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自家老弟把肚子里的苦水好一顿吐之后。
傅友文总算抓住了重点:傅友德人都进京了,给他安排的居然是沿海那白花花四百万石银钱的破事儿!!?
傅友文惊得瞪大了一双眼珠子,死死盯着傅友德:「弟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不把自家老弟召到应天府来,勉力维持住之前的状况倒也罢了,既然人都召进来了……
那就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不为别的。
而是把傅友德又立刻丢外边儿去,一定时间之内或许能对淮西勋贵起到安抚作用,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
傅友德在京城现身,对于淮西勋贵那一帮人来说,相当于是打草惊蛇了,往后他们一定会留心盯着傅友德的动向。
下次再想像这次一样不知不觉把他密诏回京,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这件事情导致的最严重后果就是——
傅友德这一张牌……
打不出去了!
原本「颖国公傅友德」这一张牌就算好好打出去,胜算都可谓是微乎其微,更别提连这张牌都打不出去了——说难听点,没任何胜算了!
这简直就是一波十成十的反向操作!
「以陛下的谋算和心思,不应该啊……」
「这不应该啊……」
傅友文紧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呢喃着道。
朱允熥之前非要花出去的七百万石钱粮,傅友文可以当朱允熥是少年心性,是对朝政民生丶对军事的经验和阅历不够才会做出错误判断。
可涉及到平衡势力丶纵横捭阖丶玩心眼子的事儿,傅友文觉得朱允熥绝对不应该丶也不会出错才是。
毕竟当初先帝驾崩之际。
他是亲历了这位少帝完美利用他们这些朝廷文臣丶淮西勋贵丶边塞亲王各自的立场丶矛盾丶野心……等等,在那般场景之下风平浪静地完成了大明皇朝至高权位的交接。
他是亲历者,也是被算计在了其中的人,对于这份心计和手段,比谁都要了解!
然而,坐在旁边的自家老弟却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听错?那不可能,没有的事儿!」
「咱虽然对于你们这些文人玩的弯弯绕绕搞不那麽明白,但这种大事情,咱还是看得清楚的。」
「当时还试图反覆劝说陛下,甚至一个情急之下都把事情摊到明面儿上来说了,好在陛下倒是没有因此怪罪什麽,可是……好家夥!那是一点不带听的!多劝了两次还找了个由头直接把咱撵出来了。」
傅友德一脸无奈表示自己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傅友文心中微微一沉,彻底确定宫里那位小祖宗果然又开始搞么蛾子了,他蹙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那没辙了,得亏你是开国老功臣,不然说不准你能和袁泰那家伙一个下场。」
「啥下场?」傅友德倒是还没听说过这事儿。
傅友文无奈一笑。
道:「被锦衣卫直接从乾清宫叉出来。」
傅友德听了都觉得新鲜:「这种事儿……就算是先帝,若不是怒极,也不大这麽干的吧?」
傅友文反倒不觉得这样的事儿稀奇,提起筷子夹了颗蚕豆往嘴里一丢,叹道:「当今这位开乾陛下,就没啥事他做不出来的。」
傅友德有些为难地道:「那……老哥,这事儿你说咋办,咱就真这麽跑浙江丶福建那边儿去了?」
进京之前,他都给自己把心理铺垫给做好了:淮西勋贵不是善茬,事儿难,但这事儿再难也得去做!否则大明落在那群不知事的手里,迟早还得乱!大不了赔上这老命一条,也算对得住先帝知遇之恩和自己这麽多年的腥风血雨。
他这决心可谓是下得足量足份。
完事儿裤子都脱了,就给他看个这个……
「你问我我问谁去?」
傅友文抿了一口小酒,没好气地道,反正这种脑回路他是理解不了,哪儿有这麽自断后路的?
