去换衣服的途中,李玉妩道:“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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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闻言,望向她道:“李姑娘不必替她道歉,她年纪小,行事莽撞,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她若一直这般下去,日后总归要闯下祸事。她今日敢为了一根簪子推我入水,明日呢,后日呢?她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如今尚且有李府的庇佑,待她出了阁呢?”
李玉妩眉头轻轻拢起,而后正色道:“宋姑娘说得对,今日的事,我会禀明母亲,对她严加管教。只是请宋姑娘委屈一下,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吧。”
她听说承武王性格火爆易怒,若是知道自己的人在李府受了欺负,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宋然笑了笑,安抚她道:“姑娘放心。”
适才她为自己辨别那两根玉簪的真假时,已经表现出了应有的涵养,若她有心护短,完全可以说自己辨不出来,当然,她也可能是碍于自己与承武王的关系,才会出面维护,但无论她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都让宋然心生好感。
到了厢房中,有小丫头捧来了干净的衣衫,给宋然换上,宋然坐在梳妆镜前,接过李玉妩递来的发簪,道:“李姑娘,我有一些话,想要单独与你说。”
李玉妩见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当即屏退了丫鬟,道:“宋姑娘请讲。”
宋然随意挽起头发:“其实是王爷有话,想问李姑娘。”
李玉妩心口一跳,稳好心神,问她:“不知王爷……有什么话要问小女?”
宋然没漏过她在听到“王爷”这二字时,脸上闪过的细微表情。那个表情,若她没有看错,竟有一丝……排斥和拒绝?
她在心间沉吟片刻,抬眸问道:“李姑娘当真愿意嫁入王府吗?”
李玉妩行到桌畔,提起紫砂壶倒茶,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仪态无可挑剔,整个人都精致得像一个绝世的花瓶,声调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这门婚事,高堂欢心,太妃满意,整个李氏都深感荣耀,小女如何不愿意?”
宋然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久久没有说话。高堂之命,太妃之言,家族的荣耀,都排在她自己的前面。
这,便是世家的婚姻。
宋然敛了眸子,接过她递来的茶,道:“容我换一个问法。”把茶盏放到手边,“李姑娘愿意嫁给王爷吗?”
李玉妩顿了顿,精致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个问题,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适才我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嫁入王府,这次我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嫁给王爷。抛开门户和家族荣耀,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李玉妩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了下眼睛,道:“小女连王爷的面都未曾见过,但听闻王爷骁勇善战,仪表堂堂,小女没有挑剔的理由。”
当然,她还听说此人性情狂放,行事不羁,在树敌方面很有一套,前阵子吏部尚书,便险些被他气病……
也不知自家爹爹,看上了这王爷的啥。
这些话,她自然悄悄地吞下去。再抬眸时,只见一双沉黑清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莫名有些心虚,怕宋然继续询问,忙道:“宋姑娘,家宴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宋然也没有别的要问的了,任她携了自己的手,往宴客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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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成年之后便不可同席,虽说是家宴,可到底还有外来的客人,于是便分了两个厅。宋然被李玉妩携着手走上水榭时,正巧看到承武王立在水边的阑干处吹风。他背影魁伟,银冠将长发高高束起,端得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模样。
宋然唤了一声:“王爷。”
他回过头,目光落到宋然身畔的女子身上。
李玉妩身子僵了一下,向他见礼:“小女玉妩,见过王爷。”
他的目光过于肆无忌惮,让她呼吸都放慢下来,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免礼吧。”
他声音清朗,倒也没有预想中那么吓人,又听他问宋然道:“衣裳怎么不是来时的那一件了?”
宋然神色自若,道:“适才不小心落了水,便去换了一件。”
承武王皱眉:“好端端地,怎会落水?”
