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五飨衙门,太平天道(1/1)
周昌走出了那片棚屋聚落。
此时天近黄昏,太阳像是一团被搅碎了的鸡蛋黄,压在远处京师的高楼大厦上,又向周边天空溅起或焦黄丶或金红的油点子。
哪怕掌握着先天左右门神,今下周昌也未动用它们,直接去寻白秀娥丶袁冰云的踪迹。
他沿着城郊的土路,一路往城里走。
一路上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旧世人,他们与周昌所处新世界的人们,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周昌在这旧世之中,牵挂纠葛其实很少。
他自己仔细数来,也不过是爷爷周三吉,最多再加上一个白秀娥。
于这旧世而言,他本是一匆匆过客。
如今,这也是周昌第一次有好好在这旧世走走看看的想法。
他也想了解了解今时人的生活状态,喜怒悲欢,也想看看这时局变化,风起云涌。
「叮铃铃~」
临近那道像是牌楼一般的城门时,有张人力车拦在了周昌跟前,
人力车夫肩膀上搭着一条黑黄的毛巾,在他一侧车把手上,挂着一只铜铃铛,他方才就是摇晃这只铜铃铛,拦住了周昌的去路。
这只铜铃铛,也在人力车夫们赶路的时候,用以提醒周围人车避让。
「先生,您往哪儿走啊?
「要不要搭车?」
那人力车夫操着一口鲁地口音,神色殷勤地向周昌询问。
他应该已经拉了好几趟车,所以在这麽冷的天气里,却满脸都是汗水。
周昌面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衣着体面,看起来好似是一位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比较好搭话听到人力车夫的询问,周昌抬头看了看对方,笑着道:「你进京师应该还没有多久吧?」
他其实也看不出甚麽端倪,只是随口这麽一问。
「是嘞,先生,俺进京讨生活,确实才来不久。」年轻的人力车夫咧嘴笑着回答。
在二人不远处,街边马路牙子上,也有不少人力车夫把车一停,便聚在一起分卷菸吞云吐雾去了,便是见着来活了,也是懒洋洋的,晃着腿慢悠悠走过去。
「行吧,那你载我一程。
「最近新来京城的那位沪上明星,叫木莲洁木小姐的,你认识麽?
「送我去她在这边的办事处。」
周昌报了地点,年轻人力车夫脑筋一转便想到了更具体的方位:「您是说宁和大街那头,第十三号院?今天早上那边聚了不少江湖奇人,很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去了。」
「就是那儿了。」周昌听他的描述,点了点头。
哪怕对方送错了地方,他也毫不在意。
他当下就是想寻个人说说话,踩踩这京师的地头,了解了解这地方是怎麽个局势。
「不过这会儿过去,应该是没什麽热闹可看了吧?
「到那里去,多少钱?」周昌跟着又问。
年轻人力车夫道:「到那儿得有十来里地了,您给我四十五个铜元,行吗?」
他看着周昌,脸色有些紧张。
生怕自己报高了价,吓走了这位大主顾,
又生怕对方还要压价一一拉十里路,都得半块银元,即五十个铜板了,又何况是这里距离宁和大街那边,足有将近二十里地,他报价四十五个铜元,已经是给了很低的价。
这也是他初来乍到,也不怕吃苦,想着能多挣些钱,赞下钱来,早日买张自己的人力车,以后再讨个老婆,这日子不就逐渐好起来了?
