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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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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宋公

沂州城内,刁斗森严,提着灯笼,挎刀持的甲兵如同流水一般在城内主道上巡视。

城中的行营帅府,也是沂州州署,刚刚巡视完外围阵地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正向宋威汇报着各阵地营务。

宋威还是老装扮,穿着宽的绸衣,手里捏着把小如意,稀疏的头顶上顶了个小黑帽,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不晓得是真的满意还是听得睡着了。

倒是齐克让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说着:

」淮东四州兵抱怨吃不惯麦,想要吃自己运来的稻米;徐州军正问他们的出界粮什麽时候发;东南土团也在问抚恤和丧葬什麽时候能拨下。宋帅,这些都需要你定夺呀。」

直到这个时候,宋威才伸了伸脖子,接着就当着齐克让的面来了一段五禽戏,熊伸鸟飞,一招一式舒展如行云流水。

外头起着夜风,吹得堂外的牙兵衣袍轻晃,甲叶碰撞声和檐角下悬挂的风铃声,叮螂作响。

宋威就在堂上吐气呼气,吸气时腹部微微鼓起,呼气时连鬓的白须都跟着轻颤,伴随着手部动作,活脱脱像一秃头的老熊。

如果说刚刚宋威眯着睡着了,齐克让还能安慰自己是宋威老了,但这会竟然当着自己面打起五禽戏了,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他脸色铁青,忍着怒气,硬邦邦说道:

「宋公,军中无小事,此时草军的黄巢又已压到了北岸,就更应该关心一下军中吏士们,毕竟到时候要让人家拼命呢!」

纵然听出了齐克让不高兴,宋威还是将五禽戏都打完了,收了势,慢悠悠用袖口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笑道:

「老齐啊,咱们都是上了岁数的,得多养生,这生不养,就老得快。以前我也急急燥燥的,但后来学了这五禽戏倒是悟出了点东西。就像这熊戏,它要沉腰,做鸟戏,就得提气。人要沉得下去,提的起来,这精神头就不一样了。老齐,以后你也练练,练个三五年,就一句话,莫道花甲不少年!」

「老齐,你自己品品,哈哈!」

说完,宋威活力十足地顶了顶腰膀,面色红润。

于是,齐克让的脸色就更黑了。

那边宋威也不瞌睡了,重新坐回了软榻上,随后拿起案上的茶盏,呷了口温热的茶汤,喉间发出「咕噜」一声,然后吐在了旁边美妾端着铜盆里,随后才对齐克让道:

「淮东兵要吃稻?可以啊,上个月扬州那边不是发来了八百石稻米嘛,给他们发下去。」

在场还有一众幕僚,其中一个钱粮吏听到这话了,连忙补了一句:

「明公,之前下吏和明公说过,那批送来的都是糙陈米,都不能吃。」

宋威耸耸肩,然后对众人说道:

「是啊,扬州送来的都不能吃,那我哪里的稻米发他们?要问就去问他们的刘使君,为何说好的月输千石稻米,怎麽就成了这些狗都不吃的陈米!」

「他们还嫌麦?有的吃就不错了!」

接着宋威又对齐克让道:

「还有徐州军那帮丘八还敢要出界粮,上个月刚拨了八十副明光铠,怎麽入了营的时候,就剩下四十六副?剩下的都去哪了?我怎麽在一些土团头子身上看到这些铁铠了?」

宋威突然把茶盏往案上一放,瓷片相碰的脆响倒让齐克让愣了愣。

老帅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哼道:

「有些事平时不上称,上了称千斤打不住。」

「就说淮东兵要稻米这事。他们到底怎麽想的,我能不晓得?」

「平时吃麦面的时候一句话没吱声,可现在黄巢大兵压来了,就开始冒出来了,我看他们不是肚子闹,是心里慌!」

「那帮淮东兵中,叫得最凶的就是那些楚州兵。当年庞勋治乱的时候,他们也奉命北上,然后就被叛军给围了,最后断粮半个月,城里的耗子都吃完了。现在黄巢过来,这些人心里没底,在变着法和我要粮呢!」