李玉妩听他语气质疑,冷不防便骇了一下,这位王爷的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气,让她不敢直视,只专心地看着脚下。
宋然察觉到她的僵硬,将她的手握一握,道:“怪我自己不小心,见那池中的锦鲤生得肥美,便想凑近瞧瞧,谁知池边竟会那么滑。”
承武王听完她的解释,笑了一声:“本王府中的鱼还不够你看吗?”又道,“过几日,本王送你几尾。”
宋然弯了眼睛,道:“多谢王爷。”心里却道,她府上可没地方养鱼。
承武王又望了二人一眼,淡淡道:“马上开宴了,快过去吧。”
宋然注意到,身畔的女子在听到这句话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们绕过承武王,往西厅走去,没多久,太傅那边也来催承武王入席,他的目光从两名女子的背影上收回,随之进了厅内。
到底是大户人家,这李府内的各个夫人、姨娘、小姐,再加上受邀前来的客人,将小厅坐得满满当当。大户人家吃饭的规矩多,让人心里累得慌,待以太傅夫人为首的几位长辈先后离席之后,年轻的姑娘们才不再拘着,行起了花令,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夜色渐深,酒至憨处,宋然一抬头,发现李玉妩不见了踪影。
她自己也酒力上头,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也起身离席,去外面透透风。
水榭的灯笼将她的影子照入水中,她临水而立,只觉得水下倒映的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心间突然生出一种孤独来。
身后厅内觥筹交错,她只觉得吵闹。抬眼见水榭下有竹林萧萧,想起适才经过时,那里有石桌石凳,于是漫然走过去,想缓上一缓。
谁料,刚刚走过竹丛中,便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男子的声音,虽然温和,但又莫名的拒人千里。
“姑娘邀我来此,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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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撞破了男女私会,转头就要离开,却又因接下来的那个声音,猛然顿下脚步。
那是李玉妩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坚定:“萧大人。”
李玉妩走到男子的面前,仰起脸来:“这些话,玉妩今日不说,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说了。自两年前,你在华福寺为我解围,我便……”她深深呼吸,终于轻轻道出在心里藏了两年的秘密,“倾心于你。”
男子的声音微微严厉起来:“李姑娘,你即将嫁入承武王府,这番话,在下自会忘记,也请你把在下忘了吧。”
女子笑了一下,那笑意凄凉,听得宋然心口怅然。
“可若我偏要‘心中藏之,无日忘之’呢?”
男子沉默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在下心中也有这样一个人,虽无关风月,但也是刻在了心上,难以忘怀。”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头,道:“李姑娘,萧砚并非无心,只是心里装着的,并不是你。你可听明白了?”
宋然的灵台为“萧砚”二字霎时一空,身体仿佛被抛到高空,继而重重地砸落下来。仿佛有滚滚雷霆朝胸口撞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风萧萧吹过竹林,她踉跄地朝后跑去,萧砚警觉地回头:“谁?”
他放开李玉妩,朝她追了过去。
这番话决计不能让任何人听到,否则他与李玉妩都说不清。李玉妩也脸色苍白地追出来,她还未从萧砚拒绝自己的打击中走出来,又陷入了被人撞破的惊恐中。
宋然自是跑不过萧砚,中途又绊了一跤,他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怕被李府中巡视的人看到,便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入一个假山后。
他力气极大,将宋然重重按在假山上,抬起一只手撑在假山上,另一只手则覆上她的口鼻,防止她呼救,借着月光,依稀辨别出她的眉目。
他的记性向来好,不禁眯了眯眼睛:“是你?”
是几日前,他在书肆中遇到的女子,也是适才他误入牡丹园时,远远瞧见的那位姑娘。
察觉到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他忙将手挪开。她喘息片刻,抬起眼睛。那沉黑眼眸中的凉意,让他心口惊了一下。
他放缓语气:“姑娘怎会在此?”却仍保持着将她困住的姿势,呼吸相闻,自她身上传来淡淡酒香。
“我乃受邀参加家宴的客人,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还不放开。”
他冷静下来,眸中有幽光聚敛:“适才的话,姑娘听到了多少?”