「好,咱们走吧。
「你慢点走,我不着急。」
周昌点点头,坐上了人力车。
待车子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四下少见人影的时候,他拿出一块银元来,交给了那车夫:「这一个银元算是车费,你给我送到地方,我再给你加一个银元。
「我同你打听些事情,你捡你知道的说。」
那年轻车夫看到周昌丢过来的那枚银元,额头上的几道抬头纹都一下子撑展开了。
他瞪大了眼晴,看着那块银闪闪的银元,只觉得这枚银元就和十五的月亮一样,又圆又白。
车夫咽了口口水,却没有伸手来接这块银元。他犹犹豫豫地道:「先生,俺来京师也才四五个月,见识少得很,俺这点见识,不值得那麽大一个银元啊—」
「我手上钱太多了,心理烧得慌,
「花不出去,我就浑身难受。
「收下吧,我问你事情,你捡你知道的说就行了。」
周昌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怪异得很。
他如此坚持,车夫自然没有拒绝地道理,憨笑着把钱揣进了胸前专门缝制的那个钱袋子里,片刻后,又把钱掏出来,藏进了鞋底。
「你叫什麽名字?」周昌向他问道。
「先生,俺叫顺子,张大顺。」张大顺在前头拉着车,满面笑意地答道。
「顺子—
这个名字,让周昌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逼死李来妻子的那人,叫做顺五,投靠一位『八旗子弟」,而今那位八旗子弟再起了势,成了甚麽将军。
周昌并没有向张大顺打听顺五的事情。
他收来了李来和其妻子的些许遗物,凭着这些遗物,做个科仪,找到顺五实在轻而易举。
「顺子,你听没听说过『天照」这个神灵?」
周昌直接问了个大的。
顺五的主子八旗老爷再得势,成了将军,王季铭刺杀亲王这两桩事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周昌直觉这些事情,都是围绕着『逊皇帝拜天鬼」这个事件的震荡馀波。
他依稀记得,旧世之中,并没有洋人的存在。
按理来说,倭奴国人也算是东洋人。
没道理西洋人不存在于旧世,东洋人便能于此间活动。
若此间其实也没有东洋人,那天照这个东洋神灵,又是怎麽一回事?
听到周昌的问话,顺子脸色一紧一一他竟似乎还真的知道些甚麽!
连顺子这样人力车夫都能了解一些与天照有关消息,说明逊皇帝拜天鬼这件事,在当下的京师之中,根本算不上是甚麽秘密,几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多的俺也不知道,俺只是有回拉车的时候,听看报纸的先生说过「这个天照,它可了不得嘞!
「多嘴问您一句,您知道「阴矿」吗?」人力车夫向周昌问道。
「知道。」周昌才从那地方出来。
「您连这个都知道,真是有见识啊,不像俺,俺不知道啥是阴矿,只是听那位先生说,阴矿,
就是埋在阴间里头的矿。」车夫神色笃定地道,「说是有一回,紫禁城里的皇帝老子,在外边的远门亲戚,在东北那地方,挖开了一座阴矿。
「那座阴矿里,哎呀一一里头太吓人!
「都是尸体!
「那些阴间的尸体,一到这阳间来,全都变成了鬼!
「这些鬼对着山里的太阳不停地拜,山里的太阳一下子变得黑乎乎的,说是这时候,天照就出世了!
「这就是天照!」
「拥护逊帝小朝廷的遗老遗少,在关外挖开了一处阴矿。
「阴矿里的死户走入旧世,使得天照在此间化现—」周昌消化了一下顺子给出的信息。
那麽,那些阴矿中的户体是怎麽回事?
那些户体,难道是东洋鬼子?
「那个阴矿,后来怎麽了?」周昌又向顺子问道。
顺子摇摇头:「只听说派了好些兵去打,死了很多人,那段时间报上经常有消息,后来也不知道打得怎麽样,反正再没听过关外那个阴矿的消息了。」
周昌笑了笑,道:「我看如今的京师里,又有逊皇帝的小朝廷,又有各路将军甚麽的。
「那今下在这京城之中,究竟是哪一路说话最管用?」
「肯定是拳头最大的那个说话最管用!」顺子顺口就答道,「照我们这些人力车夫来看,现在这京师里,总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前几个月皇帝下台,我们依着『五飨衙门』的安民告示,才剪了辫子。
「未过多久,便听说南人举起了『太平天道」的旗子,把南方长辫子的满人杀了个人头滚滚。
「这正庆幸辫子减得及时的时候,『曾剃头」带兵进了京,要保皇帝再登大宝,听说到时候不留辫子的,都得叫杀了头,只得各自赶紧把辫子又接回去。
「总是这般变化,所以城里人,得有小半剪了辫子,小半一直留着辫子,剩下的大半,白天留辫子,晚上又把辫子摘了,可见谁说话究竟管事,咱们老百姓也闹不清楚。
「不过依俺来看,还是皇帝老子说话好使,
「您看呐一一现在城里拳头最大的五飨衙门,和曾剃头两股势力,曾剃头是明着要保皇帝,五飨衙门虽然明着要皇帝下台,但它那里头,暗地里却有不少人也是支持皇帝的。
「这麽一比,可不显得皇帝老子更厉害?
