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麽及的上你们置於空中的花朵,
可是,在深处,
你们的双足多麽冰冷!
《La jeune Parque》Paul Valéry,1871-1945
劳伦·克洛在保育院总是负责粗重的工作。运一袋又一袋的砖石与泥土修整地窖,
再从地窖里运一袋又一袋不堪使用的男孩出来,埋到保育院後方的蔷薇花丛下。
他个头就像水牛一样健壮高大,头发则像狮子的鬃毛,粗硬而凌乱--
孩子们都叫他大个子劳伦。
大个子劳伦不爱说话,也不常笑,他中午忙完工作,就会坐在操场旁边用餐;
纯真的孩子们在阳光下打球,草皮底下则埋藏了许多肮脏事,然而为了糊口,
身为单亲爸爸,为了养活家里的小女儿萝拉,大个子劳伦什麽话也没有说。
他对欺负小男生没有兴趣。至少刚进入保育院时,大个子劳伦是这麽认为的。
直到他看见以扫。
十四岁的以扫,拥有一头浓密棕发的以扫推开门,走进遍地金灿的阳光草坪,
全身就像镀了一层金,肌肤与双眼熠熠发亮。究竟以扫的哪一部份触动了劳伦?
是浅玫瑰色的唇?白若大理石的纤细手臂?
还是明明拥有压倒性的美貌,却总是低垂着鹅蛋脸,郁郁寡欢的神情?
大个子劳伦不知道,他祇知道自己第一眼就着了迷。
是的,那些格外引人注目的漂亮孩子,很快就成为校内的名人。
冷傲的雅各,擅长十四行诗的安卓,还有以扫;他们三个总是感情很好地在一起。
在安卓拿着笔记本教雅各法文时,以扫则剪纸,剪刀飞快地剪出一张张学生的侧脸。
浅棕色眼珠沉静地看了完成品一会儿,便跟雅各借火,把剪出来的脸烧成灰烬。
大个子劳伦感到很好奇,以扫为什麽要这样做呢?为什麽要把堪称艺术品的剪影,
毫不留恋地焚烧殆尽?每一天,他都坐得离那三个孩子近一些,想看得更清。
然後某一天,三个好朋友祇剩下两个了。
大个子劳伦默默注视晨曦下的尸体,安卓的脖子被麻绳紧紧缠绕着,舌头微微吐出,
双眼瞪大,全身捆痕,口腔肠道被灌满精液,轮车每一次震动,都溢出一股白浊。
看来是在窒息的巨大痛苦中,被鸡奸而死的,或许,还有奸尸。模样相当凄惨。
大个子劳伦去接尸体的时候,看到方桌上还绑着雅各,雅各怨恨地望着天花板,
双腿被迫大开,红发混合了汗水与血液黏贴在苍白的额角,两行泪水则挂在颊边,
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衰竭地喘息,为眼前死去的挚友,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呻吟。
戴头套的男人们赤裸着下半身,在雅各两腿间,扭动腰部一下一下地推进。
「那个不能用了,」一个男人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大个子,把他处理掉。」
「安卓......」雅各嘶哑地呢喃,他的眼珠紧追着劳伦的动作:「安卓......安卓......」
一如以往,大个子劳伦弯下腰,把尸体收进麻袋里,什麽话也没说的默默离开了。
雅各崩溃的哭嚎回荡在长廊深处,彷佛一只落单的狼,朝满月不停咆哮。
久久不停。
挥动铲子,将安卓谨慎地埋在红蔷薇底下,大个子劳伦心里在想--
以扫若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抬头,望向十四岁院生的房间,不禁吃了一惊。以扫站在窗边,手里执着油灯,
那张美丽得几乎要令人膜拜的脸,正极其冷酷地盯着他。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麽要那样望着我?大个子劳伦心中感到一阵迷失痛苦。安卓不是我害死的!
我祇是负责处理废弃物而已,祇是在做好我唯一擅长的工作而已,祇是为了生活!
为什麽要那样,用责备的眼光挞伐我?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那样谴责我了!