“我偶然路过这里醒酒,听到有人在竹林中谈心,不想打扰雅兴,便一刻也没停留。若是打扰了公子,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她半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心中不禁自嘲地想,前几日他赠书时,她还以为遇到了好人,没想到,这个“好人”竟会是萧砚。
好个冤家路窄,好个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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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的反应,萧砚不信她什么也没听到,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宋然见他神色不定,凉凉一笑:“公子是不是在想,要不要灭了我的口?”他眉心跳了跳,听她又道,“我随王爷来赴宴,若是在这李府中死了或丢了,你信不信王爷会掀了李府。”
他表情一顿,没料到她竟是承武王的人,想起承武王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她说的事。将她放开,保持一定的距离,道:“萧某无意冒犯姑娘。”
她似是极厌恶他适才的碰触,重重理了理衣袍,道:“萧大人放心,我不会冒着得罪当朝刑部尚书的危险,将今日的事捅出去。捅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还得防着您报复。您不嫌累,我还嫌累。”
萧砚又顿了一顿,而后淡淡笑了:“适才还说没有听到,姑娘这是不打自招。”
她若是什么都没听到,怎么会知道他是刑部尚书。
“姑娘说的话,萧某自是信的。此事关系到李姑娘的名节,想来姑娘不会随意编排。”
宋然蹙了蹙眉,在他口中倒成她随意编排了?
突然有一盏灯笼照了过来,恍得她闭了下眼睛,只听一个迟疑的声音唤道:“萧大人?”
宋然抬头,只见一个小厮提着灯站在前面,身后则立了两男一女。
那名女子自然便是李玉妩,两名男子中的一个瞧身形是承武王,另外一个她没看太清,却听萧砚恭声道:“太子殿下,王爷。”
她的身形微滞。
她与太子此前见过,夏小秋拉她去虎踞营看射柳时,她曾扮作锦衣郎,与太子说过几句话。时间也挺久了,太子未必会记得她,但也不能完全放心。
她惴惴地低下头,从假山后出来,萧砚却神色自若,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宋然走到承武王身后,道:“王爷。”
“宴会散了,不见你人影,听下人说看到你朝这里来了,便过来找找,没想到……连萧大人也一起找到了。”
他与太子结伴出来,路上撞见了李玉妩,见她神色慌张,问她话也吞吞吐吐,便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的眸子里不禁多了些玩味,彻底误会了事情的真相。
他想,必是李玉妩撞见了她二人在此幽会,才会那般慌张。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干柴遇烈火,倒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太子的声音很年轻,也有一些笑意:“萧大人说出来醒酒,原来是私会姑娘来了。”
灯光昏暗,他也看不太清宋然的模样,只隐约觉得这姑娘眉清目秀的,站在萧砚身边,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宋然忙要解释,萧砚却比她还先开口:“都怪萧某酒量浅,一不留神竟跌倒在了这里,全亏了这位姑娘路过,拉了萧某一把。”
他说着,看向宋然,像是在寻求她的印证。
宋然忙点头附和,轻声道:“萧大人还怪重的,小女拉了半天。”她说着,抬起眼睛望向李玉妩,只见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根快要崩断的弦,双唇抿得几乎失去了血色,宋然等待着她开口,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李玉妩自是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与其让宋然将今日的事告诉承武王,不如她自己坦白,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一个对这门婚事说不的机会。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脏也被这个抉择撕扯着。萧砚却抬眸朝她看过来,那双眸子极静,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会起任何波澜,里面,并没有她的一丝影子。
她终于将想说的那一番话吞回了腹中。
她将嫁入承武王府,慢慢地杀死这颗倾慕他的心。
宋然的目光从李玉妩的脸上收回,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有一道打量的目光。太子身穿月白色的大袖袍,绣摆上有白色的竹叶纹,他看上去略有些文弱,已经快要入夏,肩上却仍压着件带着白色毛领的深蓝色氅衣。
撞到他的眸子,不知为何心口莫名一紧,身子也往承武王处挨了挨。
好在承武王对她说的话不疑有他,道:“原来如此。”又道,“人既找到了,那便回吧。”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回王府的马车中,承武王见宋然紧抿双唇,沉默不语,不禁猜测,难道是自己撞见她和萧砚的事,让她害羞了?
