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苏洵:我去与他切磋一番!
就在陆北顾勤学苦读的时候,对州试早已胸有成竹的苏轼倒是乾脆请假回了家里。
檐角滴答的水珠串成珠帘,敲打着青石板,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踏着湿漉漉的巷陌,推开苏宅大门时,也带进了一身的潮气。
「父亲,我们回来了!」
苏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率先跨过门槛。
堂屋内,苏洵正坐在圈椅中,背脊微弓,显出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身上的青衫下摆还沾着些许泥点,显然也是刚到家不久。
在张方平离任前,苏洵最后一次去拜谒了他。
好在眉州距离成都不远,沿江走陆路也能回来,所以苏洵倒未曾被雨所困,只是回来的路上颇为狼狈。
听到儿子的声音,他抬起眼,目光在兄弟俩身上扫过。
「路上可还好?」
「无妨,雨虽未停,倒也未阻了归程。」苏辙应道,放下书笈,替兄长也接过湿透的油伞,立到门后沥水。
「倒是父亲呢?」苏轼问道,「张相公此前荐举成都府学的学官之事,可有消息了?」
「朝廷不准。」
苏洵无奈地叹了口气。
实话实说,要不是没办法,谁想走荐举这条路?
可这科举考试苏洵考了二十二年,眼看着两个儿子今年都要跟他一起考州试了,他还是未能更进一步通过礼部省试,更谈不上入仕为官了,如何不让他觉得焦虑呢?
可惜荐举这条路他也没走通,庆历新政之后荐举制度变得极为严苛,哪怕是张方平出面,也未能给他荐举成功。
所以对于苏洵来讲,想要做官就还得老老实实地去考那已经考过无数次的四州联考,以及后面的州试,没有其他捷径。
苏洵看着苏辙问道:「这次的四州联考,你准备的如何了?」
苏洵没问苏轼,因为他很清楚,苏轼的科举实力已经远超他这个当爹的了,根本不需要他操心有时候苏洵也不得不感叹,人跟人的天赋,确实相差巨大,前几年还是他教苏轼该如何应试,现在已经变成苏轼教他了。
实际上父子三人里,如果论文学,苏洵只有雄辩刚健的散文拿得出手,诗词赋水平都很一般,而论科举,客观来讲苏洵也确实只有「举人之上进士之下」的水平。
可以说,跟天赋满满的两个儿子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堆砌出的丰富经验。
「这段时间仰赖兄长教导,应该有机会。」
苏辙微微脸红,自从听说他在迎新雅集没拿第一名,本来就不怎麽学的苏轼更是压根就不学了,所有时间都用来训练他。
所以这段时间,苏辙也颇有进步。
而四州联考,除了州内排名以外,泸丶眉丶嘉丶戎四州所有考生还会进行一个大排名,在这个大排名里进前百的,则会有一次州试前的考前集训。
通常来讲,泸州和眉州的教育水平差不多,嘉州次之,戎州垫底,所以历年四州联考各州学生在前百的占比差不多也是如此分布。
而苏轼,三年来在眉州州学都是断档第一的水平。
「嗯。」
苏洵点点头,手指摩挲着圈椅扶手,似乎在斟酌着什麽,最后看着苏轼还是说:「为父还是有一点要嘱咐你.四州联考这种倒还好,科举考试,尤其是州试丶省试,一定要稳健,不要自己恃才逞性,随意发挥。」
「知道了父亲。」
苏轼一脸无所谓,随后道:「我已跟教授说了,这次四州联考我就不参加了,集训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不如好好歇歇准备州试。」
苏洵欲言又止。
苏轼这话听起来有点狂,但事实就是如此,而苏洵这个当老子的成绩比儿子差一大截,这时候也委实不好去说什麽。
察觉到让父亲尴尬了,苏轼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张相公不是即将卸任麽?接任成都知府的是哪位?父亲可需要去拜谒一番?」
「不必了。」苏洵苦笑道,「是『红杏尚书』宋祁,去拜谒他,回来你娘不得把我关外面不让进门?」
苏轼与苏辙两兄弟面面相觑。
宋祁妻妾十馀人,至于蓄养的婢女丶歌姬更是不计其数,最喜欢通宵达旦开那种不可描述宴会的事迹,可以说已经被大宋士林所广泛知晓了。
若是去拜谒宋祁,除了被他拉着参加宴会沉溺于酒宴温柔乡,不会有别的收获。
毕竟宋祁等「天圣四友」经历了庆历新政前把持朝堂的巅峰后,就开始骤然跌落,此后这些年始终没能重返中枢,随着故友们的离世,这也让宋祁那种及时行乐的想法变得极为强烈,基本上就是能摆烂享受一天就是一天了。