大个子劳伦狼狈地抓起铲子,推着轮车匆匆而走,他仍感觉到灼灼的目光刺在背上,
让他难受让他疼痛。大个子劳伦没有勇气抬头,他在以扫面前是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回到储物间颓然倒地,喉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把脸埋在多毛的粗壮双臂间。
该怎麽办才好?啊啊啊,该怎麽办才好?不是我的错啊!得解释清楚才行!
我不想被......不想被那孩子讨厌啊!
当天雅各没有出现,中午祇有以扫,一个人默默地剪。大个子劳伦坐得更近了。
他看见以扫慢慢地剪出一个轮廓,慢慢地,直挺的鼻梁,线条完美的额头,
因为窒息而微微吐出的舌,长脖子与绳索。大个子劳伦出了一身冷汗,他认得,
他认得这个侧影,那是安卓。以扫与雅各的好朋友,擅长写十四行诗的安卓。
原来以扫每天不厌其烦而剪的,是每一个早逝孩童的形影!
「有火吗。」以扫第一次开口对大个子劳伦说话--啊,多麽美妙丶优雅的口音!
大个子劳伦慌乱地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递给以扫。他碰到那光滑纤长的手指,
顿时胀红了整张脸;以扫有一双形状完美的手,白得像瓷,没有一点瑕疵。
他们默默地注视火焰吞噬整张黑纸。边缘逐渐冒出火光,化为白色的灰烬。
「再见,安卓。」以扫说话的速度有些缓慢,却很悦耳,像唱歌似地:「再见了。」
「再......再见。」大个子劳伦吞吞吐吐地跟着道别,话才出口就怕冒犯了以扫,
多毛的脸再次胀得通红。明明是凉爽的天气,豆大的汗珠却一粒一粒冒出额头。
「今天轮我进地窖了。」以扫忧郁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草坪:「会死也说不定。」
「不!」大个子劳伦惶恐地叫了一声,他难为情地低下头:「以扫不会死的。
以扫,像天使一样,不会死掉的。上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们并不真正认识,」以扫转动浅棕色的眼珠望着大个子劳伦:「你怎麽晓得,
我究竟是天使,还是伊甸那条恶毒的蛇?安卓被夺走性命,难道是上帝容许的吗?」
大个子劳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向不擅长说话:「坏人不会有那样的脸。」
「哪样的脸呢。」以扫温和地问。
「像天使一样美丽的脸。」大个子劳伦几乎不敢直视以扫眼睛了。
「是吗......」以扫叹息:「但这张脸带给我的,已经太多,重得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可以帮你背着。」大个子劳伦压根没听懂以扫的话:「我虽然没念什麽书,
脑筋不大好,但是,这双手可以扛很重很重的东西,我的力气很大噢。
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会对以扫很好很好,大个子劳伦......不是坏人。请相信我!」
以扫静静听完劳伦结结巴巴地说的一连串话,也没听明白对方究竟想表达什麽。
他们根本就在鸡同鸭讲。
「无论如何,谢谢你把安卓埋在距离我们窗户最近的一株蔷薇花下。」
以扫拿出了新的一张黑纸,默默开始剪。在休息时间结束前,又完成了一个作品。
他吹散纸缘的碎屑,稍微检查了一下,最後递给大个子劳伦:「你就帮忙背这个吧。」
大个子喜悦得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掌心的剪影。以扫送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一张温柔的侧脸,唇角有点悲伤的样子,微微下垂。睫毛很长。
「这是我的脸噢,因为太重了,就分你吧。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以扫起身。
「我,我很喜欢!谢谢!」大个子劳伦满心欢喜,他谨慎地夹在皮夹里。
「那麽下一次,轮到你负责跟我说再见。」以扫背对着大个子劳伦,轻轻挥手:
「不可以忘记噢。」像唱歌一样的优雅声音。以扫的叮咛。绝对不会忘记的。
休息时间的结束铃响起,学生三三两两往教室走。大个子呆呆望着以扫的背影,
嘴里喃喃重复:不可以忘记。轮到我负责跟以扫说再见。不可以忘记跟以扫说再见。
但这是什麽意思呢?不大懂啊。不忘记就可以了吧。祇要记住,以扫就会高兴了吧。
明明是很轻的一张纸,为什麽以扫会重得背不动,还愿意分给我呢。不大懂啊......
