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苏婉儿的目光刚从檀木匣移开,便见槐叶投在窗上的影子突然凝住——那道瘦长身影不再像片云,而是如出鞘的剑般立得笔直。
"你何时学会这般悄无声息了?"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未干的墨迹,声线平稳得像是在问阿七今日的羹汤咸淡。
窗棂"吱呀"一声被推开,小七翻身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边军要览》哗啦翻页。
他垂着眸,玄色箭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鱼纹短刀——那是她去年中秋赏他的,刀柄上的鱼鳞纹被磨得发亮。"小姐,属下奉命行事。"
奉命。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两个字像根细针,挑开了她与小七之间三年主仆情分的表象。
她想起上月去慈恩寺进香,小七替她挡了刺客的短刀;想起冬夜她挑灯看账,他总在廊下守着,靴底沾着半融的雪;想起前日她要查兵部档案,他说"我替小姐探探路",回来时袖角还沾着霉味。
"谁派你来的?"她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笔锋却在半空中顿住——若小七是敌,这笔尖刺过去,她未必能快过他腰间的短刀。
小七的喉结动了动,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吞没案上那卷调令副本。"东宫。"
书房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苏婉儿盯着小七发顶翘起的那缕碎发——那是前日她替他包扎伤口时,他躲她的手蹭乱的。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忠诚便分作两半,一半给她,一半给太子。
她忽然笑了,将笔重重插进笔山,震得墨汁溅在调令边缘。"既然是奉命,总该带些东西回去交差。"说着她拿起调令副本,故意让半张纸垂在案沿,"你看这是什么?"
小七的目光扫过"太子李亨"的朱批,瞳孔微微收缩。
她注意到他的手指扣紧了刀鞘——是紧张,还是警惕?
"小姐"
"嘘。"苏婉儿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调令上的骑缝印,"你且看看这印。"她将纸页对着烛火,红色印泥在光下泛着暗金,"东宫的监国之宝,可这印角缺了米粒大一块。"她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真印是去年腊月重铸的,边角浑圆。
这枚倒像是照着拓本刻的。"
小七猛地抬头,目光里有惊涛翻涌。
她知道他信了——毕竟他跟在她身边三年,见过她为查证一份商契,在库房翻了三天三夜旧账。
"替我送件礼给太子。"她将调令副本折成方胜,塞进小七掌心,"就说苏某替殿下揪出了个敢伪造手谕的大胆贼。"
小七捏着方胜的指节发白,却还是单膝跪地:"属下遵命。"转身时,他的短刀擦过案角,发出细微的"叮"声。
苏婉儿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这才从袖中摸出另一张纸——真正的调令原件,骑缝印完整无缺。
她按了按桌角的铜铃,不多时,外间传来脚步声。
"苏娘子召我?"王敬之掀帘进来,腰间的银鱼袋在烛下泛着冷光。
他今日值夜,官服还未换下,领口的皂色滚边有些皱,显然是从兵部直接赶过来的。
苏婉儿将原件推到他面前:"王大人替我收着。"
王敬之扫了眼内容,眉峰立刻拧成结:"这调令若真出自东宫苏娘子可知其中利害?"
"所以才要劳烦王大人。"她指尖点了点原件右下角的水渍,"昨日在兵部档案库,这页纸被我碰翻了茶盏。"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有人来查,就说原件被茶水浸坏,我抄了份副本。"
王敬之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苏娘子这是要给太子递个话——我苏婉儿既能替你挡刀,也能让刀扎回你手里。"他将原件收进袖中,银鱼袋随着动作轻响,"放心,明日早朝前,我会将它锁进兵部的金柜。"
第二日卯时三刻,东宫的青鸾车便停在了苏府门前。
来传召的小黄门尖着嗓子:"苏娘子,太子殿下在含元殿偏殿候着。"
来传召的小黄门尖着嗓子:"苏娘子,太子殿下在含元殿偏殿候着。"
含元殿的地砖被晨露打湿,苏婉儿跟着小黄门往里走,靴底踩出细碎的水声。
偏殿里,太子李亨正背着手看墙上的《山河图》,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苏娘子好手段,昨日递来的调令副本,倒让孤查了半宿。"
"殿下可知,有人假借您的名义调兵?"苏婉儿行了个平礼,目光扫过太子案头——那里摆着她昨晚让小七送去的方胜,已经被拆得摊开。
太子猛地转身,冠上的玉珠晃动:"你怎知是假?"
"真调令在兵部金柜里。"她从袖中摸出那日在档案库抄的假副本,"这上面的印,是照着开元二十八年的旧印刻的。"她将纸页递过去,"殿下若不信,可着人去查尚宝司的印模。"
太子接过纸的手在发抖。
苏婉儿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晨露般的冷汗——这个在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夹缝里求存的太子,此刻终于意识到,他的东宫并非铜墙铁壁。
"苏娘子究竟想要什么?"太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抽了筋骨的狮子。
"妾身只求大唐安稳。"她后退半步,裙摆扫过殿内的沉香炉,"其余皆可舍。"
从东宫出来时,日头已爬过五凤楼。
苏婉儿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一角,正看见杜鸿渐站在街角的槐树下,手里提着个青布包袱——那是他惯用的伪装,说是给家中老父抓药,实则是太子的密使。
"苏娘子。"杜鸿渐上了车,包袱里飘出淡淡的药香,"有些事,知道了就好。"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适可而止"暗号。
苏婉儿望着他眼底的担忧,忽然笑了:"杜大人可知,昨日我在兵部档案库,还翻到了开元二十六年的《均田制补遗》?"她从袖中摸出块糖霜金橘,塞进杜鸿渐手里,"有些糖,总要有人先尝。"
杜鸿渐捏着金橘的手紧了紧,最终长叹一声:"你呀罢了。"他掀帘下车时,青布包袱在风中晃了晃,露出半卷《千金方》——那是给太子妃治咳的药单。
夜漏三更,苏婉儿在书房重新打开"天命推演"。
系统的金光里,长安、范阳、洛阳的微缩城池再次流转,只是这次,"杜鸿渐"的蓝点旁多了条红线,正蜿蜒指向"太子李亨"。
更远处,一条全新的命运红线突然浮现,上面用血字写着:"玄宗西狩,太子即位。"
她的指尖悬在红线上方,却没有触碰。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混着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至德元年"她轻轻闭上眼,喉间泛起苦涩。
前世史书里,这一年玄宗逃往蜀地,太子在灵武称帝。
可此刻,她能闻到案头龙涎香的甜,能听见阿七在廊下打更的木梆声,能感觉到掌心还留着小七昨日接调令时的温度。
系统的金光忽然暗了暗,像是在提醒什么。
苏婉儿睁开眼,就见"玄宗西狩"的红线末端,有个极小的蓝点在闪烁——那是她的标记,像颗将落未落的星子。
她伸手碰了碰那个蓝点,系统突然发出蜂鸣。
再睁眼时,案上的檀木匣"咔嗒"一声自动弹开,里面躺着她今日从太子那里带回来的假调令副本,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窗外的风又大了,吹得烛火左右摇晃。
苏婉儿望着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小七走时那句"属下奉命"——奉命的人,未必没有自己的命。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所有被命运线困住的人,都能握住自己的那把刀。
更声再次响起时,她将调令副本重新锁进檀木匣。
锁扣"咔嗒"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般,一下一下,敲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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