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五年
牯牛镇。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石头哥,你今天又打啥回来了?」
一身粗布麻衣的陈三石,扛着竹杠回来。
一名皮肤黑的少年主动出来迎接。
「就打了一头野猪而已,好东西都在深山,但里面吴家的地盘。」
陈三石说着将身后的肥硕的野猪放下。
「这麽大一头猪,够咱们家吃好一阵子了!
「二哥,还不赶紧帮忙出来抬住?!」
少年冲着他们身后的一处破旧宅院高呼。
「来了来了!」
一名痞里痞气的男子叼着狗尾巴草走出来,见到野猪后顿时两眼放光:「石头,真有你的!」
他们几人合力,将野猪搬进院内。
这里,便是陈三石的红尘历练之所。
约莫两个月前,他扮成流民来到牛家村,得到这户人家的收留,后来凭藉打猎的手艺,乾脆住了下来。
这户人家姓张,上下总共有七口人。
当家的中年男人张威,乃是朝廷卫所的一名千户,长子是个书生,次子游手好闲,平日里到处坑蒙拐骗,幼子则是打算子承父业,参军入伍。
这个张威,算是大齐朝廷当下难得的清廉官员。
好岁是个千户,结果在这大荒之年,跟寻常人家差别不大,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张威放值回到家中,看着院子里屠宰乾净的野猪,大笑着说道:「石头啊石头,你这一手打猎的好本事是从哪学的?咱们周边几个镇猎人不在少数,也没听说谁天天都能弄到肉下山!」
「祖传的吃饭本事。」
陈三石随口说道:「咱们牯牛镇附近的山里其实还有不少猎物。」
「浪费了!」
张威十分惋惜地说道:「你光凭这一身箭术,都应该参军入伍才对。」
陈三石回答道:「我胆子小,只敢射野兽不敢射人。」
「要不要习武?」
张威沉声道:「你小子的根骨好,即便是不参军,如今兵荒马乱的,也应该习武强身才是。」
「张老哥,我这个人平生最不喜欢打打杀杀。」
陈三石婉拒道:「还是不学的好。」
「喉~」
张威满脸叹惜,却也不好再说些什麽。
「生火造饭!」
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张安忙活起来:「正好今天晚上老大回来,让他也跟着开开荤!」
「大哥啊—..—」
老三张喜说道:「大哥落榜,别说是吃饭,怕是连跟我们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可惜。」
陈三石附和道。
张家老大张平是个秀才,最大的理想便是考进京城,只可惜科举十年,一次又一次的名落孙山。
「嘿!」
张威撇嘴道:「那书呆子就是蠢,白白浪费这麽多年,要是听我的一起去经商,咱们家早就发大财了!」
「咳咳!」
老三咳嗽两声提醒。
只见面容俊秀的老大张平,不知何时已然来到院内,他的身后背着书篓,面色阴沉地看了两名兄弟一眼,便自顾自地进屋去了。
「听到就听到呗,我也是为他好!」
老二不以为然。
「平儿!」
张威也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考不上,那就不要再考了,回来习武,将来跟你三弟一起参军,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习武有什麽用?!」
张平反驳道:「朝廷腐朽,贪官污吏横行天下,就算我把武练得再好,能扫清吏治,
整顿山河麽?唯有考入京城,成为一品大员手握权柄,才能够施展抱负,中兴大齐!」
「家里没银子供你继续读书了—」
「什麽?爹,我下此一定能考上!」
父子两人争论起来。
陈三石没有听下去,而是回到自己所在的偏院,闭目凝神,和傀儡连接在一起。
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帮助他时时刻刻掌握那边的最近动向。
自己离开后的这几个月,长城有慕青冥坐镇,没有再出现过惊心动魄的场面,守得固若金汤。
的确认没有问题后,陈三石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打算安心渡他的红尘劫。
这红尘劫—
有的人两三年就能渡过,有的人二三十年也没能顿悟,具体如何,全凭个人。
「别耗我太久就好。」
陈三石知道心急不得,只能顺其自然,
他就在括牛镇,以猎户的身份长久住下。
按照东胜神洲的时间来算,如今已经是天武三十九年。
他以前翻阅的典籍,看到一位元婴散修曾经说过,历练红尘最好多看多想,时时刻刻总结。
于是乎,陈三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自己在凡俗的经历记录下来。
天武三十九年。
这一年,他在张家居住,每日除去上山狩猎之外,就是寻找僻静之地炼丹提升技艺,
过得十分安宁。
安宁到陈三石一开始有些慌恐。
他太多年没休息过了,难免会感到不适应。
天武四十年。
饥荒才过,周边几个城池就又闹起瘟疫。
陈三石的法力没办法医治凡人,他能做的只有上山采药,然后送到各个医馆。
说起来,牯牛镇新开了一家医馆,里面来了一位绝美的女大夫。
这名女大夫·
似乎是佛门圣女妙昙。
看样子,她也是来渡红尘劫的。
陈三石不知道妙昙有没有认出自己,总之他们并没有互相出手,暂时相安无事。
这一年,大齐叛军四起,各地陷入战乱,于是朝廷再度加税收,让贫病交加的百姓雪上加霜。
天武四十一年。
张家出事了。
千户张威因为不愿意和新来的知府同流合污,被随便按了个罪名,罢官免职,险些发配充军。
老大张平再次背井离乡,前往赶考。
老二张安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套烂大街的符传承和一些灵石,他又恰好资质惊人,
学会了如何使用符。
于是,他藉此开始当起了神棍,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聚集起大量信徒。
老三才参军不久,就因为父亲的事情遭到连累排挤。
这一年,大齐战乱加剧。
他们所在位置周边数府之地,都陷入到混战当中。
牯牛镇的赋税变得更重,同时开始抓壮丁充军。
如此局面,陈三石总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有好多次都觉得仿佛回到当初在鄱阳的日子。
只不过彼时他是亲历者,而现在更多是一个旁观者。
「我不能出手。」