然後那天晚上,原本住在同一间房里的三个好朋友,
就祇剩下身心俱创,卧床休养的雅各了。
以扫执着油灯,像幽灵一样走在长廊上,他优美的侧脸,在灯火摇曳下美得恐怖。
几个学生与他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以扫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以扫显得疲惫,
他整个头脸都湿漉漉的泛光,淋满灯油。他厌倦了保育院的一切,厌倦自己的脸。
以扫十四岁,明明十五岁就能离开这里,但他实在忍不了。
垂下白皙的手,他将玻璃灯罩取下,放在脚边,然後举高了油灯。
以扫站在长廊点火,从头顶开始,庄严的燃烧。火舌烧开肌肤,油脂渐渐滴下,
起初像一根直立的火柴,慢慢地,变得好像蜡烛一样。他在火中得胜似地笑了,
裂缝般的嘴唇大大张开,黑洞般的喉咙发出一声席卷长廊丶令人惊惧的惨嚎--
整层学生都被以扫的惨叫唤醒了,大家围绕着他,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火势。
因为即使是在那样非人的痛苦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以扫在笑。
雅各一颠一跛地走出房间,眼底映着宿命般的火光,他沉默地望着挚友燃烧,
沉默地,弯腰。有好一会儿他全身都在颤抖,直到一股古怪的尖锐笑声从喉咙逼出,
他仰着头,好像快断气那样,靠着门板歇斯底里地发笑,脸部肌肉抽动震颤,
笑得让周遭的学生寒气直冒。
「你们看到了吗?他摆脱了他自己!」雅各吼叫着:
「这可是十足的勇气!让那些色欲薰心,让那些该死的大人,去操一个燃烧的火把!」
雅各说着说着又崩溃似地笑起来,笑弯了腰。
以扫的惨叫与雅各的狂笑搅和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宿舍大半的孩子,在长廊上目击这一幕的孩子,当晚都作了恶梦。
以扫变得很丑,丑得让教官一看就想吐,隔天大个子劳伦被叫过来,他们吩咐:
「这孩子不能用了。妥善处理。」一般处理尸体都是在晚上,但保育院职员希望,
能尽快把以扫从视线范围清理掉。以扫没办法埋进花圃,得秘密送进焚化炉。
大个子劳伦推着轮车,他回储藏室拿柴火,将东西一起叠上车。衣物间有金属反光,
他凑近脑袋一看,发觉是剪刀。上半身被烧得不堪入目的躯体,口袋里装的,
是以扫每天用来剪纸的小巧银剪刀。大个子劳伦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匆匆把以扫抱出轮车,摆在柴薪上:「以扫!是以扫!」
大个子劳伦喘吁吁地念着。
以扫还有呼吸,非常微弱,非常痛苦地呼吸着。
整个脸与上半身都包裹在绷带里。
他还活着啊,怎麽会是不能用的孩子呢?大个子劳伦不明白,他眼睛溢满了泪水。
大个子劳伦整个上午都坐在储藏室里,背影像一头失意的熊,他跪坐在以扫眼前,
握着没有被烈火烧灼过的那双手,洁白而美丽的手,天使般的手:「以扫......
你一定很痛吧?不要害怕,大个子劳伦在这里陪着你。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
她叫萝拉,她也很像天使噢。我最喜欢萝拉了,但我不大会说话,常常惹她不高兴。
我也很喜欢以扫。我觉得,你一定可以跟萝拉成为好朋友的,也许,可以帮她剪影子。
你剪的真好。有人这样夸奖过你吗?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你剪的真好。」
以扫眼眶附近的绷带,慢慢地被涌出的眼泪濡湿了。
以扫在流泪。无声地流泪。
「以扫给我的剪纸,我有好好收着。你不要担心,你跟我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忘。
那麽下一次,轮到你负责跟我说再见。不可以忘记噢。你是这麽吩咐的,没错吧?
