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凶傩(6K,1/1)
杂物间内。
由七性杂念汇聚形成的那层茧壳般的肉膜,如今软塌塌地铺在地上。
牛头阿傍被拼凑整齐的鬼身,就躺在那层肉膜之上。
它和周昌差不多的身形,人身人手丶牛足牛头。
两道恐怖裂痕在它的胸腹部交叉着,那两道交叉起来,好似一个『凶』字的裂缝中森白獠牙丛生,令人一眼望之,便禁不住心生寒意。
周昌的自光盯看那两道裂缝,
按理来说,那两道长满疗牙的裂缝既破开了牛头阿傍的胸腹,那麽他透过两道裂缝,
应能看到胸腹皮肉下的脏腑才对。
但实际情况却是,那两道裂缝内里黑漆漆一片,哪怕周昌取火去照映,仍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这两道裂缝,好似通向了未可知之地,
「这特麽—」
周昌嘴唇微动,皱看眉嘟囊了一声。
耗费了这麽大的气力,几乎消耗了他如今积累的所有鬼药,最后就换来这个死掉的「替身」?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尤其是一一今次服食傍鬼丹,他相当于是把所有存活在世的同命人都给涮了一道,把他们先前那一刻累积的所有七性杂念,都给汇聚到了自己这里去,此般行径,无疑会让他担负绝大风险。
高风险下,应该有高收益才对!
现在这情况,怎麽能说得过去!
「赔我!」
「赔我一只傍鬼!」
周昌忽然恶狠狠地冲阿大叫起来:「不能赔我傍鬼,就好好想想能赔我点什麽高价值的东西。
我总不能白忙活这一场!」
.....
阿大沉默了片刻。
待周昌复又平静下去后,它才回应道:「正常人一生之中,只能洗刷一次七性杂念,
养出一头傍鬼。
傍鬼与人神魂丶根丶命格丶意识等等紧密相连。
服食一次傍鬼丹,养出傍鬼以后,以后哪怕再凑集同样材料,再炼出一枚傍鬼丹,以同样的方法服食,也绝无可能再养出第二头傍鬼。」
「我乃天命之人!」
「一生肯定不止这一个傍鬼!」
周昌语气笃定。
阿大分不清他此时是在和自已说笑,还是诚心发出此言。
不论是戏言还是真心话,阿大都觉得,这个人说不定能如其所说的那般,再养出一头傍鬼。
方才那般汇集七性杂芜的情形,也是阿大生平仅见。
「年轻人,立大志,勇猛精进,是好事。
但凡事还是要戒骄戒躁—」阿大像个老头子似的絮叨起来,「须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我开玩笑的。
我不信天命那一套。」
周昌咧嘴笑了笑,打断了阿大的絮叨。
「那你还自言是『天命之人』?」
「说出口的话,是希望叫别人相信,而不是为了哄骗自己。
我这麽说,是希望骗过老天,叫它相信我是它的天命。」
■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阿大觉得与周昌交谈,比与那些老妖怪交涉都要难受。
它完全不能揣度周昌的思路,反而更觉得对方「不可测度」。
它转而道:「傍鬼傍鬼,本已是人之七性杂芜脱蜕沦亡之后,形成的鬼一一它本就是已死之物,不具备任何生灵的特性,今下这只傍鬼化生之后,却又死了一次·
余亦不能理解。
不过,这头傍鬼胸腹间生出的两道裂缝,倒叫余想到了一个传说。
上古之时,盛行『人殉人祭」。
彼时人们认为,在天地万物之中,猪牛羊三牲祭品固然贵重,但最贵重的祭品,却只能是人本身。
地位愈高的人,愈适合作祭品。
其时,有一位君王在自家王朝覆灭之时,选择了以自身作祭,去祭祀鬼神,希望通过这场盛大的人祭,来使自身的王朝免于断绝,以这场祭祀,扭转王朝在战场上的颓势。
他作为最高贵的祭品,命祭师在自己胸膛上划下交叉的裂口,露脏腑,仰面向天而死。
这场祭祀,虽然仍未能阻止他的王朝覆灭之势,但代替他的下一个王朝的历代君王,
却也长久地笼罩在了这场祭祀带来的恐怖后果之中。
这般祭祀究竟引来了何种恐怖?而今已不可知。
但是,那君王划开自己的胸腹,仰面向天而死的祭祀仪轨,却令一个文字历经数千年,传承到了今日。
