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村里人帮忙,灵台搭起来了,几家拿出了白布细麻,撑起了幡,村里还帮忙联系了殡仪馆。
傅源穿上孝衣,跪在灵前守夜。
重来一世,按理说应该能看淡生死,而且傅源修身多年,对情绪的控制很拿手。
但正所谓压制的越狠,爆发就越猛烈,平常被控制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让傅源几乎要被自己的悲伤淹没。
勉强保持着一丝的理智,傅源跪在灵前,跟自己较劲。
在外人看来,傅源这孩子突遭打击,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的,好像痴傻了一样。
任由人摆弄。
让他跪就跪,让他扣头就扣头,让他烧纸就烧纸……跟个木头人似的。
……
浑浑噩噩间,到第三天晚上,丧事都办完了,深夜,人群也都散去了。
爷爷奶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柜台上的两尊遗像,依稀音容还在眼前。
傅源三天没睡觉,精神困乏到极致,但心神却又异常的活跃,情绪更是如火山一般一轮接一轮的爆发着,似乎永无止境。
看着面前的遗像,傅源突然想,自己为什麽会这麽悲伤?
是从哪发出来的悲伤?
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自己的情绪又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是自己控制情绪,还是情绪控制自己?
如果人没有情绪会如何?刚出生的婴儿有情绪吗?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的冯宝宝,有悲伤这种情绪吗?如果有,她能自抑吗?
儒家,真的是单纯的控制情绪吗?
……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让傅源心乱如麻。
就如同平时被控制的情绪一般,以往受束的心神也在此时散开,各种杂念涌上心头。
什麽定,静,安,虑,在此刻都不管用了。
傅源放任着自己的各种念头,下意识的离开了家,走到了刘老头的屋子前。
刚刚学儒的那段时间,傅源便是在跟刘老头的彼此探讨中,慢慢入门的,如今下意识的想来找他探讨。
可走到刘老头家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傅源才想起来,刘老头早就死了。
对啊,为什麽刘老头死的时候,自己没这麽悲伤?
感情不够深?可感情有时从哪里诞生的?又是如何生发的?
站在刘老头院门前,傅源突然茫然了。
上前推了推,院门却在「嘎吱」声中,被推开了……傅源这才发现,院门的锁,早就坏了。
不知道又是哪个撬门进来,还弄坏了锁。
傅源也不在意,直接走到角落的墓碑前,盘腿坐下,对着墓碑沉默。
良久后,傅源突然轻笑,道:「刘老头,你知道自己的传承惹来这麽多人觊觎吗?你说他们为什麽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贪婪?那贪婪又是从哪里诞生,如何滋长的?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些情绪又是发自何处?」
傅源不指望能得到回答,只是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胳膊,独自沉思着。
……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丶《孤愤》。
说是圣贤发愤所为,但总结来说,他们都是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有感而发。
或者说,他们处于「不可用」状态,一身抱负注定无从施展,愤而发。
《论语》有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老子洋洋洒洒五千言,都没讲明白「道」是个什东西。
孔子收了一堆弟子,传授了一生,到头来留下一句「莫我知也夫」,没人理解我啊,「知我者其天乎」,只有老天理解我。
庄子也在《齐物论》里说: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说了一堆寓言小故事,说「万世之后」才有人能理解他,但也像清晨跟黄昏一样转瞬即逝。
《易经》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无论是道家还是儒家,真正想阐述的思想,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能靠自己去悟!
庄子也说了,有问道而应者,不知道也。
道无问,问无应,只能靠自己悟。
儒家好一些,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
但无论如何,形而上的道,是无法用语言文字去描述的,只能靠自己悟!
傅源就是想要抓到那一点灵光,悟透自己的道理!
……
傅源盘膝坐在刘老头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再加上前面三天没睡,此时的精神真的快要到达极限了。
王阳明在龙场悟道,便是在极端困苦,又极为宁静的环境中得道成圣的。
浑浑噩噩间,陡然一点灵光乍现。
傅源豁然睁开眼睛,脱口道:「《心学》!」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心之体,是本性。
由本性认知到悲伤,然后意动,才有了悲伤情绪的诞生!
本性的认知是「知」,意动是「行」,如好好色,恶恶臭,亦是本性认知到「好色」,「恶臭」,才有了意动的「好好色」,「恶恶臭」!
这才是知行合一!
儒家的「守中」,守得应该是「无善无恶」的心之体,本性,「节制」的也不是情绪,而是「有善有恶」的意动!
傅源真正应该做的是格心,格物即格心,深究自己的内心,直达心之体,本性!
守住了心之体,便能节制意之动,节制了意之动,才能有选择的付诸行动!
就好像傅源守住了「心之体」,心之体认知到「悲伤」,意之动才有了「悲伤」的情绪诞生,节制了「意」,才能让悲伤这种情绪有度,不至于太过,悲大伤身。
想明白这一点,傅源开始重新反思过往,不仅是前世,还包括了这一世。
一直梗在胸口的那团期,开始沸腾,勃发……
眼耳鼻舌身意,所有感知到的外界的一切,都源自自身的「意动」,发自心之本体。
那这天地间的一切,岂有心外之物,岂有心外之理?
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
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
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
凡知觉处便是心!
一悟本体,即见功夫,物我内外,一齐尽透。
傅源知觉心头一切尘埃尽去,灵台清明,心中再无挂虑,身心通透,脱口道:「为天地立心,立得是我这颗本体之心!
我心即天地,我理即天理……天地尽在我心!」
体内浩然正气勃发,直冲云霄,充斥天地间。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此刻,傅源清清楚楚的感知到了,那由自己体内勃发,充斥于苍冥的浩然正气。
从六岁开始,以前世五十年阅历为资粮,傅源养气十年,终于在今天,感知到了体内那股炁!
这股炁,不再是虚无的概念,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体内,散发至天地间。
有了实实在在的炁,傅源便相信了炁的存在,信则有,炁便真的存在了。
扭头冲向二楼,傅源开口道:「出来吧,你不会一直躲在里面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二层阳台探出半张脸,表情慌张,脱口道:「你爷爷奶奶的事真是意外,没人动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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