虽然我不聪明,但多念几次,我就背起来了。我做得很好吧。所以,所以你......」
大个子劳伦望着以扫慢慢转侧的脸......
他发现以扫的手忽然没有力气了,变得很重。
「所以你不要死掉......你不要死掉!」大个子劳伦扭曲着脸哭了,他伏在以扫胸口,
整个人被悲伤箝制着,动也没办法动。这可怜的孩子做了什麽?他的脸,美丽的脸,
被烧得一点也认不清楚了!
啊他亲吻那些烧伤,笨拙地亲吻在以扫生前,他无缘亲近的那些肌肤,一遍又一遍。
大个子劳伦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怜悯撕裂了,他这辈子就祇有老婆病逝那一天,
有这样痛苦的感受。大个子劳伦抱着以扫摇晃,彷佛想为怀里的孩子唱一首摇篮曲,
他磨蹭着渗血潮湿丶透着难闻气味的绷带,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你对以扫做了什麽?」质疑的嗓音从门口响起,大个子劳伦抬头,发觉是雅各。
雅各背对阳光,红发垂散在眼前,严厉而愤怒地望着他:「对死去的孩子,
难道你还不愿意放过他?以扫多恨这些招惹你知道吗?他是自己点火的!
自己亲手烧掉那张引来恶魔丶连神也忍不住要妒羡的脸!」
大个子劳伦就像做了丑事被抓到一样,狼狈地抱起以扫,猛地撞开雅各就跑!
雅各身上还带着伤,没办法追出去,气得在後头疯狂大叫,大个子劳伦很害怕,
那凄厉的怒骂就像一阵一阵的鞭打,落在他的心头。
他一口气跑到焚化炉旁边,才谨慎地把以扫放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大个子劳伦道歉:
「我是太喜欢你了,觉得很伤心,才会那麽做的。」
大个子劳伦越是解释,越觉得心里难受,祇好陷入深深的沉默。
打开焚化炉的门,炽热的温度就扑面而来,他看了以扫的尸体最後一眼,
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进去。火舌迅速地爬上绷带,以扫再一次,被火焰包裹了。
「那麽,再见了。」大个子劳伦依照约定,好好地跟以扫道别。
这是以扫交代过的事情。他绝对绝对不会忘记的。
大个子劳伦在保育院发生动乱,警方开始传唤他的时候就逃走了。他太害怕。
如果坐牢,就没办法看到他可爱的女儿萝拉,他肯定没办法忍受的。
萝拉也默许了父亲的躲藏,但偶尔仍是会透出不屑的神情,因为足足好几年,
家里的经济重担都扛在年纪轻轻的女儿肩上。她为了轻松赚钱,瞒着父亲,
到附近的脱衣舞酒吧打工,客串跳脱衣舞,时薪大约二三十块美金--
但如果被客人叫到豪华小包厢一对一单独演出,她可以跟店家对分当次酬劳。
客人常常伸出咸猪手,但萝拉也只能忍受,谁叫她有个大食量的通缉犯笨蛋老爹呢?
然而最近,上班变成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总是有一位英俊得要命的年轻男人,
指名萝拉到包厢服务,无论萝拉如何搔首弄姿,对方祇是若无其事地点燃小雪茄,
优雅地夹在唇间,浅浅微笑,好像在说:「想诱惑我,妳得加把劲才行。」
男人连续来了三天,仅仅是三天的时间,萝拉就像犯了毒瘾一样喜欢着对方。
第四天,男人约她出去吃饭,不是什麽高级的餐厅,而是一般的家庭式快餐店。
那反而让萝拉感到轻松。他们点了薯条丶炸鸡丶冰茶丶还有两份汉堡套餐。
「明天起,我不会再过来了。」男人温柔地说。
「为什麽?」萝拉一下子慌了:「你厌倦我了吗?所以一根手指头也不碰我?」
「不是那样的。」男人微笑。
他薄唇上有一颗极小的黑点,真是好看的笑容啊!
