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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鬼坟中的想魔(8K,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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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鬼坟中的想魔(8K,1/1)

坐在床沿的妇人对周昌怒目相视,仍在斥责他突闯私宅的行径。

而周昌看了床沿端坐的妇人一眼,便挪开目光,继续打量着这间房屋里的陈设。

他看到木桌上摆着一道牌位,将牌位上遮着的黑布拿去,便显出牌位上的字迹:亡夫……之灵位。

牌位上的人名只有混沌模糊的字迹。

那一笔一划在逐渐变得清晰。

妇人这时候似也生出了甚麽感应一样,伸着脖子朝窗洞外看。

周昌心头所感,垂目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手表。

手表屏幕里显示,他自身『悲瘟』丶『春瘟』的抗体此时增加得更快。

携带『悲瘟』的崔哀,今下应在持续向周昌这边接近。

窗洞外的无花果村,仍是满目荒芜丶残垣断壁的景象。

外面空无一人。

但妇人却好似从窗洞外看到了归来的丈夫一样,她面露喜色,转回头,又严厉地盯住周昌,斥责道:「我男人就要回来了!

你再不走,就必定要遭殃!」

「崔哀在哪儿呢?」周昌相信这个妇人所说的话,并不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但他往窗外去瞅,确实没有看到崔哀的影踪。

然而,妇人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此时训斥过周昌之后,这戴着头巾的妇人就垂下头,伸着脚儿趿拉起地上的一双布鞋。

她踩着布鞋,眉眼间满是明媚春光,喜滋滋地从周昌身旁走过,临近了屋门口。

妇人拉开门栓。

一阵雨声顿时涌入屋子里。

「哗……」

这时候,周昌也看到窗洞外一成不变的荒芜景象里,霎时间下起了一阵黑漆漆的雨水。

雨水中,面庞白得发光丶穿得一身漆黑的崔哀默默站立着。

他眼神悲伤地看着屋门口朝他挥手的妇人:「夫人,你早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啊,夫人……」

随着崔哀开口出声,房屋里似乎翻腾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被打整得简朴而整洁的房屋中,涌出一股霉臭味。

桌椅开始腐朽倒塌,床榻变得破败不堪,生满蛀虫。

顶上的房梁丶椽子都摇摇晃晃起来。

——一息间变得整洁简朴,好似常年有人居住搭理的房屋,又随着崔哀几句话,开始变回原来那副破旧腐朽的模样了!

连同桌上摆着的那道牌位上,『崔哀』的名字正在逐渐模糊。

周昌自身已有极强的『春瘟抗体』,是以他当下走入这寡妇村任一间屋室内,所遇见的『春瘟鬼』,也必然不会将他视作可以感染春瘟的目标。

所以屋子里的春瘟鬼,会对周昌连连呵斥,而不是将周昌视作自己的丈夫。

而『崔哀』却与周昌不同。

他一踏入这寡妇村里,就被此间的众多寡妇丶众多『春瘟鬼』全盯上了!

崔哀临近这间房屋,房屋中的鬼,也就将他当作了自己男人!

「哗!」

任凭黑雨滂沱!

雨水中,仍有密密匝匝的红线从四面八方的破落房屋中延伸出来,缠绕在了崔哀身上。

每一根疫气红线的另一端,都牵引着一个春瘟鬼!