他眸中有笑意闪过,悠悠开口:“本王甚少佩服什么人,萧大人却是难得的一个。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模样又生得端正,惊才绝艳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夸大,这样的一个人,偏生又洁身自好得紧,没有半点风流逸闻。一个人完美无瑕到这个程度,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罢朝她看了一眼,她却并不接他的话茬,问道:“王爷见了李姑娘,对她的印象如何?”
承武王翘起二郎腿,真诚道:“挺好的,不惹人讨厌。但也仅此而已了。本王让你问的话,你可问了?”
宋然将李玉妩的回答如实说给他听,他听后笑了一下:“倒是个规规矩矩又无聊透顶的答案。”又道,“从各方面考虑,她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王妃,既然所有人都要促成这门婚事,那便遂了他们的愿吧。”
宋然轻轻点了下头,至于李玉妩与萧砚的事,她会烂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马车到了路口,速度慢下来,宋然推开车门,对承武王道:“民女就在这里下车了。”
承武王道:“这么急作甚,本王把你送到门口。”
她却自顾自跳下马车,笑道:“不用了,哑巴来接我了。”承武王透过车门,果然看见玄衣青年立在不远处的街口,于是朝她摆摆手,放她离去。
她又行了一礼,朝哑巴跑了过去。承武王从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上收回目光,淡淡道:“去陵北大营吧。”
赶车的侍从问道:“王爷,不回王府了?”
“此时回去,母妃又该问东问西,本王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能躲着了。”
他回京才住了三个月,就厌烦了这京中的生活,想起在边境与徐沅他们在一起的自在日子,只觉得归心似箭。不过,如今圣上缠绵病榻,他若是挑这个时候回去,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街巷之中,宋然和哑巴并肩慢行,喧嚣早已远离了这座城,可人世的嘈杂却依然在黑暗中继续。经过的民宅中,有人在对自己的婆娘大发雷霆,隔壁的人家有孩子在啼哭,又过了几户,有个书生正在挑灯夜读,床上躺着他快要病死的母亲……
这些小小的悲欢,汇成了庞大的人世。
宋然想起今日在李府发生的一切,心中千头万绪,思及萧砚这个名字,眼眶微微热了一下,耳畔传来哑巴关切的询问声:“你还好吗?”
她将手轻轻搭在眼睛上,道:“还好。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了一个故人。”
哑巴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见她缓缓把手放下来,继续说:“我一时疏忽,忘了李太傅现在担着太子太师,今日李太傅的家宴,太子也去了。”
哑巴迟疑道:“那个故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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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是萧砚。刑部尚书,萧大人。”
哑巴不禁顿住,想起她与萧砚的那些恩怨,眉头缓缓拢了起来。
她的语气却平静:“萧砚不曾见过我,今日见他的反应,应当也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只是我不应该假扮成承武王的远亲,一旦他和太子中的任何一个人起了疑心,查起我的来历来……”她说到这里,唇边勾起一抹宽慰自己的笑来,“应当是我多虑吧,太子和刑部尚书那样的身份,应当不会分神去查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即使真的要查,也最多查出我这个‘承武王远亲’的身份是假的。”
凡事有承武王兜着,她又怕什么。
“宋然”这个身份,连沈寒溪都只查到户籍那一层上,萧砚再大的本事,也不会查出她与墨家有什么牵连。
她虽这么说,眼中却仍有散不去的愁云,哑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伸出手来,在她的头顶按了按。她朝他露出微笑,道:“不必担心我。”
过了两天,承武王竟然真的送了两条锦鲤过来,宋然打开门,望着手捧瓷缸的男子,眼皮不禁跳了跳。两条鱼又大又肥,挤在一个瓷缸里,随意摆一下尾巴,便溅得他满脸都是水。
他道:“快快快,本王的衣裳都快湿透了。”
宋然忙让哑巴将瓷缸接过来,另外找了一口大缸,将鱼放了进去。六娘趴在大缸前,也不禁感叹:“这两条锦鲤好肥啊。”
承武王大咧咧地坐在石桌旁,接过宋然递来的手巾擦脸。
她看着他:“民女也就随口一说,您还真送来两条鱼啊?”