「平时不上称,只当是矫情。真上了称,称的哪是米?是军心,是对我宋威的不信任!」

这番话说的齐克让一愣,忽然就想到今天去淮东军大营时看的一个细节。

当时那些军将委屈地说什麽南方人吃不惯麦,想要大营拨些稻米,齐克让留意到这些人的嘴角都挂着油呢。

那会齐克让以为这是什麽猪油丶羊油,这会在琢磨,没准就是吃胡饼吃的。

我就说嘛,管你南方人北方人,谁还能拒绝得了胡饼的诱惑?

现在听宋威的说法,倒能解释得通了。

这样看来这宋威分明对军中各营的情况了解得非常清楚啊。

这边齐克让在想,那边宋威又道:

「淮东军那还是小事,这徐州军我倒是觉得问题大得很!」

「之前我让度支仓吏查过,徐州军自团营以来,一共从甲仓要了八百六十三领铁甲,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用在徐州军身上的?又有多少是被他们偷偷卖了!」

「卖给谁了?会不会流到草军营里去了?」

说着,宋威已经将如意往案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上面的我没证据,可这一次领的,就有三十四副流到了土团那边。三十四副铁铠,平时看轻如鸿毛;可要是流到草军那,真到了阵上,人穿了咱们的铠来杀咱们的人,那就是压垮防线的千斤石。」

堂内的氛围压抑沉闷,更显得外面的刁斗声突兀烦躁。

宋威显然正扛着巨大的压力,在今天全部爆发出来,他对着在场的四曹长丶军幕僚还有齐克让等人,语气越发重:

「所以什麽出界粮丶要稻米,要,我就给!但先自己把旧帐清一清,把屁股擦一擦,我就想睁一眼闭一只眼,可到底还有一只眼能看到呢!」

「现在形势危急,我魔下的牙兵在茶山阵地一日三求援,我最后还是没松气,为什麽?就是晓得这帮藩镇兵能指望个屁!上去了,倒能将我的牙兵给卖了!」

「一群狗东西!非要撞我脾气上!」

宋威张着胡须,对在场人道:

「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兵,和光同尘的道理,我也懂。所以只要大家面上安好,什麽事不就过去了?但现在世道变了,这天下在乱!」

「平日里轻如柳絮的事情,但在乱世中,哪件不是重如泰山?哪件不死个白骨!」

「诸位!草军不过草寇而已,需要怕他们吗?但外敌不怕,就怕咱们自家人,这才是万里长堤崩塌的肇因啊!」

堂上人静如寒蝉,唯有堂外檐角悬着的风铃,叮叮作响。

发了一通脾气后,宋威的压力也宣泄了一些。

他起身了两步,宽大的绸衣带起案边的烛台,火苗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

「至于沂丶密丶海三州土团的抚恤———」宋威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道:

「让各县令造册,战死的按品级加倍,伤的先发一半,馀下的等退了草军,从缴获里补。告诉他们,土团的子弟,往后入州学念书,免三年束修。他们对朝廷的忠勇奉献,朝廷是不会忘的!」

齐克让哪里不晓得这就是在画饼。

他宋威是平卢节度使,管得了泰宁军这边的土团?什麽再补,免束,甚至都不如那一句「朝廷不会忘的」更让人安慰。

不过他倒是也不戳穿,毕竟这宋威算是给自己扛事,毕竟他齐克让是泰宁军节度使,战后自然可以将事情推到宋威头上,来个一概不认。

虽然心里对宋威也不甚尊重,但他对宋威开头说的一番话,倒是蛮认同的。

那就是世道真有点不一样了,草军势大如此,谁都不晓得中原最后会乱成什麽样,各藩再按照以前那样散漫粗疏,迟早要吃大苦头的。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传来,却是随齐克让一起上任的泰宁军监军使第五寻礼。

此人也是出自老牌宦官家族,在德丶宪两朝家族内相继为右军中尉,荣宠一时。

只是到了元和年间,右军中尉就被梁家夺取,此后第五家族在右神策军中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此家族几乎一不振。