而被崔哀悲伤注视着,称其已经死亡的那个妇人——那个守在房屋门口的春瘟鬼,此时它眉眼间的明媚春光已然不再,它头发披散,衣衫上布满污秽。

乱草般的头发遮住了它的面容。

令人只能听到它的悲泣之声,传入雨水之中:「我丶我竟是死了……」

伴随着它的悲泣声,它的衣衫下,开始流淌出腐臭的尸水。

它在无尽的悲伤中,逐渐地消亡。

崔哀携裹的『悲瘟气』,相比这一个春瘟鬼而言,实在难以抵挡。

所以当下是这个春瘟鬼抗御不住悲瘟气的侵蚀,在黑雨中逐渐消亡。

周昌看着这一幕,他转回目光,将倒塌的木桌上那道写有『崔哀』名字的牌位,递给了逐渐融化,散发出浓郁腐臭气息的『春瘟鬼』。

那道牌位上,『崔哀』的名字亦在逐渐变得模糊。

崔哀试图挣开此间春瘟气的感染。

渐渐腐烂的妇人将那道牌位抱在怀里,仍在低声啜泣着:「我为你守寡二十年,连死了都在为你守节……

而今你终于回来了,崔哀……

我们生同眠,死同穴……

夫君,我们一起死了,也是地上一双连理枝……」

『妇人』用手指在那道牌位上,一遍一遍地临摹着『崔哀』的名字。

它的手指在这一遍一遍地临摹之中,皮肉磨损,露出了森森的骨茬。

而牌位上,原本由笔墨勾写的『崔哀』二字,如今渐渐形成深深的刻痕。

天穹中倾落的雨水愈发滂沱。

四面八方间,又有不知多少妇人的悲泣之声传入黑雨中。

那一座座倒塌的房屋间,疫气红线牵引之处,皆有一个个妇人,抱着『崔哀』的牌位,以露出森森白骨的指节,不断临摹着『崔哀』的名字。

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缠绕在崔哀身上的红线,渐变惨绿之色!

满村的春瘟鬼,齐聚于这场黑雨之中!

它们终于在牌位上刻写出了『崔哀』的名字,便嚎啕大哭着,以首级猛力去撞击手中的木牌位!

看似只是薄薄一层木板的牌位,今下竟好似浑铁一般!

任凭诡妇人如何用力撞击,牌位丝毫无损!

相反,一个个诡妇人的头颅反而皮肉摧裂,骨骼寸断!

那血肉骨骼破碎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所有诡妇人尽数在牌位上撞碎了自己的头颅,倒地绝命!

周昌站在那破落房屋的门口,看着雨水中缠满绿线的崔哀。

崔哀的神色更加悲伤,他嗫嚅着嘴唇,盯着屋门口的周昌,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照面,就要如此害我?」

说着话,崔哀眼中淌下两行长泪。

「我们果真没有冤雠吗?」周昌却笑了起来。

他手腕运动手表上,『悲瘟抗性』正在飞涨。

周昌笑着向崔哀问道:「你莫非忘了?当初我去你们村子里拜访,也未得罪你,你还不是一照面就想害我?」

《大品心丹经》的文字在周昌左眼里不停地颤动着。

它们尝试发掘出『崔哀』身上的隐秘,探究这是一个怎样的异类存在。

「我们村子素日与世隔绝,并不愿有外人前来打搅。

你搅扰了我们,我也只是对你稍加探查,何谈谋害于你?」崔哀更为悲伤,他弓着背脊,身上缠满的绿线变作沸腾的烟气。

滚滚烟气中,一个个诡妇人再度化生。

它们竞相拉拽着崔哀的手脚,攀附在崔哀周身各处,一副要将崔哀当场撕成碎片,各自分食的架势!

而崔哀摇晃着身形,任由它们撕扯着。

他身上晃动出一道道人影——

『崔全和』丶『崔在玉』丶『崔秋生』等悲瘟飨念化神,尽皆被一个个诡妇人拉扯走了。

诡妇人挽着一个个飨念化神,心满意足地离去。

崔哀身上缠绕的绿线,此刻消散一空!

天上倾落的雨线,逐渐变得稀少。

雨势须臾止歇。

寡妇村里升腾起了昏蒙蒙的雾。

崔哀站在雾气中,看着从破败房屋门口走出来的周昌。

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悲伤,勾着嘴角,显得有些玩味:「我已经抵消了此间的春瘟气,你如今该往何处去逃呢?」

「我有甚麽必要逃跑?」周昌摇了摇头,观察着崔哀。

有着《大品心丹经》与白秀娥的帮忙,周昌已经许久不曾遗忘过甚麽东西。

『遗忘诡』好似已经悄悄离开。

但周昌却不会以为它真会就此离开,放弃侵染活人。

他怀疑『遗忘诡』此时暂时放弃了侵染自身,而将目标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当下场中,只有他与『崔哀』两个。