他挑了下眉毛,邀功似地道:“专门挑了最大最肥的两条,就说本王够不够意思吧。”
宋然只得道:“真够意思。要不我让钟伯把这两条鱼炖了,给您下酒?”
他眼风扫来:“你敢。”
宋然笑:“民女多谢王爷了,这两条锦鲤民女一定好生养着。”
承武王在院子里扫视片刻,指了指一片空地,道:“就在这里挖个池子,拿鹅卵石垒上一圈,这鱼在本王府上可金贵着呢,到你这儿也得好生伺候着。”
“行,明天我就让杭大杭二过来挖坑。王爷您今天有何贵干?”
他英挺的眉毛挑了挑,心安理得道:“本王这不是馋钟伯的手艺了吗,陵北大营那里的伙食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吃得本王口里快淡出鸟来了。”
他这个王爷为作表率,一直跟营里的将士们同吃同住,朝廷连年缩减军费,军中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钟伯听后道:“王爷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去预备。”
他想了想,拍板道:“便吃清蒸鲤鱼吧!”
宋然捋起袖子就去捞大缸里的鱼,听他在身后大声道:“不许用本王拿来的这两条!”
她却已经玩笑一般捞起一尾鱼,承武王见状立刻冲过去,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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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蹙眉把嘴里的水吐出去,听到身边女子捧腹大笑。
六娘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却不敢如宋然那般在王爷面前造次,及时用手掩住了口。
承武王丢了面子,正要开口教训宋然,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嗓子在身后响起:“看来,本官来的不巧啊。”
宋然回头时,脸上还挂着没有散尽的笑意,她的衣服、头发也被水溅湿,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沈寒溪立在不远处,看着她与承武王,神色有些凉。宋然撞到他的眼神,冷不防打了个寒颤。适才承武王进门时,忘了把门关上,他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宋然强装镇定,道:“大人,您来了。”
他悠然行过来,眸光落到她脸上,有些迫人:“宋姑娘看起来挺开心的嘛。”
承武王眯起眼睛:“沈大人?”又看了身畔女子一眼,以眼神问她:“你竟然还跟沈寒溪有来往?”
宋然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这二位爷。
说起来,自那次虎踞营的射柳比试之后,他们便再没什么私交,若说他们的关系,应该属于互相瞧不上眼。二人的目光在半空僵持,如短兵交接,宋然怕会误伤自己,默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还是钟伯开口解围:“王爷的衣衫湿了,还是去里面换件衣裳吧。”
承武王将眼中的杀气收敛,随哑巴去房间换衣服,忍不住问哑巴:“廷卫司的这位爷是几个意思?当真看上你家姑娘了?”
哑巴唔了一声,道:“也许吧。”
承武王的声音抬高了一个调子:“徐沅可把你家姑娘托付给本王了,你家姑娘若有什么难处,便告诉本王,本王替她做主。陵安城有句话,‘嫁人不嫁锦衣郎’,她难道没听说过吗?再者说,沈寒溪年纪可不小了,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若是正常,三妻四妾总该有了,可本王听说他至今仍打光棍,这说明什么问题?”
哑巴道:“什么问题?”
他边换衣服边正色道:“说明他有病啊!”