其后基本都是在一些中级别的地方,做个监军小判官,这一次第五寻礼好不容易做了泰宁军的监军使,已经算是其家几代人做的最大的了。

就这,也是因为泰宁军属于草寇肆虐区,有资格的老公不愿意去,愿意去的又都是一些小宦官,代表不了朝廷的体面,所以才轮到了第五寻礼。

就这,第五寻礼也是把为宦赞下来的大半钱粮都敬奉给了新贵田令孜,才有了这样一个出镇为使的机会。

也正因为官位来得不容易,所以第五寻礼非常谨慎,见宋威把戏做完后,便插进话来:

「宋公,那黄巢也不能就此小呀,敌军已经占据沂州,完全可以过河后绕到咱们城东,咱们在那里只有一条河防,到时候怕是来不及调兵呀!不如让西北诸山的藩镇军都撤下来,咱们布置到城内?」

宋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把第五寻礼这样的破落宦官放在眼里,直接训讽道:

「第五老公啊,你要说你不知兵,倒还晓得草军可能会绕到咱们城东。可要说你懂兵法,却又说出将外兵撤进城内的糊涂话。可见啊,像你这的半懂不懂,才是真害了下面人。」

第五寻礼没想到宋威会当面讥讽,更没想到他会说的这麽激烈,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微笑。

但宋威却没有打算放过这个监军使,还准备拿他当成反面,教育道:

「守城先守寨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将外兵撤回城内,到时候谁来策应守军?谁来打击草军补给?要是都退进城内,人家只要把城一围,咱们就算是有再多的粮草最后也是坐吃山空。」

「至于草军渡过沂水东岸,顺着沂水杀到咱们城东,那我更是求之不得。要是一个小小的茶山阵地都能让黄巢改变攻击路线,那草军也不足为虑了。」

「而实际上,我也确实是打算以茶山阵地为诱饵,等他们在茶山阵地这块硬骨头上啃得牙酸流口水,咱们就把骨头再往后边挪挪—。

2

说到这,宋威突然抬手,做了个鸟戏里「振翅」的动作,袖口扫过烛火,带起一阵风,把那火苗吹得闪忽了。

厅内明暗不定,照着老帅稀疏的头顶一会亮,一会暗。

「到那时!」宋威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该咱们使熊戏了!一巴掌拍下去,管他是黄巢还是蜂巢,都得趴下。」

众幕僚丶将佐都忍不住抬头看来,只见隐在暗里的宋威,倒真像头蜷着的老熊,看似慵懒,爪牙却藏在肉垫底下,随时能给人致命一击。

宋威说的话很是漂亮,按道理也能鼓舞人心,可在场的却反应寥寥,因为宋威说的全是空话。

现在沂州城是什麽情况呢?

城外诸藩军是各怀鬼胎,三心二意,城内泰宁军是不愿离城,平卢军倒是愿意出战,但却只想返回淄青。

已经占据了大部鲁国中南部地区的草军已经彻底对沂州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刚刚第五寻礼建议让城外的诸藩军回城,宋威说人家不懂兵法,但真实原因是这个吗?

压根就是徐州感化军丶宿州军丶宋州军丶还有亳州丶颍州军,都只愿意留在城外,他们的打算谁还不晓得呢?不就是见机不妙,立即向西返回本镇?

所以啊,人家第五寻礼要不是真不知兵,要不就是心眼明亮的,看到了这个现状,试图调这些人入城,逼着诸藩兵马在城内拼命。

就这种情况,你宋威说自己引蜂入巢,然后老熊掏蜜,谁能信呢?