若『崔哀』还能算是活物的话,『遗忘诡』此时或许已将『目标』瞄准了对方。

周昌继续道:「你抵消春瘟气的侵染,自身也一定消耗巨大吧?而我行走在此间,不论是三瘟气的哪一种,都再无法对我造成损伤。

既然如此,我又何须逃脱呢?王哀。」

「你是凭着某个『域外神灵』的庇护,才能抵消三瘟气的侵染。

否则,以你自身的力量,如今哪怕是靠近我们这些『瘟主』,身上也早已遍布瘟气,痛苦致死了。」崔哀从周昌的话语中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依旧好整以暇地笑着:「只要瘟气足够凝聚,足够充盈,也一定能冲破你身上那层来自于『域外神灵』的庇护!

届时,你又该怎麽办?

你只有一次逃脱的机会——便在先前。

可惜你无动于衷,已经将机会浪费了……」

崔哀言语之间,一滩黑水从他脚下漫溢向周昌。

那滩黑水须臾间扩张成了黑色的河流,散发着冰冷的绝望情绪,一瞬间朝周昌冲刷而来!

漆黑河水之中,伸出一条条惨白手臂,抓向周昌的脚踝!

周昌手腕上,运动手表中的『悲瘟抗性』猛地跳动起来,疯狂增长!

但它在增长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值之后,又骤地开始向下跌落!

——竟真如崔哀所说的那样,其只要瘟气足够凝聚充实,就能击破周昌自身的抗体,破开他对三瘟气的防御!

然而,周昌站在原地,任凭漆黑长河之中伸出的一条条手臂,抓扯己身!

他神色冷淡,根本不为当下『悲瘟之河』感染自身的情形所动。

哪怕是悲瘟河水想要侵染他,也需要令他自身的『悲瘟抗性』完全跌堕为零之时,他才可能被悲瘟气侵染损伤。

但是,今下周昌运动手表上显示出的『悲瘟抗体』数值,仍在一个极高水平。

哪怕是悲瘟气狂烈冲击着他,想要将他体内的『悲瘟抗体』清零,也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周昌做一些可能扭转局面的事情了!

惨白手臂从漆黑河水之中伸出,攀附在周昌通身各处,好似在周昌体表结成了一层血肉之茧。

而周昌冷笑着看向对面的崔哀,倏地伸手指向远处的『黑荒山』,开口道:「那片山间的鬼坟里,究竟埋藏着怎样一头『想魔』,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吧?

你不清楚的是——我并非一直盘桓在这个寡妇村里……

我成功从那片鬼坟中逃脱了出来!

顺便,把坟墓中的鬼也带了出来……

你该怎麽办呢?

只有一次逃脱机会的其实是你——就在你撞见我之前,若你识相,不来招惹我,沾在我身上的那头想魔,也不会盯上你……

可惜你无动于衷,已经将机会浪费了……」

周昌几乎是将崔哀对他说的话,又还给了崔哀。

而崔哀听到周昌的话,尽管面上表情仍能维持平静,甚至嘴角隐隐带着笑。

只是这笑容持续了太久,以至于看起来就僵硬了许多。

「不必拿话来诈唬我……

我比你更清楚鬼坟中那头想魔有多恐怖。

以你这样孱弱的能力,即便有『域外神的庇护』,也决计不可能穿过三瘟气横行的山谷,临近那座鬼坟。

哪怕是你真正逃进了鬼坟里,也绝无可能再从其中逃脱。

你根本不知道哪里面有甚麽……」崔哀缓缓言语着,愈是言语,他便愈是笃定。

因为周昌几句话生出的疑虑,被他从心底扫空。

他去过鬼坟,他更知道彼处的恐怖。

所以他才要与胡阿四合作探索鬼坟。

而眼前之人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得了『域外神的庇护』罢了——他当时下探鬼坟之时,那『域外神』遗留的泥胎散发出的力量便已经摇摇欲坠,今时在鬼坟中那尊想魔的持续侵蚀之下,必定更加不堪!

这点子庇护,当时就被鬼坟中的想魔压制住了,如今于大事更是无用!

所以崔哀才自信凝聚『悲瘟气』骤然一击,能打破周昌身上『域外神的庇护』!