所以指望跟着宋祁享受一下纯粹的酒色之乐还行,指望他推荐谁做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张相公可曾说别的了?」
「只是探讨散文,并未再说别的。」
苏洵顿了顿,看着小儿子苏辙复又问道:「上次张相公提到过,泸州陆北顾乃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你此番赴泸州参加迎新雅集,与此子可有交际?」
苏辙略一沉吟,脑海中迅速闪过泸州州学那株遒劲老梅下的身影,白沙先生李畋赞许的目光,以及下舍七号里那番夜谈。
「父亲,张相公所言不虚。」苏辙开口,「陆北顾作为合江县案首参加了这次迎新雅集,其才学见识,皆非等闲。」
「哦?细说说。」
堂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檐外雨滴的轻响。
「陆北顾文思敏捷,雅集流觞曲水环节,他所作『莫嫌醉墨淋漓处,中有龙蛇纸上声』,立意洒脱,笔致清丽遒劲,深得白沙先生赞许,誉其有太白泼墨之态,得天然工妙之致。」
苏洵微微颔首:「白沙先生眼光素来挑剔,能得如此评价,诗才当是不俗。」
「然其最令人侧目者,并非诗才,乃在史论。」苏辙话锋一转,「白沙先生当场所出之题,正是《六国论》。」
「《六国论》?」
苏洵眼神骤然一凝,他今年便作有一篇《六国论》,以「弊在赂秦」立论,针砭时弊,此刻听闻,心中不由生出强烈的好奇与比较之意。
「正是。」
苏辙给他背了一遍。
苏洵沉思片刻,陆北顾的观点,与他「赂秦亡国」的立论截然不同,甚至隐隐触及了更深层的丶关于制度本身与时代变迁的思考。
「以制度论兴亡。」苏洵终于缓缓开口,「此子胆魄不小,眼光也确乎刁钻,他敢直言秦制之利,更不讳言其衰亡亦源于制度僵化。『裂旧制则锐,守旧法则僵』,可谓一针见血,道尽古今多少兴衰成败之关键。」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辙:「后来呢?白沙先生如何评定?」
「此文引发极大争议。」苏辙如实道,「白沙先生未参与评定,州学先生们意见相左,争论激烈,最终投票,陆北顾此文胜我一票,夺得雅集头名我之论重在分析六国地理形势与合纵抗秦之策,虽然稳妥。然陆北顾此论,观点新颖,气势雄浑,尤其结尾『后世变法者,可不慎欤?』一语,颇为引人深思,警世意义更大。」
苏洵顿了顿,似想起什麽,追问道:「此子为人如何?性情可也如其文般锋芒毕露?」
苏辙想起学舍夜谈,说道:「回父亲,其人文辞虽锐,但为人倒非恃才傲物之辈。雅集后,他曾主动邀我与眉州同窗丶泸州同舍数人夜谈,纵论古今兴废丶时局利弊。言谈间,其忧国之心甚切,目光亦甚为长远,竟论及我大宋人地矛盾丶税赋之困,乃至开拓海疆,通商海外,以解内忧之策。」
「海疆?通商海外?」
苏洵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观点感到极其意外,甚至有些.惊世骇俗。
苏洵少年时便开始游历山川算得上见多识广,思想也非全然守旧,但陆北顾提出的这个方向,对他而言也是闻所未闻。
「是。」苏辙点头,「他以为,如今城镇百业兴盛,然手工精巧之物难销其价,若能如汉唐开拓陆疆一般,朝廷下决心开拓海疆,广设市舶司,鼓励商船出海,以丝绸丶瓷器换取海外钱物粮食,或可缓解土地之困,无须困守田亩,与民争利。彼时他还填了一阕《鹧鸪天》,结句『南朝何事成追忆,不过门庭私计欺』,亦发人深省。」
苏洵微微颔首:「张相公此前给我看过陆北顾的《御夏策》,其所思所想,确实已远远超脱寻常举业士子的格局,这次集训我倒是应当去与他切磋一番。」
在先后听张方平和苏辙提及陆北顾之后,苏洵对这个似乎颇为擅长策论的少年英才,此时也确实是兴趣大增。
毕竟,苏洵所擅长的,也正是以散文中的论辩文,来议论古今天下之事。
这就难免让他起了切磋较量之心。
要是陆北顾的诗丶赋丶词特别突出,苏洵反倒不会升起这种心思.他就不擅长词,诗赋也只是应试考举人的水平,格律肯定不会出错,但指望他能写出什麽传世之诗也不现实。
「如此说来,父亲确实应该参加这次四州联考之后的集训,只是不知道这陆北顾是否能进入前一百名了。」
「很难说。」
苏辙说道:「有兄长全力辅导,我自忖算是进步极快了,陆北顾哪怕拜了白沙先生为师,也未见得能比我进步更快.再怎麽说,也都是今年刚进州学。」
「要我说,若是连四州联考这种考试都进不了前百。」
苏轼这时候很傲娇地说道:「那也算不得什麽天下奇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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