哑巴不禁默了默,王爷您年纪也不小了,不也是最近才议亲吗。
承武王将外袍披上,束好腰带,幽幽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宋姑娘就是跟了本王,也比跟他要好吗。”见到哑巴的表情,便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挑眉添道,“本王将宋姑娘引为知己,并没有觊觎她的美色。意思是让她到王府中,随意担个什么职位都行。对了,她家里不是开货栈的吗,可以到王府的账房去做个总管,待她有中意的人了,便从王府嫁出去,本王保证她嫁得风风光光的。”
他的算盘越打越好,却冷不防被哑巴泼了盆冷水:“王爷的好意,在下替宋姑娘领了,只是,她应该有她自己的选择,还请王爷不要干涉。”
承武王不禁又挑了下眉毛,他这意思,是在暗示宋然与外面的这位有私啊。那她在李府跟萧砚又是怎么回事儿?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沈寒溪在衙门忙完,特意回府邸换了件常服,想起夏小秋说宋然喜欢荷香斋的点心,中途又特意绕了三条街,专门去给她买了一盒带来。
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她时,她却跟承武王有说有笑,思及此处,本就冷峻的面庞不由得更添一抹阴翳。
宋然忽略他的神情,瞅见他手中的黑檀木食盒,眼睛不由得一亮:“荷香斋的点心?大人是专门给我买的吗?”
他却将食盒随手递给立在旁边的老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是专门买给钟伯的。”
钟伯受宠若惊,接到手上道:“多谢沈大人,沈大人快里面坐吧。”
沈寒溪抬脚往客厅走去,六娘慌里慌张地要去泡茶,却被钟伯叫住:“六娘,把菜篮子拿上,陪我上街买菜。”等她走近了,又示意了一下沈寒溪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里面那位大人的脸色不好看,咱们还是别在这添乱了。”
六娘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跑去膳房拿了菜篮子,和钟伯出门去了。
宋然将煮在红泥小炉上的茶壶提起来,走到沈寒溪的身边,觑着他的神色,猜测他大概是不喜欢承武王,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跟承武王来往,微微叹息道:“大人跟王爷是有多大的过节,怎至于见了面就跟仇人一样。”
沈寒溪以茶盖将茶烟撩了撩,眼睛也不抬:“本官跟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有仇,也都是私仇。”他不过是怠慢了这王爷一次,这王爷便没给过他好脸色,这记仇的本事都快赶上他了,说罢,又淡淡问道,“他来做什么?”
宋然立在他身边,见他的装束难得这般低调,一件素色的绵绸直缀,腰间结着长长的丝绦,除拇指上那枚玉扳指以外,再无别的点缀。他好似很喜欢这枚扳指,除了去浙江要隐瞒身份以外,一直都戴着。而且,他好似是惯用左手的,这玉扳指一直套在右手的拇指上,在他思考时,仿佛也有抚摸这枚扳指的小习惯。
她的心念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收回,答道:“王爷就是过来串门,顺便送我两条锦鲤。”
他冷哼:“大靖堂堂的王爷,动不动就往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家跑,能安什么好心?”
宋然额角跳了跳,忍不住为承武王说话:“大人您不能这么说,王爷他没那些坏心眼。”心想,他充其量也就是觊觎钟伯做的饭,每次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跟没吃过饭一样。
沈寒溪闻言,眸光冷飕飕地射来:“这么说,还是本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然忍笑:“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他将茶杯放在桌案上,抬头望着她:“宋姑娘真是越发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她虽仍有些怕他,却不似以往那般小心翼翼,煞有介事道:“哪能啊,民女的这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您呢,生怕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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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用的是敬辞,但眸中却都是亲昵,他原本还别扭着,听了她这句话,那份想要同她继续置气的心思便淡了。她同承武王走得近,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大不了便在暗地里给这王爷找点麻烦,犯不着当她的面乱吃飞醋,他自己都嫌跌份儿。
宋然见他神色松动,便知这篇算是翻过去了,于是问他:“大人今天有时间在家里吃饭吗?”