这个文字,即为『凶」字。
在胸腹间划下交错的裂口,仰面向天而死的祭祀,名为『凶祭」。
愚以为,当下这只傍鬼身上的裂痕,就好似是置身于一场『凶祭」之中,但为何裂缝中会长满獠牙?这—.」
「莫非是『凶」没有吃饱?」周昌这时道,「所以它满嘴长牙,向别人讨要吃食?」
「何解?」阿大又听不懂周昌的话了。
周昌道:「君王以刀剑交错划开胸腹,坦胸向天而死的祭祀,总该有个祭祀对象。
今下也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在祭祀甚麽了,不妨称那被祭祀的鬼神为『凶」。
说不定,凶祭就是祭祀『凶」的神秘仪轨。
「凶』享受了祭祀,但没有吃饱,所以令剩下的祭品长出牙齿,向人讨要吃食。
这你也不懂?」
「.—如今明白了。」
周昌蹲下身去,将耳朵贴在那两道长满獠牙的裂缝上,仔细聆听。
漆黑裂缝中,似乎有一阵阵空旷的风声响起。
裂缝之下,愈发像是连通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周昌转而看向牛头阿傍躯干四下的那些肢体。
他思付了片刻,拎起一条牛腿,将那条牛腿慢慢「续」进了躯干上的「凶」字裂缝之中。
看到他的动作,阿大立刻劝阻:「若是这条腿被裂缝吞去,你的傍鬼也必然会变得残缺一」
「它如今这麽个样子,残缺完整与否,于我有何意义?」
周昌反问阿大一句,阿大顿时闭口不言。
他紧紧盯着那条被自己强塞进裂缝中的牛腿下端,但见牛腿一接触到那些静止的挣疗牙,那丛丛猿牙忽然交错开合起来,竟真地开始咀嚼这条续进它嘴里的傍鬼之足!
周昌不怕它吃,就怕它不吃!
眼看它慢慢吞吃去一条腿,周昌便将另一条腿也给续进了它的嘴里。
那些恐怖獠牙开合的速度愈来愈快,似乎是被这两条牛腿打开了食欲!
见此,周昌便将四周散落的那两条手臂丶整颗牛头都投喂给了那道『凶」字裂缝!
「咯哎,咯哎——」
周昌将能投喂给『凶」字裂缝的阿傍尸身,都投喂给了它。
它吃完这些『食物』之后,满嘴的猿牙仍在不断开合,好似在咀嚼着甚麽柔软且富有弹性的食物。
随着它不断咀嚼,凶形裂缝寄生的阿傍躯干,也逐渐干下去。
一它此时口中咀嚼的食物,分明是阿傍的内脏!
杂物间里,只有凶形裂口咀嚼的声音不断响起。
看着不停咀嚼「食物」的凶形裂口,周昌此时亦在心底微微发毛。
门外头守着的许向飞,更是浑身颤栗。
他能听出杂物间里传出的那阵咀嚼食物的声音。
但问题是,里头明明没有什麽可以食用的东西。
那麽,那个人现在屋子里吃的什麽?
阿傍的躯干被吃空,就此干成了一张皮。
周昌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张皮下的肉膜也塞给凶形裂口吞吃。
把这些东西都吞吃个乾乾净净之后,那道凶形裂口寄生的干皮囊,忽然崩解作一道斑斓雾气,也被『凶」一口吞下!
交叉的裂口中,遍布的疗牙猛然一合!
仿能将虚空都撕开交错裂缝的『凶」,忽然没了影踪!
「吃干抹净,就这麽溜之大吉了?!」
周昌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他眉头紧锁,下一刻,心中忽生触动!
一种身上好似多出了些甚麽的一样感觉,在他心里浮现。
但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并未多出甚麽零件来。
向阿大询问,阿大也表示未曾发现他身上多长出了甚麽东西,有甚麽异常。
而这种异常的感觉愈来愈浓烈,浓烈到周昌眉头皱得更紧,令自己的念头依循着那种感觉,忽然投射在身外某处一一「嗡!」
异样感觉呼之而出!
一条遍是肌肉的强壮手臂,顺着周昌的心意投射,在身外那片虚空中猛地长了出来!
周昌心意流转之间,第二条手臂又自他身外另一处虚空中长出!
「莫非真的是一种祭祀仪轨?!」
「你将阿傍的四肢躯干投进了『凶」之祭祀中,于是它给你对应的回报,又将阿傍以这种方式返还给了你?」阿大看到这一幕,立刻飨念飞转,感觉自已猜中了真相!
