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枕在司齐膝盖上吸菸。
大半夜的,蜘蛛打了电话给司齐,拨通後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想见面」。
司齐套了件外套,急急就赶到蜘蛛身边。进门时,洗手间传来搓洗声,
一次又一次,旁边擦拭过的面纸沾着血,蜘蛛垂着头,眼神茫然。
「受伤了吗?」司齐问。
「不是我的血。」蜘蛛扯过毛巾擦手:「我打了人。」
然後他坐下,疲惫地往後倒,躺在柔软的枕被间,掏出菸卷开始打火。
司齐走近,被蜘蛛一把拉得倒在床铺里。
「陪我一会。」蜘蛛说。
接着毫不客气地将脑袋搁上司齐膝盖,语气分不清是命令还是恳求。司齐本性温顺,也没反抗,由得他去。
蜘蛛调整了舒服的位置,缠从薄唇里呼出一线洁净的白烟。
他只想出门买个宵夜。
没想过要惹麻烦。
便利商店附近,蜘蛛见到一对父子正在争执,与其说是争执,
不如说是喝醉的父亲正朝劝他回家的儿子吆喝。那儿子大概才国中,
瘦得皮包骨,个头矮小,被父亲拳打脚踢,一路追打到大水沟附近。
蜘蛛结了帐想走,但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两人。
醉汉开始拿起捏扁的啤酒罐,一下又一下地往儿子脑门擂去——
就是这一幕使蜘蛛的理智线崩断。
「嘿!人渣,」蜘蛛嘶声说话:「你为什麽不离他远点?」
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是醉汉?
还是记忆中那个残酷的,垄罩在他与母亲身上的阴影?
醉汉茫茫地转动眼珠,面向眼前的高个子年轻人,眯着眼似乎想瞧个清楚。
下一瞬间拳头就已经砸得醉汉眼冒金星。
蜘蛛像练习拳击那样将目标的脸当沙包,猛力地揍,直到对方两管鼻血喷得四处都是,鼻梁扭曲,眼部肿胀为止。
蜘蛛终於平静了,他冷漠地俯视地上缩成一团的男人。
让他联想到继父的男人。
继父平时和母亲总是非常恩爱的样子。
恩爱得没有邻居会相信,蜘蛛隐藏在长袖衣服底下的瘀青,以及母亲掉落的牙齿,会是继父下的手。
挨棍子的次数多到蜘蛛已经麻木。
他原以为是母亲或自己不慎做错了什麽事,才会激怒对方,然而即使继父前一秒正因为娱乐节目而看得大笑,下一秒马克杯仍有可能砸在蜘蛛脆弱的额头上——
终於蜘蛛发现,一个人的残忍竟可以没有原因。
「他有情绪控管的问题,」母亲告诉蜘蛛:「爸爸的想法和别人比较不一样,我们不能怪他。」
然而蜘蛛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打从心底宽恕这个陌生人。
没有原因的暴怒,没有原因的虐打,没有原因的贱踏与辱骂。
这世界运作的方式原来没什麽道理。
蜘蛛被迫沉默顺服如机械,机械般精准地上下课,机械般交出完美的成绩单,做最优秀的独子。
那只是表面,他知道自己有多痛苦,多憎恨这样的生活。
憎恨终日沉迷在酒精里丶恣意对家人施行暴力控管的继父。
继父醉了就打他。
「不是自己的骨肉不顺眼。」
继父这麽说了。然後狠狠地抽,像驱赶野狗那样,满房子打,殴得蜘蛛痛哭嚎叫。
母亲看了不舍,或许劝,或许挡,
那些皮带或拳脚便转移到她身上。
蜘蛛抱着头,全身缩成一团,彷佛被煎熟的虾。
母亲的哀求声疯狂钻进他耳朵,他多想冲上前紧紧抱着妈妈啊!
但他扭曲了表情不敢动。
怕再一次挨揍,太怕太怕,他还太弱小,实在没勇气承受那样的疼痛。
国中班导表扬着蜘蛛满分的毕业考试卷,他被迫面对满堂钦佩嫉妒的眼神,那些掌声如血雨淋了蜘蛛一脸,蜘蛛心中却一片空荡——
昨夜被继父,用热熔胶条抽打的地方仍隐隐作疼。
继父将他打得奄奄一息,第几次了?
