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发燥幡(4K)
「寡妇村为什麽会比较邪?」
石蛋子眼神茫然地出声问道。
他年纪虽小,但经历过世事险恶。
在他们那地方的小村子里,寡妇往往是村子里最好欺负的对象。
一个全是寡妇的村子,又有甚麽邪乎的?
盲眼青年闻言,不知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涨红了脸,嗫嚅着嘴唇道:「只要是男人,一进了寡妇村,就会被那些寡妇盯上,一旦陷入其中,就休想从村里走脱了,会被她们吃干抹净,最终永远地留在寡妇村里!」
他的言辞,配合着他当下的神情,总不免叫人想入非非。
杨瑞咳嗽了几声,道:「那确实是十分凶险!」
「不知黑荒山和亡子村又是怎麽回事?」周昌转开话题,向盲眼青年接着问道,「所谓的亡子村,难道指的是村里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子嗣?」
盲眼青年点了点头:「是,亡子村里的人都是子嗣半途早夭的可怜人。
他们整日沉湎于丧子之痛中,往往不理外事。
所以你们从亡子村里经过,再往外面走是最安全的。
而黑荒山,则是我们本地方的一座险山。
这座山里有一座大坟,传说那坟墓里陪葬着一尊恐怖的想魔。
最近这段时间,有一伙人偷偷潜入黑荒山里,盗掘了那里的坟墓,结果导致整个黑荒山都发生了未知的诡变……你们千万不要往黑荒山那边走。
已经有很多人死在黑荒山里了!」
周昌听得盲眼青年这番解释,转而看向了旁边的杨瑞:「亡子村丶寡妇村丶黑荒山……这些地方,不论哪一个看起来都绝非善地。
咱们不如倒退回去,绕开这片地方,走别的路?」
其实周昌自心里觉得,这『瞎子村』,与其他几个村子丶地域一样,也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
「也好。」杨瑞点了点头。
盲眼青年站在一旁,眼神犹豫。
周昌转回头来,看到他的神色,心头一动,向其问道:「这位兄弟,莫非觉得我们这般安排有甚麽问题?」
「最近黑荒山生出了诡变……」盲眼青年小声说道,「你们进入了黑荒山的地界,越是意图绕路,怕是会离它越近啊……
想要绕路,怕是绕不开了。」
杨瑞丶周昌闻言脸色顿变。
那盲人感觉当下气氛有些变化,连忙又道:「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说不定绕路也能绕得出去,你们就当我是胡说八道罢!」
「不妨事。
还是要多谢兄弟提醒我们。」周昌笑了笑,请白秀娥拿了十个铜板给盲眼青年,又道,「这几个铜板,便当是兄弟的跑腿费了,还请一定收下,莫要推辞。」
「这丶这怎麽好意思……」盲眼青年期期艾艾地说着话,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十个铜板。
他随后与周昌道了别,敲着竹竿沿着路往自己村子里走去。
周昌目送着盲眼青年的身影远去无影,他转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与几个同伴说道:「都先坐下来歇歇脚吧,趁着这会儿时间,咱们也好好商量商量,前路何去何从?」
几人闻声,各自找了地方,围着周昌坐了下来。
「你们觉得,那个瞎子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周昌环视众人,出声问道。
「他没道理诓骗咱们罢?」石蛋子瞪大了眼睛,说道,「我觉得他说的都像是真的,没说甚麽假话。」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杨瑞瞪了石蛋子一眼,登时叫对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杨瑞转而看向周昌,道:「那瞎子的话,我觉得只有六分可信。」
白秀娥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其父接过杨瑞的话头,说道:「只有六分可信……那就是一分也不能信了。」
这两句话一说出口,周昌便将目光投向了白父:「白大伯有甚麽高见?」
「要是只有六分可信,那说明剩下四分都是假话。
真话搀着假话说,便就一句也听不得了。
你哪里知道,他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听了他的话,便难免被他误导的。」白父如是道。
他说得很有道理,连杨瑞这样的老江湖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与他素昧平生,更没有任何冤雠。
他们瞎子村,和杨大兄也有旧——他为什麽要故意拿这种掺假的话来诓骗咱们?」周昌皱紧了眉头,「那村里的人,虽然个个目盲,但确实都是活生生的人,没有被飨念侵染的迹象。
诓骗咱们,总得有个原因?」
「是啊……」白父也颇为迷惑。
他这样的年长者,更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但纵是人心险恶,无缘无故害人的终究还是绝少数。
那瞎子有什麽理由害自己这些人?