反正他思来想去。
这路都已经走窄了,或者可以直接说,走死了。
至于劝?劝个der!这天地间,他见过的最不听劝的,也就是宫里那小祖宗了,没有之一。
他话说完,酒味在口鼻间蔓延开来,似是突然想起来什麽一般,看向傅友德道:「话说,陛下把你撵了出来,你就这麽跑老夫府上来商量通气儿?应天京城丶天子脚下,你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朱元璋手底下混迹那麽多年,靠的就是「谨慎」二字,傅友文如此,傅友德也是,历史上朱元璋定了朱允炆为继承人之后自然而然就对这群功臣产生了杀心,稍微逮着点似是而非的藉口都能动手挥动屠刀了,傅友德愣是坚持到了洪武二十七年才被噶,也可见一斑了。
傅友文以为,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早有的默契,各自发展,相互帮扶。
也是因此,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了些许责备埋怨。
傅友德立刻解释道:「老哥,你这可就错怪咱了!让咱来找你,是陛下的意思!咱也记着你的叮嘱,还推辞过了,陛下说咱不来他就下圣旨了。」
听到傅友德这话,傅友文脸色微微一凝,双眼微眯着,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杯,狐疑道:「陛下非要你来我府上?」
傅友德点头:「是啊,咱前头还在劝陛下,让咱留在京城给他周全策应,劝着劝着,陛下就莫名其妙地喊咱来你府里吃饭,把咱给撵出来了。」
傅友文细细一听,立刻道:「陛下想让我劝你。」
搞这些弯弯绕绕,他可算是老手,自然立刻就从傅友德的只言片语之中抓住了重点。
他知道。
朱允熥可没兴趣管他们兄弟不兄弟丶叙旧不叙旧的。
反倒是傅友德还兀自一脸懵逼:「啊?是这个意思吗?」
他思索了片刻,这才拍了拍脑袋道:「噢对了!陛下还让咱给你带一句话来着。」
「你说。」傅友文脸上的神色变得格外认真起来,无论是下意识的直觉还是什麽,他都觉得那个肚子里冒黑水儿的是不可能犯那麽明显的错误的。
看到自家老哥一副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
傅友德微微一怔,而后也一五一十地学着把朱允熥的话复述了一遍:「「朕这个四百万石钱粮花得,只有好,没有孬!你去他府上就这麽跟他讲就是」。嗯,陛下就这麽跟咱说的。」
「还说淮西勋贵的事儿,他自有考虑和计较,让咱别管,只管去浙江丶福建一带拉水军。」
「反正咱是不知道陛下怎麽想的。」
「咱不留在应天府,还有谁能处理这事儿?」
傅友德说完,还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而听着他的声音,傅友文拿着一双筷子的手却是怔怔停滞在半空中,整个人似是僵住了一般,陷入了沉思。
「老哥?」傅友德倒是想不明白自家老哥怎麽突然愣住了,甚至自己喊了一声都跟没听到似的。
不过他也看出来傅友文在思索着什麽。
乾脆也不打扰,自顾自地喝了口酒,然后用筷子往嘴里夹蚕豆吃。
过了会儿,这才听到自家老哥的声音里竟是隐隐带了一丝兴奋,嘟囔着道:「陛下还如此郑重让你带话……他的意思是单独交代老夫,让老夫在此事上配合他!」
原本对于朱允熥那七百万石的花销预算,他在理性上固然觉得这事儿不妥丶不靠谱,可对于朱允熥如此坚决的态度,以及朱允熥之前曾经做成的种种功绩,傅友文心里其实也觉得:或许这其中另有洞天。
而现在朱允熥通过傅友德单独这麽交代了一句……
傅友德心里的天平当下又不由得向朱允熥倾斜了许多,甚至隐隐有种兴奋在心里满眼开来——因为这给了他一种即视感:陛下之前单独交代过的人是谁?工部尚书秦逵那家伙啊!
现在秦逵那货是什麽光景?
深得陛下信任!又捞了主持织布机改良丶主持廉价布料生产丶造福百姓这样的功绩在身,往后是要名垂青史的!