母亲为此和继父在浴室争吵了起来,蜘蛛双腿瘀青躺在地上,他亲眼看见,继父狠狠推了母亲一把,母亲脑袋撞在洗手台边,倒地上不动了。
继父醉醺醺地走出浴室,继续在沙发上喝他的酒;蜘蛛拼命地撑着双臂,想挪动身体去看母亲的状况,却被继父用酒瓶砸了一脑袋碎玻璃。
他昏睡过去。
隔天继父把浴室关起来不让他进去,他只好一跛一跛直接到校,心底忧虑。
手中捏着满分的考卷,蜘蛛觉得很迷惘,他有点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麽。每一天睁眼,他都想着放学後要面对继父那令他痛恶的脸。
学校中庭的喷水池的反光在他眼底闪烁,蜘蛛像是着魔似地走出去,他一边走,一边将考卷慢慢地撕成碎片,同学们目瞪口呆的注视蜘蛛的身影,看着蜘蛛走入喷水池里头坐下,浅浅的水淹至胸口——万千水花如钻石,镶嵌在他漆黑的发幕间,此刻他是戴了白银冠冕的帝王,没有人比他更耀眼。
蜘蛛被记了一个申诫,他湿淋淋地走在回家路上,饱含水份的袜子在皮鞋里踏,格外别扭。坐在蜘蛛後头的男同学叫住了他——
你为什麽要那样做呢?同学问。
蜘蛛仅是沉默,那眼神比沙漠还苍凉,彷佛听到别人问他:
生命为何充满磨难与迷茫?
同学得不到回覆,便抓住了蜘蛛臂膀。
——你是不是丶心底有什麽不高兴?
不高兴?
蜘蛛喃喃重覆,我没有不高兴。
明明有。
同学显得很激动。
蜘蛛觉得困惑,为什麽对方要如此介意呢?
然後他明白过来了,从同学微微颤抖的手腕明白过来了。
这个人关心着他——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不知何时开始,这人就把视线放在蜘蛛身上了。
头一次,蜘蛛隐隐约约对男孩子有了亲近的感觉。
蜘蛛回家,见到的是装在尸袋内的母亲,被缓缓抬离。
做笔录时继父告诉警察,他喝醉了,所以没注意到太太在浴室跌倒,错过了抢救时机,他也十分难过。
蜘蛛简直不敢相信继父会那样说。
蜘蛛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嘴唇微微嗫嚅。
然而继父将手掌紧紧按在他膝盖上——恐惧立刻在他的胸膛弥漫开来。
蜘蛛就像被割断声带一样,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蜘蛛慢慢地垂下眼睛,注视地板缝隙缓缓爬行的蜘蛛,警察问什麽他都沉默,他只是看着,看着蜘蛛爬行,然後用脚压扁了那小小的生命。
在那之後的每一天,他都记着自己是和杀人犯在过活。
继父用保险金过着轻松的生活,餐桌上面对面,蜘蛛一遍一遍地想起,母亲是如何卑微地死在这个男人手上。那样的念头疯狂在他脑海里旋转不停,他得用其他的事情来转移。
比如做爱。
跳过最暧昧繁琐的恋爱阶段,直接约出来干。
高中是蜘蛛过得最糜烂的时候,他抽高了,身材练得结实,有时下课直接到旅馆,狠狠与陌生网友操上几炮才拖着疲软的双腿回家。直到考上外县市的大学,与继父拉开距离,蜘蛛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变得比较步入正轨。
偶尔他还是会做梦,梦到自己面对警察什麽话也没能说出口,梦到虫子细细的脚,在地毯上挪移,少年痛苦望着脚下踏碎的虫尸,彷佛望着被悲伤压扁的自己,那种鲜明的压抑的苦痛会让他登时惊醒,久久不能入眠。
蜘蛛将菸头压入菸灰缸,慎重地捻熄了。
司齐隐约感觉到蜘蛛心情不大好。
「还需要什麽吗?」司齐低声问。
蜘蛛转头,薄唇温柔地贴压在司齐的颈边。
热气吹在肌肤上,司齐觉得有些痒,有些难为情。
然後他感觉到蜘蛛的手,
冷冰冰的手,顺着腹肌线条滑入他裤档,像是在为上次的粗鲁道歉似地,慢慢地摩娑起阴茎。
司齐一下就明白蜘蛛想要什麽了。
蜘蛛慢条斯理地解开皮带,脱去彼此衣物。
耗了好一段时间在润滑上——
大半夜的让司齐赶过来,令蜘蛛有些歉疚。
他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粗鲁丶弄得司齐疼痛狼狈了。
他希望彼此都是舒服的。
拉开司齐的腿,蜘蛛放缓动作往内推动,等司齐稍微放松些了,才开始一下一下地顶。
蜘蛛进入到最深处时,司齐险些叫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完全撑满了,在蜘蛛发出舒服的呻吟声时,司齐却是难受得差点逃走,冷汗渗了一额头。
不知道是角度问题,还是蜘蛛真的尺寸过人?
