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别开了脸,不忍再看。
    有人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血腥、残忍的一幕,脸上是混合着恐惧和病态满足的复杂神情。
    “太惨了……”
    “真是恶有恶报!活该!”
    “对对!这种恶贼,有什么好可怜的?若非宸贵妃娘娘明察秋毫,洞悉了这老贼的狼子野心,咱们大周……唉!”
    “娘娘这是为社稷除害!为陛下分忧!这等祸国殃民、忘恩负义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
    在柳崇山非人的惨嚎,和监刑官报数的间隙,是百姓们带着敬畏、叹服的议论。
    人们交头接耳,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皇城的方向。
    沈知念的名字,在这血腥的刑场上,被反复提及。
    “一千零九……”
    报数还在继续。
    柳崇山的嘶嚎,已经变成了断续的“嗬嗬”声,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
    他那双死死瞪着的浑浊眼睛里,怨毒的光,渐渐被无边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吞噬,只余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
    慈宁宫。
    浓重的药味凝固在空气里,驱之不散。
    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层层锦帐低垂,隔绝了外间本就稀薄的天光。
    柳太后躺在明黄云锦堆叠的引枕上,一张脸瘦削得只剩下一层薄皮,覆着高耸的颧骨。
    她眼窝深陷,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偶尔转动时,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上位者,洞悉世事的精光。
    柳太后这身子,就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了许久,却始终顽强地亮着那点微弱的火苗。
    她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手段过人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身子底子够好。
    熬死了一茬又一茬的对手,最终坐上了这天下女子至尊的宝座!
    有时候,后宫沉浮,比的并非一时手段高低,而是谁能熬到最后。
    袁嬷嬷悄无声息地立在榻边,手里捧着一碗刚晾到温热的汤药,气息放得极轻。
    她跟随太后娘娘大半生,主仆间的默契早已无需语。
    方才那惊天的消息,不用她说,太后娘娘应该也猜到了……
    定国公府……已被满门抄斩。
    柳崇山……太后娘娘嫡亲的兄长,更是被凌迟处死,剐了三千六百刀……
    帐内一片死寂。
    柳太后没有惊呼,也没有痛哭。
    这张刻满岁月风霜,和病痛折磨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悲恸都未曾流露。
    只有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漾开一圈无声的震荡。
    震荡之下,是根基崩塌的眩晕。
    是百年煊赫,顷刻间化为齑粉的剧痛!
    更是……一种连根拔起,彻骨的寒凉……
    柳家……倒了!
    她柳疏影在这深宫之中,最坚实的那道倚仗,她流淌着相同血脉的母族,彻底完了!
    从此,她真的只是慈宁宫里,一个行将就木的孤家寡人……
    时间在浓稠的药气和死寂中,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柳太后极其痛苦地将目光,从虚无的锦帐顶棚移开,转向床边垂手侍立的袁嬷嬷。
>;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干裂的唇纹如同龟裂的土地,发出的声音十分嘶哑:“袁嬷嬷……”
    袁嬷嬷立刻躬身,将耳朵贴近:“太后娘娘,老奴在!”
    “传哀家懿旨……”
    柳太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力气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从明日起……让后宫妃嫔……轮流来慈宁宫……侍疾。”
    袁嬷嬷眼神微凝,随即垂首,声音平稳无波,带着绝对的服从:“是,太后娘娘。”
    “老奴这就去传旨。”
    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脚步沉稳,仿佛只是去办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柳太后的懿旨,在后宫激起了圈圈涟漪。
    无人敢有异议。
    柳家是反贼,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但柳太后,依旧是天下共尊的太后娘娘!
    是帝王的母后!
    大周以孝治天下,孝道便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无人可避,无人敢违。
    太后病重,妃嫔侍疾,天经地义。
    谁敢推诿,谁便是忤逆不孝。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纵是帝王盛宠,也难逃天下悠悠众口。
    那些位分低小主们,连踏进慈宁宫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给太后娘娘侍疾了。
    负责此事的,就只有六位主位娘娘。
    庄妃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温婉平和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她抬首望向慈宁宫的方向,唇边噙着一抹悲悯的弧度,低声吩咐若离:“去将小佛堂里那部最厚的《地藏经》,找出来备着,准备随本宫去侍奉太后娘娘。”
    诵经祈福,最是稳妥。
    若离恭敬道:“是!”
    ……
    深秋的寒气,似乎格外眷顾延禧宫。
    殿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却依旧驱不散雪妃周身,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气息。
    她裹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锦缎夹袄,斜倚在临窗的暖炕上,手中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窗外枯枝在风中摇曳,投下疏淡的影子。
    虞梅脚步轻悄地进来,垂首禀报:“娘娘,慈宁宫袁嬷嬷,方才传了太后娘娘懿旨,着后宫妃嫔自明日起,轮流至慈宁宫侍疾。”
    雪妃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如同雪巅寒泉般的眼眸抬起,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眸底深处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了然于心的沉寂。
    侍疾?
    呵……
    柳家刚被连根拔起,满门尽诛,连柳崇山都被剐成了三千六百片。
    那位在慈宁宫缠绵病榻的太后娘娘,此刻便如同被斩断了最后根基的古树。
    纵使外表依旧撑着太后的尊荣,内里早已是摇摇欲坠的空壳。
    所谓的“侍疾”,恐怕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戏码。
    太后娘娘在失去母族倚仗后,试图用“孝道”这柄无形的枷锁,为自己最后一段孤寂、凄凉的时光,寻求一丝慰藉。
    或者说……证明她柳太后,依旧是帝王不可撼动的母后!
    雪妃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放下书卷,声音清泠泠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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