她刚问完,换好衣服的承武王便也进了客厅。
望着这位风姿俊逸、器宇轩昂的王爷,宋然觉得,他和沈寒溪的身上都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桀骜气质。只不过承武王的桀骜是源自对权威的不屑一顾,沈寒溪却恰好代表着不可一世的权威。他的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傲慢,而这傲慢除了来自于他本身的养尊处优以外,还带着对世道人情的极端漠视。
这样的两个人,若能好好相处,才真是见了鬼了。
沈寒溪还有一摊子事,本没打算在宋宅久坐,可是看到承武王,便临时改了主意:“那便给本官添一副碗筷吧。”
两盏茶后,宋然终于有些耐不住。
自打承武王进来坐下,这二位便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心无旁骛地饮茶,另一个则翘着二郎腿,望着门外的海棠花树。
她特别想问他们一句:“你们便一句话都没得聊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她估摸了一下,这顿饭钟伯还有得张罗,于是起身找了棋盘出来:“要不,您二位别干坐着了,下局棋打发一下时间?”
沈寒溪淡淡看向承武王,难得谦虚道:“那便请王爷指教一局。”
承武王却不乐意:“宋姑娘,你明知道本王棋艺如何,还让本王陪沈大人下棋,摆明了是想看本王笑话。”
沈寒溪笑:“原来王爷是怕本官欺负你。”
承武王不为所动:“本王这是有自知之明,沈大人的激将法还是省省吧。”唇角勾了勾,有了主意,“这样吧,本王便请宋姑娘从旁指点,赢了算宋姑娘的,输了算本王的,如何?”
沈寒溪道:“可以。”说罢,与承武王心照不宣地抬眼看向宋然。被这两双迫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宋然的额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她是帮承武王好呢,还是不帮比较好。无论帮不帮,她是不是都讨不到好处?
搬了小板凳在承武王身边坐下时,她在心中为自己默哀,本想缓和一下尴尬气氛,谁料竟把自己置于这种煎熬的境地。
承武王是个臭棋篓子,从一开始就不负她的期待,把棋下得一团糟。沈寒溪仿佛也没意识到他棋技这么差,中途抬眼看了他好几次。
再好的棋技,在这样糟糕的对手面前,只怕都显不出高明与否。
承武王却神色自若,道:“宋姑娘,别忘了你是本王的军师,下一步本王该往哪里走?这局若是赢了,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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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是个棋痴,一坐到棋盘前,便似换了个人,此时的她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将眼前这颓势给扭回来。
承武王执黑子,本有先行之利,可惜一步走错,先手丧失殆尽,她思虑片刻,揽住衣袖,替他落了一枚子,这枚棋子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令承武王有些看不懂。暗道,她不会是故意放水吧?可见她神色认真,便收起了质疑,专心下棋。
他又接着走了几着,她只是偶尔才会帮他落上一子,可是后来下着下着,她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他干脆彻底交给她,望着她与沈寒溪一来二去。
沈寒溪在她思索该如何落子时望着她,只见她整个人温和沉静,幽黑明澈的眼中,便只有这一方黑白纵横的世界。那份专注让她看上去仿佛脱离尘俗,竟有些让人自惭形秽。
他注意到她的发间簪着一枚羊脂玉的叶脉簪,倒与她很是和衬。
在他分神期间,她想好了落子的地方,提醒他道:“大人。”
他望向棋盘,唇角不禁露出欣赏的笑意。她的每一次落子,对局势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可就在这微乎其微的变化中,她已然布好了局,就等着他往里面跳。
承武王依然处于看不懂的状态,见沈寒溪久久不落子,不由得也提醒:“沈大人,该你了。”
他却没有动,悠悠道:“本官还真是小瞧了宋姑娘。”又对承武王道,“恭喜王爷,找了个好军师。”
承武王闻言,眸色一喜:“赢了?”