「祇是单纯把钱用完了,不好意思再光顾而已。」
原来如此,萝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包厢费的确不便宜,对方接连来了好几次,
看起来也是正正经经工作的绅士,想必也没办法那样花钱吧:「但是......我想见你。」
萝拉放下手中的鲔鱼蛋火腿堡,拼命恳求:「请继续来看我!不会花你任何钱的!」
她焦渴地望着那头垂散在两颊边的红发丶尖下巴,希望在里面看到一个讯号,
一个证明两人之间有火花的讯号--
「这怎麽好意思呢。」男人垂着睫毛说话。
「是我开口拜托你的,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吧!」萝拉抓住男人纤细的手腕,
她多喜欢眼前这个人!她好想立刻靠过去亲吻他啊!没有人能让她心跳如此加速,
她能够肯定,这就是恋爱的感觉--这是她的初恋!
男人沉吟了一下,才微笑着抬起眼睛,与萝拉四目相对:「我答应妳。」
太好了!噢丶这真是太好了!
萝拉雀跃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脸上涌起粉红色的热潮,心底闪过一丝甜蜜。
「雅各,谢谢你。」萝拉深情款款地注视眼前的红发男子,陶醉在雅各的微笑里。
「我也得谢谢妳......萝拉·克洛。」雅各意味深长地笑着,像是与她共谋一个秘密。
「你怎麽晓得我的本名?」萝拉在店里用的名字是克拉拉啊!
雅各低沉地笑了,笑声在喉咙里滚来滚去:「对在意的人,我一向都很注意。」
之後,之後,就像是命定的结果,萝拉堕落了,在金钱的漩涡中一再失足跌撞。
雅各天天去包厢找她,她得掏空了自己才付得清那些钱。而在他们相处的每一刻,
萝拉一点收入也没有。她祇能做更大的牺牲,来换取更多金钱。
大个子劳伦不止一次因为对萝拉暴露的穿着有意见,而和女儿吵架。
「我爱着一个男人!」萝拉哭着大吼:「你懂什麽?你整天坐在电视机前面,
看你该死的球赛,你想想是谁付水电费帐单?是谁付那些食物的钱?你敢说我?」
大个子劳伦哑口无言,笨重的身体站着,眼睁睁看着女儿摔上门。
他是通缉犯,他没有办法追出去。大个子劳伦从来没有如此感觉无力。
萝拉被钱压得喘不过气,一天一天衰弱枯瘦,她开始出卖肉体,价码越来越低,
直到染上毒瘾丶梅毒与爱滋病。检验报告出来的那一天,萝拉像是变回了小时候,
那个需要爸爸呵护与关怀的宝贝女儿,她泪流满面地躲在大个子劳伦的怀里啜泣:
「我那麽肮脏,那麽恶心!那个人一定不会再爱我了!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了!
怎麽办?爸爸?我该怎麽办才好?我祇是想更靠近他一点,这样也错了吗?」
「爸爸,爸爸会爱妳。」大个子劳伦不知道该说什麽,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但我不稀罕你的爱。」萝拉哽咽地回答:「但我不稀罕你的爱啊!我祇要他。」
啊就是这句话让大个子劳伦格外悲伤。他被萝拉推开了,感觉怀里一阵空荡。
萝拉跑上楼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个子劳伦则站在客厅,茫然地,茫然地伫立。
隔天他煎了松饼,淋上蜂蜜与鲜奶油,放了几颗草莓,爸爸做了女儿最喜欢的早餐。
大个子劳伦打开房门,想让萝拉打起精神,却看到女儿倒毙在床边,口吐白沫。
指尖与鼻孔还有残留的白色细粉,是毒品。萝拉吸毒过量,死掉了。
跟她的妈妈一样,跟以扫一样,去天国当天使了。
大个子劳伦觉得脑袋里有什麽东西断折了,他没有办法平衡这些生命里的损伤。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为了做早餐,他自己一点东西也没有吃呢。
大个子劳伦一屁股坐在房间地上,望着女儿死去的尸体,开始把松饼一口一口吃光。
这时候,应该要哭泣吧。但他总觉得自己好饿。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
他的脑子没办法一下子装进很多东西。
门铃响了,大个子劳伦擦了擦油腻腻的手,起身应门。他麻木地注视眼前的男子。
垂散颊旁的柔软红发,俊美如妖孽的眉眼,尖下巴,个头削瘦。
薄唇微微上勾,有一颗惹眼的黑痣。表情冷酷丶傲慢,左手抓着一束红蔷薇。
「日安,我找萝拉。」眼前的年轻人薄唇轻轻开合。
大个子劳伦认得眼前这个人,是雅各,保育院的雅各。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了。
雅各是来复仇的,为保育院的一切复仇。虽然大个子劳伦脑筋比较笨,但今天,
他就像清空了阻塞物一样,觉得自己特别灵光。他打开门,带着雅各上楼。
雅各看到室内发生的一切,也明显错愕了一下。他急忙後退,想从怀里掏出什麽,
却被大个子劳伦一把抓住了。红色的,血红的蔷薇散落一地,大个子劳伦的表情,
像是面对恶魔那样恐怖:「你破坏了我的家!雅各!你害萝拉伤心--她爱你啊!