司齐头发散乱,遮掩了双眼。
他一下掐紧了蜘蛛的臂膀,喘着大气。
蜘蛛把司齐的双腿抬起,架在肩膀上,阴茎则在股间激烈进出,痛感在摩擦中渐渐麻木,酥麻的感觉缓缓从脊椎爬上,然後扩散到头皮,司齐觉得自己被怒涛般的快感淹没了,几乎无法呼吸。
他双手不经意地垂下,任由身子被彻底地贯穿丶撞击,腿弯曲着,所有的思绪飘散宛如一缕轻烟,耳边只剩蜘蛛低沉的嘶吼声。
蜘蛛蓦地将司齐翻了面,像狗一样匍匐在床板上,承受着後庭的冲击,速度越来越快,间隔越来越短,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身体湿黏湿黏的,蜘蛛最後重重地顶了几下,顶得司齐受不住打从心底发抖,才叹息一声倒在司齐的背上。
蜘蛛有戴套子,并没有射在司齐里头,
但司齐能感受到阴茎的喷射,正一吐一吐地淌出浊液。
蜘蛛裸臂横过司齐赤裸的肩膀,他们紧拥在一起,静静地。
也不分开。
这样的拥抱让司齐觉得很窝心。
和前男友不同,司齐的前男友完事了即刻走,平时也很少对司齐牵手丶亲吻丶甚至拥抱。司齐大学一年级时,极为腼腆丶安静,老坐在第一排抄笔记,女生来找他借笔记,没说几句话他就害羞。
长相白净的缘故,脸红格外明显。
同学知道他面皮薄,都喜欢逗他。
考前有个刚与女友分手的男同学,来找司齐,拜托他帮忙圈个重点。
圈着圈着,不知怎地聊到了性经验,司齐没法回答,一张脸又红到了耳朵。
男同学像是见到什麽稀奇物事,直对他开玩笑。
动手动脚摸着摸着就擦枪走火,假戏真做,将司齐吃乾抹净,弄得他隔天考试脑袋里乱哄哄的像塞了棉团。
男同学食髓知味,又来司齐租屋处找了几次,司齐不开门。
那家伙也厉害,直接叫了锁匠。
门一开也不管司齐愿意不愿意,狠狠地就搞了他一整晚,司齐痛苦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忍不住苦苦求饶,妥协了对方私下交往的要求。
为了省房租,男友索性搬来与司齐住,那段日子司齐想到就双膝发软。
贪求新鲜感吧,对方的性欲像是野兽一般,整天想着古怪的点子整司齐;整得司齐死去活来,才温柔地帮忙清洗丶整理房间,说几句甜言蜜语安抚。
可相处半年下来,司齐竟渐渐习惯了男友莽撞的个性,或许初次交往的对象,总会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吧?且对方也有幽默可爱之处。
司齐本就是死心眼的人,竟不知不觉越陷越深。
司齐在系上有个好友,佑。
佑算是很坦率的一个人,对班上自我介绍时,大方地就承认自己的同志身份。司齐很佩服他,毕竟要承受众人异样目光,必须得过人坚强。
与男友交往後,司齐鼓起勇气去请教佑,同居後如何相处的问题。
起初佑吃惊到不行,「我以为你喜欢女孩子」佑瞪大双眼,不停重复这句话,十分懊悔似的;听完司齐的烦恼,佑眼神才转为凝重:「真他妈畜牲---」
佑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对司齐的男友极度反感。
「你们不适合。」佑下了结论。
不久之後,也是佑第一个来告知司齐,他男友如何在外头拈花惹草的。
司齐望着蜘蛛平和的睡脸,呼吸很均匀,睡沉了吧。
上大学以前他压根没想过,男人间能有如此激烈的性爱。
佑曾经告诉他,性交和交往,那界线异常模糊。
有的人遇到了更合适的对象就轻易地分了,有的人迷失在与陌生人的性爱中,有的人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恣意挥霍本钱,什麽花样都玩过以後落得一身病,有的人爱得太深太狂,伤害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你有时候很难搞清楚对方,所谓的「想和你交往」是真的想和你共度人生,或仅是精虫上脑想跟你来一发。
爱何其难?
被爱何其难?
要长长久久,更是难上加难。
那一段感情伤司齐伤得特深。
想到自己被当作一块破布甩开的模样,司齐就怔了过去,久久无法言语。
不晓得蜘蛛怎麽想他呢。
一个新玩具?
一个尽职的抱枕?
司齐不敢问,怕问了是自取其辱。
他已经无所谓了,尊严什麽的,早已被旧情人践踏得不值一文。
相拥入眠就当作是互相取暖罢。
司齐以为那些难堪与耻辱总会过去。
他现在还不知道手机里未读的一封简讯,
会再度拖得自己深陷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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