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火种(1/1)
黑暗遮蔽了苍穹。
那片苍穹之中,没有云朵漂浮,只剩纯粹的漆黑。
天穹好似变成了一口黑洞。
站立在这口黑洞之下,总让人头顶发寒,生出一种似乎自身的灵魂,都被那黑洞收摄进去的阴冷感。
周昌和宋佳出了夯土院。
槐村的街面上,不见几个人影。
狭窄的村间小路上,停着几辆与当下古旧破败的民国村落风格极不相符的汽车丶电动车。
这些车辆,都是裹草席的从外面开进来的。
周昌和宋佳找到了一辆钥匙还放在车上的汽车,坐了进去。
他才点着火,寂静的槐村里,忽然响起了一声锣响。
这道锣声,似乎是一个信号。
锣声过后,本就寂静的槐村,更像是被凝固在了冰层之下,连空气似乎都不再流动。
在这凝滞的死寂中,原本流淌于四下的诡韵,也都停留在原地。
因着诡韵停止流动,槐村的街巷间,生起了晦暗的雾。
「哎呀~」
周昌两人所乘汽车的斜对面,一间茅草屋的屋门被推开来。
有道偻着背脊的瘦削身影,晃晃悠悠地从屋门后走出。
他紧闭着双眼,汗衫遮掩下的胸口有节奏地起伏着,腰间拴一根草绳,别了两把镰刀这人正是一位割麦人!
这个割麦人,身体怪异地扭动着,双眼紧闭的面孔上,也浮现出僵硬的笑容。
他嘴唇翁动,似乎在念叨着甚麽。
周昌将车窗摇下,就听到了那正从车旁经过的割麦人,口中究竟在说些甚麽:「斗蝗神,收麦魂,斗蝗神,收麦魂——」
割麦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但随着周围众多屋院大门开,愈来愈多的割麦人从中走出。
他们口中发出的低吟声,就汇成了汹涌的潮流:「斗蝗神,收麦魂——」
在这些割麦人浑浑噩噩的意识间,他们今下正在进行的这场舞蹈,似乎是为了与「蝗神」争斗,抢收『麦魂」
』一一蝗神今在何处?周昌并未见到。
而割麦人屡屡抢收去的,实则是裹草席的体内剩馀的活气!
裹草席的体内的活气,便是割麦人认为的所谓『麦魂」?
那蝗神又是甚麽?
蝗神莫非是偷脸狐子?
割麦人在鸦鸣国的『七日轮回』间,究竟扮演着何样角色?周昌一直捉摸不透。
不论是周昌眼下所见的这些在大街上游荡,『跳舞」的割麦人,还是周昌先前仔细检查过的那个躺在耳房中的老割麦人,他们都是真正的活人!
没有任何异常丶迥异于光身子的丶裹草席的活人!
可这些活人,却具备了收割裹草席的丶光身子的恐怖能力。
周昌甚至没从那些裹草席的口中,听到过偷脸狐子与割麦人起甚么正面冲突的传闻!
在这处鸦鸣国内,这些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也却也真正普普通通的割麦人,和活人的根器-那些恶鬼,同处于一整个食物链的顶层位置,互相之间,秋毫无犯!
究竟为何会如此?
所有割麦人的状态,都如同是在梦游。
一些话本故事丶志怪小说里,也常有寻常人梦游到某些恐怖国度里,在那些恐怖国度中,做下大事的记录。
警如《西游记》中记载,唐朝时期,魏徵于梦中斩杀渎职的泾河龙王。
亦有读书人偶入幽冥,于其中成为判官,为诸鬼断案的典故。
若是魏徵在正常状态下,莫说是斩杀泾河龙王,就是和泾河龙王照面,都绝无可能。
读书人寻常时候,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见得有甚麽大才能,缘何梦入冥府,能即刻为判官,替随便就能生撕了他的群鬼断案?
就像这些割麦人一样。
此间鸦鸣国中,那些光身子的丶裹草席的,其实比他们更可怕。
那些异类想杀死一个正常人,根本费不了多少功夫。
但眼下情况却是,只是普通人的割麦人,在睡梦中,可以叫那些异类畏之如虎,避若蛇蝎!