「何况人家占着这块地方数百年,手上不知占着多少阴矿,多少产业,财雄势大,人家随便搅搅风雨,老百姓就跟着跑啦..」
这个顺子倒也是个能说会道的。
周昌听其言,看其脑后,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留着那根老鼠辫。
便向其问道:「你既然觉得逊皇帝说话才好使,为什麽你不早早把辫子接上?」
顺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他犹豫着看了看四下,见无人关注自己这边,才嘿然一笑,道:「不瞒先生您一一俺是觉得,
那根辫子实在太丑了,就把它藏在家里头,要真是风头不对,再拿出来戴上。」
「看来是剪下来的辫子,再想接上去,也是有些困难了。」周昌笑着打趣了几句。
顺子点头嘿嘿直笑。
他所提及的『五飨衙门』丶『曾剃头』丶『太平天道』这些名字,周昌虽听起来只觉得似是而非,但仔细一想,又能将之与新世某个历史时期出现过的一些组织丶人物一一对应。
譬如曾剃头,应当便是曾国藩。
太平天道,或与太平天国有些牵扯,
这个五飨衙门,或是指那个以五色旗作旗帜丶短暂出现于近代历史中的北洋政府。
然而·这些人事物,本不该同时搅合在当前的时代曾国藩乃是晚清人物,太平天道与五飨衙门之间,也相差了不少念头。
但它们都在当下旧世之中,一齐出现了。
旧世与新世全然不同。
新世的历史,俨然不能作为旧世的参照,
甚至于,此间发生的事情,可能与新世之间都不存在任何强关联。
周昌再一次明确,旧世不是新世的过去,而是对新世过去似是而非的拓印。
随后,周昌又询问了顺子,对于这曾剃头丶太平天道丶五飨衙门所知多少,而顺子虽然对这些个名字倒背如流,甚至知道它们各自之间的一些,但一落到具体的情况时,他便眼神茫然,一问三不知了。
最后只说:「那位曾剃头,其实是市井间给他起的外号。
「说他在外杀人如麻,好似剃头一般,剃刀一过,便是寸草不生。
「但旗人们常称其为『曾圣」,毕竟人家保的是这些旗人们的江山。
「曾圣人活到现在,且有一百四十馀岁了,他看起来是个瘦瘦小小老鼠似的老者,实则能为恐怖,俺还记得,他真名好像是叫「曾圣行』。」
「圣行,圣人之行」
周昌听到这个名字,一时眯起了眼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麽到了那位木莲洁小姐在京师的办事处一一宁和大街第十三号院。
下车之前,周昌便又给了顺子第二枚银元。
顺子一叠声地向他道谢,末了说道:「先生,俺平时就在西城门外头等活,您以后要是需要,
去那找俺就行。
「好,一定。」
周昌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他随手拍了拍顺子的肩膀,在其肩上留下了一抹微显斑斓的宙光。
此时天将杀黑,四周的树影都显得朦朦胧胧。
顺子往回走,或得要走夜路了。
京师飨气混杂,猛鬼横行街头,留一点宙光在他身上,算是给他留了个护身符。
「先生您也小心。
「夜黑了,还是在家呆着休息为妙。
「晚上听到敲榔子卖熏鱼儿羊头的,可千万别因为嘴馋出门去买一一最近京师里出了一只鬼,
专在天黑借着卖熏鱼儿的名头,去割人头来吃!」
顺子觉得这位先生颇为亲切,不像其他体面人一般,对他们这样的苦力不假辞色,满眼嫌恶。
这先生好似真把他当成了和先生们一样的人嘞!
所以顺子凭着心底那点儿善意,多提醒了周昌几句。
说完话后,他便拉着车,匆匆走开。
确如周昌所想,天黑了,京师各处都有猛鬼横行。
顺子得赶在天彻底黑下去前,拉着车回到车厂去歇息。
周昌目送顺子拉车离开,转而将目光投向街边的宁和大街第十三号院。
铁铸的两扇高大院门,遮挡住周昌的视野。
周昌正思索该怎麽进门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掷子响。
清脆响声穿透了暗下去的暮色。
随着而来的,是一个悠长又含混丶偏偏让人总想聚集耳力听清的声音:「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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