然而,随着虚空中又长出一双人类的腿脚,及至一颗人头的时候,阿大忽然又安静了下去。
-
-它的猜测有些道理,但还是猜错了。
凶」形裂口,并未将牛头阿傍返还回来。
这道恐怖诡异的裂口,此时铺陈在那颗接续在周昌心念间丶在虚空里化现的头颅之上。
那颗头颅分明是颗人头,和阿傍的牛头根本不一样。
而且,此时虚空中罗列的这四分五裂的『鬼」,也完全没有牛头阿傍的丝毫特徵。
凶形裂口』连同那四道肢体,组成了一只全新的鬼。
它一彻底显现,周昌即生感应。
这只鬼,才是他的傍鬼!
以牛头阿傍作为祭品,献祭得来的这只傍鬼!
「凶滩——」
周昌念出了自己傍鬼的名字。
他在这瞬间,就通悉了这傍鬼的根由丶来历,及至它未来可能会演进的方向!
此鬼源出于他的命格之中,受他神魂根禀影响而化生。
根出于周昌命格,而偏偏周昌这个命格,他自身并不独享。
那些同命人丶那些窃据命壳子的异人,都和他共享这禀赋异常的命格。
因为此,此鬼其实是扎根在了周昌及他所有同命人丶命壳子的七性杂芜之念中,它能偷窃其他同命人丶命壳子的七性杂念,化为己身的养料,令自身逐渐壮大。
目前它还只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鬼,所以只能「小偷小摸」。
随着它藉助投来的养料,慢慢壮大,以后说不定就是江洋大盗,拦路悍匪了。
若仅是如此,那这只傍鬼就不是周昌一个人的傍鬼,而是所有命壳子丶同命人的傍鬼,所有同命人丶命壳子俱能指使这头傍鬼,差遣它为自己做事。
但服食傍鬼丹的是周昌,一直在主动引导它变化的是周昌的意识。
周昌的神魂禀赋完全影响了它。
所以它只是独属于周昌一人的傍鬼,藉助所有同命人丶命壳子的供养生长,只可为周昌一人依傍,为周昌护道的傍鬼。
「还以为我的鬼要做牛头人,没想到是专门牛别人的。」
周昌舔了舔嘴唇,目视傍鬼面庞上的『凶形裂口」。
其实阿大也猜对了一些东西,这道裂口确有「献祭』之用。
凡能被周昌降服之类,皆可被这道凶形裂口吞吃。
继而反哺给它的四肢。
它的四肢,可以一同演进壮大,也可以分批次陆续演进壮大。
这道凶形裂口,是此傍鬼得名『凶体」的根因。
「凶』,从字面意思上来解,就是侍奉「凶」的祭师丶为『凶』跳舞的祭司。
那麽,『凶』又是谁?
周昌想到这里,便向阿大问道:「世间之人,假设有两个人命格一样,他们会不会化生出一样的「傍鬼」?」
「命格一样,神魂也该一样。
那自然会化生出一样的傍鬼。」阿大笃定道,「不过这种假设,也终究只是假设—」
「那若是命格一样,魂魄不一样呢?」周昌心中一动,跟着追问道。
「命格为父之阳,神魂为母之阴。
阴阳交泰,方能化生傍鬼。
如若生父同是一人,但母亲各不一样,那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用在傍鬼身上,也是这般道理。
是以照你这样假设,那两人化生出来的傍鬼,一定有所区别。」阿大道,「不过,一个命格之下,只能孕生一个魂魄———」」
「一个命格之下,只能孕生一个神魂」
周昌喃喃重复看阿大这句话,心有触动。
自身究竟是阴生母捏造的这道命格之下,『土生土长』出来的魂魄?
还是如其他寄生命壳子的异人一样,其实也是个『外来户」?
那为数众多的「同命人」里,究竟有多少是这个命格下土生土长出来的魂魄,又有多少也是如寄生命壳子的异人一般经历的存在?
同命人这个概念,囊括了寄生「命壳子」的异人。
周昌不清楚自己的来历,他的来历,或许得找到新现世的爷爷,才能问个明白。
而与阿大一番交谈,能叫周昌确定的是,凶侍奉的名为「凶』的存在,一定不是其他的那些同命人,『凶」和他自身,存在很强的关联。
他自己是『凶」?
那『凶」又究竟是什麽?
一个谜团之后,连接着更多的谜团。
周昌很快止住了思绪,不再去思考这些虚头巴脑的问题。
他看向『凶」的头颅,那颗面孔上只有长满犬齿的交错裂缝的头颅,修而从半空中消失,下一瞬就「长」在了他的肩头。
凶滩」以他的念头作舟船,
他的念头有多快,投射在何处,『凶」各个部分就会出现在何处。
「嗡!」
下一刻,凝滞于半空中的一条凶手臂,从杂物间内消失。
杂物间外的许向飞,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紧跟着,一阵阴风拂扫而过,他心里忽然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忍不住摸了摸被那阵阴风扫过的后颈,手掌并未触摸到任何异常。
但此时在他的后颈上,正有一条惨白而强壮的手臂笔直竖立着,五指朝向天穹,许向飞心底纷涌的念头,都汇向了那条恐怖的手臂,成为它的养料!