难道是这些割麦人身上,具备某种特质,因而被鸦鸣国选中,在梦中进入此间,为鸦鸣国「收麦魂」,『斗蝗神』?
还是说,这些割麦人只是看似正常,其实他们当下仍处于被鬼附身,或者沾染想魔飨念的状态,只是周昌自己能力低微,根本看不出来?
周昌拧眉看着游街串巷的那群割麦人。
他们怪异地扭动着躯体,因为众多人汇聚在一处,动作整齐划一,所以这般怪异地扭动肢体,也像是在进行某种娱神的舞蹈一般。
眼下,周昌其实有一个办法,能够看出这些割麦人是否被鬼附身。
甚至能辨查这些割麦人神魂的真实状态,与他们沉寂的性识直接交流。
但这个办法,须要周昌首先神魂脱体。
在此下诡韵遍及的鸦鸣国中,神魂脱体必然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情。
周昌环视周遭。
诡韵在周遭凝聚成了雾气,在割麦人跳舞的时候,它们凝滞不动。
凝滞的诡韵,却并不是就没有了危险性。
思虑片刻后,周昌叹了口气,放弃了冒险神魂脱体去探看割麦人状态的心思。
他常常行事冒险,但却也不是傻子。
眼下神魂脱体,九成九会顷刻就死。
死了就甚麽事都做不了了。
这种时候,周昌也不可能闷头非要去冒这个险。
他开着车子,载着宋佳跟在跳舞的收麦队后面,看着他们每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前,就要停下来,由为首的割麦人去敲响那户人家的房门,在门前等候片刻后,又继续绕村舞蹈行进。
被他们敲过门的屋院里,有时会响起一声惨叫。
一缕活气在割麦人身上绕过三圈,便即消失不见。
有时那些屋院里,又甚麽动静也无,内中的裹草席的,已经把自己小心藏好,倒免于被割麦人收割去体内活气。
周昌驱车跟在割麦队后头。
路过槐村村口的时候,割麦队调转过头,又绕向了村子的另一条街道。
而周昌则开车载着宋佳,径自离开了槐村。
割麦人的舞蹈会一直持续到黑夜降临的时候,周昌必须得在黑夜降临以前,去到远江县这片黑区之外。
黑夜会在多久后降临,今下也无人能知。
或许鸦鸣国内的日夜轮转,本就没有定数。
一切只以割麦人舞蹈结束的时间作为标的。
割麦人跳舞结束之时,即是鸦鸣国黑夜降临之时。
汽车轧过槐村外大片庄稼地的田埂与小路,在穿越过一大片阴森森的槐树林以后,前方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丶张牙舞爪的槐树阴影。
现代城市的屋舍楼宇渐渐多了起来。
也有笔直公路接连上了仿似旧世界一般的槐村外围。
周昌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愈来愈远的槐村一一这个村子,就是一个突兀出现在远江县域内的旧世村落。
它是鸦鸣国里的一个地方,也可能是鸦鸣国连接旧世与新世的一个中转站。
记得周士信老人说过,一个地域的三道火种全部熄灭以后,该地区将会彻底沦为鬼墟。
周昌怀疑,所谓鬼墟,可能就是旧现世。
眼下白河矿区的三盏灯,已被吹灭两盏。
现下这处矿区的状态,就是介于鬼墟与新现世间的中间态。
可能三灯俱灭以后,如槐村一般的旧世村落丶城镇,会愈来愈多地出现,乃至是完全覆盖整个矿区,令矿区里原本的新世城镇,完全被覆盖消无。
这只是周昌的一种猜测。
这般猜测,或许也完全不会发生。
周昌看了看副驾驶位上安坐的宋佳,出声问道:「你有没有什麽想问的事情?」
宋佳也沾染上了他的血。
他也随时可以取走宋佳的性命。
这个同事表面上看起来这麽平静,内心不知会有甚麽想法。
与其让其在内心里纠结,不如把事情讲明了,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想问的事情?」宋佳愣了愣。
她把脑海里的思维过了一遍,暂时还真没有甚麽需要组长为她解惑的事情。
但组长脸色很严肃,她似乎又应该有些想问的事情才对。
于是,宋佳垂着眼帘,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
周昌看她这副模样,内心都有一丝惊,跟着问道:「我们刚刚踏进黑区的时候,你承受不住黑区里的这种诡韵,已经快要死了。
「我当时把自己的血抹在了你的眉头上。
「你现在和馀江他们的状态其实是一样的,我的血留在你的体内,我随时可以藉此杀了你一一这种状态,我暂时也没办法逆转。
「你对这个事,难道就没什麽疑虑?」
「没有啊——」才想到一个问题的宋佳,听到周昌这番话,茫然地摇了摇头,「你不救我,我当时就死了。
「你救了我,我能活到现在。
「至于说什麽你的血能威胁到我的性命一一组长应该没疯到随便杀人的地步吧?