就不怕自己等人掉回头来,返回他们村子,找他们兴师问罪?
「我只是觉得那盲人言辞吞吞吐吐,话语并不真诚。
但他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是我老头几句话就能说定了的。」杨瑞这时候也言辞迟疑了起来,「或许,他其实也没说假话,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
「嗯……」
周昌沉吟片刻,随后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拽来驴骡的缰绳,与跟着纷纷起身的众人说道:「眼下既然不能听信那瞎子的话,那也没必要再往前走,探看前路究竟如何了。
先掉回头,折回那个瞎子村里去。
找到那个瞎子,拿话诈一诈他,看看能否从他嘴里诈出些甚麽来。
我反正记住了他家的家门。」
众人纷纷点头。
一行人就此按原路返回,预备再回到那个瞎子村里,去找那个盲眼青年,设法套一套他的话。
林木稀疏。
小路上还遗留着驴骡的蹄子印,以及它拉下的几坨粪便。
这头病骡子被周昌拽着走了好几日,依着杨瑞的交代,也没有刻意给它抓药医病,它反而渐渐地好了起来,如今已经不再拉稀,只是精神头看着还不大好。
几人沿着原路走了很久,他们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最终停在路边,又聚在了一起。
「照这个脚程,这个时间,咱们这会儿应该已经能走两个来回了。」杨瑞神色有些凝重,「但现在莫说是走个来回——连那瞎子村的影子,咱们至今都没有看到。」
「这就是条笔直的路,不存在甚麽弯路迂曲,绕来绕去给咱们绕得迷路的情况。
前头的瞎子村没有影子,咱们此前歇脚的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周昌皱着眉,「那瞎子说,黑荒山生了诡变,只要走入黑荒山地界的人,越想绕开它,反而会离它越近。
但咱们如今也没看到黑荒山的影子。
这是什麽情况?」
「鬼遮眼了?」杨瑞眉头紧皱,「再往前走一段,在沿路的树上留下记号。
要是还不行,咱们就再倒回去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周昌点点头。
一行人再度出发,照杨瑞的交代,又往前走了一段,在沿路的树木上留下各种不同的记号。
他们走出的路程,早已超过返回瞎子村的路程,但前方始终不见瞎子村的影子。
反而是沿路那些树上,开始不断出现周昌等人留下的丶重复的记号。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当下这条直路,此时竟像是变成了一个圆圈一样。
众人被困在这个圆圈里,一遍一遍地走,经历着周而复始的循环!
而当众人不再执意返回瞎子村,转回头往先前歇脚的地方走的时候,情况又有了不同,他们只用了些许时间,就返回到了先前歇脚的位置!
周昌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头,此时也乾乾净净,保留着先前被周昌拂扫尘灰的痕迹!
「真是鬼遮了眼了!」
杨瑞抬目打望四周,神色愈发严肃。
……
「嘭嘭嘭!」
盲眼青年『胡阿四』以手中竹竿探路,步履飞快。
小路上的野树枯木连绵成片,一直漫向了小路尽头。
前路尽头,瞎子村那些凋敝破败房屋的轮廓,逐渐显现了出来。
「嘭!」
胡阿四再一次用竹竿敲了敲脚下的泥土,他忽然像是生出了甚麽感应一般,一下子刹住了脚步。
他肩膀颤抖着,转过头去——
青年人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时竟有了些微的亮光。
那微微的亮光映出枯藤老树丶满地荒草的破败光景,此般景色,在胡阿四眼睛里,由朦胧逐渐转至清晰。
胡阿四顿时转回头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双手上的掌纹,此时也清晰可见!