你的家--你的家在哪里!用你的家来换!」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父母都进了监狱。雅各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他不可能,
不可能这样回答:「知道了,我会带你回去,让你破坏到高兴为止。」
大个子劳伦捏着雅各颈子,把他带上了车,一路往位於市区的高级住宅狂飙。
雅各慢吞吞开了门锁,抽起旁边的高尔夫球木杆就往大个子劳伦的脑袋上敲去!
血花绽开了,大个子劳伦晃了两下,水牛一样壮的站在原地,他抓过木杆,
连雅各一起提了起来!这下雅各脸色也发白了,他猛地往大个子劳伦的脸上踢,
却被抓住脚踝摔在地上,大个子劳伦在哭,他发出凶猛的哭吼:「你抢走了萝拉!
我的小天使萝拉!」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声音听起来十分恐怖。
他撕开雅各的衬衫,一把拉下裤子,死死地摁住雅各的背:「我恨你!我恨你!」
大个子劳伦不仅个子高壮,裤档里的尺寸也不小,他掰开雅各颤抖的臀瓣,
朝括约肌啐了几口唾沫,扶正了阳具就开始往里头插。雅各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正被撕裂,被水牛一样的壮汉撕成两半,大个子劳伦的胯部毫不留情--
他一刻也不停歇地用力撞击着雅各紧窄的臀部,地板发出噪杂的声响。
大个子劳伦的屁股起起伏伏,肆无忌惮地上下扭动,有好几次雅各几乎要叫出声,
然而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手臂,绝不对敌人示弱!折磨漫长得像是看不见尽头,
过了好一会儿,大个子劳伦猛地快速抽插了几下,便重重地压住雅各,
发出一声软弱而冗长的呻吟……
雅各厌恶地闭眼,他知道那恶心的浊液射进去了……
直到入夜,雅各家的门仍是大开的,邻居终於察觉了不对报警。
警察当场将大个子劳伦以非法侵入民宅丶强奸丶伤害等罪行逮捕起来。
由於大个子劳伦不好制伏,他们还费了一点劲,最後加害者与被害者同时送医。
然後就是伊登眼前所见到的场面--清醒过来的通缉犯,大个子劳伦,
骑在罩了呼吸器的雅各身上,双手紧紧扣住那纤细的喉咙往死里掐。
「你这个恶魔--恶魔!我恨你!我恨你!」大个子劳伦发出震天响的叫声。
雅各的左手,没有吊点滴的那只手,紧紧捏着红色的护士铃。
「警察,叫警察!」伊登匆匆交代身旁的护理人员:「劳伦·克洛!这是医院!
你最好快点住手!」伊登冲进病房,却看见大个子劳伦在哭泣:「那我的萝拉,
我的萝拉呢?谁能还给我?他毁了一切--这个小魔鬼毁了我的一切!」
大个子劳伦拿起旁边的餐刀,抵着雅各那张皮肉俊美的脸:「我要刮花他的嘴,
让他不能用甜言蜜语骗人!然後我要割开喉咙!像宰一只鸡那样割断他的喉咙!」
「你不该那麽做。」伊登捏紧了手术刀,越发接近了,为了雅各,他愿意冒这个险。
甚至,他愿意举起救人用的手术刀,为保护雅各而杀人!
