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发紫脸色发青,人虽然回来了,魂没完全归位,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战慄。
会子哥在战场上烤了一天,虽然周兵怜惜他,儘量不对他射箭,但齐军也没有这种忌惮,躲在会子哥身后肆意放射,那种后脑时不时飞出箭矢的恐惧感,已经深深烙在宇文会的灵魂深处。
爆炸、哀嚎、死亡,一切都打破了他对战爭的想像,齐军无所不用其极,粗暴的闯入他的世界,从此永久扎根在他的脑海里,成为每场噩梦的主演。
“真可怜啊,第一战就败成这个样子,以后都打不好仗了。”
营帐內传来笑声与这句话,宇文会再度发颤,就是这个声音,將他带入万劫不復之地。
他真切的后悔,如果有机会回到周国,再也不上战场了。
或许这就是成熟吧,他已经想不起前些日子那个莽撞又充满活力的少年模样了。
“唤他进来。”
宇文会披上一身白绢,被人换扶著进入营帐內,高殷左顾右盼,喷喷称奇:
这么漂亮的白绢,怎么披在他身上就像裹尸布呢?
“今日乾仁立下了大功。若无乾仁相助,后面打得就不会那么顺利,多活了一些將士,这都是汝的功劳啊!”
高殷说著,亲自给宇文会勘酒,帐中诸將发出大笑,连声祝贺,只是落在宇文会眼里却是魔鬼般的笑容。
他端著酒,饮也不是,倒也不是,齐將的笑容退却,冰寒爬上面孔,气氛为之一冷。
高殷背过身,不说话,只是微微侧头。
鹰视狼顾。
宇文会心智动摇,连忙饮下酒,弯腰鞠躬,口称感谢,终於才让在场诸人再度满意,高延宗凑了过来,拍打他的肩膀:“这就是了这就是了!如今我们也算是生死同袍。来,与吾痛饮!”
宇文会呵呵笑著,皮肉发麻,今日被逼著出来的时候,可没见高延宗有什么情谊。
之后宇文会落在高殷左手前列,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无將领有异议,高殷还时不时笑问:“乾仁看我帐下將领,是否雄壮?”
宇文会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只能一应奉承:“雄壮,雄壮!”
高殷哈哈大笑:“既如此,今日可称之为群英会了!”
眾將同乐,这正是三国演义中的情节,太子自比周瑜,诸將与有荣焉。
见宇文会不解其意,高殷笑著说:“此乃我之著作,晚些时候送汝半稿。”
听到这话,宇文会心下稍安,还要送稿给我,想必不会——是烧在我坟头上吧?!
亲眼见证这支齐军的威勇与暴虐,宇文会心下不敢確定,又凌乱开来,齐將谈笑声就像巨大的烦人蚊,他又不敢伸手驱赶,心下恋屈而恐惧。
在周国,他可从没有这么委屈过!
晚宴到了尾声,一名將官匆匆走入,行礼稟告:“前方七里处有人踪,数目不下百人,正缓缓接近。”
高殷点头:“两军交战,山匪不敢来送死,应是周国的劫营队,放他们过来,杀个乾净。”
即便是夜晚,齐军也会放出今日未作战的飞骑在附近游走侦查,身上带著模仿各类动物的短哨,若没按时传呼,就是已经被端掉了,由此可以提前预防袭击。
这类工作本就是將领的基本职责,哪怕齐军今日胜了,但没有回鄴,都不可以说松解,高殷对此抓得十分严苛。
帐內犹歌舞,过了段时间,又有士兵进来匯报斩俘,高殷简单听了听,笑著说:“宇文邕用兵颇有想法,只可惜尚显稚嫩啊。”
宇文会面红耳赤,周军打得好,他害怕,打得不好,他又丟人,只能把负面情绪全部甩锅给宇文邕。
你非来干嘛呢?知道我在齐军营地里还派人来劫寨,生怕我不死吗?
就算是来劫我,百人也不够啊!
高殷轻咳两声,说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战备,让诸位將领早点歇息。
將领们纷纷起身,按照尊卑顺序,向高殷行礼而后离去,宇文会这才看到田弘等与自己一同被俘虏的周將敬陪末座,心下更觉得尷尬。
虽然谁都没有做错,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宇文会与他们的隔,忽然就加厚了。
情感是种奇妙的东西,在周国体制下,他们永远不敢对宇文护和他的家人说三道四,哪怕挨打了都要说打得好;可现在脱离了周国体制,进入了齐国序列,
即便只是俘虏,看待故人的角度也变得不同。
无论是当日交战,还是今日的表现,宇文会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將领,他唯一的才能就是流著晋公的血,齐国太子看重他也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些大概率回不去周国的俘虏更加不忿。
宇文会感知到恶意,心中慌乱如同兔子,正要撞上株木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江陵公,颇思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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