不等沈寒溪回答,六娘便行进来,恭谨地请他们前去用膳。承武王赢了棋,心情甚佳,起身后在宋然肩头拍一拍:“宋姑娘今日有功,过几日让哑巴兄去王府领赏!”说罢,便跟在六娘身后,喜滋滋地去膳厅了。
宋然撞到沈寒溪的眼神,心尖不由得颤了颤,正欲开口请罪,却听他道:“承武王的银子,不赚白不赚。”他说着,捏起一枚棋子,随手往棋盘上一放,便也起身跨出小厅。
宋然定睛往棋盘上望去,看出其中的门道后,脸色不由得一变。他分明还能扭转局势,却故意让这局棋结束在这里,留下语焉不详的一番话,让承武王误以为自己赢了,他……他这摆明了是对自己放水,故意坑承武王的赏银啊!
她神色复杂地跟上去,心里对这位大人坑人的本事又高看了一眼。
刑部衙门。
萧砚最近才官复原职,在他不在任上这段期间,积压了不少案子。这几日,他日日留宿在衙门,不光处理新的案子,连同他不在期间的那些旧案,也都要重新过目复核。
长官如此兢兢业业,底下的署官自然也不得空闲。在他们眼中,自家大人是挺好,就是干起活来不要命。
试问有哪个衙门,不到卯时便开工,月上中天还不退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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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核完一个案卷,铜漏显示的时辰已经是亥正,年轻的尚书大人将案卷放下,闭目揉了揉额角,让人去鸣放衙的晚鼓。书吏们早等这一刻,上前拜别之后,各回各家。此时,却有一个书吏逆着同僚的方向,捧着一个案卷来到萧砚面前。
萧砚将手从额角放下,问他:“怎么了?”
他将那案卷在条案上展开,道:“大人,这个案卷夹在昨日递交刑部复核的案卷中,下官看过以后,觉得有一些蹊跷。”
萧砚将那案卷大略扫了一眼,道:“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民间案件,该由所属的县衙自行审理,不该递到刑部来。”
刑部复核的都是朝廷大案和要案,哪有空去一个个核查民间的案子。即使这案子真的事关重大,也该先交由所属辖地的清吏司。
他将案卷随手丢下,显得对这件事不太关心:“是下面弄错了吧。”
“下官本也这般觉得,所以叫来负责呈送的人核对,可他核对之后,发现这个案卷不是经他的手递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案卷是凭空出现在下官面前的。”
“哦?”萧砚这才有了兴致,将适才被他丢下的案卷重新捞到手上,又仔仔细细地过目了一遍,当他看到案卷中提到的一个人名,手不禁微微一顿。怕是自己眼花,又盯着那个名字确认了一遍,才缓缓把案卷合上,淡淡道,“明日,将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带到本官的面前,本官有话要问。”
待那署官退下去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个名字上。
宋然。
他眯起眼睛,会是他最近认识的那个,宋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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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梨花带雨地招认,自己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是四个月前,此人却花言巧语将她哄骗,并且口口声声承诺给她名分,可当她委身于他之后,才发现他的那些海誓山盟蜜语甜言,都是在骗她。
她一想到自己清白毁了,家也不能回,便忍不住与他理论了起来,可当日他喝了许多酒,竟往死里打她,她一时冲动,便抓起桌上切水果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没想到轻轻一捅,他竟死了……
杀人本该偿命,可是经过仵作验尸,发现她刺下的那一刀,并不是致命伤。一个弱女子的力气能有多大,又隔着厚厚几层衣裳,顶多将他捅了个轻伤。经过走访调查,发现死者在与她发生冲突之前,一连三日与人饮酒作乐,他的死因,应当属于酒后猝死。
于是,杀人罪便成了伤人罪。按照大靖律例,未出阁的女子犯罪,其父兄也应当缴纳罚金,若是愿意多纳罚金,还可从宽量刑。但,这名女子大概也是怕会为家里蒙羞,在提到自己来历时,一直闪烁其词,不肯告知真实姓名。江州府衙没有办法,只能将她暂且押在牢中,两个月后,她才终于吐露真言,称自己名唤宋然,是尧州人士。可是,官府派人前往宋家报信时,宋家却口口声声称对方是冒名顶替,令办案的官差十分为难。
这宋家在尧州当地也是响当当的大户,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他们不肯承认自家小姐与人私奔、卷入命案,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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