他浅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双膝微颤,汗水慢慢浸湿了衬衫--
「我是刚刚为你治疗的医生,听话,放下武器吧!」伊登表情温和地劝说着。
「放下武器!最後一次警告--立刻放下武器!」
警察与医院保全很快便赶来了,警察掏出枪瞄准了大个子劳伦。
大个子劳伦祇是哭,哭得又响又可怜:「你们不懂...真正可怕的是这个孩子啊!
为什麽没有人看清楚呢?躺在这里的,是魔鬼啊!」
大个子劳伦再一次举高了餐刀,枪声立刻在病房里接连响起。
警察连开两枪,瞬间制伏了凶暴的通缉犯。本想射肩头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子弹竟然连续命中胸口。大个子劳伦猛地倒下,倒在雅各身上,大量的血涌出,
染满雅各的脸颊与被单,雅各转动眼珠,冷淡地望着劳伦死不瞑目的脸,
像是检视一样好不容易到手的战利品。
警察过来移开尸体,一切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影像滑过雅各的眼睛。接着,
他见到伊登,捏着手术刀的伊登站在床边。伊登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医师了,
白袍在他身上显得那麽合衬。
你是想保护我吗?雅各想这麽问。但被紧掐过的喉咙,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好倦啊。倦得不得了。伊登走过来,将手掌轻轻放在雅各的眼皮上。
「你回来了。」伊登温柔地说话,那声音有些感伤。好像正在对遥不可及的梦叹息。
我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我逃走了。狼狈地逃走了。
我祇是想做完该做的事情--住进这家医院纯粹是巧合。
雅各薄唇微微颤动,他想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毕竟他丢下伊登,丢下那麽久。久得一想起来就隐隐疼痛。
「我一直在等你。」伊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脸埋入雅各的手心。
「一直一直,都相信着,」伊登眼角湿湿的。
啊,真是爱哭,这孩子实在不够坚强。雅各想。
这样的伊登,没有我在的话,一定没有办法撑下去吧。
为什麽要这麽傻?
为什麽要一直一直等下去,毫不怀疑地等待着我呢?
啊,真是笨透了......他被别人骗的话,我一定会气得受不了吧。
「相信雅各会回到我身边。」听见这句话,雅各的手轻轻震动了一下。
伊登抬起眼睛,就看到雅各露出在保育院宿舍常常显露的表情--不耐烦。
眉头微皱着,那是一种对软弱的不耐,伊登知道,因为雅各急着希望他们坚强,
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是雅各特有的温柔。
正因如此,伊登才能在保育院的炼狱存活;他才有今天,能够期盼明天来临的今天。
「出院後,到我家休息一阵子吧。」伊登微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帮你洗澡,帮你换药,放电影丶玩电动给你看,煮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想得......美......」雅各终於嘶哑着喉咙回话:「还不都是微波食品......」
「是啊。」伊登也不否认。
「但我爱你。?他忽然补充了一句。
雅各看也不看伊登,彷佛懒得理人。耳朵却渐渐泛红了。
「病历上有雅各的住址呢。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够去找你了。」
伊登得意地笑起来,那笑容让雅各越看越不爽,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真是太好了。」伊登喃喃重复:「这样雅各就没有办法遗弃我了。」
伊登英俊的脸终於变得苍白,他垂着睫毛,陷入深深的沉默。
最後他抬起手,摀住了眼睛。
百叶窗一条一条的阳光垄罩在他们身上。
伊登不想让雅各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他像是眼睛累了那样遮遮掩掩地揉着眼周,觉得整颗心都绞痛了。
雅各静静望着他,美丽的睫毛下垂,形成一帘阴影。
阴影里,微微有光。
「我是真的爱你啊。所以,不要再遗弃我了,好吗?」伊登想这麽问。
但雅各,一定会笑话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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