「看得见了!」
胡阿四心头呐喊着,直接丢掉了手里的竹竿,更加快了速度,朝『大埝村』里狂奔而去。
他的脚步声,『唤醒』了大埝村里那些破败凋敝的屋舍。
一座座屋舍的院门敞开一道道缝隙。
那些瞎眼的村民从缝隙里探出头来,面孔朝向那满面喜色狂奔而来的胡阿四,他们的眼睛仍旧是空洞的,不见有丝毫亮光。
但他们的声音里饱含着某种渴望:
「阿四,阿四,如何了?」
「发燥幡可应了你的愿?」
「你的眼睛好了吗?胡阿四!」
胡阿四不理会众人乱纷纷地问话声,他急匆匆地穿过街道,直奔向自己的家门——他推开了门,又返回身将门拴好了,径直往堂屋里走去。
四面墙外,到处都是大埝村那些瞎子敲击木杆的声音。
「嘭嘭嘭!」
「嘭嘭嘭!」
那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在胡阿四家门外响成一片。
「爹,娘,小妹,小弟,我的眼睛看见东西了!
你们的眼睛好了没有?!」
胡阿四一进堂屋,顿时看到父母以及自己的小妹丶小弟都聚在了这里。
他们都已丢下手里赖以寻路的竹竿,此时一个个眼睛清亮,听到胡阿四的呼唤,便转回头来,与胡阿四对视。
「阿四,你做得好!
我和你娘丶你小妹丶小弟都能看见了!
咱们一家人的眼睛看得见东西了!」父亲眼神狂喜,伸手重重地拍了拍胡阿四的肩膀。
胡阿四挨个确认了这些亲人目盲的病疾终得疗愈,也是满面喜色:「我看他们一共是五个活人,就赶紧去搭话,把他们引出了村——按着先前在发燥幡神前发的愿,谁只要把外人引进大埝村里来,谁就能立刻换回自己的双眼!
他们五个人迷了眼,咱们五个人的眼睛就换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胡父满眼热泪,「咱们一家子人,眼睛看不见,守在这麽个破村子里,每日忍饥耐饿,如今终于等来了这些外来户,换回了咱们的眼睛!
老夫还以为,咱们这辈子得在这个破村子里就这麽瞎眼到死了!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呐!」
「也是黑荒山先发生了诡变,否则哪里会有外人会凑巧走到这大埝村外头来?
从前都是黑荒山拦在外面,路过的人见到高山,早就远远地绕开了,如今黑荒山自己长了腿,到处跑动,大埝村前头的拦路石没了,来往过客往后肯定是络绎不绝的!
这里瞎眼的人,往后都能换回眼睛来!」胡阿四连连说道。
胡小妹此时犹豫着道:「我们换回了眼睛,那些外来的人就没了眼睛……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
她话未说完,便见父亲猛地扭过头来盯着她,满面的狰狞!
胡父一把掐住了胡小妹的脖子,两根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作势要插进胡小妹的眼眶里,剜出入她的眼睛:「你这双眼睛,也是你亲哥用外人的眼睛换来的!
不想要为父就把它剜出来喂狗罢!」
胡母也在旁帮腔:「咱们从前不也是外来的?这村子里又有哪一个不是外来的?
那黑荒山坟里爬出来的诡,骗了咱们聚到这里,换了咱们的眼来,它们各自逃进了人间——如今正该轮到咱们也换一双好眼睛,回人间过好生活去了!
你要愿意留在这里,那你就把眼睛剜了,留在这里罢!」
胡小妹看着满面凶狠的父亲丶神色刻薄声音尖利的母亲,以及不远处冷森森盯着自己的小弟,她眼中泪水直流,满面都是恐惧。
如今的父母兄弟,与她印象里严父慈母丶兄友弟恭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了。
他们好似是披着自己父母兄弟皮囊的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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