崔哀确实预判到了许多事情。

但周昌同样亦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昌真正去过鬼坟,打通了来回。

『瘟丧神』的神位更得到了他的心头血加持,今下可以勉力维系。

「你还记得你叫甚麽名字麽?」周昌手表上的『悲瘟抗性值』如瀑布般坠落,他面上反而愈发愈发笑容盎然。他看着崔哀,忽然向其问了一个问题。

崔哀听言,神色有一刹那的丶根本遮掩不了的忽恍。

刹那过后,他才笃定地注视周昌:「崔哀,我名崔哀!」

周昌嘴角的笑意愈发肆无忌惮:「真的是叫崔哀麽?你仔细想想,好好想想——一定能找到关于你名字的线索的……

往前回忆回忆。

问问你自己,你是姓崔,还是……」

『遗忘诡』的杀人规律已在崔哀身上显现。

方才周昌询问其性命,其神色有刹那忽恍,便是明证。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但是,崔哀的心性也颇为不俗。

他在转瞬的遗忘后,又追回了散失记忆中自己的名姓——但至于此时,他已不如先前那般坚定。

周昌知道对方没有说错名字,他是故意如此言语。

就是在『诈唬』对方。

就是令对方再从过去记忆里,打捞出另一个似乎不起眼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周昌为崔哀设下的陷阱。

「我这般问你,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确是去过了鬼坟之中,与那尊想魔有过接触。

我把它带过来找你了……

你们之间可还有甚麽恩怨?它可曾带来甚麽让你难以忘怀的伤痛?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正该拔刀相向。

你可千万不要懦弱啊……」周昌眼看着崔哀神色变幻,他忽然连连出声,言语起来。

此时这每一句话,于崔哀而言,都好似魔音灌耳!

因着这几句话,崔哀总是忍不住去回忆某些禁忌的往事——

他一旦去触碰那扇禁忌回忆之门,自身的记忆跟着散失更多!

正如周昌所言,他与那尊想魔之间,是有深刻仇恨的!

但他根本不敢去触碰这份仇恨!

接触鬼坟之中的那尊想魔,是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根因!

崔哀在不知不觉间,按着周昌的意思,拼命去回忆自己——一遍遍搜索记忆,询问自己的真实名姓究竟是甚麽?

毕竟,那尊想魔的杀人规律影响之下,自我的记忆甚至会对自我形成『欺骗』!

那些记忆是被这尊想魔的杀人规律『污染』的!

想要避免记忆被污染,避免这尊想魔循着记忆沾附而来,便只能将那部分记忆永相隔绝!

在这一遍遍地寻索之中,崔哀终有了收获!

他记起来了!

眼前之人,先前曾称过他的名字!

这个不经意的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王哀!」崔哀高声叫道,「我名为王哀,我不是崔哀,我名为王哀!」

此时的崔哀,无比笃定,自己就名叫王哀!

他自觉抓住了破局的钥匙!

「世人常言,被毒蛇咬伤之后,三步内外,必有解药!

这句话真正用来应对毒蛇,或许荒谬,但用此来譬喻鬼神,却是金玉良言!

沾染鬼神禁忌之后,自身周围,乃至自身之上,必有应对禁忌的方法——这是上苍慈悯,留给众生的一线生机。」崔哀面上又恢复那副自信的笑容了,「我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方才提及了我的名字……

我又怎能这麽快将我的真名回忆起来?

接下来,只要我将你的存在,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那尊想魔就要在你身上发作了……」

崔哀说着话,竟开始往后退走。

他脚下汹涌的黑河,也一瞬间不再纠缠周昌,缓缓往他脚下汇拢,渐渐消失不见。

周昌盯着缓步后退的崔哀,点了点头:「我今下也只记得『王哀』这个名字了……」

他在心底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王哀才是眼前人的真名。

而指向这个真名的所有记忆,却是一片虚无!

他开始强迫自己只记得『王哀』,而忘记『崔哀』这个名字!

于是,便在此时,一种虚幻的气味在此时于荒村中蒸腾起来,这阵气味根本无法形容,它像是一阵来自对面某个东西的丶穿过自身鼻孔的呼吸,伴随着这阵呼吸,周昌嗅到一种淡淡的幽香。

而崔哀嗅到的,却是浓郁的尸臭!