根据历代修士的总结,渡红尘劫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施法伤人,否则的话就相当于白白浪费时间。
可是陈三石在这里当了三年的凡人,也依旧没有体会到传闻中的「醍醐灌顶」之感。
也不知道他的红尘劫什麽时候能结束,该不会真的要耗个几十年吧天武四十二年。
两位高堂,连同张威在同一年间陆续病死。
老大张平再度名落孙山。
老二张安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凭藉着灵石跟几道障眼法,已经被人推崇成一教祖师爷····
尤其是他的符水,号称包治百病,喝一碗十天不饿。
老三张喜得罪了人,逃出牯牛镇,不知去向。
诺大的宅子,只剩下陈三石一个人居住。
这日深夜,房门被人推开。
起身查看,发现是浑身酒气的老大张平回来,
他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拉着陈三石饮酒,酒桌上碟不休,不明白为什麽朝廷如此腐朽,而自己一身才华抱负又无处施展。
「每次一开榜,高中的要麽是王侯将相之后,要麽是门阀世家之人,像我等寒门世子,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不公,不公啊!!!」
「吱呀—」
两人正说话间,许久未见的老二张安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这两年。
他靠着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障眼法符,在外面招摇撞骗,可谓是发了一笔横财,每次回来都是财大气粗的行头。
可今日—
他披着一身道袍,神色格外凝重,默默地坐下后,开始给自己倒酒。
「二弟,你这是被人戳穿了?」
张平醉地责骂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
「我丶我救不了他们———」
张安突然哽咽。
陈三石侧目,问道:「这话是什麽意思?」
「灾民—」
张安眼眶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一个铜板,可以在我这里换一碗符水。
「可我的符水,其实根本治不了病,也没办法充饥,就是草木烧成的灰而已——」」
他无法忘记,一名老姬牵着孙女,颤颤巍巍地朝自己递来家中最后一枚铜板,哀求自已这个「天师」,能给他们一碗符水,好让小女孩儿不至于活活饿死。
可都是假的假的!
「喉!」
听完以后,张平长叹一声,悲恸地高呼起来:「天下如此,何其哀哉!!!」
「其实~」
陈三石打断两人:「你们不必在此怨天尤人,完全可以凭藉自己去改变的。」
「改变?」
张平苦笑起来:「石头,我数次落榜,始终没办法考入京城,连献策都做不到,又能改变什麽?!」
「张平。」
陈三石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考不进京城,难道就不能打进京城吗?」」
张平虎躯一震。
陈三石又看向老二:「张安,你的符水是假的,可官府粮仓里的粮食是真的。」
张安瞳孔猛颤。
「你说的没错!」
张平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双目当中充满血丝:「既然考不上,那我便不考了!既然这朝廷千疮百孔,那就索性推翻重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张安同样言辞振振:「既然他们喊我一声天师,我就绝对不允许我的信徒再饿死一个!」
「——可我们接下来该怎麽办?」
两人一番发奋之后,都是有些茫然。
「张平,我没记错的话,你近些年结识了一个盐商之子,他家里遭遇变故,可以趁机拉他入伙。
「张安,你的信徒光是在我们周边加起来,就有五千以上吧?
「这两者加起来,不就是有钱有人?」
陈三石如数家珍地说道:「距离我们最近的清岸县,就是整个府城最大的粮仓之一,
而且守备力量也不多—.」
听着他详细道出的「造反」计划,张家兄弟两人面面相。
「石头!你特娘的不是说,你只会打猎吗?!」
「读过一些兵法而已。」
陈三石继续正题:「明天开始,你们就开始去正式筹备,切记按照我说的一步步来,
不能急躁,也绝对不能泄露。」
「好!」
两人将计划牢牢记住,天还没亮,就急匆匆地离去。
「嘶~」
陈三石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这也算是职业病了。」
天武四十三年。
张家兄弟,在陈三石的暗中指导下,正式起兵谋反。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就聚拢出数以十万计的起义军,声势浩大,雄踞两州之地。
如此大乱,陈三石自然也不可能再待在山里,他秉承着不施法杀敌的理念,跟随在两人军中,充当了幕后军师的身份。
天武四十四年。
这是陈三石历练红尘劫的第五年,他依旧没有体会到所谓的「醍醐灌顶」,反倒是一不小心,把大齐给搅翻了天跑到这里,又当了一回反贼。
「这可如何是好?」
陈三石稍微有些看急。
真要是拖个十年八年,未免也有些太久了。
问题出在什麽地方?
他可以肯定,自己完完全全融入到这片红尘当中,不仅没有施展法术,甚至连武功都没有动用过。
「阿弥陀佛。」
耳边响起吟诵佛号之声。
陈三石转身看去,就瞧见是戴着面纱的佛门圣女,领着一名年轻光头,出现在营帐当中。
这些年。
此女扮做随军医官,一直混在他们军中。
陈三石有所提防,但见到她没有影响自己,就也没有戳破。
毕竟,谁也不想轻易出手,打断自己的红尘渡劫。
「妙昙菩萨,这是不准备演下去了?」
陈三石调侃道。
妙昙丹唇微启:「陈施主,不也早就摊牌了吗?」
「在下自认为,自己的易容之术,足以骗过元婴修士。」
陈三石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妙昙禅师,是如何识破的?」
「施主的易容术确实了得,贫尼从来没有看破过。」
妙昙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是施主身上,杀孽业障和大慈悲交缠在一起的景象实在罕见,辨识度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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