就这样,氛围有些凝重了。

宋威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只觉得堂下人无一热血豪杰,全是老油子。

倒是齐克让看着案几上的这碗清凉茶水,忽然想到了赵怀安,叹道:

「保义军不是已经进入充州了吗?咱们能不能让他在西边弄点动静,给沂州这边减点压力,最好能将黄巢先调动回去,给咱们一个整军的时间。」

齐克让也晓得现在扛不住黄巢,不是因为黄巢有多强,而是现在是僵持战,或者稍稍逆风,这种战势对官军是最不利的。

自艰难以后,我唐用兵就开始走中央出钱粮,地方藩镇抽队补行营,然后用兵四方。

无论是对西北吐蕃丶南诏,还是对北方的河朔藩镇,或者是此前的淄青镇丶淮西镇,都是用的这个模式。

这模式好是好,朝廷用比较小的代价维持着天下的格局。

但这却有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这只能短时间用兵,而且必须要一鼓而下最好。

而只要打的时间长了,不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统统都会成为问题。

当年德宗用兵河朔就是因此而败。

那是为何呢?只因派系二字。

因为是聚诸藩兵马,那内部争功就特别严重,甚至到了出卖友军的程度。此外,就是中央和地方藩镇的矛盾,藩镇们晓得河朔藩镇对他们的意义,所以少有真拼命的。

而这还是顺风,一旦逆风,诸军崩溃的也就更快了。

宋威看了一眼齐克让,晓得这人有点狠辣,刚刚轻飘飘一句话,实际上是让保义军是去送死。

那保义军多少人?去西线搞动静,还让黄巢这边调动过去?

他们东线三四万大军,都打得稀里糊涂的,保义军那点人不是狼入虎口?

不过宋威却并没有点出来,只是在沉吟。

因为说到底,他和那个赵怀安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因为自己侄子在保荐,才当了自己人。

但他也听说了,这个赵怀安和杨复光走得相当近,据说还称兄道弟了。

这什麽心思谁还看不出呢?这是觉得他们宋家船小嘛。

不过纵然这样,他也不会当众应齐克让的,毕竟这说出去,对宋威名声不好。

想了想,他举起茶碗正要喝,发现茶水都凉了,就喊道:

「给大夥添点茶!」

然后屏风后四个美姬就拎着个铜茶壶,要给幕府文武添热汤。

茶水在杯盏中蓄满,堂下静悄悄。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有牙将压着声音喊道:

「大帅,有紧急军报从保义军送来!十万火急!」

一句话,堂内更安静了,连茶汤翻滚声都清晰入耳。

宋威抿着嘴,招手让外面人进来。

就见牙将举着一匣子奔了过来,上面正铃着保义军赵怀安的官印。

不用旁人动手,宋威自己从盘里拿起小刀就开始割开匣子,抓起书信看了起来。

他越看,手就越抖,不等看完,宋威哈哈大笑,拍着案几,振奋大吼:

「好啊!好啊!我那侄子老说这赵大是个不世出的将种。我还奇了,这将种在何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赵大能干下这等大事!好!」

说完,宋威将军报笑着往下传,然后指着书信,笑道:

「不过这也是那赵大能做出来的!当年在西川这小子不就冲了酋龙?今个在狼虎谷,又袭杀了王仙芝!好好好!是他能干出的!」

宋威的这句话简直是巨石砸进了水盆里,将在场人都惊着了。

什麽?那赵怀安竟然斩了王仙芝?那个草贼魁首?敢叫嚣天补均平的王仙芝?

此时接到书信的幕僚们也看到了信,只见军报写着:

「职于乾符三年四月一日接宋公令信,言狼虎谷草军主力屯聚,王仙芝丶柴存丶李重霸等票帅三十八部猬集谷内,命职率保义军星夜赴援,协剿贼众。」

「职于当日袭中都县,斩贼票帅王重隐等大小头目三十八人,破贼三万。休整两日,坐船逆汶水行二百里,于三日抵达莱芜谷地。」

「当夜,职点选保义军步骑三千,衔枚疾走奔狼虎谷西口。彼时,谷内贼营连绵三十馀里,王仙芝居中帐,许就守东谷,诸贼帅各守山隘,合计二十八营,约十五万众。」

「职遂令部将郭从云领三百骑为先锋,马踏联营十数座,贼众大乱,溃不成军。尔后,职亲率精骑冲阵,连斩贼先锋票帅八人,破贼大营。」

「先,贼首王仙芝弃军而走,职部先锋郭从云尾追其后,终斩其首。」

「此役,计斩贼首三万七千馀级,俘获贼众六万有馀,其中伪职票帅丶小帅二十三人。缴获粮草二十万石,甲仗万副,战马千五百匹,伪「天补平均大将军」印一枚,贼旗百馀面。」

「现职已收兵莱芜。谨遣亲卫星夜送捷,伏乞宋公示下后续进止。」

「职赵怀安。「

将这报功信看完,幕僚们才晓得为何明公会这麽高兴了,只因为人家赵大真是会做人,捷报开头第一句就是:

「职于乾符三年四月一日接宋公令信。」

看看,这是直接把指挥之功全让给了明公啊!

而且你要追究的话,人家赵大还真没说错,因为当时明公真就用沂州这边的驿站系统发了一封信给赵怀安。

只是当时是说一下东线战局的情况的。

但信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驿站系统里就留下了这份传驿记录,所以赵大的这个说辞就能站得住脚!

此时这些幕僚们才明白,为何都是立功,就这赵怀安能年纪轻轻平步青云。

这人太懂事,太会为领导着想了。

捷报就这样一个个往下传,其中也有大聪明看出这捷报缴获的问题,就指了出来:

『这赵大的缴获数字明显有问题。草军兵马十馀万,可按照他的缴获,也就是三四万的规模就拿战马一项来说,草军素来多马,每到一地必先收集战马。所以如何才是捷报上的千馀匹?」

听了这话,宋威直接不客气,对那也算亲信幕僚骂道:

「这要紧吗?只要能破贼,能杀贼,能为朝廷分忧!我在乎还是你在乎?还是朝廷会在乎?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赵大这份军功不容毁!」

这人不敢吱声,也晓得自己是昏了头了。

那赵怀安明摆着把大部分军功给了明公,毁赵大不就毁明公吗?心里一阵后悔。

捷报还在传,有了那幕僚的前车之鉴,在场大夥都在交口称赞,直把赵怀安说成古之名将,把宋威夸成定国保驾的国家干城。

直到捷报送到了齐克让的手里。

因有烛火,他看到纸张后面还透着字,下意识将捷报翻了一面,等他将反面的字看完,再忍不住,嘿嘿一笑,随后递给容光焕发的宋威,笑道:

」宋公,这个小赵挺滑头嘛!你看看这个吧。」

宋威愣了下,接过捷报,只见它的反面正写着这样一句话:

「另,此战所获王仙芝首级,职已唤数名被俘老贼辨认,或言是,或言似,终无确证。盖此獠为祸数年,伪饰甚多,职不敢以疑似之躯冒献明公,暂将首级封存于营中。拟再寻旧识丶验其体貌特徵,待三日后方敢定夺,届时再遣专使资送,伏乞宋公怒职审慎之过。」

宋威一下子就哑住了,心里万千思绪一下子炸开了,但他不想在齐克让面前表现出来,笑道:

「这赵大倒是细谨,有大将之风嘛!」

见宋威都这麽说了,齐克让耸耸肩,然后笑道:

「宋公,这一次也不要忘了咱们泰宁军啊。这一次大乱,我泰宁军损失惨重,在为朝廷奉献如此多,如果还不能捷报上有一名,我恐藩内激愤呀!望宋公也怜我等十馀万膏血流尽,留我泰宁军一个位置。」

齐克让说着最可怜的话,但脸上却一点没有乞求的意思,他明白宋威不会得罪泰宁军,也不会得罪感化军丶淮南军。

毕竟这功劳要是坐实了,这宋威还不直接宣麻拜相?

到时候想要在朝廷的老公们面前说话硬气,不还是得东方的这些藩镇撑他?

果然,对于分润军功这点,宋威一点没有拒绝。

本来就是惠而不费的事情,自然是人人有功,人人受赏啦!