这阵虚幻的『呼吸』,名作『诡吐气』。

超越『鬼祟』层次的想魔,一旦显身,生者都会感应到它们的『诡吐气』。

『诡吐气』的形式多种多样。

有直接以气味的形式出现,亦可能是笼罩在人身上的种种幻觉,更或者是呈现在现实中的一些持续不断地『迹象』。

而今崔哀嗅着那一阵一阵像呼吸一样传递而来的熟悉尸臭,他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身,去触碰心魂间那道禁忌的回忆之门!

禁忌回忆之门轰然打开!

崔哀眼中不断淌落悲伤的泪水!

而他脚下那片黑水,此刻停止了收敛。

黑水如镜,镜面变得凹凸不平。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渐渐从那片黑镜中浮凸出了身形。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浑身皮肤尽是青白之色,崔哀嗅到的那股尸臭,正是来自于这个少年人。

少年人从黑水中站起了身,它仰头看着俯身悲哭不止的崔哀,漆黑的眼眶中,倒映出崔哀的面容,它呼唤着崔哀:「爹……」

它神色冷漠,没有一丝人性。

但从它口中发出的声音,却那样悲恸绝望,叫崔哀淌下长泪:「爹——不要丢下我,救救我,爹——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伴随着这一声声的悲恸呼喊,崔哀脑海中与自身有关的各项记忆开始逐渐散失。

那青白皮肤的少年死尸伸出双手,轻轻掐住了崔哀的脖颈。

它那双手掌并未怎麽用力,但崔哀脸上的生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绝!

遗忘便是最大的背叛。

在三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崔哀有个儿子,只当崔哀是借『亡子』之痛来演化『悲瘟气』的时候,只有崔哀始终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他将与儿子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封存在那扇禁忌之门里。

一旦触碰,便会引来鬼坟中的想魔!

他因此不记得儿子因何而亡,不记得儿子的姓名丶生辰丶年岁,只是唯独记住了自己曾有这麽一个儿子。

所有人都被『遗忘诡』的特性刷去与崔哀之子有关的记忆,只有崔哀藉助悲瘟气的冲抵,保有了自己曾有一个儿子的点滴记忆。

而今,随着周昌招来遗忘诡,崔哀再无法在悲瘟气与遗忘诡的特性二者间保持平衡。

遗忘诡从他身上逐渐复苏!

杀死崔哀之后,这尊恐怖想魔亦极可能藉此从鬼坟之中脱离,重回人间!

崔哀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满眼都是遗憾与后悔。

周昌这时候皱了皱眉。

「倘若眼前之人被杀死,『遗忘诡』也将彻底复苏。

令一尊想魔复苏,不断释放杀人规律于事无益,反倒不如令这头想魔与崔哀相互牵制……而且,这头想魔彻底复苏之后,带来的变数就非我所能控制得了了……」

周昌动念之间,心中已有了决定。

他藉助念丝向白秀娥问道:「秀娥,崔哀是谁?」

他的心里已经遗忘了『崔哀』的这个人,但听到那变作少年人尸体的想魔,不断呼唤崔哀的名字,本能地意识到这个名字一定极其重要。

同一时间,周昌亦向《大品心丹经》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左眼之中,一个个扭曲残缺文字跳动起来,组成一行行字迹,从周昌视线中刷落。

白秀娥的提醒声音跟着响起——

二者交替,重复提醒着周昌。

那些在周昌自我暗示,以及『遗忘诡』杀人规律影响之下,被周昌遗忘去的记忆,而今纷纷回还!

他重又记忆起了『崔哀』!

随着他重新记起『崔哀』这个人,及至自身与其之间的种种交集,『遗忘诡』的杀人规律瞬时不攻自破!