「我也不值得被你这麽费尽心机地杀掉吧?」
周昌闻声沉吟了一阵,理解了宋佳的这番话。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除非你疯了想杀我,否则我也不会疯到要杀你的地步。
「我们也没有利益冲突,你还是我的下属。
「我应该好好照顾你,好好疼惜你才对。」
听到『疼惜」这个词语,宋佳的心尖尖上像是被挠了一下,隐约有些发痒。
她眼睫毛微微颤动,翘起唇角玩笑似的笑着道:「那就请组长好好疼惜我啦这声音甜得都有些发腻了。
周昌警了宋佳一眼,没再说话。
宋佳则很快转换了话题,向周昌问道:「组长,你之前和馀江说,现在白河大部分地域都变成了黑区一一你对这个推测有几成把握?
「为什麽会有这个推测?
「是因为之前,天突然塌下来,我们又被偷脸狐子盯上这种现象的出现吗?」
「嗯。」周昌点了点头,「远江黑区里的这些活人,在黑区降临的一瞬间死去,根据馀江以及其他众多『裹草席的』描述,他们是在黑区降临的一瞬间,被偷脸狐子杀死。
「现在,这种现象又一次出现在我们这两个活人身上。
「所以我怀疑黑区可能再次扩大了范围。
「把白河市比作一个房间的话,假设这个房间里有三盏灯,原本落在远江县这个位置的一盏灯,忽然熄灭,这片地域里的人,跟着陷入黑区,沦入危险之中。
而远江县外的人,暂时不受影响。
「灯火被吹灭,一瞬间覆盖来的黑暗,影响了这个地区的所有人。
「但后来人不曾经历那瞬间的黑暗,受到的影响自然也有限。
「但随着第二盏灯熄灭,那种瞬间笼罩下来的黑暗再一次出现,后来人也必然会因被黑暗笼罩,而乍然受到冲击,我们就是这种情况。
「如今,白河市只剩一道火种还亮着了。」
「一道火种———.」对于周昌的话,宋佳似懂非懂。
她思索了一会儿,向周昌问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寻找仅剩的那道火种,找到保护白河市剩馀地方不再沦入黑区的办法?
「这个所谓的第三道火种,又在哪里?」
两人的对话其实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周昌所说的灯火,是真实存在的那三盏醒灯。
而宋佳则将他所说的灯火,理解成了一种象徵意义上的火种。
但他们的对话即便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能很融洽地互相嵌合丶呼应起来。
「我有眉目了。」周昌笑道,「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先去到远江县外,确认外面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
「好。」宋佳点点头。
这时候,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冷,便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后视镜。
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宋佳隐约看到,这辆轿车的后座上,有个小男孩的身影。
那个小男孩该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满是烂疮,分辨不出五官的恐怖面庞。
宋佳心头一惊!
她眼中的景象模糊了瞬间,立刻扭头往后座上看,后座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甚么小男孩的身影。
可那种冰冷的气息,又始终萦绕在汽车后座上,
「组长——」宋佳迟疑着向周昌开口。
她才唤了周昌一声,便听到周昌说道:「没事的,它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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