不过心里藏着事,宋威勉强和众文武又寒暄了会,然后就藉口要休息了,将众人打发走了。

人群中掌文书的幕僚罗隐刚过廊房,就被一人拽了下来,正要发脾气,看到此人正是宋威家里的人,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这宋家人也不多话,说了一句「随我见明公」,就带着罗隐直接进了后院,

这里是宋威的私室所在,一路上便是莺歌燕舞,都是宋威来了沂州后蓄的,真有齐人之福!

罗隐不敢多看,绕了几圈后,便在一净室见到了焦躁的宋威。

宋威一见罗隐进来,也不隐瞒,直接问道:

「昭谏,你文采斐然,能为我写这份捷报吗?」

罗隐这人才华特别好,可长得不行,江东口音也重,所以基本绝了当官的前途了,为了吃饭,

他这些年一直在东方几个藩镇幕府中混日子。

本来一直就是个装点门面的笔杆子,没想到宋威竟然让他干这麽重要的事。他是既高兴,又忧惧。

高兴是能进宋威的核心,忧惧的是人家将自己用完就杀。

但罗隐蹉跎那麽久,早就等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即便晓得冒着天大的风险,他还是毫不犹豫点头:

「明公请说。」

宋威点了点头,然后让罗隐进来,一边说,一边让罗隐措辞。

罗隐越写越惊,他忍不住劝了一句:

「明公,咱们还是先拿了王仙芝首级再往长安报捷吧!」

可宋威皱眉,直接哼道:

「我说你写!」

宋威这会心里压力不晓得多大。

他这样的老官宦,从腌官场丶军队一路爬上来的,那赵大一屁股,他就晓得这狗东西局什麽屎。

亏自家侄子说这赵大纯良,就纯成这样?扣着王仙芝首级干嘛?不就是想留给那个杨复光吗?

这狗东西还学会脚踏两条船!还给他来个理由,说什麽王仙芝的身份还要再确定。

他今日早就得了茶山阵地的传报,说黄巢的大军忽然就撤退了,而且是一退再退,甚至中途都分了数支而走。

今日会上,宋威为何这麽有把握,这麽演?不就是提前晓得黄巢撤了嘛。

当时他只能确定草军一定发生了大变故,但并不晓得发生何事。

现在和这赵大送来的捷报一对应,这王仙芝死了是妥妥的。

现在赵大给他来个骑墙,宋威现在还惦记他手里的首级,所以暂不说他的错,一切都先稳住赵大。

然后宋威自己先把捷报发到长安,先占个先机,到时候无论情况怎麽变,他这个决策之功是跑不掉的。

但要是让杨复光那个狗太监先发了,那真是吃干抹净!

哎,现在的小年轻怎麽都这样?一点不像他们年轻那会!

心里又急又躁,宋威哪有什麽好脾气对罗隐个酸才?没直接骂已经是宋威忍着的了。

但刚刚还有劲的罗隐在听到宋威这话后,心气一下子就泄掉了,心下黯然:

「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到底都是一样!」

于是再不多嘴,宋威说什麽,他就写什麽。

等宋威说完后,一篇华丽的捷报就已经挥笔而就。

宋威接过墨都没干的捷文,一边看一边点头:

「果然是江东才子,才高八斗!不晓得比赵大那个粗货写得强到哪里去!」

随后,宋威就转头对门外的押牙说道:

「给昭谏支二十贯钱!」

这下子,罗隐的心是死得透透的,但他也确实穷,所以也不推辞,便随着门外押牙出去。

直到从押牙手里取了一张十贯的钱契,罗隐还愣了下,但也没说什麽就要退下。

但人还没跨过门槛,那押牙就阴侧地说道:

「这段时间别乱转,随时都找你呢!还有不该讲的话不要讲,小心你的舌头!」

罗隐也不晓得不该讲的到底是写文的事,还是被黑了十贯钱的事,反正一个不能讲就对了。

就这样,满背是汗的罗隐,小心转身,对着押牙下拜,对方点了头,他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哎,高宅红墙内,从来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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