以周昌强横的神魂,很容易影响许向飞这样魂魄赢弱的人,『污染」丶同化他们的心念。
如此就为「凶』寄生创造了条件。
凶滩一旦寄生在这些人的身上,便可以尽情以他们的心念作食,壮大自身!
这就不是小偷小摸了,这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怎麽困了」
不过片刻时间,方才还胆战心惊,无比「精神』的许向飞,此刻就上下眼皮打起架来。
随着凶抽乾他的心念,就会开始抽吸他的魂魄了。
他的魂魄也经不起凶几次抽吸。
周昌留着他还有用,便又将那道凶手臂撤了回去。
凶手臂与刚才相比,好似没有变化,又好似更强壮了一丝。
「凶可以藉由我之神魂污染他人的念头,在他人身上寄生,而正常人的念头虽然杂乱,但往往稀少,经不起它几次抽吸。
所以—能供它吸食心念的最佳对象,在新现世,反而是那些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想法多。
而在旧现世,想魔丶俗神——只要胆子大,它们根本就是最佳的吸取对象了。
在新现世,如不吸收活人的念头,也可以去直接吃鬼。
凶吃鬼的前提,是须要我以自身的灵异波纹,压制住那些鬼的灵异波纹,继而同化它们的灵异波纹,接下来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得不说,绝灭足三经中阳性之后,
我的灵异波纹已经又得加强。
凶可以与我相得益彰。」
周昌心念转动间,凶回到了他身后,逐渐隐匿在他的心念里。
他跟着走出了杂物间。
杂物间外,许向飞坐在地上,靠着墙,歪着头已经睡着。
这人张着嘴,舌头微微往外套拉着,配合着脖颈上拴着的吊死绳,好像一条狗。
没有打搅他,周昌走进保安宿舍里。
众人还在沉眠,室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坐在门口,借着从外面投照进来的冷冷月光,周昌观察着自己这些下属们的面庞,他们或紧皱眉头,或脸色扭曲,不知先前是做了怎样恐怖的噩梦?
唯有门口那张铁架床的下铺,宋佳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白皙细嫩的小脚蜷进衣服里她面颊微红,嘴角着笑意。
她与其他人不同,好似做了一场美梦。
周昌到底没有叫醒众人,打断他们的梦境。
他守在门口,一直等到门外天光大亮,众下属们陆陆续续醒了过来,看到门口坐在小板凳上,明显是守了一夜的组长,几人无不心头微暖。
「组长,早上好。」
「你要去休息一会儿吗?」
「明明是你打头阵,在前面攻坚,最后还给我们守夜,实在是——」
朦胧晨光里,众人与周昌小声言语着,传递着自己的谢意。
宋佳也在众人的小声言语间苏醒过来,她睡眼悍松,朦朦胧胧间看到聚在门口的众人,逐渐清晰的目光,飞掠过在场众人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周昌身上。
「组长—.」
「大家,你们都醒了啊」
不知为什麽,宋佳此时好似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微微低着头,躲避着周昌投来的目光,从床上下来,穿好了鞋子,佩戴好了各种装备。
从其他同事和何炬的对话里,她好似意识到了甚麽,目光看向周昌,眼神柔和,声音温软:「组长,你昨晚一晚上没有休息啊?」
这个声音一出现,在场众人纷纷闭上嘴,都将目光投向宋佳,各个眼神莫名。
「嗯?」
周昌也扬了扬眉毛,看向宋佳。
在众多人丶尤其是周昌的目光注视下,宋佳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随后就恢复正常,她柔和地笑着,道:「待会儿我来开车吧,组长,你多休息一下。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听到她的话,众同事的神色纷纷回归正常。
周昌也笑道:「先吃早饭。
昨晚不知道为什麽,挺想吃豆浆油条的。
吃完早饭一石头!」
王孟伟听到周昌的呼唤,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到!」
「待会儿你和大仙带路,咱们去拜访拜访大仙的那个光棍朋友一一谢军良。」周昌看着他,目光好似能投照进他的心里去。
被这双眼睛看得害怕的石头只得胡乱地答应了。
他总觉得组长好似知道了他的秘密一样「行,行!
他平时也没什麽事,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大仙王庆替石头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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