而相比于秦逵。
他丶詹徽丶刘三吾这三个建立了革命友谊的战友……刘三吾还在家里蹲,他和詹徽,基本也就是保住了原先的位置和实权。
在陛下面前,远不如秦逵这个工部尚书受宠;在朝堂上,他和詹徽某些方面还不如秦逵那厮有影响力……
特麽的搁原先,区区一个工部,六部末流。
哪儿比得上他们这吏部和户部哇!
而往前细细倒腾倒腾,这些变化开始的源头,其实都在于最开始,陛下对秦逵那厮的单独召见。
心中如此想着。
傅友文愈发觉得……这是朱允熥给他的一个机会!
「陛下从来就不是什麽愚钝蠢笨之人,他聪明丶太聪明了,而且还不仅仅只是聪明,他知道丶了解的奇怪玩意儿,也多,而且还总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已经跟友德明着说自己的淮西勋贵有考虑,还特地单独让友德给老夫传话,强调他花在沿海那四百万石钱粮有有大好处……」
越往下想着,傅友文一颗心脏就不由跳得越来越快了许多,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这些话如果是旁人和他说。
那他傅友文必然嗤之以鼻,一个字都不信。
可这话是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的,傅友文觉得:可以入股!赢了单车变摩托!而且这赢的机率,其实不一定是明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小!
「老哥?你这怎麽回事?咱这边说正经事儿呢!眼下这难题怎麽解?咱真就这麽算了?」
「你怎麽说着说着好像还兴奋起来了??」
傅友德常年都是在山西丶河南一带屯兵丶练兵,远离应天府,更是从来没有和朱允熥这个新帝接触过,对于许多事情的感受自然不似傅友文一样。
更是不明白自家老哥脑子里到底经历了什麽七拐八弯的脑回路,突然就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了……
当下看着傅友文一脸懵逼。
被傅友德这麽一问,傅友文也算是回过神来,似是在心里做出了什麽决定一般,双眼微眯,深吸了一口气道:「等陛下的圣旨下下来,你就去浙江丶福建一带,陛下让你做什麽,你就认认真真丶勤勤恳恳地去做什麽!」
秦逵那老小子不就是沾了个听话的好麽?陛下让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对外丶对他们这些同僚,那是守口如瓶。
这一把,他傅友文压了!
不是拼运气。
而是抛开一切,凭着他本心对朱允熥这个皇帝丶这个人的直觉和感受去做的这件事。
「啊?」看到自家老哥突然转变了态度,竟然直接认同了陛下的调度,也让他不待在京城了……傅友德脑袋上面立刻冒出了一百个问号。
他稍稍回想了一下。
自己刚刚……好像就说了一句话呢吧? 就把陛下要自己带给老哥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然后老哥就愣了,再接着就什麽都变了?
不儿?一句话直接给你收买了??怎麽做到的?
「老哥?你咋了?该不会觉得已经没机会了,准备投靠蓝玉他们那一伙人了?」
傅友德傻眼道,「之前咱还在山西河南一带练兵的时候,还是你来信想给咱坚定坚定立场呢!」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傅友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投靠他们……投靠他们能有什麽好果子吃不成?最看不上我们这些文人的就是他们了!再说了,从前的乱世还不够惨烈麽? 老夫是那麽没风骨的人麽!?」说完,没好气地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蚕豆,嚼得嘎嘣脆。
傅友德嘿嘿一笑:「咱当然知道老哥你那什麽文人的风骨,可是连你也让我去浙江丶福建那边,你要知道,咱去了,再想悄悄回来可就难了。」
傅友文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吧,老夫还真不好怎麽和你说,咱当今这位陛下,是最不同寻常的一位陛下了!老夫也算熟读史书通宵古今,至少老夫觉得,没人好和他比的。再说了,这麽多年,老夫啥时候能害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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