从悲瘟黑河中浮出的『遗忘诡』,缓缓收回了掐在崔哀脖颈上的手掌,它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眼前之人,身形融化在了那片漆黑河水中。

水面如镜。

少年人惨白的面容就呈现于水面之上,眼神阴森地注视水面上的崔哀与周昌。

崔哀灰败的脸色陡地变作潮红。

他瞪大眼睛,死死凝视着黑水下的『遗忘诡』片刻,又猛地抬起头来,与周昌对视。

「你救了我……

你想让我做什麽?」

崔哀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昌。

眼神里有着难以脱去的忌惮,亦有隐隐的感激。

对方同样在『遗忘诡』的杀人规律影响之中,在此中,与他『崔哀』相关的种种记忆,都会无可避免地被遗忘去。

而此人能在短时间内就恢复记忆,救了他一命,说明对方确实有特别的丶应对那头想魔的手段。

这种手段是而今的崔哀都不曾拥有的。

此种手段说明了对方的能力,亦是崔哀今时忌惮他的主要原因。

「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这头想魔如果放出来,必定无人幸免。」

周昌目视着在黑水中若隐若现的『遗忘诡』,出声说道:「亡子亡子……其实是你崔哀遗忘了自己的孩儿,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所谓亡子,其实亦是忘子。

而关于你曾真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哪怕是大埝村里的瘟肉粽都不知道。

——他或许曾经是知道的,但在这头想魔杀人规律影响之下,已然忘记了这件事情。

由此可见,这尊想魔绝不能小觑。

今下你活着,它也就休想借你之死,彻底从鬼坟之中脱困。

你活着可以与它相互牵制,所以你今下活着更符合我的利益。

但你既然想要报答我,我也不会拒绝……

那个瘟肉粽,它找你来,是为了什麽?」

此时身在周昌目光之下,崔哀有种被对方一览无馀,一切种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分明是他掌握着『悲瘟气』,在力量上自始至终占据上风的都是他。

然而,他如今面对周昌,却更觉得有力无处使。

对方的筹谋环环相扣——就像周昌先前说的那样,在他与周昌照面的时候,他就应该首先逃跑,而他选择了阻杀对方,也就选定了接下来的结局……

而当下周昌突然问出口的问题,同样更切中了关键。

崔哀深吸了几口气,他明白了自身对于周昌如此忌惮的根因在于何处。

「你所说的瘟肉粽,想来便是大埝村的瞎子胡阿四了。」崔哀出声说道,「它找我来,是为了『起幡咒』的咒胆。

有这道咒胆,它才能念出完整的起幡咒。

数百年来,世间一直有供奉一道名为『发燥幡』的瘟幡庆坛,三瘟之气,便在传说之中源于发燥神幡。

胡阿四所在的胡家,与李家丶任家等四家人,共同拜祭这座庆坛,直至庆坛上生出诡变,诡风从中刮出,席卷了四家人,逼迫得他们不远千里,从湘西苗疆之地远涉至这黑荒山脚下,在此处定居了下来。

此后百年间,四家人久受『诡风迷眼』之苦,一个个都是瞎子。

直至你们走入此间,胡阿四首先换得了一双好眼睛,他纠集了大埝村里的四家人,从他们口中获得了能唤醒发燥神幡的起幡咒。

起幡咒,有咒头丶咒眼丶咒胆丶咒尾丶咒骨五段。

而四家人掌握着除了咒骨之外的四段。

任家人原本掌握着『咒胆』,这『咒胆』乃是一颗自他家血脉之中传承,始终会在他家人身上发作,令人痛不欲生的『病胆』。

只有在这颗病咒胆的加持下,才能使得念出的起幡咒沟通神幡。

但任家人久受病胆折磨,我想用这颗胆救回儿子,就许了他家很多财宝,帮他家祖父切下了这颗病胆,所以最终胡阿四会来寻我。」

「看来你们两方是达成合作了?」周昌再次向崔哀问道,「饶是如此,你们两方加起来,也只有起幡咒的四段而已,那副『咒骨』,不是还没有着落?」

「咒骨不须寻找,它就在鬼坟里。」崔哀摇头答道。

他至于此时,已然不想再与周昌打言语机锋,刻意隐瞒对方甚麽了。

对方的智谋非他所能匹敌。

既然打不过,还不如早点投诚,和对方通力合作。

不过,他虽未在言语上设伏,但言辞之间,隐隐约约地还是想考校考校周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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